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见过特使没?」正当云岂拾与田开疆,为了刚才是否有猫经过仇天恨房外而陷入尴尬时,田文熏适时的问话,算替云岂拾找了台阶下。
「见过特使?我们连寻常的成都百姓都没见着,说什么为了要保护我等人身安全,要严格管制人员出入,一进城就给锁在这座庙里,除了三餐不缺,连活动的范围都受到限制,云世伯倒好,他让归掌门邀去萨慈门作客,我们可惨咧,只有青灯为伴,跟这群道不道、僧不僧的出家人关在一起。」田开疆一股脑儿把怨气全都宣泄出来。
「人家明明叫西文寺,你偏偏要称它作庙,是不是又得罪谁啦?才让人家这样对你。」田文熏口气严厉,冷飕飕地责问田开疆。
「明天就要引荐仇天恨与天鹰盟特使见面,归难大师说为大局设想,预防万一,所以委屈大家一晚,才要我们在这固若金汤的西文寺里呆着,开疆贤弟并没有做出任何不妥的事,世叔请不用担心,至于特使?听父亲说,他也没见到,相信明天才会现身,归大师要大家今天好好歇息,其它听其安排便是。」云岂拾说话进退有据,条里分明,果然程度好、教养佳,乌鸦凤凰,田文熏觉得云岂拾较诸自己顽劣不驯的孽子田开疆不知要高明凡几。
阴暗的长廊这时出现微弱的烛光,两位「西文寺」的小僧踩着碎步,稍嫌娘儿味地款步轻盈徐徐走到田文熏面前:「住持有请,有劳田掌门今夜到萨慈门休息。」
客随主便,田文熏挥别云岂拾,不忘再训诫田开疆一番之后,直往出去的大院走去,月光此刻透出云层,洒在入夜已深却依旧灯火通明的成都城。
成都城内最大的客栈「成美楼」原本生意就火滚兴隆,今天却更胜以往,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从旅客的口音可以听得出,大都来自于春东,瞧各个无不英雄好汉的打扮,应该全是武林中人。
虽然从住进「成美楼」的客人带来的门旗,看得出全都是名门正派,但寻常百姓见到这许多带刀带枪的,还是敬而远之纷纷走避,免得卷入是非之中,无端遭受池鱼之殃。所以偌大的「成美楼」,像是让春东山派给包了场子似,鲜少看见其它闲杂人等,不只「成美楼」,其实大部分成都旅栈也都是同样光景,可想见春东山派这次是倾巢而出了。
春东与春西之间的仇恨,发生的时间既不渊远也不流长,彷佛是一早起床就突然结下的,虽然两造相轻由来已久,但视如寇仇却是最近十几年才发生。
这次温小斋崛起于四春,之所以会带给春东侠界如此大的震撼,原因要从十二年前说起……当时「白霭门」掌门云向南,因为酆都「气赏门」上下六十条人命惨遭宿敌「渔阳腐手」当邦德雷灭门,于是广发英雄帖,组成讨伐大队,率春东群侠开拔至春西快近打剑炉的一个亦正亦邪特立独行却广孚众望的春西大派「山海寨」处,气焰高张的向「山海寨」掌门,人称「铁靠山」的温在北,要求他交出当邦德雷。
温再北盘据春西,是春西山派的共主,所以也就成了一心想一统四春武界的云向南心中的绊脚石、眼中钉。
当邦德雷坚称这事不是他所为,温在北相信他,而「山海寨」的几个坚实盟友也力挺温在北,支持他不交出当邦德雷,惨案这事到底是非对错如何?因为两造各自坚持自己认知的事实,根本就没有坐下来好好面对解决的机会,因此这事又更进一步恶化,终于造成春东与春西武林的彻底决裂。
为了不让事态扩大,让春东大军有上「山海寨」对温在北不利的借口,因而伤及温在北及其盟友等无辜,当邦德雷不顾温在北阻拦,潜入对方阵营找到云向南,希望能冰释误会,不料春东群侠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当邦德雷惨遭毒手杀害,一命呜呼,而云向南等却不想就此罢手,而更进一步把这整件灭门血案的幕后主谋指向温在北,等于是拿当邦德雷的命祭了征讨春西的旗。
在「赤城派」掌门田文熏献策下,云向南放出当邦德雷为他活捉的假消息,计诱温在北出铜墙铁壁的「山海寨」来,在三江口设下天罗地网,将包含温在北在内,一共四位主要春西山派掌门,伏杀在三江口。
没了作为领导的四位掌门的春西山派,群龙无首,再也无法抵挡春东侠盟的入侵,终于被各个击破,像骨牌效应一般,兵败如山倒,其中坚不投降的,甚至惨遭灭门,「三江口大劫」让春西元气大伤,春东侠界挟怨报复,让春西死伤殊为惨重,很长的时间无法再与春东抗衡。
率群侠平了春西的云向南,志得意满,原以为可以顺理成章成为一统四春的霸主,不料峨嵋山金鼎大会,被称为「四春公正四外天」的青城牛太清仙道、巫山孤山钓叟、峨嵋法宝圣尼、成都「煞西归」归难,包括归难的其它三位投了弃权票,而法宝却出乎意料地在紧要关头投下反对票(春西大捷,自许中立的法宝其实一直暗中帮着春东,所以云向南一直以为圣尼跟他是站在同一边,不料在登上盟主之位这件事上,却投下了否决票),让云向南侵并春西的企图功败垂成,云向南也因此与四春、甚至春东的盟主之位擦肩而过。
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温在北那大家公认不成材的儿子温小斋几年之后竟然回来了,而且经过多场武斗大会的试炼后,稳居四春第一的宝座,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温小斋虽然武功高深莫测,却不直接找春东山派像云向南、田文熏等流报仇,反而发挥他高人一等的领导统驭能力,在短短几年时间,将宛如一盘散沙的春西山派整合起来,建立起团结合作的春西侠盟「山海盟」。
虽然自古春东山派的实力与势力一向比春西要来得强且大得多,但眼看温小斋只要再跟中土的超强势力「天鹰盟」结合,风行草偃的,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一统四春武界了,料想若是让他野心得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那对春东武界而言,将会是一场大灾难。
东厢客房那边传来刀剑声,夜宿「成美楼」的春东群侠,正不知如何消磨时间之际,大伙儿一听到打斗声,就像苍蝇闻到腐臭味,不一会儿全都聚拢了过来,其中包括「龙马派」的马夫人与马英奇。
掌柜急着恳求大家住手,但这些英雄好汉这时哪听得进劝,一路刀光剑影,火屑乱飞,沿二楼走廊来回攻防,马英奇仔细观察两人中那位身穿红白相间劲装打扮的中年女子,看她将手上两把薄片使得出神入化,心中好生赞叹,而马夫人却在一旁自言自语:「这不是春西木兰山秀水派掌门薛桂英?」
跟薛桂英打得不分上下的,是春东山派也算有头有脸的高手,人称「春秋佐一拂」的霞午峰「青史堂」堂主绥千典。
绥千典虽然高龄七十有余,但除了手上那一把「春秋一拂」赫赫有名之外,他独门绝招「圣贤昭史表非鸣」,更是享誉四春,独步武林。
「春秋一拂」据说用的是西疆奇兽「忘阳」的鬣须所制,一只「忘阳」仅生须三根,而且「忘阳」不只濒临绝种,很难寻获,且还身藏巨毒,生性凶猛,因此要攒累成一把丰茂的兵拂,所需的时间与遭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
但这把稀世奇兵,落在绥千典手上,倒也没有辱没它绝世珍宝的出身,瞧绥千典灵活地抽动驾驭周围的气流,隐隐形成一圈接着一圈稀薄的红光,尽管薛桂英双片犀利狠猛,看似垂垂老矣的绥千典却丝毫不落下风。
绥千典的「圣贤昭史表非鸣」,马英奇很早就欣赏过了,但薛桂英的双片刀法,却是头一次见到,瞧她左片才往右边划过,右片倏得又从左边抽来,几闪刀影刚去,又数十圈刀光尾随而至,既抓不到节奏,也分不清招数,如果单看薛桂英单人演出,一定以为她疯了,但进入到实际对战,却招招出神入化,实用至极,马英奇问母亲这到底是什么招式,马夫人只冷冷的回答说:「她那也算功夫?她自称叫断水保韩零刀法,不过是死缠烂打的不入流功夫,根本上不了台面,还敢在这里丢人现眼!」
马英奇可不同意母亲讲法,他虽然嘴巴不说,内心却欣赏得紧。
又不是登台表演,功夫首重实用,能够克敌机先,取得最终胜果的,才有存在的价值,招式设计得再曼妙,再赏心悦目,对付不了敌手,又有什么意义?马英奇忍不住心中犯嘀咕,咱们名门正派就是太偏重外在的形式,才因此经常忽略了事情的内涵,我看这断水保韩零刀法不只不死缠烂打,还高明奥妙得很。
薛桂英与绥千典之间的恶斗,一时间无法收场,看在「成美楼」掌柜眼里,心中直淌血,不知道该怎么跟东家交代才好。
宁愿生意清淡,也不好恶客临门,看原本中规中矩甚至称得上豪华的客栈,让这群江湖好汉这么折腾,任谁是老板,没有不捶心顿足心疼不已,但不同成都其它客栈,「成美楼」的东家可大有来头,他名字单一个字离,全名叫……归离,没错,他跟成都霸主归难有亲戚关系,而且还非常亲密,因为他们是亲兄弟。
在地头蛇的地盘上撒野,虽不全然找死,却绝属不智,绥千典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仇家主动找上门来,总不能坐以待毙,眼前这一片混乱,要怪就要怪薛桂英的挑衅。
满满一间客栈都是春东的人,人单影只的春西薛桂英,纵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至于疯狂到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吧?薛桂英功夫再好,春东这边不是没有人可以治她,思考到这层,马英奇不自觉地起了疑窦,直觉事情应该不只眼前所见这般单纯。
春东群侠知道薛桂英再泼辣,绥千典打得再辛苦,对方深陷于自己阵营之中,就如同瓮中之鳖,抓她不过举手之劳,因此所有人只在一旁观战,完全没有人有插手的意思,马英奇这时一丝不安从心头闪过:「春西应该不只薛桂英一人在成都!这次特使见长生门掌门的事,该不会春西的人也来了?」
其实这一点也不令人惊讶,看成都这几天四处都是自春东山上下来的人,这些人不也应该不知情不是吗?这其中也包括马英奇自己,所以春西那边会获得消息而有所行动,一点也不叫人奇怪。
但进到成都城之后,他仔细观察过四周,春西山派除了眼前这位薛桂英外,其余的一个也没见到?
薛绥二人一路从东厢房厮杀到西厢房,从西厢房追到楼下大厅,再从大厅火并至南花园,鼓噪不断,叫骂声四起,这时薛桂英放下左手的刀,迅速扯开腰际艳红色的裙幕,像打陀螺似地让身子火速旋转,红色裙幕放射出一圈圈刺眼的血红,形成漫天的红点,往狂挥着「春秋一拂」的绥千典漫天洒来,这些无法胜数的红点,原来系……飞棘!
本来僵持不下的均势,瞬间给破坏,绥千典遭到挫折,薛桂英不让绥千典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利落地又抓回刚才脱手的薄刀,把双片恶毒地舞个极凶,眼看就要将刚才躲过飞棘的绥千典送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