林淡还没来得及惊讶蔡国公所说的内容,忽然感觉到眼前一暗,赶紧扯着大管家往边上一让,伴随着巨大的风声,一把红木椅子直接就这么飞了出来,和刚才的花盆碎到了一起。
他这回闪地有些狼狈,整个人几乎扑倒一边,亏得边上有颗树,才不至于摔倒。
大管家倒是比他更灵活一些,虽然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被带着一个趔趄之后,下意识就抱住一根横着的树干,整个人往上一抱,倒是连皮都没破。
可是那棵树虽然长得比较粗壮,却也耐不住一个成年人的分量,尤其大管家还不是那种精瘦的体型,只是片刻间,就听到树枝发出咔嚓一声,大管家瞬间就摔到了地上,手上还抱着一根树枝。
林淡赶紧过去把他给扶了起来:“大管家,你没事吧?”虽然论起地位,林淡并不需要巴结一个管家;但是人家的岁数都给他当爹了都多了,当成半个长辈对待也合情合理。
他被林淡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没错,蔡国公府确实是将门,但是他当了那么多年的管家,还从来没见过老国公发这么大的脾气。
和外人想象中的不一样,国公府上有人发脾气,多半是到校场上去挥洒汗水,几乎没发生过砸东西的。
大管家抱着树枝,心有余悸,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亏得林大郎援手……”
林淡赶紧制止他再说下去:“举手之劳罢了,大管家不用如此。”
在里面发火的蔡国公这会儿也听到了声音,叫道:“谁来了?”
大管家回了一声:“回禀老爷,是林大郎来了。”
“来了就赶紧进来,在外面杵着干嘛!”蔡国公显然气还没下去,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等林淡告了一声罪往内走的时候,大管家却看着林淡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他们家老爷还真不把林大郎当外人啊。
林淡进到屋子里的时候,蔡国公胸口起伏,脸上还略带一点潮红,屋子里除了少掉一张椅子外,其它倒是完好无损,见过礼后,他还有地方坐。
仆役很快送上茶水糕点,样子还有点战战兢兢。
林淡笑道:“什么事情让老大人如此生气?”
“那票子秃驴!”蔡国公说得狠,但明显已经气性过了。
事实上,到了他这样的地位,很少再动真火。只是这一回,正好摊上北地大旱的事情,北地几乎算得上是他们蔡家立足的根基,这一次的消息却被封得死死的,虽然其中有他们的势力范围仅仅只在边关的因素,但是这其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却也让蔡国公又惊又怒——他们能封住受灾的消息,自然也能封住军情!
蔡国公缓过一阵子,慢慢将之前所说的万佛窟的事情解释给林淡听。
原来北地大旱,不仅朝廷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赈灾,民间也出动了大量的善男信女。这会儿远行的风险大,普通人家就算是听到了别处遭灾,想去帮助的话大部分是通过宗教。道门和佛门就是普通百姓们最佳的选择。
百姓们将善款交付给道士或者是和尚,然后由这些宗教人士带去行善。这些事情,道士们倒是不常做,佛门才是主力。事实上,佛门的发展,和每年冬天的施粥等等善举是分不开的。
当然,佛门为了发展,还干了很多事情。塑造各种佛像,用以“镇压妖邪”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工程无一不耗资巨大,耗时日久。
所谓的万佛窟,就是其中最庞大的工程之一。北地多石山,在石山上开凿岩洞,内部雕刻以大量的佛教故事壁画和佛像,用以宣传和弘扬佛教的文化。
这个万佛窟,在林淡上辈子的时候就非常有名气,其实早在大商建立之初,就有一些匠人在那里劳作;但是一直没什么规模,那地方又便宜,如今百多年过去,也没什么名气。万佛窟最早扬名的时候,就是这次北地大旱。上辈子的这会儿,他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当然就没什么记忆;不过万佛窟工程浩大,在他死的时候,都还没结束。
这次佛门化缘得到的善款,显然不是一二两银子,若是全部投入到这万佛窟的修建中去,显然能够将这一直断断续续进行的工程,得到一个长足的推进。
不过上辈子万佛窟的事情应该进行得挺顺利的,这辈子……难道是因为道门?
上辈子的这时候,道门还没有出事。当然,道门向来有些清静无为的意思,钻研的东西那叫一个玄之又玄。什么北地干旱,对他们来说很可能就是一场夜观星象,或者是掐指一算。观过了掐过了,就完了。
而这辈子,炼丹对道门造成的影响,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但是对道门来说那相当于小腿骨被人踹折了,如今还夹着夹板不良于行呢!这时候的北地大旱,虽然是天灾,但若是利用的好,对道门来说不啻于一味良药。
饿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更别提现在的道门还远远算不上饿死。如今一旦发挥起来,佛门只能靠边站,更别提佛门自己还作死整什么万佛窟。
别提北地什么妖邪不妖邪的,别说根本就没人见过,就算是真的出现了妖邪,那也没北地那么多饿着肚子的老百姓实在。
大部分的老百姓,几乎除了吃饱穿暖,就没有别的追求。这一点,林淡体会很深。他养那么多兔子,在附近的村子里收兔草,价钱真心非常便宜,但是村民能为了那么几个铜板的事情,给去收兔草的人感激得痛哭流涕。
林淡听蔡国公讲完,想了想问道:“大旱之后必有蝗灾,不知北地如今可有什么应对措施了?”
蔡国公被问得一愣。他还在生气万佛窟的事情,根本就没考虑到蝗灾的问题。他只管打仗,对山川地理有些研究,但是对耕种方面却几乎一无所知。大旱之后必有蝗灾的说法,他根本听都听过。
蝗灾非常可怕,这是无论经历过还是没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蔡家军立足北地,大部分粮仓都来自于北地供给,如今北地大旱颗粒无收,已经让他足够挠破头皮,要是接着再来个蝗灾,那岂不是连草都吃不上了?
不行,万万不行!
蔡国公坐不住了,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好几圈,无奈对农事天生短板,根本就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就算是想叫人询问,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叫谁。他突然看到悠闲喝茶的林淡,眼前一亮,一点道理都不讲地直接命令道:“你给老子想个法子。”
林淡一听蔡国公急得连“老子”都出来了,顿时就放下手中的茶盏。里面的茶叶倒是和自家的差不多,但是这茶盏真是漂亮,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一会儿他得问问大管家,不知道这茶盏是哪儿来的,看看能不能给他大爹弄一个。之前他大爹的茶盏被祖父摔碎了,一直没钱再添新的。
“小子哪里有什么法子,只是听说鸡爱吃虫子,可以试试。”至于鸡,他知道好几个养鸡的地方。
他小爹有个不小的林子,并不能干什么事情,他就在里面放了好多鸡,平日里也就食物比较少的冬季喂点吃的,平日里并不怎么管。那群鸡个顶个的凶悍,树长得低一点都能飞上去,出了好几只斗鸡。
像之前被丹药祸害死的大花那样的斗鸡,他小爹就有三只。
蝗虫再嚣张,难道还能打得过斗鸡?
于是,在林和诚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突然就被兵部给征调了。
林和诚临到出发还莫名其妙:“我这不是还要准备童生试么?怎么突然就让我去北地?”去北地也就算了,让他赶着一群鸡去,是要闹哪样?
赶鸡倒是不难,他只要圈住领头的那只鸡,就能让这群恨不得飞天遁地的鸡群乖乖听话。而且这件事情非他不可,因为领头的鸡,只听他的。别人想要靠近,那是一啄一个准。
林淡给小爹送别的时候,眼露羡慕地看着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白公鸡,再看看自家这只恨不得把耳朵都缩在他身后的暖手捂,差点没忍住叹气,却还是拉着林和诚小声嘱咐:“这回佛门讨不了好,小爹你看到离远点。篮子不够,我这边筹措了很快就再给你送过来,看到灾民什么的,多给点鸡蛋。平时跟阿乐在一起,别乱跑。腌咸蛋的方子留好,沿途边捡鸡蛋边做一点……”
林和诚一一点头:“知道了。蛋蛋你别担心,小爹有分寸。”
林淡看着林和诚带着一群规模浩大的鸡,加入到队伍中,样子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心里面却充满了担忧。回过头来,他又有些挠头,自己去蔡国公府上,明明想替阿乐向他讨个出身,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还好阿乐现在也算是混上了一个小总旗,凭着阿乐的本事,将来的出路倒是不愁了。
胡澈拉着他的手回到马车上,小声道:“佛门这一次恐怕是捅了马蜂窝了。虽然进了他们口袋的钱,他们怎么花别人也管不着,但是……有人煽动了一下。”
“有人?”林淡斜睨他一眼,“你吗?”
第86章 小狐狸的手段
在对人下手方面,胡澈向来要比林淡辣手,也果决。上辈子,胡澈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学士,靠得可不仅仅是学问和父荫,该有的手段他一样不少。
这辈子他虽然才刚刚起步,但是在这方面也渐渐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天赋。有时候连胡高旻都暗自心惊。
他自认自己的手段也不低,但他都当了多少年的官了?全都是被这个吃人的官场一点点磨砺出来的。胡钧作为长子,在他身边带了几年,又放出去在衙门当个小吏,也只能算是长点见识,真要正经和人耍手段,是个胡钧都不够看。
诚然,在官场上当个傻白甜,那是连老子是皇帝都会被拉下马的。但是胡澈才几岁?他如今不过是个秀才,考举人都得等明年春闱。看他做下的种种,哪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的样子?
在看看他的准儿媳林淡,一样十几岁的年纪,做下的事情虽然也不容小觑,可到底看得出是林家一贯的皇之道。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堂堂正正,而且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哪怕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这一份才智心性有些突出,但到底不会引人忌惮,无论谁谈起他来,都是会点头的。
而胡澈呢?他表面上似乎就是和其他几个同窗一样,跟着林淡做一些零散的活计。如今不过是个秀才的他,还远远谈不上什么才名。但是他背地里,已经几乎把情报网络铺遍了整个大商,还很是培养了一些这方面的人才。如今一出手就杠上了佛门,还是一副把佛门往死里打压的态势。
这是一个不到弱冠的少年郎该去做的事情吗?这是他一个二品大员都不敢想的事情好嘛!
佛门再怎么势弱,那也是相对道门来说。全大商的佛门子弟有多少,信奉佛门的善男信女有多少?
但是在胡澈看来,应道长对他有半师之恩,他注定是站在道门这一边的。佛门和道门向来不两立,那自然是要把佛门打压到极致才行。
哪怕是无风他都要扇一扇,更别说这一次佛门干的事情,足够他大做文章。他当然不指望着,这么一下能直接就把佛门干掉。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是一个能从道门手上分一杯羹的佛门?
而且这一回就算是撇开立场不谈,胡澈也想好好折腾一把佛门。谁让他们这一次的事情干得实在太恶心!
不可否认,拿出钱来做善事的,大部分都是家中不差钱的官宦或者是富户;但是实际上也有一些善心的普通人家。他们拿出来的钱财或许从数目上来说不多,但是对他们自己的家庭来说,已经是非常庞大的数目,甚至是数年的积攒。
他们把这些钱财拿出来,是为了救助遭逢不幸的大商同胞,并不是为了佛门造一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佛像的!
佛门擅自拿这些钱来修石窟,老百姓们同意么?
显然,老百姓们是不同意的。
其实佛门也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会闹那么大。他们筹措善款的地方,多半是在南方富庶之地,和遭灾的北地相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两个地方哪怕是行脚商人都跑不到那么远。他们拿了南方的善款,谁知道他们在北地干什么呢?再说他们也不是真的就把钱全部用在修建石窟上面了,多少还是会拿出一部分来救灾的。
本来宗教这种东西,一般人只看到他们在行善积德,并不会特意去关注佛门这回赈灾到底花了多少钱,也不会特意关注佛门这一回到底募集到了多少善款;但是谁让大商有个情报头子叫胡澈呢?
胡澈暗搓搓地趁着这次灾劫,把情报网络铺到了北地。不过这次不再是以茶摊和货郎的形式,而是以赶着鸡群的农人的形势。
林和诚的战斗鸡们虽然凶悍,数量也多,但哪怕他手下有一万只鸡,也不可能应对未来会席卷北地的蝗灾。更何况,林和诚还没有一万只鸡,他充其量也就有个七八百只。
所以朝廷下达了征集令,号召家里面养鸡的人,赶着鸡群去北地捉虫吃。朝廷方面会给予一定的补贴。
靠近北地的农户们虽然对背井离乡有些不乐意,但是看在那些贴补的份上,响应的人倒也不算少。管事的人怕犯鸡瘟,还带了几个兽医。
当然,真正带领鸡群的,实际上是林和诚的大白。
林和诚的鸡群,在一众的鸡群中并不显眼,个头也不算太大,甚至因为好斗,连毛色看上去都有些参差,但是个顶个的凶悍。公鸡就不用说了,就连母鸡也是恨不得走路不用爪子,直接用飞的。那哪里是一群家禽,根本就是一群猛禽!
本来鸡群多了,公鸡在一起各种逞凶斗狠,甚至还有发生过伤亡;但是等到大白一到,直接就君临天下了。
从京城一路往北,大白甚至还打翻了两个偷鸡贼。
临近北地的时候,蝗灾已经有了苗头。人还没发现什么,鸡群就跟疯了一样,在笼子里就要往外冲。大白几只带头的公鸡,并没有被关在笼子里,而是直接蹲坐在牛车上,一察觉到动静,它们直接就飞到了一边的草丛中,惊起的刚飞起来的蝗虫,还蹦跶起来,就被一群凶恶的公鸡,全都吞吃下肚。
林和诚见状,赶紧和人一起打开鸡笼子:“快,这里有蝗虫,把鸡都放出来!”蝗灾什么的,他虽然没见过,但是也听说过不少。尤其这次为了这桩任务,家里还特意找了个经历过蝗灾的陪同,沿途给他讲了不少蝗虫的可怕。
小小的虫子,一旦爆发起来,铺天盖地的一群,瞬间就能把所有的植物全都吃完,连根茎都不放过。蝗灾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而且蝗虫还会在土壤里留下虫卵,若是听之任之,那来年简直不堪设想。
这次的鸡群全都是官府组织的,前往北地的途径多种多样。像京城这种离开地比较远的,都是用牛车驴车放在笼子里拉过去。也有些在北地附近的,直接就这么赶着鸡群过去的。
路上三五天的行程,也就是少数像大白这样的战斗鸡,还依旧神采奕奕,其它的别说是鸡了,就连林和诚都蔫儿了。现在鸡笼子一打开,原本都无精打采的鸡群,瞬间就精神……残暴了!
在草丛中啄食的,在地里面翻找的,在低空扑腾的,只可惜蝗虫太少,最后回到鸡笼子的鸡群,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既然在这里已经找到了蝗灾的影子,接下来自然是划分片区,把队伍分流开。
北地的粮食产量本来就少,但是蝗灾一旦南移到了产粮区,那对大商造成的后果几乎是毁灭性的。
林和诚/大白带领的鸡群,对北地三州进行了拉网式地扫荡。
胡澈派出的养鸡人,也趁此机会散布到了北地的各个地方。
然后,关于佛门罔顾苍生的流言,就从北地散播开来。此时,钦差方鑫还没有离开北地……
林淡人在家中坐,却因为身边有个情报头子的原因,对事态的了解,恐怕比他祖父还要详实一些。只是他现在忙得连暖手捂都顾不上。
家里面他弟弟林萦明年得考童生试,然后二弟林滨听说了也要掺和一脚。家里人想想就算考不上也就当是去长长见识,于是就同意了。这倒是让胡澈省了点力气。两个小家伙的读书辅导往来交际,彻底不用他操心,全都由林二伯带着转悠。
但是林淡自己年前就得成亲。胡家那边,胡澈的爹娘都在京城,全都能一手打理,根本不用胡澈费什么心思。林淡的大爹大娘去了吴州任上,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就连小爹都被他的灵光一闪,弄去了北地。
他爷爷奶奶虽然在,但是毕竟岁数大了,本身要操持的事情就多,他偶尔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但若是全放手是不现实的。剩下的二伯娘三伯娘也是一样,搭把手可以,别的也就算了。
还好成亲的时候怎么个章程,林胡两家已经商定完毕,林淡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准备就行了,不然还不知道忙成什么个样子。毕竟他上辈子只对白事的流程熟悉,谁让他记事起,家里就那么多死人呢?
林萦一回家就往他哥的院子里去,屋子里有些热,林淡摆了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下人们正忙得脚打后脑勺,却一个个都显得有条不紊地上前汇报,得到林淡的指示后,再马不停蹄地出去办事。
胡澈在石桌的一边占着个小角落,一点都不受干扰地在读书写字,时不时还能替林淡倒上一点水,擦一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