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林健,冷冷坐在闫府大厅中,鼻观口,口观心,目光的落点只在眼下的一块地板上。他就这样坐了一夜,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闫森的丧信传出,他才嚯地起身,头发根根尽竖!
满府哭声一片,钱朗俨然一副主事的模样,眼睛红红召集大家商议,他首先提出:“风雷堂是门中大堂,二千多人一旦被常啸天蠱惑,必将造成大乱。那里不可一日无主,我提议,由林健暂时执掌风雷堂,回去稳住局面,免得兄弟相残。”
已经下了格杀令,常啸天无疑已是亡命之徒,林健自然成了主持风雷堂的最佳人选,钱朗的提议倒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看到无人反对,钱朗又叮嘱:“阿健,千万不要辜负了大家的信任,闫爷在世,就曾经对你称赞不已,现在风雷堂交给你,你要打理好,尽快稳住人心!”
雷彪道:“阿健,看你的了!”
倪子善哼然:“阿健,杀老大犯上是江湖大忌,万夫所指,任何一个帮派也不敢再收留。当年汪铭九势力那样大,也没敢走出这一步。你可不要学常啸天!”
“我们不同意林健回风雷堂!”
阿三、阿堂从后堂出来,头上已裹了孝带,皆是一脸泪痕,怒气冲天。
阿堂道:“论武功论学问,我们不敢和阿健比,但是闫爷尸骨未寒,他老大是害闫爷的元凶,是洪门第一大敌#蝴刚才连常啸天的去向都不肯说,就是有心包庇,不能放他出这个大门!”
阿三一指林健:“要他做大也行,亲手杀了常啸天,别说堂主,他当老大我也认!”
阿三最后这句话,让钱朗脸上掠过一个恶毒的表情。
林健低了头终于开口,喉咙已经沙哑:“大家放心,我绝不会走常啸天的路!风雷堂的家我一定会当好!闫爷的大仇我一定会报!
他抬起头,眼睛竟然是血红的:“我也一定会亲手杀了常啸天!”
三个一定一出口,凛凛寒意浸染了每一个人,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阿三多年后都记得这一幕,他当时想,常啸天做大事把他给撇了,这小子一定是恨透了。
阿堂当即把枪交到林健的手中:“好#恒我错怪了你,咱们一起为闫爷报仇!”
林健脸上肌肉扭曲,狠狠握了枪,手上青筋迸现,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天还没亮,有人敲起门来。小田趴门缝向外张望一下,小声道:“天哥,你先进老太太的房。”
常啸天点点头,进了里间,小田拉开门栓,陈阿水一件破夹袄,冻得哆哆嗦嗦,进门就嚷:“没弄错吧?这是我家!你锁什么门?害我差点冻死!”
小田当胸擂了他一拳:“死相,又到哪个赌窝混了一宿?也不怕人把家拆了?”
阿水满不在乎:“我倒盼着那些草上飞什么大盗能看上我,可惜没那个好命!除了一个老奶,哪还有什么值钱东西?”
小田道:“哎,也是,怕是全上海的偷儿都穿不上衣服,也没人想起你来!因为你只要有了值钱的东西,就会全送在当铺里,好还你的赌债!”
阿水突然叫道:“哎!阿田哥,你怎么还有心情到我这个破地方白相?你还不晓得吧?你们风雷堂出了天大的事?”
“你听到什么了?”小田向里屋看了一眼。
阿水大呼小叫:“阿田哥,你真的还不知道吗?保管全上海今天都要轰动呀!闫老大昨晚叫人杀死了!你猜是谁?是常啸天杀的,你们风雷堂的堂把子!”
小田暗暗搥了他一下,想阻止他再往下说,阿水却眉飞色舞:“这个天哥可真够威的,连闫森都敢碰,真厉害!现在外面不知有多少人要杀他。昨晚我在富贵弄的赌场听人讲,洪门的各个堂口都连夜放出话来,说谁杀了常啸天,谁就可以做大哥呢!”
常啸天慢慢走出来,阿水的话他并不惊讶,因为他已有预感,阿水却一下子直了眼,指了张口结舌:“妈呀,常啸天!我在报上见过你。阿田,你?”
常啸天见他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小小,浑身上下到处长得圆圆溜溜,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强露笑容道:“我遇上了麻烦,小田说和你是好朋友,没得到你的同意,就借你家里暂避了一宿。我马上就走。”
谁知阿水却是心花怒放,更兼语无伦次:“天,天哥,我真是太……太好了!见到你一面,你,你真的来我家呀?不要走,千万不要走。让我好好看看你!”
原来这位仁兄平时就非常仰慕常啸天,可苦无机会,今天看见偶像居然出现在家里,傻兮兮地已不会说话,叫小田当场笑得翻。
常啸天眼睛一亮:“那好,阿水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天哥只管吩咐,我一定照办!”
“你去一趟风雷堂,帮我打听一下林健的下落!越快越好!”
直到中午,陈阿水才回来,把他听到看到的一切一骨脑讲给常啸天听,直讲到口干舌燥,原来林健已经当上了风雷堂的堂把子,正在堂中主事。小田跳将起来,大骂不止:“林健这个王八蛋!天哥,肯定是他陷害了你,要不然,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兄弟,为什么这么快就当上了堂把子!”
常啸天听完,起身缓步走到一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旁,阿水的老奶奶正在躺椅上迷迷糊糊晒太阳,常啸天突然蹲了下来,扶膝看着老人。他一早就发现,这老奶奶很象他患难兄弟死去的老母亲,也是一头白发,也是穿着这样的青布大褂,安安详详与世无争的样子,只不过阿水的奶奶已经是老得有些糊涂了。
常啸天无限感慨:“上海已不是我心目中的圣地了,我,该走了!”
他说得极为动情,小田眼中似有泪光,阿水则哭出声来,常啸天仍旧对那老人道:“老奶奶,打扰你了。你看,我最好的兄弟出卖了我,背叛了我,我做人真失败哟!”
老奶奶胡涂涂,笑嘻嘻:“阿水呀,你兄弟?”
常啸天抹了一下眼睛:“奶奶,阿水是我的兄弟,永远是,也是您的孙子,我也是!”
阿水大哭:“天哥,不要走,你们堂中那些兄弟没人会服林健的,大家都服你!”
小田也大声道:“是啊天哥,我们可以从头再来!为什么这样轻易就放弃,拱手让给那姓林的?”
常啸天叹道:“算了!如果真是阿健处心积虑,设下这么多圈套让我钻,连谋害老大的罪名都算到我头上,我认栽,我输得无话可说,他太了解我的弱点了。成则王侯败则寇,我把这里让给他了!我不要兄弟自相残杀,让别人看一场更大的笑话。”
他的声音变得苦涩不堪:“何况,这些本来就是我欠他的!小田,天哥拖累你了,校寒还可以留在上海,你只能和我一起走了!”
“不!”阿水抹抹眼泪:“天哥,我也要同你一起走?”
“奶奶呢?你走了,她老人家怎么办?”小田问。
“背她一同走啊#糊很乖的,饭也吃得不多!”阿水一脸天真。
“臭小子!”小田终于被他逗笑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阿水模样儿认真:“谁开玩笑,我说真的!当兄弟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时候,我怎么能丢下天哥呢!”
常啸天重复着阿水的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突然,他站起来,对了空气把这一夜半天积聚的怒火爆发出来:“阿健,你混蛋!你要风雷堂,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常啸天一定会拱手相让!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好兄弟!操!”
阿水讲得一点不错。这一天,风雷堂的兄弟们都知道了门中出了天大的事,老大负罪在逃,而接手风雷堂的新堂把子居然是与老大形影不离的老二。本来,风雷堂的兄弟们除了常啸天,最服的就是这个二哥。但今时不同往日,常啸天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间成了洪门头号叛逆,林健却阴森着脸一早就来到堂口当老大。昔日,他不爱管堂中的事务,只顾自己拆卸那些个机械零件,一心要造飞机,今天却一反常态,一头扎在账本里,清理起账务财产,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把管帐的兄弟累了个半死,恨了个半死。
昨夜死了十余名管事的弟兄,家属们一早到警局认过尸体,都来哭哭啼啼,堂口一片愁云惨雾。林健也不安抚,有头有脸的兄弟都自发赶来,想听林剑旱点什么,可林健进进出出,一声不吭。众人也不知他葫芦中要卖什么药,平时就和他说不上什么话,只能各揣心事,冷眼旁观。
天已黑了下去,大家一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好容易见林健又匆匆走出,都站起来。谁知他披了外衣,竟似要离开。门外一直有两个陌生汉子,一整天默立,对谁都不理不睬,见他向外走,也直起身子跟了走,象是他的跟班。沉默中,终于有人叫了出来:“姓林的,你站住!”
嗡的一声轻响,林健眼前的柱子上嵌入两片飞刀,刀身小巧,尾带双翼,很象蝴蝶。林健止步,堂中一阵骚动。大家不看也知,出刀的是飞刀小邵。邵晓星是常啸天从天龙堂带来的,出身杂耍世家,老家也是河北人。常啸天喜欢他聪明好学,经常叫他小老乡。其实,他自幼随父行走江湖,四海为家,卖艺为生,对故乡早感觉淡薄,和家人在战火中失散后,独自一个人来到上海混码头,学徒杂役干了五六年,早把上海当成家了。他此时越众而出,向林健走去,大家也都不拦,只是纷纷道:“小邵,有话好好说!”
“别冲动!”
“不要命了?”
邵晓星狠狠指了林健道:“我今天豁出去了,非要让这个哑巴说说清楚,天哥在哪里?他究竟怎么了?你又凭什么来做堂主?”
众人都暗暗喝彩,再看那被骂做哑巴的林健,神情还是漠然,举步又要走,邵晓星奔上去抓了他的胳膊。林健一回身,枪已顶在邵晓星头上。刀永远快不过枪,何况是林健的枪。邵晓星自知不是对手,放开手怒目而向:“说清楚再走!天哥呢?”
林健充耳不闻,瞅瞅众人闪躲着不自然的目光,冷然抛下一句:“活够了,只管来!”说罢负手跨出门去。
闫公馆的大厅已成灵堂。闫森画像在黑色幛幕中,威风凛凛地注视着生前手下。闫夫人已经卧床不起,大小姐闫意、贴身保镖阿三阿堂都披麻戴孝,跪在灵前,阿三不时担心地看一眼心上人,见她单薄的身子裹在孝服之中恸哭不已,如风中弱柳一样凄楚可怜。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钱朗、倪子善、雷彪等洪门首脑,臂缠黑纱,表情悲戚,迎来送往。一辆车长驱驶进院中,走下身着黑色大衣的林健,大家见了俱是一怔,因为他这身打扮又兼用一副黑眼镜遮了脸,样子竟肖似常啸天,只是略为瘦削。
钱朗马上泛起不快,因为林健显然是抛下了他派去监视风雷堂的人,自己先来了,而且来势汹汹。
林健走进大厅,与众人打过照面,走到灵前,燃起香,跪下连嗑了三个头,站起将香插好,转身高声道:“各位不在门的,请回避。我有话要说!”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这个冷面杀手要做什么。清场之后,林健继续:“诸位,我们洪门是大帮派,不可一日无主。为了安定,风雷堂众兄弟一致决定推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堂主主持门中大事,那就是……”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四下看看,只见到处是关注的表情,个个都目不转睛,他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大声宣布:“钱朗钱大哥!”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虽然闫老大灵位才建,尸骨未寒,猛虎堂堂把子钱朗还是止不住要露出惊喜之色。
林健不理众人各异的反应,又转过身去抱拳向牌位:“闫爷大仇未报,钱大哥自然不能正式接掌。只等杀了常啸天,再开香堂就任吧。”
林健一向沉默寡言,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一厅人都有些发傻,雷彪、倪子善们口上不言,都在心中暗骂:“钱朗这个老狐狸,什么时候养出这么个忠实的走狗来,真会利用时机!”
钱朗却是真的大喜过望,没想到林健这小子如此善解人意,心中再无不快。老大死得太突然,在这种微妙时刻,各位老大势力相当,眩涵主事都差不多,只是无人敢提。林健揭开这层纸,没人提异意,尤其是阿三阿堂,对林健后一句话更是赞同,于是,钱朗上香在闫森像下叩首宣誓,暂主门中事务。
这样一来,比钱朗自己精心策划的步骤足足早了一个月。
两天后,闫公馆书房。
钱朗面呈关切,拍着林健的肩问到:“这两天如何?要是堂口还不稳,我给你派些弟兄去!”
林健摇头:“朗哥,风雷堂的家我当到此为止。前天早上我之所以接下来,只为两件事,一,报你的大恩,找机会推你当大哥;第二,找常啸天!”
钱朗若有所悟:“有什么钱索吗?”
林健面色阴沉:“常啸天一向会做人,根本不指望在风雷堂能问出实话来。”
钱朗点头:“你倒应该感谢你那位大哥,最顽固的那十几人都被他了灭口。否则你接手也不会这样顺利!”
林健注视钱朗:“大恩不言谢!”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把风雷堂的财产和二千号人交给猛虎堂。
“转到我猛虎堂,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钱朗开始疑心,心想也许这小子压服不了局面,故意做人情给他看。谁知林健从怀里掏出一叠张:“我已将风雷堂的大部分资产变买,储成黄金,这是清单,黄金明天即可以拨到你的账下。”
“那你自己呢?”钱朗接过单子,扫了一眼,见数目惊人,十分讶异。
林健仍盯着钱朗:“我不适合带兄弟。只想象阿三阿堂跟闫森那样,时刻跟在你身边。”
听了这样一番表白,钱朗脸上全是笑意,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妥贴。
钱朗觊觎闫森的位置,是久有预谋的。和锋芒毕露的汪铭九不一样,他把反心隐藏得很深,一步一步筹划得周密稳健。半年之前,洪门出现了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大动荡,汪铭九在内讧中毙命。钱朗更坚定了反心,门中又少了一个实力派,而他羽翼正丰。常啸天的横空出世让他始料未及,此人才华胆识皆是人上人,闫森话里话外多次露出退隐交位之意。钱朗不得不开始谋划对付两个人。常啸天虽然气盛,但少年得志,根基不深,杀闫森然后嫁祸于他,应该是一箭双雕的绝佳妙计。钱朗一直盯着风雷堂的动向,久经观察,反复揣度,他发现了常啸天身边的杀手林健本领过人,心高气傲。钱朗决心拉拢到他。他认定,以林健的本事和功劳,内心之中很可能早已不服这位异姓大哥了。一山不容二虎,在有能者心中,这种感觉无疑是共通的,就象他和汪铭九对闫森一样。
暗杀闫老大,栽赃常啸天,最后又争取到林健对他死心塌地,他的计划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了。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当夜杀了常啸天。不过,闫森在临危之际,已经亲口下了格杀令,既然常啸天躲过了初一,那么就要在十五为他设计个最完美的死法,让他死后也永无翻身之日。他越想越高兴,目光又移向林健。这个年轻人真很上路,简直让他太满意了,他小心折起纸放入怀中,搂住林健,用力拥了一下:“阿健,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杀了常啸天,洪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林健身形笔直,随了钱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朗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答应!”钱朗心情愉快。
“如果找到常啸天,给我机会,让我亲手杀死他。
“为什么?”钱朗敛起笑容。
“我平生最恨不讲义气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满门被杀,就是为了他,可他对我如何?”林健越说越气,义愤填膺:“他要当老大,设计杀闫森,竟然只字不提,还陷我于不义之地,前天晚上若不是你明查秋毫,阻止了阿三和阿堂,我到死都是个冤鬼#蝴还杀手下,可怜那些人白叫他一声大哥,竟落得枉死,血流成河……”
林健声音哽咽,一拳砸向书橱,大块玻璃震碎下来,他自己也弄了一手鲜血,还浑然不觉,只顾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自私自利,踩着兄弟的血一心往上爬,我只想见到他,亲口问问他,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
钱朗奔过来捧起他的手,推门要叫人,林剑旱声不用,拽出手帕狠狠缠上,胸脯一起一伏,气犹未消。
钱朗试探了问:“你和他还有个兄弟的名份,不怕在江湖之上落下骂名?”
林健拂然不悦:“我林健做事,只求对得起自己,从不在乎别人!”
钱朗颌首:“阿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别急别急,其实不瞒你说,常啸天一直在我的掌握之中,明天一早就是他的死期!……”
“天哥,阿田哥说他有办法了!”阿水和小田并肩从外边回来,乐得手舞足蹈。
小田忙向常啸天解释:“天哥,我联络到一条货船,明天一早儿就可以上船。”
“可靠吗?”
“没问题!”小田喝了口水,很有信心:“船老大是川袍子,不睬我们这边的事。何况,他们在码头上撞过事,托人找到我头上,我帮他们摆平过,所以不要任何报酬,就可以带我们上去。”
常啸天见小兄弟冒着危险,大冬天里跑得满头大汗,感动不已:“真难为你了,小田。”
他知道,这个问贝多芬是不是姓贝的小兄弟,十几岁就从乡下跑出来,在上海混码头,算是个小老江湖。到了这种关头,找个把条船不难,难得的是一片忠心。
常啸天自恃天塌下来当被盖,这一夜却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他如何能睡得着!和林健同生共死的情景,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每一幕都已经变成伤心的记忆。夜深人静,蒋清亮丽的笑容,清脆的笑声又清晰再现。他又如何会忘记伊人!三天前,他们还相拥起舞,蒋清双臂勾在他的颈上,对了他的耳朵吹气若兰:“我爱你!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答应我,永远不分离。”
抚今追昔,常啸天心底在流泪了,被最亲的兄弟出卖,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女人,在一夜之间,友情、爱情、权力、金钱,全部消失殆尽,他变得一无所有,再坚强的神经也变得脆弱起来。小床上响起阿水无忧无虑的鼾声,常啸天翻身坐起,从枕下摸出枪来,用布反反复复地拭着,想着,恨着……
同榻的小田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地看着他:“天哥,还是睡一会吧。明天去码头这一路上,还不知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要养足精神啊。别太难过,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还可以从头再来!那十几个兄弟泉下有知,还等着我们报仇呢!”
常啸天苦笑一下点点头,眼睛却湿润了。
天还未亮,告别依依不舍的陈阿水,小田蹬了一辆弄来的黄鱼车,拉了常啸天向江边蹬去。
冬日清晨,江边有一种彻心彻肺的凉意,小田双手笼在袖中,直奔一条挂了帆的破旧货船跑去。常啸天仍在车里,回头望去,大上海罩在黎明的雾气中,高楼大厦影影绰绰,海市蜃楼般朦胧可见。江水哗哗地冲上岸来,声声似在诉说着愤懑和不甘。
小田急急地返回,带了他向船走去:“天哥,船的底舱只能容下一个人藏身,只好你先上船和他们走。”
常啸天停下脚:“你怎么办?”
小田急得直跺脚:“快点吧!只要天哥你能脱险,我好办。”
“行,你帮了我这么多,林健知道不会放过你的!我不能拖累兄弟!”
“没时间了!”小田拼命拉他前行:“林健只是要杀你,你一定得走,我找机会和你会合。”
一辆黑轿子全速冲来,远远跟着一辆货卡。车速太快了,冲下沙滩,几乎冲进水里,没等停稳车门就开了,一个人跳出来,发足疾奔,大衣扣子没系,在身后飘起,很象一只黑色的鹰。他手中已敏捷地拔出枪来:“不要上船!”
常啸天一阵血冷,回头唰地举起枪,身后小田绝望地喊:“妈的是林健,快上船!”
“不-要!”
林剑夯心裂肺的声音在江边漫开。
枪声响起,林健和小田对射,小田应声倒下,电光火石一刻,常啸天再不犹豫,扣动了扳击。
林健中了两枪仍未倒下,只是定定地看着离自己十几米处,愤怒已极的常啸天,手中的枪摇晃着,摇晃着,无力地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