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燕子回来
莫怀慈是个商人,我说他是一个商人,一点都不委屈他。商人是重利的,甚至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商人重利轻别离。”还好,莫怀慈并不轻别离,因为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就没有“别离”这个词。说重一点,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感情世界。恋爱就是为了结婚,结婚就是为繁衍后代。可是他只生了个孩子就不想再生了。他的理由是,孩子多了,会为争遗产而反目,现在只要一个,所有的遗产都是一个孩子的。我笑莫怀慈说,你还年轻着呢,孩子继承遗产要等到驴年马月。莫怀慈说这也就是一说,也没指望孩子继承什么,他希望儿子能够有出息,而不是靠父辈的荫蔽而生活。
莫怀慈到底有多少家底,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他喜欢倒腾。九十年代初搞电脑,九十年代末开始炒房产,二十一世纪初又从电脑行业中抽了出来,把大批的资金押在建材上。等到浙商炒房大军进入上海的时候,他又及时地把手里的房子出手给了浙乡的老乡。我忘了说,莫怀慈也是浙江的。你知道莫怀慈的第一桶金是如何来的吗?这是个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与我有关系,但涉及到政府的官员,所以我和莫一直都闭口不提。好几次,莫让我投资他的公司,让我跟他一起干。我都没有答应,有几次,他劝我技术入股,我仍然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我没有经济头脑,不想为他的事业烦心,我喜欢逍遥自在。
而莫怀慈不同,这些年来,他在商海沉浮中已经锻炼成了一个赚钱的机器。可是他越来越缺少生活的乐趣。前段时间,他去了一趟云南,说是弄点木材,回来之后,我发现他的脸色明显不好。我建议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还不想,说人累了都这样。我力劝他去医院,甚至重提了去年年末一位闻名遐迩的浙商英年早逝的事。他才慎重起来。是莫嫂子陪他去检查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的胃出了毛病,需要切除三分之一。莫嫂子哭得跟泪人似的,说吃饭的家伙要当掉了。我也没有办法,人体的结构不比计算机,计算机的硬件坏了,换一个新的一样好用,还可以升级换代,人就不行了,虽然医学上也有换器官的手术,毕竟成功率还不是百分之百,并且可能一个些后遗症。这些话,我都没有跟莫说,我只有安慰他保重身体,别再为钱拼命。前半生拿命换钱,后半生拿钱买命的时代应该结束了。生活多么美好,不会享受生活,还有什么完美的人生?这是我的想法,我只想获得必需的生活资料,宽裕一点当然更好。对于我这样的想法,爱因斯坦已经下了定论:猪栏子的理想。爱因斯坦真是一个天才,起名字的时候都照顾到了中文译名。他的中文译名解释一下就是:“热爱生活是因为有波斯地毯。”家里铺上波斯地毯做什么?当然是享受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桑的小拳头照顾我肩膀上就来一下。
但是我仍然坚持:人应该为理想奋斗,而不应该为金钱而奋斗。
我把这些话说给桑听的时候,桑不置可否。只是加了一句:“人还是要有所追求的。”
我说:“比如爱?”
她点点头。
我问她:“我追求到你了吗?”
她说:“追到了。应该说我们各自都追到了。”
我说:“还没有。我的目标是跟你过一辈子。”
她不说话了。
现在是四月下旬,离开桑离开上海还有两个月,我希望在这两个月中能发生什么事情让桑留在上海。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生活是由现实组成的。我不喜欢幻想。即使我给桑找好了工作,她仍然不会留在这里,因为大连有她的母亲,她是不想离开母亲的。而我不又实在有忍心让她们骨肉分离。
我们正说着话,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一下号码,本市的,很陌生,我就按了拒绝接听键。可是不到10秒钟,手机又响了,响得很执着。我听好听听是谁。
“哪位?”
“猜猜我是谁?”对方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女生。
燕子!
“燕子,怎么会是你?我的手机上怎么会显示上海的电话号码?”
“对呀,我用的是公用电话,怎么不能是我吗?不欢迎我回来?”燕子真的在上海!
“太好了,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我看着身边的桑,桑转过身去,并且开始收拾东西。
“我刚下飞机,我打的回去,你不必来接我了。在家等我。”电话挂了。
片刻的荒乱之后,我开始彻底地打扫房间。把一切与桑有关的痕迹去掉。被罩、床单、枕巾都要换,其他的遗留物品要收拾装好带下去。30分钟之后,房间里可以说是焕然一新。我轻轻地抱了桑一下,然后找开门让她回学校。桑临走之前,我对桑说,我刚才对燕子的语气那么热情是因为我不能让她感觉冷淡,希望桑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打开所有的窗户,让四月的风吹进来。然后我到楼下去接燕子。
我接过燕子手里的行李,上楼。燕子跟在我旁边,抓着我的左臂。我能从燕子的动作中看出她对我的依恋,可是,非常难过地,我发觉我对燕子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情了。
进了门之后,例行的拥抱和亲吻,可是,我非常沮丧,尽管我的动作还是那样的热乎,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是冷的。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是伪装成非常欢迎燕子的样子,问长问短,其时我一直在围绕一个话题,那就是为什么燕子会不事先打招呼就回家。我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如果燕子不在下了飞机之后先打个电话,而是直接回家,当她敲开门,看到我和桑,那将是一个幅怎样的图景。
燕子的回答很简单,要去旧金山的公司培训了,公司要求她先到国内来调查一下市场,了解一下行情,为期两个星期。她说没有事先告诉我,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我说:“如果你直接回家,会更能让我惊喜的。”燕子说是担心我不在家,万一还在学校,她再等我回家开门,需要等很长时间。所以下了飞机就打电话。
对于燕子的到来,我还是胸有成竹的,因为我和桑已经彻底打扫了房间。应该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在床上,我仍然没有多余的热情,我知道我在应付,可怜的燕子,什么都不知道。她问我怎么没有以前那么凶了,我就把我给摩托车撞倒的事情跟她讲了。她心疼得不得了,让我一定好好休息。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但是我仍然能感到燕子的话里包含的爱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