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公司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门口埋伏的一干人见他这样狂奔而出,全大吃一惊。
为首的唐辕先醒过腔来,大叫一声:“到底来了,抓祝蝴!”
足足十几个人同时向台阶上包抄过来,林小健顿时明白这些人是在等他,他后悔一时乱了方寸,忘记翻窗越墙而去。看到社团的兄弟全红了眼,向他逼过来,他心中更乱,哪忍心下手,退了两步:“慢!唐辕,叫他们住手,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林小健本能地头一侧,两柄飞刀已经擦面而过。
唐辕一击不中,大呼:“上,杀了姓林的!”
邵晓星当年以飞刀功夫见长,门中小字辈不少向他讨教过飞刀绝技。但得他真传的只有林小健和唐家兄弟。林小健因为身份特殊,社团中的老大个个教过他拿手功夫,他学武是天才,飞刀也学得最精,唐辕也很下了一番苦功,所以他很少使枪,而是刀不离手,这两刀若换作他人,早已没命。
林小健躲过飞刀,和冲上来的人交上了手,耳听得唐辕还在下面嚷着:吴浩海,小宇,你们要敢帮姓林的,连你们一块儿杀!”
出手就是飞刀致命,又一口一个姓林的,林小健当下一股傲气激荡,将身边的人几掌击下台阶,指了唐辕昂然道:“想抓我,就凭你?”
仅仅一天之隔,唐辕态度已经大变:“林小健,你太小看我了。水哥早猜到你会来这里,让我在这儿,我就不会白等!”
说罢,扬手高叫:“开枪!”
三楼八个窗口全开,加上唐辕周围的手下,足足有二十几条枪同时向大门处开火。
林小健已经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想不到社团已经下了死令,猝不及避眼看就要给淹没在弹海之中,突然眼前一闪,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向门里,落地玻璃门在人体撞击和子弹攒射中,碎片四溅!
林小健仰在一地碎玻璃中,伸手迎住扑倒的小宇,小宇中了数枪,俯身瞪着他,震耳欲聋的枪声中犹在拼力喊着:“走啊!健哥!”
吴浩海还了几枪,拖起林小健向走廊的窗子跑过去。林小剑害开他,回身又扑向小宇。小宇已经断气,眼睛却还没闭上,小健痛声嘶喊着抱起他,手触及到全是热热的血。
子弹如蝗虫一般倾泻过来,吴浩海眼冒凶光,再次揪过他:“小宇完了,再不走我们也完了!”
林小健几乎是被他挟着到了窗前,两人伴着嗖嗖横飞的子弹跳入一片绿色植物中,这是天华公司的后院。林小健已从悲恸和震撼中清醒,反手拉起吴浩海,攀上高高的院墙跳了下去。
夜已全黑,林小健全身绷得紧紧的,眼睛闪着雪亮的光:“带我去医院,我死也要见到常啸天!”
吴浩海使劲点点头,两人并肩奔出去。
医院特护病房。
惠若雪已经换了素色的旗袍,头发一根不乱,整齐地盘在脑后。经历了一天一宿的巨大变故,她却容颜肃整,格外笃定。相形之下,忠义社的几个老大却显得焦燥不安。邵晓星在狱中,白冬虎远行寻父,社团只剩下阿水、阿三、雷彪三位主事的老大。阿三被警备司令部叫去问话,到现在还没回来,他的手下唐轩倒是从邵晓星那里回来了。
常啸天一直在昏迷之中,上海著名医院的权威大夫都被请来会诊,一致认为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现在尚不能肯定是否伤及脑神经。他们的结论是,若是长时间血压稳定、脉搏正常,而还不能转醒,那就有可能要长期昏迷。
常小康脸色还有些苍白,守在妈妈身边,经过这场灾难,仿佛成熟了许多。惠若雪和儿子一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咤吒风云的头颅,如今陷在枕中,一动不动,身上插了几只管子,再也不能做雄狮怒吼了,她百感交集,欲哭无泪。曾经那样深恋,曾经为了得到他不惜一死,曾经为终于嫁作常家妇欣喜若狂,也曾经为搏得欢心而辗转反侧。二十年过去了,青春逝去了,当年那个色艺双绝的梅映雪,得到了什么呢?名份、儿子、地位、奢华的生活,这些都是她年轻时代在戏班里、舞台上孜孜以求的东西,她现在一样不少,可是,她心里最清楚,常家上下都清楚,有一样,她在常啸天那里永远也得不到,那就是爱情。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爱情失去信心,她做女人的自信已经在常家消磨殆尽。从重庆归来,她刚刚开始对另一样东西感兴趣,那就是权力。她牛刀小试,便找到了做常夫人的另一种荣耀和尊严。只可惜阴差阳错,几回出手全都时运不济,撞上了政府接收的枪口不说,还累及邵晓星做了替罪羊。常啸天羞辱她,冷落她,她始终心有不服,心有不甘。从这短短半年里,她已经尝到权力和金钱的魅力,她已经知道,丈夫的社团有着那么多的产业和投资,光是天华的注册资产,就足够买下半条南京东路的地皮。忠义社的势力范围纵深于沪西那么大的地盘,仅一个邵晓星便可以一呼万应。她眼睁睁地看着常小健意气风发地坐上总经理的宝座,看着那父子并肩谈笑,指点江山,而她注定只能是个旁观者。每到这个时候,她心里就猫抓似地难受。这父子两几乎统治了整个常家,而她和小康更象是可怜兮兮的一只母鸭一只小鸭,需仰视才见那两只气派的雄天鹅。
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全变了,叫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常小健成了林小健,天鹅变回了丑小鸭,他竟然还与丈夫反目成仇,一副恨不能咬死常家人的样子。小康撒的一个小谎,居然推波助澜,取得了如此戏剧性的效果,让她也始料未及。当看到丈夫倒在血泊中时,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那一瞬间,她比谁都要镇定,是她趁乱把林小健扔下的枪踢在丈夫身边,是她抱起常啸天第一个喊出来:“准是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杀了先生!”
没人反驳她,吴妈昏了,小康傻了,阿芳只会哭。她石破天惊的这一句,等于为整个事件定了调。其实她并不肯定林小健是凶手,她只是意识至自己一旦成了未亡人,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二十年的宿敌。她不恨那个新鲜出炉的林小健,她恨的是常小健,她恨他堂而皇之地姓着常,安安稳稳坐了二十年大少爷的位子,那本应该是她儿子的!仇恨已经埋藏了二十年,她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等来这么一天,一切都随心所欲,一切都天衣无缝。
陈阿水不停地在抢救室外走来走去,惠若雪走出来,悲戚得无以名状:“水爷,你大哥一日不醒,社团和天华就一日群龙无首。大少爷反了,小邵还关着,当年和啸天一起的患难兄弟就剩下你一个人,你跟了啸天这么多年,他一向信任你,我和小康也全靠你作主了!”
她以帕触目,泪眼蒙胧地望向阿水,肩膀抽动,复啜泣起来。阿水叫她说得心碎,连忙安慰:“千万别往坏处想,天哥吉人自有天相,关爷、菩萨、上帝全能保佑他,他一定会过了这一劫。大嫂,不哭,不要哭!”
惠若雪止住了哭声,她庆幸和陈阿水还有些交情,在整个社团,她最了解的就是他,腹稿已经打了半天,是时候说出来了:“其实,啸天要是早相信生死之交的兄弟,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才四十几岁,正是好时候,社团需要你,现在只有你才能主持大局!”
陈阿水听得十分入耳,林嫂的话真正说到他心里去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哥最亲密的兄弟,因为他是在常啸天最背气的时候跟定他的,他们在杭州乡下渡过了最暗淡的一段时光,真正是患难之交,单这一点,全社团上下没人比得上,他是元老中的元老!常啸天倚重邵晓星,扶持林健的儿子,他口上不说,心中并不通畅。邵晓星一直当着副社长,而他只是跟了他屁股才当了风雷堂堂把子,眼见小健转眼长大,慢慢骑到他脖子上来了,不知为此烦过多少回,他现在很佩服大嫂的见识,郑重道:“大嫂放心,我陈阿水责无旁贷!”
惠若雪觉得火候已到,用手按在他的手上,直视他:“阿水,当务之急,是要替啸天报仇!”
阿水被她盯着有些混乱:“大嫂,这个当然,我们已经……”
惠若雪打断他:“阿水,我提醒你,事不宜迟,要快刀斩乱麻!你大哥一向心软,你这个做兄弟的再不替他当机立断,等他醒过来念起兄弟旧情,又会放虎归山,到时候我们都要跟着遭殃!阿水,忠义社的天下是你们打出来的,不能再让别人坐享其成!”
阿水对大嫂这番话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大嫂,你看怎么办?”
“多派人,撒大网,最好报警!”
“报警?……”阿水有些踌躇。
“对,在你大哥醒过来之前,用尽一切办法,除了这个祸根!”
阿水感觉大嫂的纤纤玉手颤抖着传过来的力度,倍感激动,使劲点点头:“照大嫂说的办!”
“妈,快叫大夫,爸好象醒了!”常小康推开特护病房门,兴奋地叫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向病房跑过去。
常啸天头还是不能稍动,睁着眼睛,似乎在无助地寻找着什么似的,又象在费力地思索着。
惠若雪扑上来,哭道:“啸天,你觉得怎么样?”
阿水欢喜道:“天哥,你醒了就好了!多亏了阿康,他给你输了好多血。”
常啸天目光闪烁了一下,口中开始说着什么,惠若雪、阿水、小康都俯下身去,凑近了听,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不可辩:“找……找小健回来,主持……”
惠若雪第一个听清楚了,愤怒地直起身来,目光毒怨无比。这时,雷彪和唐家兄弟也都挤进来,七嘴八舌地发问:“阿水,老大说什么?”
“大嫂,天爷在说什么?”
阿水和大嫂一起沉默着,因为一道死亡的灰光从常啸天眼中已经透出来。果然,常啸天停止了嗫嚅,重伤的头向上仰去,全身开始抽搐起来,惠若雪用手帕堵了口,适时发出一声尖叫,医生护士冲了进来,推开他们,罩上氧气罩,接着将被单掀开,由一个年轻力壮的医生开始猛击心脏。
看着父亲的身体在床上一震一震地跳动着,常小康悚然向后退去,接下来,他听见妈妈尖利地哭叫:“啸天,你叫你一手养大的儿子害了,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呀!”
医生发出低斥,大家急忙把这悲伤的大嫂向外拉,扑通一声,常小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病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林小健和吴浩海来到医院,远远就看见大门处许多社团的人。
林小健显得出奇冷静:“阿海你看,正门不好进,最好是翻窗直接到病房一层,几楼?”
吴浩海此刻已经是一副豁出去的心情,看见林小健突然停下脚步,心中稍稍奇怪,话已出口:“二楼,特护病房。”
林小健转身猛袭,连点几处穴道,吴浩海冷不防着道,登时呆立,一动不动,苦着脸叫道:“阿健,你……”
林小健将他拖起,挪至一排梧桐树后,安顿他靠了一棵树干站好,吴浩海已经急得青筋迸出:“你……你放开我,你不能一个人去!”
林小健抱祝蝴,眼泪夺眶而出:“浩海,我落难之际,还有小宇和你这样的好兄弟,真是不柱此生!小宇死得太可惜,也太不值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全是我的错,本该我一个人承担,再不能让你跟我白送命!干妈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出事,她老人家会伤心死的。”
吴浩海也哭了出来:“我们从小到大比兄弟还亲,你这么做,是不把我当兄弟!”
林小剑荷开他,擦擦眼泪,取下腕上的雷达表,放进他口袋中:“这个留给你,我和小宇等着你收尸!无论我是常小健还是林小健,我都没做过对不起常啸天和忠义社的事情,不管别人怎样对我,我要做得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不能让你们跟我一起担上叛门的罪名。”
他转身要走,吴浩海绝望中喊道:“阿健,带上枪!”
林小健回头,惨然一笑:“用不着了。”
吴浩海不敢放声喊,眼睁睁看着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愁肠百转,恨不能长对翅膀飞出去。
医院门外站满了社团的人,都在小声议论:“常爷是醒了吗?”
“没有,听说睁了一会儿眼睛,跟着又昏迷了。”
“这下子,咱们忠义社真是天塌下来了。少帮主谋反,杀老爷子,可真叫人心寒哪!”
“那常小健功夫可不一般,可别叫我们碰上!”
“是啊!连勇哥都不是他对手!”
“少说两句吧,勇哥过来了。咦?他怎么穿这么一身?”
“唉,他老娘刚死了吗#蝴是孝子,说过要守孝三年的!”
雷彪从里面出来,叫自己的爱将:“阿勇!过来一下!”
乘云堂杨勇迎了上去:“大哥,天爷怎么样?”
雷彪面色沉重地摇摇头:“阿勇,你老娘的后事办完了吗?”
杨勇低下头:“昨天刚入土,我还在守坟,就叫他们接回来了。”
“听说了吧,门中出了大事,几个老大都点名叫堂口的硬手回来。现在还是以门事为重吧!你好好给我守住大门,这几天来看老大的人一定很多,问清楚再放进去,千万别走了眼!”
“是!”
雷彪看看他还穿着孝服,也觉得不顺眼,尤其在常啸天生命垂危的关口,但素知他是大孝子,也不好让他马上脱掉,就用了商量的口吻:“阿勇,明天把这身衣服换掉吧,免得让天爷的家人忌讳!”
杨勇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和雷老大讲价,他目送雷彪坐车先走,听见有兄弟在背后小声祈祷,都是些希望关老爷保佑天爷平安无事的话。他见过常啸天的次数不多,可也知道他在洪门无人匹敌的声望和地位,虽然很少关心社团的大事,但此刻意识到忠义社天塌下了一半,不由也怨恨起那个曾被雷彪捧为龙种的冒牌大公子,他做梦也没想到,林小健会这个时候孑然一身闯到医院来。他眼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人群中一掠而过,上了台阶,揉揉眼睛才认出来,这是那个比武喝酒全赢到他无的自容的小老大,全上海都在找他,他居然旁若无人地上来了!
门口的兄弟也反应过来,都有些胆战心惊,作势伸手来拦,口中却叫:“勇哥,快!”
林小健目光和声音同样威严:“让开!”
他的身手早被传得神乎其神,也有人在比武大会上见识过他的本事,被这一喝,伸出的手竟然全缩了回去,竟不敢再拦。林小健脚步不停,纵身穿过一干人,推开了医院的大门。
“林小健!你好大胆!给我站住!”
杨勇爆出一声大吼,他最知道小健的厉害,比谁都忌惮,但老大交待在先,说什么也要拼这一场了,于是抽刀上步,手起刀落。林小健硬挨了这一刀,左肩到背,后身被劈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血从白衬衫中渐渐渗出,他不回头,只侧了一下身子:“杀常啸天的不是我!你们不信,只管砍,我不还手!”
杨勇一击得手,自己都被自己吓住了,脑中竟是一片混乱。众人见他愣在那里,围过来小声道:
“他说天爷不是他杀的!”
“勇哥,他进去了,怎么办?”
林小健已走到楼梯口,杨勇才醒过腔来,扬刀喊:“追!不能让他上楼!”
二楼,特护病房外足足站了二十多人,全是三大堂口的高手,为首者正是唐轩,他早听见楼下嘈杂,在楼口处迎到了一步三阶的林小健,杨勇正挥刀追上来,高声向上叫道:“快截祝蝴#蝴……他玩命了!”
唐家兄弟中,唐辕擅刀,唐轩擅枪,而且是双手枪,他在阿三手下早已成名多年,是社团一等一的高手,他更不愿意和林小健正面遭遇,因为他们一起学枪,多年来屡有较量,从来不是对手,但身系天爷安危,还是硬了头皮擎起双枪,当看清楚林小健赤手空拳,心中惊奇,迟疑着喊:“站下!再走我开枪了!”
林小健迎着枪口向上走,突然伸臂一手一只攥住唐轩的双枪,狠狠抵上前额,目光如炬:“轩哥,我要见义父!你不让开就开枪!”
唐轩喝问:“天爷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他看了邵晓星写给阿三的便条,心中也有怀疑。
林小健断然道:“不是!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边说边一磴磴走了上来,唐轩被他的气势慑住,枪竟放了下去。
林小健时任副社长一年,已公认是接班人,在社团特别是年轻一辈中,自有威严和震慑力,众人见他意外现身,连闯杨勇、唐轩两关,又称从未轼父,皆不知所措,慌乱地看着他在枪口和刀光中向病房走去,一时无人再挡。
惠若雪、阿水听见喧哗,都出了特护房,迎面撞见林小健,都吃了一吓。
特护病房门一开,林小健已经看见床上的义父,立刻忘情,高呼一声爸,就往里扑,阿水飞起一脚,将他绊倒在门前,惠若雪看见他背后鲜血淋漓,连退几步,如见鬼魅:“哎呀不得了,他又来杀先生,快抓祝蝴!”
这一下惊醒了众人,七八个人扑上来,死死将林小健压在地上,向后拖去。
阿水怒骂:“饭桶!这么多人看不祝蝴一个!唐轩,你死了吗?过来把住门!”
唐轩灰溜溜地穿过众人,提着双枪来充门神,阿水向地上指点着:“好!你有种,敢一个人来#旱!你是来领罪还是想看看天哥死没死?”
林小健众压中奋力抬头:“水叔,我爸怎么样了?你们相信我,行刺的不是我!我承认我昨天错怪了爸爸,但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呀!”
阿水冷笑:“现在后悔晚了!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这畜牲死得很难看!拖出去,等着开香堂!”
惠若雪眉头一皱,在后面拉了他一下。
林小健从来心高气傲,本来就是抱定一死而来,见不到义父哪里甘休,愤而叫道:“水叔,你糊涂!忠义社内讧,亲者痛仇者快,真凶都让你们放跑了!让我进去见爸爸!”
阿水脸都扭曲了,又想起和大嫂的约定,暴跳道:“你还敢叫爸?你还想当儿子?你不过是个野种、混蛋!当年,我们把你从乱尸堆里扒出来,养你成人,抬举你当老大,没想到养的是一条忘恩负义的狗!我们都鬼迷心窍瞎了眼了!与其留着祸害,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个王八蛋!”说罢,从旁边一个兄弟手中夺下刀。
林小健被骂得狗血淋头,挣扎道:“水叔,我知道我现在怎样解释,你都不肯相信,你可以骂我恨我怨我,可以杀了我。但只求你一件事,让我再看一眼爸。我受常家养育二十年,现在不管他是不是醒着,我只在他面前叩几个头,说一声对不起就死而无憾了!姆妈,答应我,让我见一眼爸爸,求求你们了!”
兄弟们见到昔日的大公子落到这步田地,大都心生测隐,或低头不忍再看,或望向陈阿水。
陈阿水拎了刀一时也难以下手。正在这时,惠若雪开口了:“大少爷,你很会做戏,简直是个天才!我惠若雪科班出身都自愧不如。昨天的你可不是这样一个可怜相儿,你当着常家上下的面,把枪顶在常爷脑门子上时是怎么说的,你忘记了吗?你说你认贼作父,你说你不会罢休,你说你早晚要算帐!阿健,你姓常也好姓林也罢,常家从没亏待过你,你爹悉心栽培你,教你一身好本事,到头来却被你骂成杀父仇人!你现在口口声声喊冤叫屈,说你没杀人,可你的手枪为什么会留在你爹身边?啸天一身武艺,多少风浪全闯过来了,若不是相熟的人,又怎么会让人轻易得手?你枪枪致命,分明已经鬼迷心窍丧心病狂,现在又演苦肉计。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养你二十年的妈!”
惠若雪一番话掷地有声,登时扭转了气氛。阿水心中佩服,伺机挥刀大叫:“把这畜牲给我拉出去,不要让他在这死,惊扰了天哥。”
林小健万念俱灰,百口莫辩,双臂被反扭着再度向后拖去,眼见一点点离开病房,急切之下胸中气血翻腾,双肩一挺,奋然一挣,周围甩出去好几个兄弟,身后的伤口也随即漫起一片血雾,样子极其可怖。他挣脱束缚,只几步就冲至门前,奉令守门的唐轩正在自责,又被惠若雪的话所动,再不犹豫,近身一枪击在他腿上。林小健瘸着一条腿连滚带爬还去拽门,忽然脑后生风,右肩又中一刀,登时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在惠若雪忍不住的得意微笑中,林小健倒了下去,他看见他的阿水叔目露凶光,刀又堪堪劈过来,他无力挣扎,引颈受戮。
“砰!砰!”随着两声枪响,一声断喝震彻了所有人的耳朵:“住手#涵敢动一动,我杀常小康!”
阿水的刀在半空中停住了,惠若雪的笑容凝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最讨厌的人,一只冒着青烟的手枪,正抵在宝贝儿子的太阳穴上,常小康脸色煞白,放眼望向这边血泊中的大哥,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吴浩海被点了穴道,浑身僵硬酸麻,动弹不得,傻子一样站在树影中,飞鸟栖枝,根本不理下面还有他这个活人,点点鸟屎肆无忌惮地落下来,在他鼻尖上滑下一小滩。吴浩海呼吸急迫,眼珠差点对在一起。这时,两个人走了过来,个头差不多,模样可是一老一少。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发短短,一脸顽皮相,蹦蹦跳跳地边跑边道:“爷爷,耽误这么半天,都快饿死我了!我就说过不要来,这什么社长大亨的,通通是高高在上的富人,哪是我们想见就见的。”
爷爷脾气很好,并不理男孩的撒娇,一字一句地解释:“我也不是想见有钱人,只是问问我的老朋友黄三爷,用不用帮忙。咱们行走江湖吗,也得靠些个朋友交情,要不然,怎么吃世界。”
小男孩说不过爷爷,便道:“好,那三爷没露面,咱们也被人家赶出来,好没面子!”
爷爷并不以为然:“心到佛知,人家正在难中,哪顾得上那么多,说到底,那常家公子还救过我们呢!”
小男孩道:“我要解手,一闻医院的味儿就要撤尿!”
他闪身进了一排梧桐中,一头撞在一个大活人身上,妈呀一声跳出去,手忙脚乱地提裤子:“有鬼呀!”
爷爷给叫了进来,等男孩子再度出现,裤子已经提好,肩上多了一只小猴儿,有爷爷壮胆,上前来摸摸吴浩海,点点头道:“还好,是个有气的。我可不想活见鬼!”
他回头走了两步,看见爷爷还不走,又大呼小叫:“快走吧,跟个装神弄鬼的东西叫什么劲儿!”
爷爷慢条斯理道:“这人你认得的,他叫人点了穴。喂,小哥,还能说话不?”
吴浩海被这老头从上到下迅速摸了一遍,又叫这男孩损了一顿,真是羞愧难当。他已经认出这爷俩是那对祖孙盗,也听出这爷俩是去医院看常啸天,本不想讲话,但忽地想起这老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便开口乞求:“老师傅,快!帮帮忙,帮我解穴,我急赶着去救人!”
老人一腮雪髯动了动,目光炯炯地一笑:“你怎么被人弄到这来的?”
吴浩海以实相告:“我现在已经不当警察了。我的朋友有危险,一个人去送死了!你们放开我,就等于救他一命,快!”
老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又在他身上一通乱摸,把他疼得呲牙咧嘴,老人边摸边调侃道:“我放了你,岂不是又多了一个送死的?”
吴浩海已经心急如焚,冲口说道:“好朋友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死,但求同年同月生……
那男孩扑哧一笑,以手刮面:“啧啧,这套话叫你说的,真不利落,一点不好玩儿。不如我教你:哎!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那只小猴在他声音中,飞快地窜至吴浩海胸前,缘胸而攀,直奔头顶,老人喝住那猴儿,意味深长道:“救朋友去吧。机灵点,活着可比什么都重要!”
吴浩海这才发现自己已行动自如,向老人深深一揖,然后向衣袋摸去,他想把那名表送给这爷俩,男孩见他把口袋衬布都掏出来,不由笑道:“找什么?阿福替你拿出来了。呀,瑞士表!要不是冒牌的,那就发大财了!”
吴浩海见他托着那只表,道谢便走。心道也是机缘巧合,一年前无意中救过的祖孙盗,在生死关头,倒救了他一道。
医院门外的人全进去追林小健,吴浩海得以长驱直入,在楼梯上,他意外地逮到了常小康。原来小康昨夜输血太多,今天又突然昏厥,正在楼下病房休息,听得纷乱,正要上去看究竟,被吴浩海掳了个正着,挟上楼来,派上了大用场。
惠若雪见儿子当了人质,丧魂失魄,乞求道:“阿海,有话好说,千万别开枪!”
吴浩海占据了主动,远远见到好友刀悬头上,白衣尽血,气得七窍生烟:“你们还是不是人,长不长大脑#蝴要是真杀了人,还会来自投罗网吗?不是常啸天的儿子,就该死吗?谁再敢动我大哥一根汗毛,我就和他拼了!阿健,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林小健拖着伤腿,以手支地,只动了一下,就被刀逼住,陈阿水喝道:“吴浩海你疯了!到这时候还敢帮这小子?小康现在是老大唯一的骨肉,你要敢杀他就是杀老大,和林小健同罪论处!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关乎儿子性命,惠若雪已然没了主意,四下寻找:“快,快叫人去叫吴妈来,劝劝阿海!”
她急切之中,忘记了吴妈从昨天起一直就没来过医院。
吴浩海倔强地一拧头:“叫天王老子来也没用,人我救定了。陈阿水,你再不扔刀,我就让你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林小健心中感动,更不想连累小弟,拼力喊道:“阿海,不要伤阿康!你快走吧,不要管我#蝴们不会杀我的!”
吴浩海顿足道:“呆子,你还看不出来,他们就是要赶尽杀绝#蝴们是不会让你见到常啸天的!”
林小健如何不知,黯然道:“阿海,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能让阿康死在你手里!你再不走,我只能先死在你面前了!”
吴浩海眼睛冒火,用枪死死顶住常小康:“阿健,放心!救不出你,大不了今天我们三兄弟加上常小康一起死!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惠若雪已经快发疯了。
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变故出现了,众只听得“当”地一声,阿水手一麻,抵在林小健头上的单刀被震飞出去。接着,一双手把林小健从地上拽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穿着一身孝服的杨勇,他用刚才砍过林小健的那把刀左右一挥,刀光闪处,众人避之不及,闪开一条道。
阿水怕他冲动坏事,张着手低声喝:“阿勇,不行!”
杨勇一手环着林小健,一手刀展得笔直,退出十几步,回头向吴浩海叫道:“还不走!”
满场皆惊,阿水差一点背过气去,原本以为杨勇和林小健有宿怨,便放心让他守卫,谁知偏偏是这个浑人,众目睽睽之下竟单枪匹马地救了人出去,阿水恼羞成怒,岔了声地喊:“你也反了?”
他从唐轩手中抢过枪,惠若雪还算清醒,一把抓祝蝴的胳膊:“当心小康啊!”
杨勇一脸正气:“说我反了就反了#蝴都这样了你还不信他,我杨勇也不信你了!”
吴浩海激动不已,拖了常小康抢走几步挡祝蝴们,杨勇当啷一声扔下刀,挟了林小健从二楼纵身跳下去,吴浩海本事不如他,抓紧常小康,一步一步退下楼去。
阿水左右看看,见众人眼神一味回避躲闪,火燎燎道:“还不追!追呀!”
唐轩带人追下去,无奈投鼠忌器,只是追赶,不敢开火,眼睁睁看那四人出了医院大门,上了乘云堂的一部车。
直到这时,还抱着一线希望的陈阿水,才相信杨勇是真的临阵反戈了,他原地团团转了几圈,骂道:“混蛋,看我不找老雷算帐。抓了几个小犊子,九九八十一刀活剐了他们!”
惠若雪被搀出来,见不到儿子踪影,几乎瘫在众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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