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猛来的偷袭带着十足的杀气,间不容发根本不容许崔喜臣作任何思考,不管偷袭的人是谁,这不识相的打法,已经招惹崔喜臣一股无名火上来,反手一摧,把雄浑的内力使上,崔喜臣比来人更猛也更很地出招反击。
瞧那偷袭的剑才要接临半刀,叵地一声千斤压顶而来,慌得来人走避无门,定眼一瞧,竟然是……涂念光。
这还得了,要真伤了涂念光的话,事情可就大条啦,这小子不可能冲着崔喜臣而来,一定是气不过刚才仇天恨胜他,所以想趁仇天恨无法还手之际,偷偷给他致命一击,这练君子剑的小子恁也忒小人,但世俗里看来再君子的,谁没有小人的一面,只是难得「大风会」能够不理世俗笑谑,无惧伪善假道学之讥,还愿意把君子两字喊得震天价响,实属难得,这正是崔喜臣愿意为「大风会」效命的原因,既然是同道,所以不管涂念光所作所为是对或不,绝不能伤他就是。
跟泼出去的水难收回的道理一样,要想收回已经放出去的力量,那可谈何容易,要真硬扯回来,也只是把原先用来伤害别人的反过来伤害自己而已,但不这么办又怎着,崔喜臣闷着痛把涂念光该受的自己给收了,双眉紧紧纠成在一起,一股任谁也无法消受的内力,邪毒恶很地回报回崔喜臣身上,在体内到处流窜,尽管崔喜臣凝气屏息,仍免不了重伤原神。
想报老鼠冤的涂念光没有因为崔喜臣撤手而安然无恙,还是让剩下不到一成的刀气所伤,反方向飞腾了十公尺远,胸前厚实的黑色棉袄裂开一条长缝,两肋之间虽然见不到创口却黑紫成一片,显然受到内伤,狼狈地坐在地上,捧着胸,呕出一口鲜血来。
看儿子莽撞行事,连阻止都还来不及喊,就让崔喜臣所伤,涂德琦心疼不已,翻下马来狂奔至涂念光身边,深怕有什么三长两短,而「大风会」其它人看见自己人误伤自己人也都急忙下马,七嘴八舌的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而无明禅师仍旧动也不动安坐在英挺的白马上面,他看了看雪地上一滩滩红色的血渍,眉头紧锁,不发一语,只微微摇头。
同样重伤不轻的崔喜臣感觉到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脑中突然浮现仇天恨刚才诡异的笑容,不会吧,他该不会还有力气反击?
猛一回头,心窝突然一阵剧痛,崔喜臣的担心果然成真,仇天恨一直留着最后一点气力寻找机会下手。
「这下可好,该死的涂念光,把我害惨啦!」崔喜臣咒骂着。
「温养八法」自然搭配长剑最好,但练到极致,任何兵器都能上手,掌法也不例外,只是这若非十年以上苦练否则难能迄及的功力,仇天恨却练会了,威力虽然远逊于长剑,却也够崔喜臣受的了。
因为距离太近,无有长剑施展的空间,掌法算是最好的选择,而仇天恨这一掌还不只「温养八法」,礼多人不怪的再奉上一份阴死人不要钱的来店礼,崔喜臣感受到一股污秽不堪的内力钻进身体,大吃一惊︰「这小子竟然身中剧毒?」
仇天恨身上的「半尸化魂散」,随这一掌催进到崔喜臣体内,崔喜臣怒极,「啪嗒」一声剧响,把半死的仇天恨当颗人球狠狠推了开去,雪地一线飞腾的奔白,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仇天恨抽动几下,再也无声无息。
一脸死白,双唇泛黑,几少遭逢对手的崔喜臣,没想到会栽在仇天恨这小子手上,他痛苦的站起身来,半刀不自主的抖着。
这时从「白霭门」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涌出一大群人,带首的正是云向南。
怎么会是眼前这幅混乱的景象?刚才在殿内瞧谢朝贵如丧考妣的凄惨模样,大伙都有最坏的打算,无论是生是死都只尽力一搏一途而已,没想到等云向南安抚人心妥当,大家视死如归地出门应敌时,看见的却是来敌死伤惨重的局面。
看地上还躺着个人,全身僵硬黑紫,怕已经断了气,不是仇天恨是谁。
是仇天恨?会是他把「大风会」这几个死悍的高手挡下来了?谢朝贵没有提到仇天恨,即使知道仇天恨在外头,他们也绝计料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可以重创强敌。
一见到卧地不起的仇天恨,云岂弱与田开疆两人立刻奔了过去,田开疆赶忙用嘴嚼烂他自家特制的护体良方「赤城守元丹」,硬撑开仇天恨死紧乌黑的嘴来,和着唾液喂仇天恨服下。
而云岂弱则被眼前这幕吓白了一张脸,看到似乎回天乏术的仇天恨的冰冷模样之后,两道热泪不听使唤自粉颊上滚了下来。
「哈哈,老鼠全都出洞啦!」涂德琦确定爱子身体无碍之后,缓缓站起身来,巨大的身影在朔风飘抖中给人有种莫名的压力。
虽然让仇天恨暗算重伤,但毕竟是高手中的高手,崔喜臣强忍着痛苦,挺直腰杆站立起来,脸上还浅浅笑着,但他眼光并没有看云向南,却落在该已经断气的仇天恨身上,心中嘀咕说︰「却!我并不想杀你啊,是你逼我这么做的,这小子,不会那么容易死吧?可惜啊可惜,浪费了个难得的天才。」
「涂副座大驾光临,云某本该亲自远迎,失敬失敬,我知道您对我有误解,但何不给愚弟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在听我解释之前,这一路各位旅途劳顿,今天又是如此冰天雪地的日子,不妨先到里面歇下,让云某款以烧酒热食,然后再好生向各位解释清楚,听完之后,您要我生,我生,要我死,我不敢不死,一切任凭各位处置,不知意下如何!」语气剀切真诚,云向南简直在向涂德齐告饶。
天气冷,涂德齐的脸更冷,说︰「早在你下毒手杀我三个孩子之前,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但……江陵三少真的不是我杀的啊!」八着眉、衰着眼,无限委曲的云向南低声下气地回涂德齐问话。
「不是你做的,却是你那个宝贝儿子……云岂拾干的好事对吧!」涂德琦冰冷的口气,让云向南忍不住一阵寒颤。
涂德琦狠咬着牙,接着说︰「不管是你儿子或是你下的毒,这种下三滥的邪门歪道不配做名门正派,为了天地正气、武林纲纪,老朽我誓死定要铲除妖孽,将你们这狼邪恶毒的白霭门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消灭殆尽!」
看来叫拾儿躲起来也无济于事啦!大概涂德琦料他有这招,所以干脆抹他「白霭门」个全黑,一个也不放过,就算云岂拾不死,天下之大再也无容身之处,涂德琦这招,他并不陌生,几年前他在「大风会」支持下,就曾经这样对付过温在北的「山海寨」及其它春西附庸门派过,或许有朝一日云岂拾会成为今天的温小斋,但他可不想成为那个倒霉的温在北。
云向南看了看一脸铁青的崔喜臣,一瞅便知内伤严重,这个仇天恨是怎么办到的?就算十个云向南也不是崔喜臣的对手,仇天恨又怎么伤得了他?还是崔喜臣本来就身受重伤?
不管原因如何,看来,可以确定的,崔喜臣暂时不能对「白霭门」构成威胁,但除了崔喜臣,还有那位端坐在白马上面的高僧……无明禅师,他才是云向南最担心害怕的。
至于涂德琦?或许光靠自己的力量,尚无法与之抗衡,但现在田开疆来了,那可就不同了,成都看过田开疆与戚在美之战,云向南对田开疆突飞猛进的实力,刮目相看,如今的疆儿无论内力或功夫,都已与云向南等量齐观,他两连手,不怕打涂德齐不下。
至于「大风会」其它人,就交给岂弱跟她的师兄们就可以了,就算一对一打不过,终究猛虎难敌猴群,占着地头的优势,非叫他们直的进来,躺着出去。
他大略知道无明禅师的脾胃,几年前「河前儒」的大名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不晓,云向南曾经登门求教过,那次解四书论四春武界一统,无明禅师曾婉转劝过云向南,要他学习熟稻低头,成竹折腰,应天知命,成功不必在我,不料不久他竟然出家去了,堂堂儒侠后来当和尚的,不是没有,但像「河前儒」这样做法的,却叫人大感意外,因为死了元配的他不只休了妾、诀别了孩子,最后还遣散掉众多的门生,让有数百年历史的冀州「十全大儒门」自此在武林消失。
如果想让「白霭门」能够死里逃生的话,关键就要无明禅师不要出手,云向南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恭敬地向无明禅师行个四春三敬礼,鞠躬哈腰的,极尽谦卑恭敬之能事,说︰「这事是否我儿岂拾所为,尚待查证,但就算孽子所为,何苦又殃及无辜,累及家小,大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念往日求教之谊,恳请向副座说情,云某不才,一定会给个他满意交代的。」
声音像暴雨前初鸣的闷雷,由远而近,绵延不绝,无明终于开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自讨没趣,云向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天空猛一阵纷纷的飞白,狂来一波沛莫能御的杀气,是……「天罡正气剑法」!
抄起「两仪乾坤刀」,敌动我先动、敌进我更进,云向南不容让对手占到机先,以快制快,希望能先发制人,而涂德琦的「天罡正气剑法」又比涂念光更纯更精、更扎实,演划起来不只条理分明,简直就理直气壮,一方快刀能断水,一边儒剑理通天,看他火光电石四速全开,而他则五伦不紊天罡地正,两位宗师对决,果然不同凡响,刀剑铿锵声像乐音般悦耳,在冷冽雪白的空间里,弹奏着彷佛是……何日君再来?
任刀法或剑法再花俏好看,通过时间的试炼终能验证出实力的高下,快刀虽然速度不减但已然索然无味,云向南知道他玩到这里已然濒临极限,爱侄田开疆再不出手帮忙,自己老命怕要葬送掉啦,正要求援之际,突然匡郎一声,是老友田文熏那把一身火红的「信赏剑」?田开疆不等云向南呼他,已经加入到战局,对涂德琦开始火力全开了。
是田开疆?涂德琦冷冷笑了笑,在「赤城派」眼看就要取下田文熏狗命,突然冒出个年轻人出来,冷不防地攻他个措守不及,硬生生夺走了田文熏,无明称赞说这小子又快又准,还说他不简单,原来无名称赞的正是田开疆。
「涂老贼,还我父亲命来!」当天要不是因为田文熏拒绝驰援「白霭门」,与田开疆起了严重的冲突,田开疆因为不耻父亲见死不救轻诺忘义,悖离侠义所当为,所以负气离开赤城山,本想投「白霭门」来跟云家共度难关,不料在路上听说有疑似「大风会」的人上赤城山的消息,本来是怕父亲要跟「大风会」连手,一起不利「白霭门」,所以连夜赶了回去,没想到,「大风会」不是来合盟,而竟是抄家灭族来的。
田开疆到时,父亲田文熏已经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田开疆自知寡不敌众,只得以偷袭突击的方式,侥幸从「大风会」手上勉强夺回父亲来,然后一路狂奔,左思右想知道除了「白霭门」外,已无投靠的地方,所以才迢迢路远的往「白霭门」投奔而来,但还是来不及救他父亲性命。
哈哈干笑了两声,笑声里尽是揶揄嘲弄,涂德琦侧着脸斜眼瞅着田开疆,说:「那凸眼的田小人死了吧,哼!真是死有余辜……」
这话让咱田开疆小爷大大的光火,瞧他内力一激,背上的「不二剑」像装了电子导引,唰地一声离了剑鞘,稳稳地抓在田开疆手上,此时「信赏」、「不二」两把长剑直挺挺的立着,不见慑人的魄力,反而多了点突兀,让人觉得多此一举。
「小子,你以为多一把剑就多份力气?以大欺校轰然胜之不武,但既然你爹是万恶不赦的田文熏,除恶务尽,我就成全你吧!」一个翻身,优雅有如翔鹰,涂德琦暂时放过云向南,猛地朝田开疆出招,迅闪几点连发,直取要害而来,老当益壮的涂德琦,完全没有因为高龄而失了水平。
看似笨重不实用的两把长剑,却让田开疆舞的虎虎生风,无明称赞田开疆时,涂德琦很不以为然,但接连几次拼上全力,想速战速决,结果掉田开疆,却徒劳无功,心中不免发毛,这小子功夫邪门得很,倒底哪里怪却又说不上来,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剑法绝对不是赤城派的「赤城拔道法」。
涂德琦暗忖,如果久攻不下的话,怕情势会转为复杂,敌众我寡本来就先天不利「大风会」这边,现在最肯出力的同道崔喜臣又让仇天恨那恶毒小子所暗算,无明禅师从上峨嵋逼刑法宝、攻赤城灭了田家,一路下来还不曾出过手,可谓动向不明,加上此行表现不俗的爱子涂念光尚在昏迷当中,时间一拖久,怕灭门「白霭门」的计划会有变。
如果拿不下田开疆就杀不了云向南,杀不死云向南又如何抓得到元凶云岂拾,进而灭掉「白霭门」?灭不了「白霭门」又如何消他心中之恨?
如果这次复仇的事功败垂成,关键一定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仇天恨,另一位则是眼前这位田开疆,没想到短短一年,春东竟然出了这两号可怕的对手,一定要趁这些年轻人羽翼未丰,斩草除根,否则轮他爱子涂念光当家,不免要吃这些邪门歪道的亏。
一交手便知有没有,既然清楚田开疆的本事不简单,就不能用简单的方法处理,涂德琦知道云向南构成不了威胁,只要拿下田开疆,这场胜负就底定了。
此刻两把长剑抡到田开疆手上,竟然幻化成一红一白可弯曲可扭转的死亮光蛇,钢剑化鞭、无坚不柔,看得无论「大风会」或「白霭门」两边群侠无不啧啧称奇,云向南眼睛一亮,自言自语:「这不是赤城派的武功,疆儿何时功夫精进到这般境界?真是后生可畏!」
「大风会」这边看见「白霭门」以二打一,除了骑在白马上仍旧一动也不动的无明禅师、以及重伤不轻暂时在一旁调养的崔喜臣与昏迷不醒的涂念光三人外,其它十几个人抄了兵器,一起攻了上来,「白霭门」这边早就跃跃欲试,对方竟然倾巢而出,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一时间群刀出鞘,在雪地突然探出头来的阳光折射下,强光跃闪,让人一时间睁不开眼。
虽然舍不得仇天恨,但家门有难,多一个人是一个人,把仇天恨安妥好,盖上她的貂皮披风,牙一咬,虎豹保韩乡乡两声,紧接一个娇喝,云岂弱不落人后地加入战局。
「大风会」这边全是经验丰富的中土老江湖,武学程度虽不能说顶尖,却也超过一般,所以「白霭门」虽然人数众多,但本事却远远不及,仅云向南手下嫡传弟子还能一战,其它不过捧捧人场、壮壮胆而已,能帮的就是上场多消耗些对手的力气而已,根本谈不上能够有所作为,所以虽然在人数上吃亏,但「大风会」群侠却没有落居丝毫的劣势,双方人马厮杀惨烈,较田开疆与涂德琦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飞快电闪过不知多少奇险高妙的招式之后,涂德琦逐渐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田开疆剑法古怪的原因,瞧田开疆开阖之间像蛇一般的滑溜,但却……佯攻实守。
起先以为田开疆是在找机会,等涂德齐破绽出现,再来个致命一击,不过在涂德琦有次大意露了个心窝,把要害奉送给敌人而大喊不妙,寒意钻透脊骨正以为老命休矣之际,田开疆却莫名其妙慢了半拍,平白错失良机,这是高手过招时不可原谅的错误,后来他又故意试了几次,终于确定一件事,就是田开疆的剑法并无剑法存在。
像没有定形的物质,譬如水或空气,少个容器,就无法成形,这也难怪涂德齐的破绽,田开疆没有反应,再真切点说,应该是田开疆想反应也无从反应起。
没有形体,自然也就无从毁坏,就像想要割断水或戳穿空气,到头来白费力气而已,因此尽管田开疆无法让那套剑法成为剑法,所以伤不了涂德琦同时,涂德琦也无从破解眼前这没有剑法的剑法而打败田开疆。
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涂德琦念头一转,干嘛跟这怪小子在这里死耗,这时他用眼睛余光瞥了下云向南,瞧他手里紧紧握着那双「两仪乾坤刀」,戒慎恐惧紧张模样,随时要进来奥援田开疆,看得涂德琦就有气,脑中不知怎地又突然浮现他三位爱子的容貌,一阵鼻酸,再也无法克制,狂吼一声之后,放了田开疆,转了个方向猛地往云向南杀来,准备来个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