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得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不,除了缺了角的那部份除外。
云岂拾再次站直身子,可以来去自如地自由活动,但挥之不去,是他一夜醒来突然多出来的阴郁气质,那种天下人全都负他的那五官始终揪结在一起愤世嫉俗的表情。
成都来回一趟,仇天恨成了真正的自由人,倒是云岂拾却像给关进牢笼一般,虽然不是真的监牢,而是云岂拾自己给自己圈栏的心牢。
死冷的天,仇天恨还是半裸着精铁般的上身,披他那件只孩童才会迷恋的小被单似的泛黄白披风,无惧于高山冷风,独自一人坐在偏殿门前小片广场前缘,临崖大张着双腿坐着。
昨儿田开疆又回「赤城派」了,说是为了在成都犯下的错,让他父亲处罚上黑蚊岛,他跟云岂弱的婚事又得缓上一缓,仇天恨并不清楚人情世故,但男方单方面延期婚礼,对女方是极为不敬的动作,所以在成都之后,「白霭门」与「赤城派」原本极佳的关系,开始走样。
仇天恨轻叹了口气,没田开疆的日子还真有点无聊,看前方雾深深一片,想起许多事来,其实也不真有那许多事情,因为光怀念白狼就让他呆上半个时辰了。
身后飘来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体味,像泡了几百年福尔马林的死尸,突然回魂复活过来的味道,然后一个阴柔无力却听得出充满恨意的声音说︰「只消我轻轻推你一把,你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一命呜呼!」云岂拾趁仇天恨不注意,鬼鬼祟祟地来到仇天恨背后。
「你不会这么便宜就推我去死,光你下在我身上的毒,已经让我必死无疑了,要真这么坠崖下去的话,反倒让我赚了,免去这许多痛苦折磨。」仇天恨习惯不改,咬了根干黄的枯草,慢慢在嘴中嚼着。
「对!我下得毒又怎样,恨我吗?站起来,咱们好好来上一场,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我好!」霜地一声,银光闪闪的「夸云刀」冷冽出鞘,杀气锅里煨大仇,苦酒瓶里酿新恨,紧张敌对的气氛下,一场恶斗一触击发。
「杀你?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别忘了是我那一剑救的!」仇天恨微微侧过头来,冷冷地回道。
云岂拾七窍生烟,仇天恨说的是什么鬼话,这叫救他?不如当时捅他一刀,让他死了还爽脆点。
「现在我男不男、女不女的,你可称心了吧!救我?分明就是报仇!少废话,刀下见真章!」风嗡一声刀气上身,云岂拾的「疾风狂云十二诀」已经练到炉火纯青,举目春东已经少能遭逢对手,果然废话少说,疾驰的刀影转眼而至,直锁仇天恨咽喉罩门,飙个闪疾杀将过来。
仇天恨手无寸铁,只有闪躲的份,高手过招光兵器一件输了,再无胜算可能,何况对手还有大恨未雪深仇必报的必成决心。
削地脆响,泛黄的白披风一分为二,在六块一的仇天恨腹肌上,同时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只要在进几分,怕就要肚破肠流……
不远处传来声娇喝︰「丑小子(丑与仇音相近)!接着……」一把轻巧的锋利薄片,安妥地接在仇天恨手上,这刀失之太轻,而且仇天恨惯使的是剑,但即使如此,在云岂拾排山倒海的攻势下,仇天恨还是勉强抢出一条生路,冷不防地左肩又中了一刀,这回伤口较深,血止不了势头,淌流了出来。
看见形势危急,一个香影倏地加进战局,云岂拾这时得以一当二。
「岂弱!妳跟这小子之间的种种暧昧,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明说就算了,现在妳还帮他?难不成妳真的爱上……」没等云岂拾把话说完,云岂弱一脸羞红,怒斥说︰「你可不要含血喷人,这个丑小子不能杀,要真杀了他,我们怎么跟天鹰盟交代?哥,你可不能乱来啊。」
没停住「夸云刀」攻击的速度,云岂拾破口大骂︰「滚开!这是我跟姓仇这畜生的恩怨,没妳丫头的事!」岂弱的功夫差岂拾何只千里,只看他逼了个霹天连砍,就把云岂弱手中的轻刃轻易地给弹了开来,紧接着又再让云岂拾内力一推,云岂弱胸口一闷,海咪咪一阵狠浪,身不由己地退出战局。
「大哥,仇天恨杀不得呀!天鹰盟的特使虽弱输烟说过会来医他病啊,你要这么杀了他,咱白霭门也完啦!」云岂弱焦虑地恳求云岂拾住手。
云岂拾听岂弱这话,非但没有停手,反而更加快他发招的速度……
再不力图振作,而让云岂拾再逼近自己一点的话,怕就要千古遗恨了,仇天恨只得将就这把虎头薄片,拿它充当重剑来使,且不论重量不足不说,仇天恨惯使的是剑不是刀,虎头薄片用在仇天恨手上,说有多别扭就多别扭,但眼下除了奋力一战,已经毫无后路可退。
「温养八法」跟轻盈二字丝毫扯不上边,而云家的名刀却相反的因着制人机先的传家刀法缘故,所以不管是云向南的「两仪乾坤刀」、云岂拾的「夸云刀」到云岂弱的「虎豹双薄片」,无一不是越轻越好,为了让虎头薄片钝重起来,仇天恨只得更加放慢速度,要让原来该快的变慢,耗费的精神跟体力自然比一般时候要多上许多,仇天恨不去思考如何跟上云岂拾如电似闪的快刀攻势,而是想尽办法缠住云岂拾的刀。
起先为了跟上快刀的速度,「温养八法」功力大减,仇天恨只能勉强逃躲求生,毫无反击的能力,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岂拾看来虽然还是占着上锋,却始终攻仇天恨不下,渐渐地战况起了微妙的变化,之所以变化的原因在……双方的体力。
以两个大病初愈的人,谁也不会相信对方体力会胜过自己,何况仇天恨还中有巨毒未解,但此刻的仇天恨不仅体力超过云岂拾,甚至比刚才开始还要更好。
看这样子继续下去的话,仇天恨不需要胜他一招半式,只要缠住云岂拾不胜,等时间一久,云岂拾的体力耗尽之后,仇天恨自然胜劵在握。
想到这层,云岂拾心里发毛,更加狠猛地把命拼上,催上所有的力气疯狂出招,一时间杀得仇天恨满脸全豆花,左支右绌地说有多狼狈就多狼狈,身上果然又多了好几个伤痕出来,所幸都伤得不深,碍不着性命,但尽管如此,从众多伤口流出来的血,把仇天恨整个身子连同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全染成火焰般血红,煞是吓人。
云岂弱急得奔出泪来,大声要两位住手,场上两个男人正拼得火热,没人有空理她。
大厅这边,听见偏殿不只刀剑铿锵,还有师妹岂弱哭喊的声音,「白蔼门」除了陪云向南出去讨救兵的弟子除外,大家以为敌人来袭,所有弟子连同打杂伙夫带着兵器,全都围援了过来。
结果看见原来是大师兄与仇天恨正一场好斗,也没人上来劝阻,大伙儿立在一旁替云岂拾助威,大家看见到仇天恨鲜血淋漓,以为大师兄摧枯拉朽,就要将仇天恨这杂种彻底销毁,无不亢奋莫名,有的甚至因此高声叫好起来。
越是想尽快击溃仇天恨,体力却因此耗损得越快,仇天恨看似败象已露,却让云岂拾愈战愈惊,胯下那还在复原的伤口,没了海棉体部份的残缺器官,才刚经过化脓勉强缝合的私处,再度泌出血来,云岂拾感觉到刺痛,这刺痛不比一般顶多椎心的痛,而是令人几快超越疯狂临界的激痛。
堂堂七尺男儿,为这小小的残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样,想起过往春东多少名妓无不痴迷于他过人的鱼欢巧技,那昂扬的火茎遍尝过无数销魂欢畅,风流的令誉传扬于山派八卦流言之间,如今被迫去了势的他,想当然而的成了群侠的笑话,一页四春武界最最不堪的传奇。
随伤口裂缝越挣越大,云岂拾不仅肉体感觉痛楚而已,内心更是万念俱灰,那从小就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他,现在连屁都不如,就算他真能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而形势大坏的仇天恨,以刀代剑,虽然血染着身子总是浮沉于生死一线,但比起有如逐渐耗尽电力的电池的云岂拾,活像一座越来越来劲的发电机的仇天恨,慢慢反转劣势。
云岂拾电闪般的刀法,每下愈况,在速度放缓之后,节奏开始为仇天恨所掌握,尤其他巧妙利用云岂拾全力以赴的力气,藉看来恶狠的砍劈加重他薄刃的重量,开始找回「温养八法」原有的感觉。
那原本应该行云流水的「夸云刀」,这时像干涩的炼轨,让轧过的齿轮叽呀作响,像来到滩头的退潮波浪,无力再往陆地推进,而逐渐干涸退去。
云岂拾满身的汗全是冰冷的,他无法相信真的有人可以一日千里,跟他在长生废城见到的仇天恨,眼下这位不是脱胎换骨一词可以形容,云岂拾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却再清楚不过……他已经不是仇天恨的对手。
眼前这浑身是血,彷佛从地狱出来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小杂种仇天恨?以仇天恨现在的身手,怕连父亲都在他之下,是「温养八法」这古怪功夫使然,还是仇天恨果如田开疆讲的,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
天才?为什么是仇天恨,而不是别人?他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凭什么拥有这般天赐的福气?
这要怪也得怪他自己,要不是他从长生城那个鬼都嫌弃的烂地方把仇天恨翻出来的话,也就不会造就出这样个令人作呕「天才」来,甚至在毒休孤要命的毒勾勾祝蝴底下那原本让四春女众痴迷疯狂的尖鳗头时,让他假仁假义那么刷嚓一下,一生的快乐跟指望就这么给断得一乾二净……
「仇天恨!小爷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杀了你,泄我心头大恨!」云岂拾狠咬着牙,从齿缝泄出只读者您才能听见的狠话,冒着下方崩血的危险,把最后一丝力气全部拼上。
您有因为意外而跌倒,一头撞上像墙或桌角等硬物的经验吗?
云岂拾这看来全力一搏的最后攻击,比拿头去撞墙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当仇天恨沉缓的将他轻巧亮闪的银刀拉往左侧最后时,云岂拾这才惊觉到……他再也无法控制「夸云刀」的去向!
现在不是他要不要杀仇天恨,而是仇天恨想不想杀他。
「住手!」说话同时,一股沉雄的内力支使着快刀,利落裂解开云岂拾与仇天恨黏缠得难解难分的兵器,是云向南!
「白蔼门」门生看见是师父回来了,全都噤若寒蝉,本来闹腾的偏殿,一下子静悄无声。
「是谁准你下床?精神到没事找人秽气?咱白蔼门让你败得还不够?你想把我们害成什么样你才甘心?人家仇少侠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感谢人家已经万分不是,还把仇少侠伤得浑身是血,你还有良心没?」云向南怒气冲冲,指着云岂拾破口大骂。
一般时候,听云向南这样个骂法,云岂拾要不就回个两句,要不就转头就走,但此时云岂拾却动也不动,脸色白得跟擦了白粉没啥两样,然后蹦地一声,直挺挺趴了下去,此时从他跨下拓出一潭鲜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