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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论道
    全真七子也知道祖师王重阳和古墓派的林朝英女侠关系非浅,却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这么多纠葛。尤其是世上居然有一门专门克制博大精深的全真武功的玉女心经,这让他们尤其感到心惊肉跳。杨过的话条理清楚,没有编造的可能——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他手上的残缺的九阴真经更是确证。
    良久,待得众人把杨过的消息消化得差不多了,孙不二突然发声问道:“杨过少侠,如果如你所说,玉女心经专门克制全真教功夫,这份不完全的九阴真经又专门克制玉女心经。你为何交出了这秘籍,不怕玉女心经从此对全真门下无用,你师祖一派苦心付之东流么?”
    杨过傲然一笑道:“孙道长此言差矣。我师祖林朝英女侠完全没有过对付全真教的念头。她只是执着于和重阳祖师的别扭而已。逝者已矣。两派之间并无仇怨,他们之间的儿女情怀,难道也是我们需要多管的?”
    众人除了丘处机,都是第一次领略到杨过这种一脚踢开前人的不羁情怀,都是一阵惊愕。不过杨过这次的话他们也觉得很有道理。全真七子都是老油条了,自然不会为了师辈的感情纠葛而和古墓交恶。马钰道:“杨少侠和龙姑娘如此洒脱,愿意与全真教尽弃前嫌,真实两派的荣幸!”
    杨过向他点头致敬,算是两派从此交好了。他继续说道:“至于孙道长的置疑,杨过还有话说。适才我在门外用最简单的贵派长拳大战看门全真弟子八人。八人中内力差于杨过的只有四人。所用的,更无一不是贵派的精妙绝学。然而结果大家也是目睹了的。杨过以基本拳法在八人阵法之中游刃有余。请问什么理由?难道说高深的武功比不上入门的拳法?”
    孙不二沉吟不语。杨过接着道:“所谓的玉女心经克制全真教武功,或者九阴真经克制玉女心经,只是就招式而言。招式乃死物,人却是活物。活者为死者所限,如何能有什么真正的成就?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杨过今生要练习的,是天下无敌的武功。怎么会停滞与九阴真经?更何论惧怕它?”
    一干人等愣愣的看着杨过这个习武不到两年,年纪不及弱冠的孩童大谈深奥的武学之理,且大言将天下无敌,一时有点想不开。不过杨过强大的自信,却不由几人不信。丘处机心中想到:“不愧是西毒欧阳峰的义子,这般狂傲。一年多古墓的生活似乎没有消掉他的火性。”郭靖盯着杨过,不知道心中到底作如何想法,脸上确微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丘处机在全真七子中最为洒脱,也隐约有点认同杨过说的道理。只是他一生修炼恩师留下的精妙招式,没有一日止歇。可虽然如此,仍然觉得招式中许多精妙变化没有完全掌握。要他完全认可杨过这种观点,却觉得有点不能接受。须知武林中各门各派无一不是对师门密技勤加苦修,不敢有丝毫懈怠,不能出丝毫差错。杨过的一番话,可以说全盘否定了整个武林之中授徒学艺的方法。丘处机自己授徒众多,对于那些资质好的,也偏重于让他自行领悟,和杨过的道理颇有相通之处。但他虽洒脱,却从来没有动过如杨过这么激进的念头。丘处机愣愣的看着杨过,一时间忽然丧失了原本的身为师祖的优越感,也分不清孰是孰非,顿时一阵恍惚。
    杨过继续道:“王重阳和林朝英二位前辈都是当时天下最顶尖的人物,超凡脱俗,又如何不知道这层道理!只是两人本身修为上难以真正的比出高下,便吵架似的将比试延伸到具体的招式上。这原也是一种无聊之下的消遣和口角方式。可怜我们这些后辈之人难以看的开,兀自执着于前人所遗桎梏之中,不得寸进。”
    他今日不知为何,兴致大增,侃侃而谈,不愿止歇:“敝帚自珍,乃我汉人天性。蒙古人有人长于骑射,以能教授他人,为部族出力为荣。郭伯伯当年一汉人身份,却也能学得了当世最精湛的骑射功夫。如果蒙古人人人藏私,蒙古如何能以数万骑手纵横天下不败?但是易地而处,全真派会收一个蒙古孩子为徒,传授他技艺武功而不藏私么?”杨过无意中用上了汉人这个称呼——事实上当时南宋没灭时,蒙,金,都称南宋汉人为宋人。不过别人倒也能够理解。
    孙不二陡然站起来道:“杨过,你此言何意?你忘记了你是个宋人了么?”
    杨过冷笑道:“孙道长如此胸襟,难怪一身武学停滞不前,难有寸进。且听我说完。纵观中原武林,各家武学,门派繁多,各有所长。且不论高低,都视为珍宝,如狗儿看守骨头似地,不容别人染指分毫。不传女儿,不传外姓。即使如全真教这种广收门徒的名门正派,也是把门户看得极紧。一个有志武学的青年如果想学习全真的正宗武功,就必须加入全真教,从此一副大好皮囊不再为自己所有,而隶属全真。可悲复可叹。”
    “中原汉族积弱多年。如果全天下汉人都练习了全真教基础拳法心法,大宋将有几千万不输于蒙古健儿的壮丁。如果全天下汉人都练习了全真教中等武功,十分之一有成,则中原就有了几百万三流高手可以抗击蒙古大军。如果全天下汉人都练习了全真教高深的武学,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有成,则我汉族就多了数万全真七子。区区蒙古何足道哉……”
    他一番激辩陈词,自己固然说的慷慨激昂,听得周围众人也是一阵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北抗蒙古,保土为民,正是在座诸人的心愿。郭靖更是双拳紧握,浑身微微颤抖,继续听杨过纵谈。
    “……如此全真教,可谓天下人之师。到时候全真威名,复何人能及?全真派之兴盛,亦可空前绝后,当可在武学一道,成就如孔家儒教一般的万世之业。诸位真人何必如今日这般,寄身于敌腹之中,终日以振兴门派为念,却朝不保夕?”他瞥了瞥全真七子,最恬然的马钰都眼红了起来。
    “全真教空有誓抗蒙师之名,天下正宗之虚。守着一座终南山不知进退,寄托希望于蒙古铁骑之垂怜,置祖宗基业于千钧一发之间,还只知道抱残守缺。等候某一日蒙古铁骑突至,或可与终南山同亡。大祸临头而不知,只知道斤斤计较锱铢之事。百年之内,世上将不复有全真教。”
    “武林中人如此抱残守缺,不知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彼此之间钩心斗角,争强斗狠。随便一场天灾人祸,就能将一门瑰丽绝顶的武功彻底埋葬。长此以往,千年之后,博大精深的中华武学将不复现于人世。我中华之民将以躯体潺弱闻名天下。”
    杨过的一番既发自肺腑,又饱含讽刺的话语,惊的几人目瞪口呆。他自己何尝不是气息不平,手脚颤抖#蝴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只会以姑姑一人为念,而对世俗上的恩怨大义却不作理会。学习武功,一者是他醉心于武学,更为了日后能保护姑姑,使得他们两个异端有足够的力量在俗世中存活下来——哪知道今日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兴致,让他脱口道出了这么番大道理出来。而且并不像他原先预备的那般只为嘲讽全真七子。相反的是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动情不已。这让杨过悚然。就像一个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的人,陡然间发现了心底里的怯懦一般,又是惊疑,又是害怕。
    杨过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颇有些心灰意懒的说道:“例如,杨过只是来学了全真教最基本的口诀而已,全真教就震动不已,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断。让小子甚是心寒啊。”他刻意从适才的大道理之中转回到了自己的小事情上面,无形之中就存了回避自己心中所想的意思。
    其实全真七子并没有如何追究他盗经之事。不过杨过说的厉害,他们似乎也觉得自己原本的确想对杨过如何如何了一般,在杨过诺大的道理的压制之下,全真七子明明清楚原委,却不由的感到极是惭愧。
    他现在哪里有一点心寒地样子!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搬出了那么大的道理,结果只为了给他自己盗经之事开脱。他坦然承认自己的恶行,却偏偏要搬出民族大义,让他们羞愧。杨过不好阴谋,偏好阳谋。全真七子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杨过的企图?但是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能和杨过这么一个小辈针锋相对;而且杨过的话包含了他比他们多出来的几千年的智慧,道理是极有说服力的。虽然不论是杨过还是全真七子,甚至于一贯比较迟钝的郭靖,心中都深深知道,要想做到杨过所说的那般,在当今混乱迂腐的世道,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孙不二早放下了杨过先前对她的无礼,迟疑着问道:“杨少侠之意是像孔圣人所言的‘有教无类’,武林中却如何能够有教无类呢?这让良善之人学了固然很好,若是奸恶之人学了,岂不是助纣为虐?”
    杨过道:“天下人都习武,如果是善多恶少,恶人自会受到压制。如果恶多善少——那么这个人世本性为恶,何须我辈为之操心?真人修道,难道不知道世上没有完美之事?何必求全责备?即使是严格挑选入门弟子,日后蒙古大军压境,如果全真弟子没有一个投降卖国的,杨过愿意割下自己的脑袋,送与真人。”孙不二顿时哑然。
    一直默然无语的王处一忽然道:“杨少侠所说固然……可是只怕难以做到。”
    杨过道:“杨过何尝不知?我所说的,在当今之世,没有实现的可能。”全真七子听了杨过的话,都大大的送了一口气,都有了想擦汗的感觉。以天下为己任的全真七子明明知道杨过的道理是救天下的一条良方,却自知无法作出来,心中很是自责。杨过的这句话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否定杨过适才的大道理的借口。
    杨过目光中邪意一闪,丘处机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只听杨过道:“不过事在人为,却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杨过就有一个很好的主意。”
    郭靖连忙道:“什么主意?”看着杨过邪的发光的俊脸,丘处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动了痛打郭靖一番的想法。
    杨过悠悠的道:“很简单,只要全真教将贵教武功密要尽数交出去刊樱狐千万份,使之流传天下,自然作出了全真武学有教无类的第一步。”
    ……
    杨过便在这一贯庄严肃穆的重阳大殿之上,纵声狂笑了起来,道:“天下间的人物,止于此处,仍旧不能释怀门户之见。世上之人,尽多小鸡肚肠之辈。杨过不屑与伍,哈哈哈哈……”
    他这一狂笑,众人却丝毫没有了追究他无礼之罪的兴致。他说‘天下间的人物止于此处’是对全真七子和郭靖的赞誉,以杨过一贯的傲慢,对众人如此称道,不由让众人无法动怒,但他言中之意,还是将众人归到了‘小鸡肚肠’的行列。今日杨过在此舌灿莲花,擒纵之间,玩弄众人情绪于股掌之上,竟然丝毫没有给他们意喘息之机。马钰实在忍不住擦了擦额边的汗水。即使是以他现下的道心,现在看杨过的眼神也像在看着一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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