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边钱塘郡亭,秋雨如丝,似下似停,云娘雇的一辆马车。
此刻莫谷血气翻涌,不敢直对云娘。
云娘叹道:“我晓得你心中委屈,只现下万事莫想,安心养病,何苦来糟蹋身子。”
莫谷点点头。
云娘道:“人生一世,多少事由得自己。何须如此要强?”
莫谷黯然道:“我只今痨病缠身,还不知能拖的三年两载,还能要强甚么。”
云娘道:“山中最宜养生,安心养得一年半载也便好了,至于将来,还怕没得前程?大不过众安堂还少得你位置。你便肯三年不来见我!”眼泪盈盈,“究竟我何处得罪你也?”
莫谷道:“我并非有意不去望你,只无事不登三宝殿。”
云娘道:“便不谈曾共患难,只同门多年情份,也值不得你大驾光临?”
莫谷又要咳嗽,强忍住了,嘴角渗血。
云娘忙道:“你看我,怎生又惹你,再不谈也。”取手帕来为莫谷拭血。
莫谷轻轻推开:“男女有别,不敢劳动。”自行拭去。
云娘气苦,将泪水止了,打发马车上路。小坐片刻,正要回城,有一少年书生匆匆而来作个揖道:“敢问此处可是郡亭?”
云娘心道:“莫非你书生不识字?无事搭讪。”
一旁女婢道:“正是。”
那书生四下张望:“怎不见人?敢问姐姐可见有人离去。”
女婢道:“书生问得甚么人?”
云娘嫌女婢多口,扫她一眼,却见那书生身形清瘦,声音又细,便是个女子,笑道:“姑娘请坐。”
那书生吃惊道:“夫人何以识得在下身份。”
云娘笑道:“一望便知。”那姑娘便红了脸。
云娘听她苏州口音,心中一动,笑道:“姑娘莫非来送莫谷?”
那姑娘便是杜君娘,望着云娘,心中怦怦乱跳,颤声道:“姐姐是莫兄的……”
云娘抿嘴笑道:“我是他同门。”
君娘也轻轻一笑,道:“莫兄尚未到来?”
云娘道:“已离去了。”
君娘一下子站起来,此刻秋雨渐浓,甚么也望不见了。回头急问云娘道:“夫人,莫兄状况如何?”
云娘黯然摇头。
君娘颤声道:“果然是肺痨?”
云娘道:“大约便是。他动了怒气,肝火乘肺,再加虚火上炎,病征与肺痨无异。”
君娘流泪道:“才道将莫兄接去苏州,央唐掌柜请名医相治。如今怎生是好?”
云娘道:“此病唯需静养。天台清静,最是宜人,便让他安心静养,莫去相扰吧。”
君娘叹口气:“如此便音讯亦不通也。”
云娘道:“我这里常有采办进山,姑娘若需消息,便往众安堂寻我云娘便是。”
君娘叹口气点头道:“原来你便是云娘姐姐。在下杜宇,小名君娘。”
云娘微笑道:“莫谷还曾提及我?”
君娘道:“君娘一向自认男儿,莫兄曾道同门中便姐姐不让须眉。君娘便心道姐姐却和君娘一般喜作男儿状,哪知却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云娘笑道:“甚么美人,左右不过平凡女子。”对君娘道,“姑娘果然便名杜宇?莫不是杜鹃。”
君娘脸红道:“姐姐果真好生厉害。杜宇是我读书交友之大名,杜宇便是杜鹃。往常内外走动,双名各用,多少人以为是龙凤双胞,便只姐姐与莫兄慧眼。”
男女骨格大异,云娘习得针灸之术,自然看得清晰。云娘便问道:“姑娘何时得的音讯,赶来杭州?”
君娘道:“久未得莫兄书信。苏州亦有平安堂分号,得知变故,宝通行唐掌柜着伙计与我来请莫兄。到得平安堂,问不得消息,只好与伙计分头寻各药店问讯,还是众安堂一小伙计晓得,忙忙赶来,不想还是迟了。”
云娘道:“也只封师弟晓得,难为你找得着。不过到得苏州,只怕还要劳心,却不如回天台。”
君娘悠然向往:“想来那天台山也是神仙之地,不然何以出得莫兄和姐姐这等人物。”
云娘笑道:“这话却也不错,天台果然便是地灵人杰。只我便是杭州城人,进山学艺,所以只是个平凡女子。”
君娘笑道:“莫兄曾道总是讲不过姐姐,今日领教了。”
云娘淡淡道:“原以为莫谷最讲求男女之别,想不到却对你讲这等话,可见心中格外看重。”
君娘道:“莫兄将君娘视为兄弟,没甚么男女之别。”
云娘笑道:“是妹妹吧。”
君娘皱眉道:“这又有甚么不同?”起身站立,便觉脚底生疼,走了半城路,此刻方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