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极界没有魔族,那么最冷酷的地界恐怕就是圣战一族的家园了。这里是连精灵也不肯多做停留的地方,无论男女老幼,生就一副好体格,似乎为战而生,为战而亡才是他们人生的真谛。雷特之前的圣战王,也就是雷特的父亲,一直是以这样的意识来灌输他们族人的。只可惜那么多年,极界都风平浪静,没有给予他太多的发挥空间,直到老王被一口酒呛死……这是雷特的亲口陈述,他说他父亲就是喝着喝着便没了气息,连元灵都散了,没人能救。他母亲太伤心,之后不久也随着老王而去,留下个吊儿郎当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却丝毫不为“好不容易盼来”的战乱而忙。
近两年来,四方都传来了好消息,年轻的圣战王终于肯承担他的责任,带领圣战族为保卫极界的和平而战,魔族又因此丧失了大片地界。最后一次由圣灵王与圣战王一同出阵的战斗中,多刹也终于露了脸。他要求与圣灵王艾休斯面对面谈谈,谈过之后,他便休战。提议被接受,二人只说了不到五分钟的废话,便不欢而散。事后令艾休斯百思不得其谈话的用意。可多刹真的偃旗息鼓了,自三个月前再没有发动过任何战争,留在自己的老窝里不知又筹划着什么新花样。
“德卡斯还不肯回来?”休葛洛坐在翠竹屏下品着茶,微笑地看向摆弄着几条竹叶的雷特。
“我没办法,一去他就要跟我打架,打输了又大喊不肯回来。”
“那你就让着他点,干什么每次都那么尽全力呢。”
“我让他?我是想呢,可是之前他总是骗我说,如果我打赢了他,他便回家。可最后被我打趴下了又说丢人,非要挣回这口气不可,我有什么办法?所以呢,”雷特两手一摊,“我也不去找他了,爱回来不回来,反正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行了,别装了!从小的好朋友,你怎么忍心见他留在那里受苦呢?”休葛洛暗自观察着雷特,竟发现这小子与两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虽然一言一动仍是不羁,可目光愈显深邃,还学会了沉思,无意间透露着他也是个有心事的男人了。如此短暂的两年,如果不是战场上的历练,很难令他有这样的成长啊。
“切~,谁跟他那种无赖是朋友啊。”雷特摆出一副难以忍耐的姿态。
“你们干什么!”翠竹屏尽头的花园里飘出一抹甜亮的嗓音。
“唷,哪来的这么凶的小朋友啊?”寻着声音,雷特望了过去,高耸的花丛挡住了她的身影,却可以见到她身边的两名女子一脸的不耐烦。
“是叆鴜吧。”休葛洛没有回头,却听出是那个孩子。
“叆鴜?”再久一点不见,他恐怕就要忘记她的名字了,“看来是魔性难改了吧,都回来两年了,还这么暴躁。”
“别这么说她,她真的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是么?可我就不明白她既然是艾休斯的女儿,为什么身上会没有一点圣灵族的气息?”
“哼,多刹把她圣灵族的神力封印了,你见到过她额头上银亮的泪形痣么?就是那东西。”
“哦?那很好啊,艾休斯为她解了封印就是了,干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动手?”
“他下不去手,多刹封樱糊时,恐怕就耗去了她半条命,如果要揭开,那她必然还要承受更多的伤痛,所以,一直就没有动手,可能是想等她长大些了再说。”
“我看,越迟动手,她受到的伤害就越大。”说着,雷特好奇地绕过休葛洛,向花园靠去。
…………
她从来不曾哭过,也许是这种过于冷硬的个性,让她不幸的遭遇得不到太多同情。七岁的女孩子,应该乖巧可人,爱哭爱笑,可她从不会这么做。被人冤枉,她只会据理力争,从不用眼泪或寻求母亲的帮助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像这一次,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已经被她盯上好几天了,她只想找个机会好好摸摸它的毛,抱抱它胖胖的小身子。可所有人都说她是魔族,天生嗜血,不会对任何小生命产生爱心,所以当它还没有碰到它的身体时,父亲派来看护她的那些讨厌的女人们便纷纷跑出来护住小兔,说什么小兔子很可怜,不可以吸它的血。
“我只是想抱抱它,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喝它的血?”
女人们露出面对撒谎小孩子的耐心嘴脸,“你父亲时常都会送来血汁给你,你还这么贪心?你该当这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是你的好朋友,而不是你的食物,明白吗?更不能因为这个就撒谎骗人!”
她恨透了她们每次都这样说她,她也恨透了这些女人把她当作异类的眼神,她们暗地里说她的母亲是妖女,她都听见了,可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妈妈告诉她,这里是圣灵族,想要他们相信身为魔族却还存有一颗善良的心,是需要很多时间的。可时间真的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吗?那么为什么近两个月来,父亲都不再来看望她们了,而母亲又总是偷偷地躲在角落伤心欲绝地哭泣呢?是不是因为她们母女二人已经最终被抛弃,就要无家可归了?
“你不要再血口喷人了!我没有骗你们!”叆鴜伸出手指指着面前的两个可恶的女人,“再这么说,我杀了你们!”
“啊!杀人啦!”其中一个很及时地大喊起来,生怕死前没机会说出真凶了一样。
“唷,好可爱的小兔子!”还没等那两个女人反应过来,小兔子已经经由雷特的手,送进叆鴜的怀中。“真的很可爱,就和你一样!”顺手捏了一下她软软的小鼻头,嘿嘿……
鼻子酸酸的,不是被捏酸的,而是想哭。叆鴜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善意的微笑淡化了她一颗小小心灵的挫败感和恨意。红了的眼睛,被兔兔的毛遮住,整个身体也向他靠了过去,兔兔跳开了,雷特弯腰抱起她,任她缠着自己的脖子。本来只是想帮个小忙,却想不到平生第一次感觉一份难得的信任与依赖竟降临在他的头上的那份难以抑止的激动。
面前的两个女人真是可恶,欺负可怜的小叆鴜,他真恨不得给她们一人一猛拳,只可惜,他是从来不打女人的。
“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艾休斯了。”直到现在,叆鴜也没有叫过艾休斯一声父亲,她坐在雷特的腿上,吃着他从休葛洛那里抢来的梅子,“以前我每天也要见他好多次,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对我和妈妈笑,那些人都只想杀了我们。”
“谁说他们想杀了你们的?”雷特单手支着下巴,闲散的目光打量着她可爱的吃相。
“那还用说么?我又不是小孩子,那种眼神,我一看就知道了。”
雷特轻笑,你不是小孩子,我是行不行?
叆鴜见他没有意思为那些人辩护,便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可是最近他都没再来过了,我妈妈好像很伤心,天天都哭,哦!当然是偷偷地哭了,她是不会让我知道她在哭的,但是每次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敏感的小姑娘,没有一天享受过天真烂漫的日子,真是可怜。他抚着她银粉色的发丝,柔柔顺顺的很漂亮,两年不见,她又长高了很多,不知道还能不能放在自己肩膀上很容易地跑来跑去。长大后会很像她母亲的,雷特确定着。
这个听众很不错,叆鴜开心地想着,这辈子(七年来),现在这一刻的感觉似乎是最为完美的了,当然,窝在妈妈的怀抱里,也让她觉得很美,但是妈妈眼中的痛苦也同样感染着她,令她的心难得安宁。
“我在想,如果艾休斯不要妈妈和我了,那我们该去哪里呢?反正我是不想回魔族去的,多刹还会把妈妈关起来,还会逼我练习那些讨厌的魔法。”
“不要你们?怎么可能呢?你父亲很爱你母亲的(大家都这么说……),最近没去看你们,可能是有其他的原因吧?”雷特猜测着,“既然我们不知道原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叆鴜睁着大眼睛想了想,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上次你说救我妈妈,你就没骗我,我觉得这里的人只有你才会说实话。”
“啊?”雷特干笑了两声,什么怪理论啊!
正聊得开心,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嘈杂声。
“怎么了?”叆鴜干脆站在雷特的腿上张望,之后又被他举高,看得更清楚了,“怎么有好多人聚在我们的房子周围呢?”
“你们的房子?”雷特突然感到不太对劲,“你确定?”
“是啊。”
“快走!”抱起叆鴜,雷特向人群冲了过去。
…………
“发生什么事?”与梵魄莉亚擦身而过,雷特替叆鴜询问着。
本想尽早退出人群的梵魄莉亚抬眼见到叆鴜,立刻显出惊惶失措地样子,“啊……”
“到底怎么了?”雷特刚把叆鴜放在地上,小家伙便钻来钻去,钻进花园,向大门跑去。
梵魄莉亚也说不出话来,雷特见此只好作罢,冲着叆鴜消失的方向走去。
触目惊心的,艾休斯面色苍灰的半跪在地,双臂紧拥的显然是已香消玉损的紫焰。无声的泪水滴落在她白净的额头上,浸湿了她的发。
三个月没见的艾休斯似乎刚刚大病过一场,瘦削的脸颊,暗黄色的眼白,浑身的颤抖不知是因为丧妻,还是真的身体不适。叆鴜和雷特先后的接近,他好像完全没有感知,只是紧紧抱着紫焰的尸体,一动不动。在他身边站着圣灵族的大祭祀耐戈,手持手杖冷眼旁观。
身前的叆鴜让雷特看不到她的反应,可他还是清楚的知道,紫焰对叆鴜来说意味着什么。蹲下身,试图抱过她,却冷不防注意到她手中燃起的一团暗紫色的淡光,湮气也随之暴涨。
“你做什么!”还没等雷特动手,大祭祀耐戈的一杖便落在叆鴜的肩膀上,迅速将她弹开,撞向床角,“你疯了!想杀你的父亲吗!”
根本不在乎被耐戈打得有多疼,她很快起身,并转过头,唇角的血迹也不抹去,合着泪水,一点点被冲淡。慢步向前走着,愤怒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艾休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她?”
雷特想上前阻止,见到她的伤又让他心疼,可面前所发生的一切毕竟是圣灵族的家务事,他身为圣战族人,怎么可以插手干预呢?站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越轨了。
“谁也没有杀她。”耐戈平静地解释着,心中并没有为伤了一个拥有魔族血统的小孩子而感到内疚。
她问的是艾休斯,回答她的是哪个狗屁东西,她根本不去在意。“你放开她。”站定在艾休斯面前,她低着嗓音说。
可艾休斯好像根本没听见,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放开她!你不许碰她!”叆鴜突然尖锐地大叫着,并拼命撕扯艾休斯的手臂,“放开她放开她!”
“叆鴜……”艾休斯终于有了反应。
当耐戈再次试图挥动手杖的时候,被雷特伸出手阻止了。他没资格给他一拳作为回报,却不能任着他再动手。
“你为什么杀她?!为什么杀我妈妈?!”抓住艾休斯迟缓的反应,叆鴜扯着她稚嫩的喉咙大叫着。“就是因为我们是魔族吗?可妈妈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啊#糊对你那么好,比对我还好,你还想怎么样!魔族有什么错?我生下来就是魔族,是我错了吗?你想要我圣灵族的神力是不是?好!我给你!我都给你!!”
从桌上取下母亲的一根发簪,在额头上猛力划下。银色的泪形封印被硬生生拔了去,加上对自己强大魔力的运用自如,她竟利用了暗黑的力量开始缓缓崔动圣灵族的神力。额头上斜划过的一道长长的伤口涌出鲜红的血,扑满了她的脸,洒落在她雪白的长裙上。
破除封印的痛苦令她弱小的身体难以负荷,可这痛苦却只是她丧母之痛的万分之一。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没了妈妈,就没了一切。多刹折磨她的时候,在她的心中,想到的全然是有天能救出母亲的快乐。来到圣灵族,哪怕每天都生活在敌意的眼光中,只要看到妈妈快乐,她就会忘记其他。现在呢?她再不需要寄托什么了,心中已被恨意填满,充斥向四面八方。
“叆鴜!”再不能置之不理了,雷特迅速将她满是杀气的一双小手握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缚在她的额头上,“叆鴜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雷特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越来越远,越来越细弱,直到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体内的神力与暗黑力量相结合,让她感到了爆裂般的痛楚。最后的感知只是雷特温暖的胸膛,和渐远的安慰声……
紫焰的死变成了迷,没人能解。三天后,她的尸体在圣灵族大祭祀耐戈主持的仪式过后隆重下葬,艾休斯陷入无法自拔的悲痛中,从此一蹶不振。
叆鴜体内圣灵族的神力觉醒,昏迷近十日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圣灵宫里,这一失踪便是二十几年,之间没人知晓她的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