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过后。
聂夫人在床上轻轻转过脸,悄悄探视了一眼聂王爷,聂王爷正睡梦酣然。聂夫人唇边微微漾起笑意。早先她已吩咐了大丫环翠袖到三更时放了聂风,现在三更已过,看来一切顺利,这才满腹心事合上眼睛。她却不是担心儿子会不遵守诺言按时回来,只是不知他见了那女子一面又能如何?也不知自己可能想出个什么法子帮儿子顺心遂意。凭心而论,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陆相,更不希望聂风因为陆妃的关系而受到辖制,但却无奈儿子的婚事是皇上钦定。如今儿子更是有了意中女子,自己更添了几分心事。
且再说那聂风溜到后院角门,见上夜的人正围着桌子赌钱,于是一猫腰闪了出去,根本没人发现,出门后他直奔离王府一里的驿站,要了匹马踏着夜色往嵩山去了。
晨光熹微,山雾茫茫,聂风走在山岚之中,只觉得雾气深浓,别说想要找那女子,就连方向都欲辨不明了,加之心中惦念着要早些赶回家去免得娘亲难做,不免焦躁,只在山林中乱转,却怎么找不见昨日那片花林。
雾气渐深,天色却不见明,聂风的脚步越来越急,身上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被冷风一吹,背脊上起了一阵寒意,这寒意让聂风停下了脚步,皱眉四顾,却发现自己身陷茂林之间,早已辨不清来时的路途了。
正思量间,风中传来一阵香气,那香悠远而馥郁,弥散间似有似无的笑声萦绕其中,那笑声有如仙醪,似能夺魂摄魄一般,叫人痴醉迷离心旌动荡,就连那四周树木,也情不自禁枝狂叶颤。
聂风只觉得醺醺欲醉,抬头只看到那少女远远站着,笑吟吟朝他招手,脚下便如同踩着棉花一般,心花怒放地趋步往前去了。
眼见他就要伸手摸到少女时,忽然一声娇咤,将聂风惊倒在地,再抬头,他兀自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正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师姐,你干什么?”那声音充满怒意,却仍如水晶儿柱子击出的音一般。
聂风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身穿烟罗裙,飘飘渺渺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的少女!
“姑娘!”聂风失声喊道。
那少女却连眉也不曾低一下,只是看着半空,神色峻冷。
聂风抬头望,却并不见有什么人,却又听到半空确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听起来极是悦耳,却又有说不出的磁力,仿佛一个漩涡似地,能将听的人淹没:“我早已不是你师姐,干什么又何时轮到你来管教?”
“你若要害人,我就要管!”
那女子咯咯娇笑,树叶摇落,聂风这才看见她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树稍上,轻轻吹去落在她身上的叶子,这才又慢吞吞说道:“笑话,他若心中无杂念,我又如何诱得了他?”
“师姐!”那少女的声音很是不悦。
那女子的声音极是不屑:“早同你说过,世上原无一个干净的男儿,你又何苦帮这些浊物?”
“师姐你总这样说,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之别,你若将男人杀光,这天下岂不是乱了规矩?”
那女子哈哈大笑了半天,厉声高语:“什么规矩?我若真能要这天翻,这地覆,就有新的规矩!”
“我不与你说疯话,反正这个人,你不能杀。”
“你既来了,我就放他一条生路又何妨?只是我可怜的是你,我看你眉心隐有红印,已是犯了桃花。”
那女子一听这话,极开心地一笑:“可见师姐仍旧是记挂我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但是师姐,你若一意执著,只怕终究难成正果。好了,我送他下山去。师姐保重,万万勿要再起杀机了。”话音刚落,已自山崖上飘落在自己身边,手一挥,聂风便轻飘飘腾起半尺,少女手中的素练如银河般展在他足下,须臾便如御风而行,自嵩山半山腰徐徐飞翔而下。
聂风此刻早已清醒,却更似堕入梦中,只觉得周遭都弥散着她那芳馨可爱的气息,却如何都看不清她的容颜。
“姑娘,唐突了,你既然有这样的神通,也不知是人是仙?”聂风忍不住问道。
“真正的仙人又怎会让你见着呢?”她对他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忍俊不禁。
“那么姑娘是这嵩山之上修仙之人?”
那少女轻轻应了一声,这轻轻一诺,都似含着几分笑意,漾着甜津津的味道。
“在下聂风,就住在京城,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嫣然一笑,说道:“琴心。”
“好名字!听姑娘的琴技已臻出神入化之境,正不负芳名,又合道家之意,真是好名字。”
少女也不谦逊,只是颔首一笑道:“你只往东去,就能到家了。”
聂风这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嵩山脚下,自己的马儿还悠悠闲闲低着头吃草呢。
琴心转身要去,聂风一把拉祝糊,“琴姑娘!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我知道你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自然不以婚姻为念,姑娘可否给我一个机会,奉帚上茶,长伴左右。”
琴心笑道:“我生如野鹤,又怎堪你侍奉?好好往东去吧。”
聂风见琴心要赶他走,急得恨不能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挖了出来直接倒在她手心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
“姑娘!请恕我不恭之罪!我聂风一生不曾对女子动心,惟独姑娘,是我今生魂梦所寄,因此但凭姑娘发落,只要让我跟随左右,凭姑娘喜欢,姑娘闷了愿意同我说两句话,我就与姑娘说笑解闷,平日我聂风发誓绝不扰姑娘清修!”
琴心静下来,看这陌生男子面红耳赤急忙忙说的这几句话,心中涌过一丝异样。可她这心思非但半世风流的聂风看不出来,就是琴心自己,也不能明白自己心中涌过那似惊却喜的情愫:
平日里她常得师傅叮咛说世人欲海沉沦难缠得紧,今日得见,果是如此,是为其惊;而山上终年寂寞,除却那来去的云彩,就是修真的道人,从未有一个凡俗的男子对自己说过动心二字,琴心虽是自幼修仙初得道理,但终究道心不稳,难以悟彻情关,如今聂风这样一说,别有一番难诉难解的感觉,是为其喜。
她沉默片刻,方才说道:“好了,莫说疯话,你我既非同道中人,还是就此别过。”话虽说了,脚步却没有动。
“姑娘既会法术,肯不肯帮我一个忙?”聂风灵机一动,忽然想到另一桩事情。
“什么事?”琴心一时倒也又想不到要走了。
“刚才所言,皆自肺腑,实不相瞒,皇上已经钦定相府小姐与我成亲,但是惟独姑娘你才是我聂风此生心之所属。因此我不愿与她成婚,只是碍于皇命,若我执意不从,只怕因为此事牵连高堂。如今只剩两天就是婚期,姑娘可否为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琴心面露难色,“姻缘天定,我若横加阻挠,总是不好。”
“我与她,不过是政治联姻,又怎是天赐姻缘?”
琴心沉吟片刻,“办法自然有,”她取出一个黑玛瑙瓶子,递给聂风,“你到家之后,将这里面的药丸服下,便可假死三日。”
聂风欢喜接过瓶子收好,翻身上马:“多谢姑娘,我告辞了,三日后再来这里拜谢姑娘!”话音刚落,人已东去。
琴心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聂风的背影,这才回转山林,心间却有一丝忐忑,不知自己帮他是对是错。
聂风溜回府中时,正是天将亮未亮的时刻,上夜的人到了此时是最是疲倦,早已迷糊睡了,聂风将药丸倒在口中,推门进去,翠袖早已躲在暗处等他回来,一见聂风,即刻上前来替他又依原样绑了个结实,悄悄溜了回去,这屋中只剩聂风一个人捆作一团坐在地下。不多时,药性发作,聂风只觉头脑中渐渐空白,只瞬间的工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