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跟弱汶说要去南沙旅游的事情,一天一天的我与她渐感疏远,没有言语,没有性事,睡在一张床的时候也没有碰她的身体,她也没有抹什么香水诱惑我,也不再穿性感的内衣,床上的鸿沟倒是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或许这就是同床异梦的现实解释,对我而言。
今天星期五,早上我接收到博民证券的王经理拒绝的消息,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打击,虽然心中也不想由他们来搞,但被人拒绝怎说也不是好事情。下午我接到张建怡打来的电话,说下星期三去南沙的事情怎么样,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问跟弱汶说了没有。她不是在逼我什么,编剧的事情我有份参与,导演也更有大大的成分,演员占据着薄情男主角的地位。
说,什么时候说,今天说,明天说,后天说,还是最后一晚才说。或是什么都不说而一走了之,想来留下一封信也可以。但这绝不可能,我可不能做这样的人。除了弱汶,还有老板。是请假,还是干干脆脆的辞职。每一件事都不能完成,每一件事都不知怎样完成,每一件事都必须完成。
我痛苦万分,水杯一次次的装满,一次次的倾斜于嘴唇边上。我在电脑前胡乱的寻找可读的信息,但无论什么,一个字也不能进入视网膜。无法思考,只感到呼吸的沉重,像铁锤一下一下的打下,深重而痛感。我紧缩起胳膊,无意识的,极度的害怕,至于究竟怕什么却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害怕,有点无由来的意味,但绝不全是无由来。也许这并不能归咎于害怕,说是忐忑应该更加合适。我想过把这一状况告诉颜,与她分享,即使是无助的困惑,她此时像是成为我惟一的知己。但又如何,能得到什么样的答复我都能猜到。无非是什么按照自己的真实感情做事,或是不应对不起弱汶。根本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况且她是个对我有想法的人,我更不能自找麻烦。
电脑上的时钟从星期五下午的四点钟走到了星期五下午的四点十五分,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走出第一步,先到老板房间说一个月的假期或是辞职。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于我而言毫无心理负担,但它的意味不在它本身,而是导致它发生的本质,这又使它成为沉重无比的一件事。终于,四点二十分的时候我离开了座位,一副义无反顾、慷慨就义的气派。
“老板!”
“有事找我?正好我也有事找你。”老板一幅笑脸,满意至极的样子。
我下意识的关了一直打开着的门,在他面前的座位坐下。
“找我什么事?”老板说。
“你先说吧!”我假装从容。
老板十指交叉,手肘驻在桌面上,两拇指顶在下巴处,说:“希尔费特的事情干得不错,客户赞赏得不得了,我打算明晚举行个庆功宴,到时候把你的女友也请来。怎么样?”
我哭笑不得,何以至此,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是有些东西在推波助澜,不知说些什么好,想来脸上一定是极不自然的扭曲着,想笑不笑,当然笑也只能是苦笑的笑。
“对不起,老板。其实我这次是想来请假的。”我严肃的说。
“请假?什么时候?多长时间?事情好象不只是请假那么简单。”老板略有所悟,以一贯的察言观色。
我点点头,“是的,因为我想请一个月的假期,”“一个月的长假”我又特意的强调的补充说。
“是否有什么事吗?去旅游?”老板在一步步的查问,这是他的方式,明知道这不是答案,或是最终之答案。
我轻轻的叹气,在鼻孔排出体内的郁闷,然而效果却不大,“也是,去南沙,不是广州的南沙,是南沙群岛旅游,那里有个一个岛,度假之用。”
“怎么不见你开心的样子,去旅游应当是快乐才对。”老板再一次施展他心细入微的本领。
“因为私人的缘由,的确近段时间不是太顺心,所以需要出去散散心,能行吗?”我直言道,下决定吧,老板。
“老实说,你也知道公司的情况。小刘还有两个星期就走了,你也不在,工作怎么开展。察域,你的私事我不知道也管不了,但大家都是三十多岁的人,工作上的问题是要讲原则的。或许你想清楚,可否推迟一下你的出游时间,并且缩短一点,半个月,可否?”
我点头,一边听着老板的说话我一边点头,拼命的点头,歇斯底里的点头,喘着大气的点头,“明白,明白。职业道德的问题我清楚得很,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会这样。但对于我,有比职业道德更为重要的事情,或许这样说吧,我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工作是为了生活,没有人喜欢工作……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我无意于说错话,但思绪并不宁定,烦躁不安的右手握成拳,不规则的来回于额头和嘴唇之间,感觉着呼吸的气息。
老板也并没有什么言语,似乎要我完成这段独白,他还感到不够强烈和深刻。好了,我满足他,“是我生活中突然发生了异变,我不能再回到正常轨道中去了,所以也必然影响其它,比如工作。这种情况就如黄河改道一般,破坏力惊人,不可以人力抵挡,并且影响甚广,牵连甚广,一发不可收拾。我想你明白,我是迫不得已,非这样选择不可。”
老板双手朝下,窄幅度的上下摆动着,作出一副语重深长的姿态,“这是因为私事而起,情况看似非常严重。这究竟是为何,我不便过问,也无权过问。但还是那句,出来工作,必须在私事与公事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诚然,工作是为了生活,没有人喜欢工作,这占去生活的很大部分时间,但工作是一个现实性的问题,是生活的保障,没有它,再谈更多生活也没有用。所以希望你慎重考虑,不要作出错误的选择,这会影响你一生的事业。”
我听出了他谈及了名声的问题,但于我而言,也还达不到足够的高度去十分重视它,况且我必将离开,为了自己开创的事业,迟也要放弃这份工作,早也要放弃这份工作,既已然想过,何不趁此机会?我说:“老板,其实有样东西一直压在我心中没有说出。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其实我并不是十分喜欢文案这份工作,压力大不说了,主要是广告公司的企业文化,这是固有的,不可改变和逆转的。”
“嗯嗯!”老板点着头听着我说话。
我继续说道:“这文化究竟是什么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会明白,或许除了老板你这个位置,到了我这个年龄已经不太适合了,可能是我心态老得快吧!总之是已经不适合我的了。现在也许是到了我辞职的时候了,今天不跟你说,不久的将来可能也会说的了。”
“辞职?”老板显然没有心理准备,“找到别的工作了?”
“还没有,真的。辞职信过些时候打给你。”
老板双手离开桌面,整个中心也转移到椅背上,额头露出思考的皱纹,毫无判断意义的说:“看来真是私事比公事重要得多了。”
“对我来说,的确如此。如果允许,我想下星期二就结束,想来要交接的东西也不是很多的了。我也可以赔偿一个月的薪金给公司,希望好来好散,按照合同。”
“从请假到辞职。”老板轻描淡写的描述了整个过程。“如果这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我同意。钱也不用赔偿给公司了。你为公司作出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谢谢老板!”我说。
“这时候还谢什么。好了,也不用等到星期二了,去旅游也要准备些东西吧!这两天你回公司把手头上的工作能交则交吧!让上官颜跟一跟,算了,她好像是为了你才进来的,看来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离开吧?开车上班的漂亮女孩。”老板又一次发挥他的明察秋毫。
我无言,等待进一步发落。
“让我来接手吧!”老板最后说。
随后老板便在众人面前宣布了我的离开。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表情,我无法一一捕捉,也懒于如此。自己眼光多数落在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欢喜或是忧愁,事情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怎样想也好,我已无法改变,也不能一一奉承。
“以后再说。”别去众人的询问后,我收拾了些能够轻便带走的物件放进公事包,跨出工作了将近五年的公司。当然,明天和后天还会回来。一同下电梯的是上官颜,我和她正好避开其他同事迟了点走。电梯的私人空间没有使我们打开话闸,电流声和头顶的抽风系统的声音倒像是蚊子一般嗡嗡作响,本来两个人的空间忽然走进年龄大小男女老幼不一而足的人,渐渐,非常拥挤。我倚靠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瞅看着正上方的楼层数由十慢慢到九,再慢慢到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有时开一开,有时直接下。终于到底,我却依然觉得很快,时间真是快,我就要离开这座大楼了?我就要回家了?当大家都出去后,我竟然还不知道应当出去与否,其实我是应当出去的,上官颜叫我之后才清醒过来,避开进电梯的人群走出地下大堂。
夏末的六点天尚且光亮,影子是长长的这一点与是否夏末都没有任何改变,我向着东方走,前面是我和颜的两个长长的影子,时而整个贴在地面上,时而跳上别人的肩上、背上、臀上、脚上。我们无语,恍恍惚惚的聆听着商铺传来的歌声。路上行人涌动,看似有无数财宝需要他们哄抢,我漠然冷看,一切与我无干。颜挨着我的手臂前行,我任由她挨着,我发觉此时极需要如此,甚至应当好好的拥抱她,以缓解我心情上的无助,这个她可以不是她,颜自也可,建怡也可,弱汶也可,或许别的女人也可,但并未能与脑海中产生影像予以幻想。
恍恍惚惚。
“我们将要去哪里了?”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将要到哪里?”我茫然望向她并以问话方式回答。
“看你。精神一点好不好,又不是什么一件大事情,况且这事是你自己决定的。”颜努起嘴巴说,我只看到一点点。
我挤出一丝笑容,并没有作答。
“有时候感情不能从一而终,该结束的时候就要让它结束,直接面对它就行了。”
我望着颜的影子,为什么它的嘴巴没有动,但却能说话?
“好了好了,不如我带你到一个地方,保你喜欢。”
我侧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她,她的眼睛也斜斜的望了过来,于眼角处,仿如看到奇怪的怪物,或是不屑的行乞者的怜悯。
我跟着她的脚步折返到大楼停车场,引擎声响起,从黑暗开到光明处。马路上和行人道上没有什么两样,拥挤这一词都是适用的。汽车时快时慢的前行,我偶尔从车内的倒后镜望望颜,偶尔望望窗外摩托车上的人。外面一阵风吹过,一习黄叶纷纷落下,是了,秋天来临了。我望着落叶的景致,那树叶在空中飘呀飘,翻滚了好几圈,到了马路的另一边才降落地面,又在地上沙沙作响的移动了几下步伐,最后才结伴安稳的静止下来。
为何秋天总要落叶?
汽车别去大马路,使进窄路大街,这里的车辆并不多,但路面只能容得下两辆车同时行进,来回车辆都要小心翼翼的相避,一些阻碍物较多的地方还要倒后一点儿,让对面的车先过去。骑自行车的人也有几许,多是学生,上了年纪的阿叔阿婶有时也能见到一两个,也有送水的大型自行车。我又一次回到熟悉的地方,这里自然是陌生的,我不曾在记忆中有过的画面,然而低矮的楼层,窄小的马路,背着大书包走来走去追追逐逐的学童,无一不是我感到亲切的。我的心情稍稍得到平服,所思所想都在这美妙的景致,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通明,街灯照耀。我按动玻璃窗的按钮,窗户缓缓而下,热炽的夏末气流扑面而来,外面的声量也随之增加些许,有截断钢管的声音,有人们相语交谈的声音,有汽车偷偷鸣笛的声音,还有很多很多。这一切与眼前的画面组成一篇无与伦比的交响乐,使人为之颠倒,就像置身于湖边草地的清风下,在不太热烈的阳光底下享受一个恬然的下午,无需动任何力量,无需思考任何问题。
我和颜在车上没有交谈,想必是她让我静静的呆着,所以当她在路边停下车时,我尚不知发生何事,她解下安全带后我才恍然大悟。
“到了。”
我跟随下车,把公事包留在颜的车上。
这是一间名为纽斯顿的西餐厅,英文名称大大地写着“NEWSTOWN”。门外的女侍应拉开铜边架木门,说了声“欢迎光临”,我一向的不作回应的走了进去,部长迎了上来,问了几位,颜答了是两位,我们跟随部长进去。刚走两步,便察觉一把平缓中肯的声音传过来,像是香港无线的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他的名字不记得,但一定是。再走两步,赫然发觉天花板竟然吊着近十部电视机,围绕着餐厅的四周围。颜解释说这可使不同角度的每个位置上的人都能看到电视播放的画面,颇花心思的设计。
我们很快在一张靠墙的桌子坐落,我看到的是我眼前的电视机,她看到的是我后面的电视机。所有电视机播放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声音由整个餐厅的播音系统放出,整齐划一。现时播放的是关于香港经济的一个探讨,听他的言谈,接近尾声。
“怎么会这样?”我问颜。
“这是这西餐厅的特色”
“当然。”
“就是这样咯,不好吗?”
“就特色而言是不错的,其实,也是不错的。”我笑着说,无可置评。
我们各自点了菜,主持人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响不休,经济、民生、失业、通胀,一系列的名词既有趣又乏味。
“这里最大的特点是可以把人们的话题统一起来,新闻的确是件好东西。而且这里的红酒是最好卖的,啤酒几乎没有市场,来这里的人都可以找到一份休闲与宁静。”颜一边越过我的头顶,一边看着上面的新闻节目,像是这纽斯顿的员工介绍的说。
“红酒?”
“嗯,是的。想起了她?”
我微微一笑,鼻里呼吸着餐厅的气味。此时以香港经济为主体的新闻节目结束了,换了一场国外的交响乐演奏片断。音乐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能算是好听,只是那指挥家过分激动,使人见了便开心,但他却一副专注的神情,又不能不使人对之敬崇。
一曲十二分钟的演奏过罢,进入另一个新闻专题,此时正好也上了第一道菜,颜的黑椒牛肉意粉。她说肚子饿得很,要先吃了,我当然由得她。我一边欣赏着她吃东西的姿态,一边关注着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节目。这个节目的专题是“911”以来国际上的恐怖主义和随之而产生的所谓反恐战争。报道中不但讲述了恐怖主义对世界的威胁,同时也中肯的反映了反恐战争对所谓恐怖国家带来的灾难。观点没有具体说明,但显然一点是人民是无辜的,惟有政治是万恶之源,这在整个节目的字里行间逐渐逐渐的渗透出来,由开始的几滴水滴到后来终于汇成了一滩再明显不过的水洼,使人一看就明了,只要是不盲不聋的就行。
在这其中,我的主食也上来了,小瓶的红酒和酒杯也随之而来,送酒来的男侍应开了木塞,我亲自的给颜和自己倒了两小杯,红酒满布芬芳。
“用餐愉快!”男侍应退了出去。
我们举起酒杯轻轻的碰了一下,“就为……”颜说,但不知应怎么说才合适。
“就为我的新生活干杯。”我自以为闯开胸怀的说。
“你好自私啊!只是为了你自己。我不是也要过新生活了吗?”颜不像是在责怪,说笑成分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九。
我摇头,“我那是新生活,你的不是,你只是回到了过去,重复着以往的事情。”
“不跟你争了,是也罢不是也罢,祝你以后生活愉快。”颜说完一饮而进,我以为只是随便喝两口而已。
莫非这餐厅的老板真的下了魔咒?所有食客都概莫能外的不能避免的讨论起电视上播放新闻节目相关的内容来。而且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食客的人数多了起来,然而人数的增加并没有威胁到这里相对宁静的氛围,人们不约而同的只是小声攀谈,毫不破坏这里的约成定俗,理智充满了这里每个人的头脑,概莫能外的。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达到世界和平。”颜像自言自语般的说,因为我怎也不能准确回答。
我右手托着腮,凝视着电视机的画面,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所谓恐怖国家的儿童眼巴巴的看着摄像枪镜头,他们或许以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在路边坐着站着还是玩着都是理所当然的,在肮脏的路边上,随时掉下几抹灰粉的破屋墙旁。心里有点儿同情,但深究下去,却没有一丝救助他们的想法,无能为力是其中一点,我并不具有足够的同情心想来更是主要。我内心不得不对自己冷热嘲讽,自己也不外是个俗人一个,俗不可耐。
“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这是必然的。”我下结论,准确无误。
“真的不能避免吗?比如说换了人,没有拉登、没有萨达姆、没有乔治布什。”
“应该还是不能避免,这就是所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有他们还有别的人顶上。就是说,要是我身处他们各自的位置,我也可能下达同样的命令,干同样令世人讨厌的事情。”
“好象有些道理。”
颜以欣赏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浮现零亲距的表情,感觉像已完全依赖。这使我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比任何言语和掌声都强烈有效。在往日,非建怡非弱汶外的任何女子对我产生这样情感的我都会觉得厌烦,但今天我突然领悟到,这实在是一种幸福,或许不能上升到幸福的程度,但幸运总是能够承载的。
“这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来学来的,因为事实如此。就如同你必然会喜欢我,因为你已经身处在一种曾经跟一个和我长得差不多的男人相爱的记忆体系中。这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表现,就如同其他女子很难喜欢上我一样,道理是差不多的。”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颜说。
我有点不能自己的长篇大论的发表对这成语的解释,而在说后却觉得无聊之极,不知为何而说,“对这句话的真正理解是要让我们认识一点,就是多些在别人的角度想,因为你不是身处别人的位置,所以才会发生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来。不说拉登和布什,就如同那些偷东西和抢东西的人,那些人固然是可恶之际,但每件事背后都是有一个原因的,有时候原因又是复杂得不得了,非如此做不可,只有自己身处那个位置的时候,才会真正体会个中难处。”
“可以用破色酒来比喻吗?”颜笑着说。
“破色酒?”我瞬间还没有明白过来,但随即想到,破色酒就是妓女的意思,在上官颜身上也可作情妇的解释。她好像总是在和有妇之夫周旋,从不停止过。我纳闷其中,她不会是以此为乐吧?但死志坚决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破色酒是否也值得同情呢?”颜问。
我斜斜的看着天花板凹陷下去的黄艳灯光,出神的想了一段时间,才说道:“同情至少有三种,一种是口头上的同情,心中没有多大感觉,同情也罢不同情也罢,决不会放在心上,就像对待破色酒一样;另一种是从心里同情,不可能施以任何行动帮助他们,就如电视上的难民;再一种就是身边的人,与自己密切相关。”
“那我自然是第一种了。”
“第三种。因为认识。如果不认识,那当然是第一种了。”
电视的画面转向了幸福的人们的面孔,欢乐的少年和随心游乐的老人走满大街小巷,年轻的情侣们相吻于音乐喷泉的旁边,谁人都快乐大于忧愁。主持人说:“政治对于这些人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不是切身问题,世界何时都是如此?”
我们离开纽斯顿西餐厅的时间还很早,不到九点。颜理所当然的说要送我回家,那也自然得很,我勉强点头同意,但实际上心里却不想那么早的就回去,我害怕回去。于是找了个借口,也是理所当然的借口,她刚才喝了酒,安全起见,还是不开车的好。我说不如大家走一段路,走到哪里是哪里。我想她是明白我想法的,她也没有反对。
我们漫无目的的拖着手走在旧城区的大街小巷上,俨然是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一般,但我清楚,她也清楚,我们只是非常非常亲密的朋友。
颜的电话铃响了,那是刘彦的来电,通过她的回答可以听出。我默默的站在她的身旁,她现在在干着什么呢?我想到了弱汶,为什么我那么夜不回去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问个缘由?我又为何没有打电话给她说我迟点回去?街上很多铺子都关了门,留下了士多和发廊还在营业,这与一个星期前和弱汶走在番禺的街上有何分别?那时她刚刚动怒了,我跟在她的身后没有作出任何解释的说话。一切都仿如昨日,但即使是前一秒钟的事情也是不能改变的,我们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而且,在此间,她还不清楚事由的始末。
我和颜经过一间KTV时进了去,没有事先说好,要了一间迷你房,只有我们俩。我要了半打啤酒,可是这里是买半打送半打,一共来了一打十二罐,颜说今天不舒服,只要了可乐喝。我想惟有尽我所能,浪费并不是我的习惯。
在KTV的三个小时里,我们你一首我一首的唱,谁也没有逾越这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基本上我唱完一首歌便以口渴的名义呷一两口啤酒,无聊时不知为何时也随便喝一两口,有时候自己一口气的喝完一罐。颜见此情况并没有阻止,连惊奇的什么表示情也没有。
如果按照五分钟一首歌来计算,我们三个小时一共唱了。唱了什么歌大致能记得,自己会唱的而不走调的歌曲并不多。一来到我便心中盘算好了,张学友的《地下情》、《怎么舍得你》是非唱不可的。在我想念张建怡的日子里,每逢到KTV我便非唱这首歌不可,唱的时候便在记忆的抽屉里找寻她已经发黄的旧相片,这已成为习惯,甚至上升到规则,就如同足球比赛开始时必定在中圈开球一样,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唱《地下情》的原因也不用多说了,现实情形就是这样。我也唱了同是张学友的《情已逝》、《轻抚你的脸》,歌曲还是那样的歌曲,以前唱的时候是喜欢它的旋律和意境,现在则与将要和弱汶分别的现实相结合,心中不无悲哀。也唱了许志安的《爱你》,黎明的《爱你/不爱你》。还有许多,但即使颜在身边,我像只是孤独的一个人在唱,心中一刻也没有身边人的影像停留,我仿佛又一个人置身于表面上喧哗吵闹的寂寥世界之中,光亮的外缘底下是一片黑沉沉的世道。
外界与我又何干?越到后来我喝得越多,无法制止,即使胸中已感到郁闷也欲罢不能。而且头脑清醒得可以,冷静与平静。只是到了后来实在忍不住,关了门在洗手间的格子里呕吐起来,黑色的不知何物从胃中倾倒出来,哗啦哗啦的一下子。呕吐已经停止,我双手撑着厕所的墙,我问自己,在做着什么?没有得到回答。用力按下冲厕的按钮,唰,黑色的不洁物立刻消失干净,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般。开了门,对着光亮光亮的镜子用水刷了几下脸,油腻腻的脸油立即转移到手上,便用洗手液清洗干净。与此同时,洗手间的男侍应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用双手对我的脖子和颈项进行按摩,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便留下十元钱作小费离开了洗手间。步履摇晃摇晃得走回房间的我想,没有比这更好赚的体力劳动了。渐感醉意已充斥脑门。
回到房间后,轮到颜去洗手间了。我独自一人闭起双眼听着音乐自个儿的播放,透过眼帘感受着画面不停闪动光亮。每呼吸一下,由酒精导致的脑袋偏离感便进一步加重,越发晕眩。酒精真的不好,人们常说‘酒入愁肠愁更愁’,这是真的,我无法不想将要和弱汶说分别的景象,今天,还是明天。我一定非与弱汶分开不可吗?那和建怡说再见好了,那又怎可能,怎么舍得。还是古代的好,可以……我再次蔑视自己,嘲笑自己……
颜回来了,“怎么不唱了。”她问。
“一个人怎么唱,谁也听不到。”我本想宽容些的说,可惜就是挤不出笑容,脸部肌肉硬邦邦的。
颜坐下,“我也不唱了,够累的了。”说完把麦克风从沙发上那回到面前的桌子上,倒了半杯可乐到杯子里,喝了一小口。
我头挨着沙发背,以眼角的余光看完她一系列的动作。她放下杯子后把头转了过来,而这时我正好合上眼,又一个呼吸后醉意更浓,双手掩面,重重的在鼻孔呼出一口气,以为热气多少能让头脑清醒些,可惜这更使晕眩。我保持双手掩面,让这个动作静止许久许久。我心里明白颜正看着我,怎么也好,实在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动作了,改变,能改变成怎样的?
“怎么了?”颜轻声问。
“我可不可以抱着你。”我实在忍不住了,所以才说道。
我们本来就坐得很近,很容易的就把她抱住,头伏在她的肩膀上,搂得紧紧的。同时再也禁不住泪水的冲击,一下子就涌出来,比往常的一两滴多一点,七八滴。男人流泪多是无声无色的,也不具有抽泣的颤抖,颜是不知道的。我只是在她耳边不能自制的呼喊:“其实我不想跟弱汶分开的,我很爱她的。我不想的,我不想的。”终于,我以为能够控制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双手也毫无自制力的在她背部用力的游走。
颜像哄小孩似的也在我背部轻轻的抚扫着说:“没事的,没事的。不想分就不分好了。我向她解释就行了,是我的不对,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我努力的摇着头,放弃了解释的权利,说与不说都一样,她都知道我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