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态炎凉人情冷 泡店希咬遇旧友
这家店子便成了牛希咬的一个好去处。平常感到孤寂了他就信步走来,权当散步,跟王家卫他们闲扯一通,或者叫上一两酒,再要一小碟花生米牛肉干什么的,借酒消愁,混些时间。店里没有散装酒卖,他只能买瓶装酒,一次又喝不完,就寄存在店里,下次再喝。这样搞久了,有一次就出了差错。一般他的酒瓶都是放在柜台下面一层,这天不知怎么给放到了上面一层,孙一夫看见了,没想太多,以为是客人的,随手就拿了出去。那些客人颇无聊,也不吱声,装疯卖傻地喝完,飞快吃罢饭就走了。牛希咬来喝酒时才发现问题,这事自然很叫双方尴尬。王陆孙3人说要赔他一瓶没开封的酒。 他老在这麻烦人家,当然不能要他们赔,就说算了。但那3人坚持要赔,他就终究还是接受了他们的一瓶酒。这之后他们的关系就慢慢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那3人渐渐不太喜欢他老是把酒存在店里了, 怕再出差错,再一个,每次他要点菜,他们不便对他痛下杀手,往往给的量很足,而收钱时还要打7折,也叫他们心里很不凉快。因碍着同学情谊, 不便直言,面上就慢慢淡了许多,每次他要酒要菜,他们开始有点磨磨蹭蹭,不爱侍候了。他因生活得很不如意,既对现实不满,可又无力改变,精神和他的生存现状便处于一种分裂对峙的状态,自然对一般的日常小事很迟钝,不善于察颜观色,感觉不到朋友们的变化。或者说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察颜观色,而是不愿纠缠于观察到的人和事之中。他宁愿让人说自己一点闲话,也不愿对某些细微的感觉做出敏锐的反应,因为一旦做反应就等于对本就苦不堪言的生活再添加几分沉闷的气氛。实际上他不知道,如果任某种问题无限制地拖延下去,最后带给他的麻烦其实是比马上解决掉问题可能引起的麻烦更多的,也是更能影响到他的情绪的。孙一夫见他这样不知趣,这天终于下决心要让他醒一醒,拿出他存放在柜台里的半斤酒说:“以后喝剩下的酒你最好拿回去,人多手杂,我们怕搞错了,不好弄。”
这是一个元旦过后的晚上,隆冬的气候,天特别冷,外面的寒风不说是在怒号,至少像惨咽,仿佛一把薄薄的刀片在刮垢着这个世界。新年落下的那场大雪的残痕遗迹似乎就这样被刮掉了。马路上静悄悄的,偶尔匆匆走过几个人,全都把脖子缩在厚厚的棉衣里。路灯在稀薄的空气中将哀怨的光抹在冷冰冰的地上,被人一践踏,立刻就不成了样子。牛希咬看着这惨淡的夜景,愁怅得想哭。恍忽间记起了南唐中主的一首名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韵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珠泪何限恨,倚阑干。景虽有异,情却相同,愁便似重重叠叠了起来。不知不觉他便把半斤酒全喝了。慢慢有了些醉意,正愁不知这样子还回不回得去,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呀嗬,挺潇洒的,一个人在这喝酒。”牛希咬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高个子,此人特点很明显,头小腰粗腿长,一张很削瘦的脸,因没有胡须,看上去似乎有些稚嫩,然而再一细看,却发现他的表情中藏着几分阴险和世故。因醉意朦胧,视力模糊,牛希咬一时没认出这人来。这人便笑了笑,干脆提步进了店子,说:“肯定是酒烧坏了脑壳,老朋友都不认识了。”渐渐清晰的模样,再加上熟悉的声音,牛希咬终于一下记起他是谁了,忙欣喜地打招呼,不过仍坐着没动,伸出手去想跟来人拉一拉。来人却似乎觉得这种礼仪不是属于他们这种人的,就没跟牛希咬拉手,站在桌旁问:“怎么一个人喝?”牛希咬说:“这不是有你吗,来来,坐下,喝两杯。”此人说不会喝酒,不过身子却马上坐下了。
此人叫邹伟强,两三年前跟牛希咬做过同事,当时他们在校水电安装队当电工,做学徒。在牛希咬的印象里,邹伟强是一个愣头小子,说话口没遮挡,不知天高地厚,爱耍点小聪明,喜欢跟社会上的泼皮无赖鬼混,逞勇斗狠。因他比邹大两三岁,那时他没有把邹当朋友看,邹却常爱跟他接触,开开玩笑。后来因水电队的师傅无端克扣学徒工资,中饱私囊,学徒们那回不知怎么非常齐心,一起提意见,闹腾了一番,结果虽然取得了暂时的胜利,迫使师傅不得不把克扣的工资还给他们,但到底年轻气盛,少不更事,最后还是中了师傅的道道,被好好收拾了一番。牛希咬一怒之下,退出了水电安装队,有不少学徒也学他接连退出了。那之后牛希咬就跟邹伟强很少见面,只记得好像有次在路上碰到过,两人倒是非常热情,互相问候了一下,说了些闲话,就又各奔东西。今晚没想到竟在饭店里邂逅。
牛希咬把邹伟强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禁暗暗吃惊。眼前的邹伟强和当年的邹伟强仿佛不是一个人。倒不是邹模样变化了多少,而是邹的神情举止显得稳重了许多,说话也没了那股轻浮气,似乎能够让人感到分量,显然再不是从前那个17、8岁的虎头虎脑的少年了。
牛希咬其实跟邹伟强交情并不深,也许借酒消愁了这么久,他脆弱的感情需要交流,就觉得邹格外亲切,便决定请他吃个夜宵,正好自己也没喝太够,还想继续消消那郁积于胸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就点了几个菜,香干炒腊肉,豆鼓椒辣炒肉,还有番茄炒蛋,另外再要了一瓶酒。孙一夫说:“你已经喝了半斤,再不能喝了。”
牛希咬不满地说:“怎么着,老同学,怕我不给钱是怎么的?”
孙一夫急忙赔笑解释:“我是怕你醉了走不回去。”
牛希咬看着孙指着邹伟强说:“放心,这是我兄弟,我醉了他会送我回去,不要你操心。只管把菜炒来,我跟这位兄弟多年不见,今晚要开怀畅饮。”
孙一夫就不再说什么,进厨房吩咐人忙碌去了。
邹伟强穿一件灯芯绒的夹克,他哗一下把拉链拉开,从里面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开了牛希咬一支,然后又点火,问:“兄弟,混得怎么样?”
牛希咬比邹大两三岁,却被邹叫成“兄弟”,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因知邹在社会上混过,跟他的狐朋狗友不论辈份大小一律使用这个称呼,便又释然了。说:“别提了,惨不忍睹。”
“在哪发财呢?”邹喷出一口烟圈问。
“发财?你看我这样能发财吗?发昏还差不多。”
“总在干个什么事吧?”
牛希咬就把自己已经进食堂当工人的事告诉了邹。
邹伟强说:“不错嘛,不管怎么说食堂里吃喝不愁,总算有了着落。”
牛希咬知道邹伟强无非是出于客气才这样说,便摇头道:“唉,惨!你呢,看你这样子,油头粉面,神采奕奕,才真正像混得不错。”
“你都混不好,兄弟我就更不可能混好了。你好歹还喜欢读读书,有一些文化,我他妈的连小人书都没看几本,能混出什么样!哦,对了,以前你好像很喜欢搞文学创作吧,经常还投稿什么的,现在怎么样,发表了一点东西吗?”
“说了我现在只发昏,发表,猴年马月的事。你一直没再找工作?”
这时酒菜都上来了,牛希咬动手给邹倒酒。邹说:“那年在水电安装队工作了一段时间,我算看清了,找工作没什么意思,总是被人压一头,被人管着,太不自由了。我在家里从小都不喜欢爹妈管的,现在要我去被别人管制,受不了!人要学会当家做主人。”他为最后这句笑话很是得意,把头甩了两甩。
“可是没工作你怎么生活呢,总不能老靠家里吧?”
“当然不能靠家里。反正到处瞎混,现在这个社会乱七八糟,只要动点脑筋,敢想敢做,还怕饿死自己?”
“那到底干什么呢?”
邹伟强就看着牛希咬怪异地笑了一下,似乎不太想说,可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冲口而出:“打家劫舍。”
牛希咬认为邹伟强是开玩笑。不过根据过去对邹的了解,他又觉得这不是不可能的,至少他相信邹肯定有这种想法,而且不乏实施它的勇气。
“这可是条绝路啊!”其实牛希咬觉得邹伟强很适合去打家劫舍,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他感到有点诧异,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劝劝这位小老弟,还是顺口这么一说,以显示自己很成熟了。
邹伟强自然不以为然,他拿起酒杯要跟牛碰杯,牛摇头说已经不行了,他就径自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伸出手背抹了抹嘴说:“应该说对于我们这种人这是最好的出路。你不妨想想,我们能干什么?了不起到哪家工厂去做个工人,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表现得再好也不会给你官当,对不对?所以不如铤而走险,就算犯事被抓,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本就没什么指望,可万一成了呢,那一辈子就是另一个样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问题是风险太大,成的可能性极小。”
“你搞错了,”邹伟强大口大口地吃着菜说,“风险大是不错,可成的可能性也大,所以风险就算不得什么。要干大事当然会有风险,共产党当年不也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干革命的吗?”
牛希咬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打家劫舍怎么能跟人家的革命相提并论!”
邹伟强却一本正经地说:“真正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区别,你好好想想,共产党当年不也就是打家劫舍吗,把地主老财的东西抢过来据为已有,你说他有什么道理!有些地主也许是剥削了别人,但有些地主其实是很规矩的,只是祖上或者自己经营有方,积累了许多田地,自己种不了,当然就要请人种,他给别人一点佣金,共产党凭什么就把人家的田分了,还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家的头?他无非是为了过好日子,那我现在打家劫舍也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什么就不对?”
这段话倒叫牛希咬哑口无言,细一想,似乎觉得确有几分道理,但感情上又实难接受。心想看来不管什么人,在损人利已之前都会为自己找一大堆理由,这大概是为了彻底解决他心理上多少有些惧怕的问题,自己给自己壮胆打气。牛希咬感到邹伟强现在并没有真正把这个罪恶的念头付之实施,但的确有向这方面发展的迹象。他站在邹的角度上想了想,忽然觉得刚才对邹的劝告有点可笑。再说自己,近来因百无聊赖,不是偶尔也会闪出一两个邪恶的念头吗,只因胆小,或者被道德的力量束缚住了,便不敢付诸实施。那么在邹伟强的脑子里出现这些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呢?对于邹的理论,他也觉得至少从某种角度看是说得过去的,他曾看过一些讲述过去革命时期的文章和回忆录,里面就讲过共产党的军队有时也会抢劫民众的财物,实际就是土匪,邹的理论确有几分道理。
牛希咬笑问:“我说老弟,你不会真要这么干吧?”
邹伟强说:“这种事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想劝劝你,兄弟,别再像过去那样死心眼的过日子了,想开点吧,反正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豁出去,拿命赌一把,输了就当没来过这个世界,反正你跟家里关系也不好,无牵无挂,万一赢了呢,可就赚大了。怎么样,跟我干吧?”
牛希咬摇摇头说:“我怕死。”
邹伟强也摇摇头说:“大多数人就是因为怕,所以一辈子碌碌无为。”
牛希咬哭笑不得,感觉很可笑。这个昔日在自己眼里像个小瘪三的家伙,那会好像连骨头都没长利索呢,如今居然用碌碌无为这种字眼讥笑自己。世界好像颠倒了过来,没文化的人竟用文化人的语言对有文化的人进行批判。
时间在这种闲聊中过得飞快,好像没说几句话,店里就打烊了。看守店子的伙计,就是那个厨师,已经乓乓乒乒把店里收拾了一道,开始关窗闭户。尽管牛希咬是常客,可他走过来下逐客令时脸上却见不到一点笑意。牛希咬四周看了看,想找孙一夫通融通融,延长一点时间。那伙计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孙已经走了。牛希咬就不再说什么,掏钱付帐。
邹伟强的酒量远不如牛希咬,但他只喝了二两,并无醉意,牛希咬却是有点不行了。脚步有点像打鼓点,时不时在地面绊一绊。亏得有邹伟强在一旁不时扶扶他,他才一路顺利地走了回去。他邀请邹伟强进屋坐坐。邹伟强本就是个夜游神,到处瞎混时间的,就同意了,进到他屋里一看,顿时十分羡慕,说:“好,一个人有这么一间房子,干什么事都方便。”
牛希咬说:“可惜我却无事可干,以前没这房子的时候倒像是整天忙忙碌碌,嫌时间不够用。”他本想强撑着跟邹伟强再聊聊,今晚这场邂逅,使他已经改变了过去对邹的看法,有心跟他交个朋友了。可这会整个人软绵绵的,尤其是脑袋昏昏沉沉,感到仿佛地心力无形中加大了5、6倍似的,拉扯着他的头直往下坠。他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床上。邹伟强一看也不知怎么弄他,想跟他倒杯茶,可拿起热水瓶一摇,没有一点声音。他只好给牛盖上被子,呆坐了一会,后来就走了。
牛希咬睡到下半夜,因是和衣而卧,又盖着被子,身子倒是没受凉,但因喝得太多,肠胃受不了,最后还是难过地呕吐了起来。吐了一房的秽物,臭气熏天,他也没力气收拾,又继续睡去了。直睡到次日上午9点,终于消了酒意,醒了过来, 一看钟,吓了一跳,上班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就躺着没动,这种时候再跑去上班,肯定会被食堂主任数落一通,做旷工处理。他只好采取一般工作人员碰到这种情况所惯常采用的应对之法,去医院谎称得了伤风感冒,开了一张病假条,去食堂交给主任。主任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便回去又睡了一觉,中午懒散散地爬起来,先把地上那滩秽物清扫了出去,然后打开窗户透空气。此时他毫无食欲,便在房里呆坐着,看着冬日的暖阳在外面的山中飞来飞去,还看见几只小燕子在阳光中快乐地嘻戏玩耍,不觉又惹出万千愁情,闷闷地感叹,只恨此生不是一只飞禽走兽,真是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啊!
这时邹伟强又来了,说来看看他怎么样啦。牛希咬说:“半夜的时候吐了一次,差点把苦胆吐出来。我以前醉过3次酒,每次都吐得一蹋糊涂,今天是第4次。唉,醉酒他妈的真不是滋味,我发誓,以后喝酒一定要控制,再不让自己醉酒了。”
邹伟强说:“我记得你以前酒量挺大的呀,半斤就跟喝水似的,怎么现在的酒量退步啦?”
牛希咬说:“昨天你来之前我已经喝了半斤,后来又喝了4两, 当然顶不住。”
邹伟强说:“难怪。我喝酒倒是从没醉过,所以酒量也练不出来。”
牛希咬就开烟。说了一会话,邹伟强说:“昨晚你请我吃了夜宵,今中午我请你,走,到下面山下找家馆子吃点东西去。”
牛希咬直摆手,说:“不不,晚上吐得我肠子里现在好像都还在冒苦水,一点东西都不想吃。”
邹伟强说:“昨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现在你肯定饿了,还是去吃点吧,勉强吃点也行,总之吐了这么久应该填点东西。”
牛希咬还是摆手说:“不不,心里直发腻。”
邹伟强说:“那你别吃肉,吃点小菜,保证不腻。”
牛希咬没拗过邹伟强,随邹离开了屋子。到了馆子里,不知为何牛希咬忽然觉得一下有了食欲,邹伟强就点了好几个菜。不过闻着酒味牛希咬还是觉得不舒服,邹伟强就没对他劝酒,自酌自饮了起来。两人很悠闲地说着话,今天的话题就比昨晚的话题宽泛了许多,但说来说去,主题终究离不开前途命运。牛希咬后来慢慢察觉出了邹伟强回请自己的真实目的。原来邹对他还不死心,认为他读的书多,聪明过人,想继续说服他去走黑道,知道他最爱读水浒,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喊打喊杀的人,我的意思并不要你动手,只要你平常出出主意就行了,就像水浒里的吴用一样,当军师,你负责计划,我负责行动。对你来说不难吧?”
牛希咬笑说:“你给我的这个职务怎么能跟吴用比?你是拉我当强盗,他那是”
“是什么?不也是强盗吗?抢生辰岗,杀朝庭官府,他们干的哪一件事不是犯法的事?如今这世道其实也差不多,尽是贪官污吏,到处欺压百姓。我们只要不抢老百姓,只抢有钱的当官的,那就没什么不对,不义之财,取之何妨!”
“我说兄弟,你真是大变了样,只两三年不见,就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
“都在变。你的变化却是好像越来越胆小了。还记得吗,当年师傅扣我们的奖金,你带头造师傅的反,那时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你,跟着你干,我一直在朋友们面前说你是条汉子。哪知你现在却完全没有了一点当年的气魄。兄弟,怎么越活越回去啦?”
“根本两回事。当年造师傅的反是因为他们处事不公。可现在社会又没有对不起我,我干嘛要去跟社会做对?”
“也不能说是跟社会做对,主要还是为了发财吗,现在人人都疯了似的想办法发财,你怎么好像无动于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以你现在的情况,想找条有道的取财之路是不太可能的,如果不采取一点行动,你会一辈子给闷死在食堂里,你总不至于想当一辈子的炊事员吧?”
“那当然,不过这不等于说就应该去走这条绝路。”
“你太呆板了,没想清这个理。这是生路,按兵不动才是真正的绝路,知道不?”
牛希咬说:“算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是不可能取得一致意见的,你要怎么干那是你的事,别再跟我说这个。我希望我们能保持一种真正的朋友关系。”
话到此处,邹伟强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在馆子里一直吃到下午两点,方才离开。
他俩在山脚处分了手,牛希咬感到嗑睡又来了,自回房睡觉。邹伟强便沿山脚一路走到了天马大队一带,他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绕过了几片校寒塘,从一处山洼折了进去,就看见了一颗很大的楠木,楠木树冠如伞,树后隐着一栋红砖灰瓦的两层小楼房。他走近楼房时有几条大黄狗朝他扑了过来,似乎是想咬他,哪知跑到他面前却一个个欢蹦乱跳。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他两手拍拍腰包,说:“今天来得匆忙,忘了给你们带东西吃,先欠你们一顿,下次我一准补齐。相信我,向毛主席保证。”几条狗却不管他说什么,只是往他身上扑,有条狗还把脏兮兮的爪子搭在他肩上,好像跟他称兄道弟似的。他冲它笑了笑,将它一把推到一边。进了楼房大门那些大黄狗才不跟他玩了,窜去墙角篱边继续先前的游戏。整栋楼房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一个人。他径自上了2楼,拐了一道弯,往右侧走了几步,在第2间房子前停下来,伸手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很粗野的声音问是谁。他高声答道是我。里面似乎就有了些动静,过了一会,门开了,里面出现了一个男人。此人年纪约25岁,身材魁梧,也修一板寸,脸呈方型,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蓄小胡子,模样显得有点凶,目光咄咄逼人。他叫熊彪,是这一带一个有名的恶霸。熊家世代在天马山务农,早年间十分贫穷困顿,常被本地的地主老财欺辱。有一年熊家的老人向一过路的算命先生求签问卦,请教避祸趋福之法。算命先生掐指算后教他说你家风水其实很好,只是门前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镇不住邪,故你家香火不旺,若能在门前植一楠木,待其绿荫匝地之日,也就是你熊家兴旺发达之时。那老人就依言于家门前的坪地上种了一颗拳头粗的楠木,告诫子孙这颗树比命还金贵,熊家子孙须百倍呵护,哪怕家道败落,片瓦无存,也要依树而居,生生不息,定有灵验。后来楠木长到2、30米高,粗比人腰, 果然熊家的气象就有些不同了。那一年,解放军进驻长沙,熊彪的祖父当时是个贫农,一家几口守着一亩三分地清汤寡水地过日子,但他脑子不笨,感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时机到了,就积极地向解放军靠拢,为解放军鞍前马后的效劳,慢慢取得了信任,混了几年,摇身一变,居然当上了天马山大队的队长。打那后,熊家势力就渐渐在这一带膨胀起来。熊彪祖父最风光的时候曾被这一带的人称做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有雨,附近但凡有点姿色的小姑娘小媳妇都没能逃脱他的魔爪。后来熊彪的祖父老了,他的父亲就把班接上了,依然在这一带鱼肉乡民,欺行霸市。到了熊彪,比之乃祖乃父更是有过之无不及。这家伙多次被当地派出所收容拘留,还曾劳教过1年,然而每次出来后仍恶习不改,甚至变本加厉。 那一年劳教,熊彪在里面认识了一个跑江湖卖艺的老头,老头会刺青,对熊彪说你骨骼奇异,龙行虎步,命相富贵,若能在身上刺几个威猛的动物,定能永保平安。熊彪甚喜,就叫老头刺了,刺的是一只龙一只虎一只豹,在胸前依次排列,龙似奔腾飞翔,虎如雷霆万里,豹若闪电追风,大家见了都说好,有人脱口而出“龙虎豹”,后来这就成了他的绰号。
熊彪把邹伟强让进屋里,邹这才知道难怪熊彪搞了半天才开门,原来里面有个十分妖艳的女子,显然熊彪刚才在里面行好事。那女子看样子20岁不到,杏眼黛眉,面若桃花,眉宇间有一种很重的胭脂气。邹伟强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熊彪看出了他的犹疑,说:“坐,没关系,这是我老婆。”熊彪每搞一个女孩子,都把她称做老婆,实际他尚未婚配。父亲急得不行,郊区盛行早婚,经常训斥他:“你他妈的就喜欢乱点炮,正儿八经和一回给老子看行不行?”他回敬父亲说:“人生一世还有什么比点炮更好玩?”他从来不怕父亲,小时候父亲要打他,他会跑出去混两三月才回家,后来有了力气,父亲再要打他,他能跟父亲动手,有一次父亲被他一拳打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就再不敢跟他玩了,只是骂骂而已。而就是这点权力,随着他越来越野性难驯,怕是也保不了多久。父亲表面恨他恨得要死,其实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因为儿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并且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是做父亲的最大的安慰,儿子孝不孝顺倒在其次。
那女子穿戴整齐,对熊彪说:“彪哥我去做个头发。”
熊彪嗯了一声。她就登登登地走了。走到楼下大概有条狗对她发骚劲,被她狠狠地骂了几声,又冲楼上嚷道:“怎么狗也这样烦人!”
“杂货店那个杂种怎么说?”熊彪给了邹伟强一支烟,问道。
“今上午我去了,问他想好没有,他态度还是老实,但软中有硬,左一个没赚到钱,右一个没赚到钱,请我们放他一马。我说你可别糊涂,熊哥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你猜他怎么说:熊哥再有本事,总不能不讲道理,我没钱你要我怎么办?”
熊彪不禁大叫一声:“啊,他敢这样说?”
“我没扯一句白。”
“我说兄弟,是不是你说得不够清楚呀?”
“还要怎么清楚!都说他精得很,实际上用不着我说他应该就明白,我估计他可能有点靠山,所以想跟你掰掰手腕。”
“他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也是这样说他的,可他说:不知道谁活得不耐烦了。”
熊彪就再次大叫了一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抄家伙,抄家伙,看老子去把他的店子掀个底朝天。”
邹伟强就拦着熊彪说:“大哥大哥,慢点慢点,莫急,现在大白天的不要搞他,等到晚上再动手。”
熊彪说:“老子等不得了。”说罢又要往外冲。邹伟强便再次拦住了他,苦苦劝说,才勉强消了他的火气。熊彪瞪圆了眼说:“那就晚上吧。他妈的,这一带还没有谁敢这样跟老子叫板的,倒要看看,那个杂种是个什么货色,他吃了豹子胆,还是有三头六臂?”
第六章 王老板拒诈被殴 张哨兵徇私枉法
从王家卫他们的饭店往南边的马路走几分钟路,就到了一处三叉路口,此地叫做渔湾镇。这是一处交通要道,南接矿冶,北邻岳大,向东还有一条大路,直通湘江堤岸。因建镇年头并不长,故镇子的规模不大,但却繁华热闹,各种各样的店子都有,娱乐常葫也很齐全,像录像厅、舞厅、理发店、卓球室什么的,随处可见。尤其那一间间理发店里,充斥了妖艳的女子,若论真正的手艺,她们多半是二百五,但招揽客人的手段却很是前卫,坐在店门口向过往的客人频抛媚眼,眉目传情。照理河西一带多大专院校,教化有方,应民风淳厚,哪知却也鸡鸣狗盗,五毒盛行,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白天还好,一入夜,渔湾镇就躁动了起来。这里的晚上,笙歌不绝,吵闹不休,每晚都会发生一些精彩的故事。
介子坡杂食店开在这个镇子的南端,跟一所艺术学院接壤,再往南就出了镇子了。这家店和一般店子有点不同的是它不紧挨马路,而是凹进去了一些,好像缩在一处山坡的怀里。这家店原先不是办杂货的,经营的是旅馆。可这里地方偏僻,四周多是附近的菜农,哪会有人来住店,生意自然清淡得很,店家便把房子租给别人做生意了。那是一个外地人,先做了一阵服装生意,挣了一点钱,后来觉得这里吃白食的人太多了,自己惹他们不起,一怒之下便把生意转移到别处去了。现在租店子的是一个姓王的老板。王老板30多岁,长得很精神,一看就是机灵人,是块做生意的料。他是矿冶那边的人,有一很大的杂货店,生意很好,想扩大经营,这才把触角伸到了这里。王老板虽然做起买卖来很理手,却于人情世故上有些迂腐,或者说不开窍。可能这样说也不对,真正论起来,只怪他自恃有个小舅子,在矿冶那边的社会上经常聚众械斗,小有名气,他就仗小舅子的势,不太把这边社会上的那些泼皮无赖们放在眼里,一不拜码头,二不给保护费。房主好几次提醒他熊彪可不是一般人物,手段黑着呢,你不给他进点贡,这里的生意肯定做不下去。王老板也曾有过一时的犹豫,不过一想到小舅子的能赖,就觉得自己不能丢这个份。于是就要小舅子想办法跟这边道上的朋友打声招呼。要按以往的情况看,他的这个想法倒也不错,渔湾镇的社会渣滓跟矿冶的社会渣滓关系一直非常密切,但现在因岳麓山脚沿线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好,一个接一个的店子开了起来,这两派人就为划分管辖区域的事弄得有点不愉快,前阵子又有双方的一个头面人物为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各邀人群殴了一场,互有损伤,虽经两处派出所调停劝解,两下再无相争之意,但梁子已经结下了。熊彪跟争女孩子的事倒没牵扯,但因他是这一带社会渣滓里公认的无冕之王,他现在当然是绝不会买那边的帐的。事又不巧,王老板的小舅子这些天去外地玩耍去了,王老板递过来的话暂时便没有回音。王老板不了解这些情况,故而不知邹伟强今天的警告对他来说已是最后通牒。
隆冬季节,尽管白天太阳异常温暖,可晚上照样寒气逼人,风吹得依然是那么刺骨,一阵阵地从镇上刮过,仿佛一把无形的扫帚在给镇子搞卫生。这么吹了一会,再看镇子,似乎的确让人觉得干净了许多。然而笙歌依旧,在那一间间光线昏暗、空气污浊的房子里醉生梦死的生活更加的不堪入目了。大马路上有人在撕扯吵架,时不时回响几声粗俗下流的咒骂。几条狗也不甘寂寞,跑过来跑过去,把一些路人吓得惊慌失措。有个青年刚买了一块蛋糕,一口都没吃上,就让迎面跑来的一条狗吓得掉到了地上。弯腰想捡起蛋糕,立刻又觉得不体面,便恼怒地四处看了看,发现狗主人正用挑衅的目光盯着自己,四周还有人在挑衅而快乐地嘲笑他,就不敢说什么,低了头老老实实的离开了。跟那条狗比,他倒更像一条狗,被无情地排挤出了这座镇子。王老板看着这些情景,心里好生不快,他觉得这座镇子的风气实在是太糟糕了。他承认来之前妻子的反对有点道理。可他实在贪图这里的生意,认为从现在的发展趋势看,这里以后会比矿冶一带更繁华热闹,更容易挣钱,他得赶在此处的经济高速发展之前来安营扎寨,打开局面。老实说他这个想法确实也对,只可惜他没料到小舅子会跟这边的人闹崩,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小舅子又不知去哪了。似乎可以说他运气不好,然而还是只能怨他自己,干嘛非靠小舅子撑腰不可呢,老老实实给点保护费什么事也没有。
这时进来了一个顾客,说买包烟。此人是个瘦高个,眼睛深凹,鼻子有些尖,面相不善。王老板虽初来乍到,但他凭直觉感到此人不像镇上的人。他在做生意的过程中总结出了这么一条规律,即本地人买东西表情一般都比较柔和、自然,而外地人或者过路人买东西表情就显得拘束、生硬。他很热情地上去打招呼,问:“老兄,要什么烟?”他的年纪明显比瘦高个大,却以老兄呼之,显然是对此人有点敬畏的意思,再一个生意人一般都嘴甜,所谓和气生财。对于王老板的热情,这人却毫无反应,只冷冷地说:“白沙。”他的声音很低沉,再配以冷酷的貌相,似乎就透出一股邪气。王老板依然满面笑容,拿了包白沙烟。这人递过去一张10元钞票,一边等王老板找零,一边开封,点燃吸了一口,忽然破口大骂道:“妈的,这什么白沙,假烟,换一包!”正找零的王老板吃了一惊,忙说:“假烟?不可能吧,我这从来不卖假烟。给我看看。”他拿过烟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笑着说:“老兄,你搞错了吧,这是真的白沙。”
瘦高个很不耐烦地说:“你别想蒙我,我常年四季抽白沙,真白沙什么味道我会不知道吗?这绝对是假烟,换一包,少废话。”
王老板还是赔着笑,不过笑脸有些儿僵硬了:“老兄,你一定搞错了,请再认真看看。”
瘦高个很不客气地说:“看什么看,不用看了,我说是假烟就是假烟。别跟我罗嗦了,换一包,听见了吗?”
王老板这下实在笑不出来了,他的脸色往下一沉,很是生气,口气开始变得强硬:“兄弟,我们可以找人看看,如果都说是假烟,那我赔你一条烟,如果都说不是,那请你别这样说话,行吗?我是一个规矩的生意人,不想惹麻烦。”
瘦高个冷笑一声,说:“行呀,你要叫人来评这个理是吧,”他回头朝店外喊了一嗓子,“喂,外面有人吗,请进来抽根烟。”
话音一落,就从外面走进来了几个泼皮无赖,一个个凶神恶煞,一叠声乱嚷:“谁请我们抽烟,谁请我们抽烟?”
瘦高个把那包烟往他们身上一丢说:“我请的,都抽一根。我说是假白沙,可这位老板说是真的,就请你们说说,到底是真是假。”
王老板这才看明白,麻烦来了。隐隐感到这事跟上午那个姓邹的家伙来收保护费有关。他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知道这事不宜再闹,就压抑着怒火,又赔上了笑脸,说:“行行,我跟你换。”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是不会就这么轻易解决的。换了一包,瘦高个拆了一抽仍说是假烟。王老板感到事情严重了,可一时之间又无计脱身,只能耐着性子再换。瘦高个拆了再抽还是说假烟。这样一直换到第五包,王老板才彻底看清楚了,今天这烟不管怎么换都会被说成假的。他不换了,对瘦高个打了个拱手,说:“大哥,如果我有什么对不起您老人家的地方请您大度包容。您如果非要对我怎么样,请您说个清楚,这样明明白白吃一个亏,我也就认了。”
瘦高个说:“你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自己不知道吗,还用得着我说吗?”
王老板苦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请您告诉我。”
瘦高个说:“你做的事就是不该卖假烟。”
王老板说:“可这是真的。”
瘦高个扬手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王老板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毫无防备,被抽得眼冒金星,脸上一下烧起了一片红云。瘦高个也懒得罗嗦了,吼一声:“砸!”那几个家伙就冲进柜台里面,疯狂地砸起了东西来。王老板情知已经无能为力,可他大概是吃了一耳光,糊涂了,这种时候居然还幻想阻拦这些人,上前不许他们砸。这些人自然就很不客气地给了他一顿拳脚。王老板被打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这群暴徒走后,一直躲在店里不敢出来的店伙计才把王老板送去医院疗伤,然后又赶往王老板的家里报信。王老板的老婆闻听此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赶到。王老板虽伤得很重,人倒是还清醒,告诉老婆肯定因为保护费的事,他埋怨她说:“你兄弟是怎么搞的,我今天叫人带了个信给他,要他跟这边的人打声招呼,免收保护费,他怎么一点不上心?”
老婆说:“他这几天不在家,晚上爸爸托人告诉我,我兄弟他们跟这边的人近来有几件事扯不平,关系搞僵了,这边的人肯定不会买那边的帐,要我们小心点。我准备等你晚上回来后再告诉你的,哪知那些人动手这么快。”
王老板这才知道这事一多半要怪老婆,气得呼呼直喘粗气,如果不是身上痛得厉害,他非一耳光抽过去不可。老婆有些愧疚,便安慰他说不要急,等我兄弟回来了,叫他给你出这口气。他听了一点不解气,恨恨地看着她,一晚上没跟她说话。店伙计早去派出所报了案,但当晚派出所并没来人,第二天才派了个人来医院了解情况。王老板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详细描述了那几个流氓的模样。来人把他的话全记下了,说:“那就这样,我们会尽全力破案的,不过这种事没什么头绪,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那几个家伙。你安心养伤吧,有事再来找你。”王老板觉得这个人办事也太简单了,才问几句话就想走,心里很有意见,又不便流露出来,就按着性子说:“我估计他们可能是当地人。”来人没有一点表情,只是问:“你怎么知道?”王老板就把昨天上午有人收保护费他没给的事说了。
来人问:“那人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
“昨晚的人里有没有他?”
“没有。”
来人就又要王老板把那人的模样说了一遍,然后走了。王老板和老婆盯着他的背影,都很生气,互相看了一眼,王老板说:“他妈的,派出所的人就这德性!”
老婆忽然明白了过来,说:“派出所肯定跟那些人是一路的,所以他只是来做个样子,我看根本不要指望破得了这个案。”
在医院住了一天,身子不那么痛了,王老板就出了院,回到店里。店伙计已经把店子收拾齐整,还开列了一张被损坏货物的单子。王老板接过单子,拿过算盘,按货物的进货价打了一遍,对老婆说:“他妈的,1千块, 一晚上就砸了老子将近1个月的收入。那些狗杂种,太他妈毒了。”
老婆便又旧话重提:“我叫你别到这来别到这来,你非要来,这下好,人财两空”
王老板气得把桌子猛地一拍:“妈拉个逼,你还说,不是你,老子也不至于这样!”
老婆也有气,不过念他挨了打,便没跟他计较,黑着脸在柜台里坐了一会,接待了几个顾客,忽然问老公:“现在怎么办,撤不撤?”
王老板说:“撤?怎么撤?签了一年的合同,钱都交了,撤了又收不回来,再受一笔损失呀?”
老婆说:“可那些人肯定还会来的。”
王老板说:“那就给他保护费罗,谁知道你那个小舅子也是根软jī巴,立不起来。”
老婆说:“跟我兄弟什么相干!早知如此,你昨天给他们点钱不就完啦!”
王老板就不再出声了,细想了一回,也觉得自己这顿打简直就是他妈的一笔糊涂帐。
几天后的下午,阳光暖融融的,万物都好像被它弄得软绵绵。渔湾镇车水马龙,街面上混杂着山上枫叶的清香和远处渔塘的腥味。这种混合的味道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仿佛闻到一个浑身汗臭的人身上却又散发出香水味。这是城乡结合部的一个特点,似乎显得有些可笑,然而细细品尝,却往往会觉得在郊区小城镇向城市化演变的过程中这种特点又很富于诗情画意,既摆脱了传统写意画的风格,又尚未被都市完全同化。
邹伟强趁今天天气好,就又出来游荡了,他叼着烟,在街上盲目地走了一趟,忽然想起了王老板的事,就摇摇摆摆地晃到王老板的店子里来了。店里有几个顾客,王老板很忙碌的样子,依然对顾客陪着那副和气生财的笑脸。邹伟强大声吆喝了一声:“噢,王老板,生意好哇!”
王老板正在给一个妇人称一斤麻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发现是邹伟强站在柜台前面,脸上带着一种不易让人察觉的挑衅的笑。王老板就把笑脸收了起来,也收回了目光,称好麻花,用牛皮纸包了,给了那妇人。那妇人付了钱,把麻花放进一只塑料袋里,提着走了。接着是一个老头,对王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要买两斤盐。邹伟强知道王老板现在肯定恨死了自己,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还觉得很好玩,如此蹂躏这些一毛不拨的生意人是一种乐趣。虽然王老板根本不理他,可他仍保持着那副欺人太甚的狞笑,还在一旁不停地说话,调侃王老板:“王老板生意做得真好,我拜你为师,跟你当当徒弟怎么样?”
“阿弥陀佛,还是我拜你为师吧!”
邹伟强便笑得更得意了:“王老板不要讽刺我!”
王老板已经称好了盐,包好给了老头,再接过老头的钱,抬头看着邹伟强说:“我敢讽刺你?你是我大爷。”
邹伟强说:“王老板不要这样说话,我今天真是来向你请教的,想学学应该怎么做生意。”
王老板冷笑了一下,想说你抢就是了,做生意那多麻烦呀,但到底有些胆怯,那天被打的事件使他再不敢依仗什么小舅子,在这些地头蛇面前还是收敛着好。他不再搭理邹伟强,闷着头,把几个顾客都对付走了。
“每天生意还可以吧?”顾客一走,邹伟强倒是一本正经地说话了。但王老板很不习惯,明明一个强盗,却装伪善,他倒宁愿邹还像刚才那样油腔滑调,他的感觉还好些,邹这样说话反而让他觉得受的侮辱更大。
邹伟强见王老板对自己爱理不理,就直直地看着王,不过也没生气,忽然说:“拿包烟。”
王老板就条件反射地惊颤了一下,脊背立刻发凉了。他有点紧张恐惧地看着邹伟强,哆嗦地问:“怎么,是不是还要砸我的店?朋友,做事别太绝了。”
邹伟强因那天没参加行动,所以对买烟这事根本没有王老板的这种概念,他只是纳闷,拿包烟怎么在王的嘴里就变成砸店子啦?愣愣地盯了一会王,说:“喂,谁砸你的店子,有病吧?”
王老板这才想起那天邹不在场,对买烟的事确实不会像自己这样敏感,再一个邹自然也要装出一副不知道砸店子的事,就解释说:“前几天有几个人来买烟,明明是真白沙,他硬说是假的,我给他换了一包又一包,他还说是假的,最后竟把我的店子砸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有话好说嘛,何必这样呢!”
邹伟强说:“他们肯定是跟你好说过了,你自己不知趣,别人才动的手,怎么能怪别人!再说,你的店子开得好好的,我看不出哪被砸过。”
“你就别装蒜了,他们是你的弟兄吧?”
邹伟强就正色说:“我说王老板,这玩笑可开不得。砸店子是犯法的事,我能干吗?”
王老板跟邹伟强对视着,恨不得一拳过去把邹的眼珠子打暴。但他的这一点点藏在肚子里的勇气很快就被邹伟强眼里的一道锐利的光刺得支离破碎,他根本没办法再把它们整合起来,更不敢将之表现出来,而且他迅速认识到用这种态度对待邹是危险的,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总得长点记性。他就马上把眼皮顺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店外的马路,表情显得很复杂,既有无奈和愤怒,也有忍让和屈服。
“拿包烟。”邹又说了一句,他的声音开始变得阴冷无色。
王老板再不看邹,但这次给邹拿了烟。他以为邹会不给钱,也不打算要了,哪知邹竟付了帐,倒让他感到很是意外。心想难道强盗在干了一次坏事后也会发善心吗?
邹伟强站在柜台前开了封,叼上一根,点上火,忽然竟抽出一支递给王老板:“来,交个朋友,抽根烟。”
王老板摇摇头。邹伟强好像非要把烟给王似的,手一直伸在哪,眼睛直直看定王。王老板就说:“我不抽烟的。”
邹伟强这才收回手,将烟夹在了耳朵上。忽然笑了一下,问:“生意怎么样?”
王老板现在真讨厌这个家伙,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可越是讨厌,他越是不敢不理邹,便淡淡地说:“一般般。”
“不要客气,我知道你生意不错。怎么样,我和弟兄们现在到处要饭吃,今天王老板是不是赏我点碎银子。我和弟兄们吃饱了,就可以保一方平安。像你们做生意的,有时难免会碰到一些麻烦,如果有谁跟你过不去,你尽管跟我们说,保证替你把那孙子给收拾了。”
王老板只想哭。他神情黯然地看着外面,问:“你要多少?”
“不多,20块就行了。”
“是年贡吧?”
“王老板拿我开涮,一年20,我们弟兄都得饿死。月贡,都是这行情,不信你去打听。”
王老板不再说话,从钱箱里拿出两张10块的钞票递给邹伟强。邹伟强把钱折起来揣进口袋,终于露出了很满意的笑容,说:“王老板到底是个聪明人。好了,在这耽搁得太久了,祝你生意兴隆。”
邹伟强又走在了街道上,大摇大摆,一副巡街的架式。有些店子里的人看见他过来了,就装做干活的样子,缩回去不跟他打招呼,有些老板却是知趣地主动出来招招手,或者说一声:“伟哥忙呢!”他哼哼哈哈地应付一下,很昂扬很豪迈的样子。走到派出所大门口,正好碰上一个熟人从里面出来,这回就轮到他主动跟人打招呼了:“二哥。”这位二哥叫张哨兵,就是那天去医院向王老板询问情况的警察,他原是天马山大队一个菜农子弟,高中毕业后去当了几年兵,回来街道办给他分了几个工作,都是在厂子里做工,他死活不干,挑明了非去派出所不可,但因他在部队时有次野营为甚事跟当地老乡吵架,他把人家痛打了一顿,严重影响了当地的军民关系,受了部队的处分,派出所看了他的档案,不想要他。他自幼跟熊彪熟识,知道熊彪在这一带的能赖,就找熊帮忙。一般人熊彪是不会理睬的,但张哨兵不同,在部队练过功,打两三个人没一点问题,把他弄进了派出所,对自己绝对有好处。熊彪就为他在这事上活动了一番,据说花大价钱买通了派出所所长,终于让他进去了。为此事张哨兵非常感激熊彪,两人关系愈见密切,后来还成了换贴子的把兄弟,在熊彪的流氓集团里被人尊称为老二。这会张哨兵听到邹伟强叫二哥却有点不高兴,瞪了邹一眼,左右看了看,说:“说了在外面别叫二哥,叫张哥就行了。”邹陪笑说:“没人。”张哨兵严肃地说:“没人也别叫,总之不好。”邹连忙点头说:“是是。”邹伟强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槟榔敬张哨兵,一边说:“我才去了王守业的店子,搞了20块。”张哨兵吸了一口烟吐出来问:“他老实吗?”邹伟强笑说:“老实得像孙子。”张哨兵哼了一声说:“这种人就是贱,不打不知道厉害。这个月的管理费都收齐了吗?”
他们把所谓的保护费叫做管理费,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是家什么正当的管理企业呢。邹伟强说:“我那一片的都收齐了,不知道他们收得怎么样。”
“现在又开了几家新店子,应该突破80家大关了吧?”
“突破了,现在总共是83家。每家20,每月只有1千多块钱,二哥,不,张哥,我觉得我们的管理费收得少了点,南门口、四方坪、上大垅我都有弟兄,听他们说他们的管理费是30块,我们也应该涨上去呢!”
张哨兵嚼着槟榔眨了眨眼说:“他们那里生意好做些。”
“其实差不多,有多好我看也不见得。你跟大哥他们商量一下,涨一下吧, 涨个3块5块应该可以,弟兄们每个月好歹能多抽几包烟。”
张哨兵笑了笑说:“我们这里熟人多,一旦有事,这个来说情,那个来说情,也不好办。不过你们如果真想涨的话,那今晚上你向大哥他们提出来吧。知道吗,今晚大哥要在聚义堂开会。”
“晚上开会?我不知道。”
“等会你去交管理费大哥肯定会跟你说的。”
“开什么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张哨兵要去菜场处理一件打架的事,就匆匆走了。邹伟强继续往前逛,进了一家卓球室,找人打了两个小时的球,因经常玩这东西,球技过人,每每赢人的钱,今天又进了十几块,嘴里还不干不干净地奚落人家。人家一生气,就不跟他玩了。他也玩够了,想到要去熊彪家开会,便去外面店子吃了一碗牛肉米粉,然后就往熊彪家来。这时天色已黑,郊外的农房茅舍已亮起了三五灯火,四处都飘散着柴灶煮成的大锅饭的清香。
还是在那几条大黄狗的迎接下,他进了熊彪的聚义堂。所谓聚义堂其实就是这栋楼房的客厅,门上并没有挂聚义堂的匾,但因从前偶尔有人这么提了一两次,后来大家就在外面顺口说这里是聚义堂了。曾有人建议熊彪干脆挂幅匾算了,但此议遭到了张哨兵的否决,说一挂匾目标就大了,如有什么行动,可能会引人注意,徒添了一个虚名,却多了几分不利因素,不划算。熊彪认为有理,就再没人提过这碴。此时聚义堂里已坐了好几个人。坐在右边首位的是一个胖子,长着一颗南瓜脑袋,剑眉豹目,肉鼻阔嘴,唇上和下巴都留着一溜胡须,两侧脸上的胳腮胡则刮得溜光,泛出两道十分明显的淡青的痕印。此人叫管和,人称三哥,最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比熊彪还霸道,只因除了动刀动枪,再无可取之处,头脑简单,性格粗暴,对弟兄们都很无礼,故弟兄们都不服他,但念他每当有事,总是打头阵,所以大家还是愿意尊他为老三。其他坐着的人都是小喽罗头头,无非王富友、李金生、柴勇贵等人。邹伟强和他们一见面就很亲热地互相对骂,正经话没说一句,却已在嘴上把对方的娘操了好几遍。然后又互相敬烟,让坐,乱开玩笑。不一会熊彪用火柴棍剔着牙缝下楼来了,一屁股坐在正中的八仙桌的左边,问:“老二怎么还没来?”李金生说:“吃晚饭的时候我去约他,不巧正碰上他堂客跟他吵架,怪他不该天天晚上打牌,把钱都输了。他怪堂客罗嗦,骂她讨卵嫌。我宝里宝气的迎头上去叫二哥,结果被他堂客好一顿骂,说都是我们这些人教唆得二哥玩麻将的,又不把技术教给他,让他老输钱。我看他堂客蛮不讲理,就赶紧走了。二哥这堂客谈恋爱的时候好像脾气挺温顺的,怎么一嫁了人就变成这样了!”管和亮起他那粗嗓门说:“女人都这样,做了堂客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正说间,张哨兵一步跨进大门:“我听着好像在说我坏话。”李金生几个就说谁敢说二哥坏话,只不过说你太纵容嫂子了,以后多给她点颜色看看,别叫她扫了二哥的威风。张哨兵接过熊彪递给来的香烟,一边打火一边对他们几个说:“你们懂个屁,让老婆管着是一种乐趣,知道不?”大家都笑。熊彪说:“我说老二,你跟谁玩麻将呢,输得这么惨?”张哨兵说:“就是桂宝他们,那几个杂种一天到晚就是搓麻将,估牌算牌就像计算机一样准确。妈的,我玩他们不过。”管和说:“什么他们的牌打得好,纯粹是你技术太差,手气又臭,当然玩他们不过。哪天我去走一趟,看我收拾他们。”张哨兵就不屑地说:“你又牛皮,看你打过几次牌,也没见你赢过。”
说了一会话,张哨兵就看了看表说赶快开会,开完了会我还要去搓 几圈,不信老是输给他们。但凡开会张哨兵总是主持,他的话还是很灵验的,大家都不再做声了。熊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本,翻开来,一松手,那小本本竟自己合上了。他就再翻开,左手按住一边,右手掌伸开把右边使劲压了几压,再松开,小本本才没有力气合上了。他清了清喉咙说:“今天这个会很重要,主要是想解决近期积累的一些问题,另外就是把以后的发展再规划一下。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们队伍正在逐渐扩大,人他娘的一多,当然意见就多。有些人说什么我分配不公,私吞公款,要拉队伍投到扬林方那里去。老实说老子倒是不怕他们投过去,他们要过去又能过去几个人?就凭扬林方现在的实力,再怎么发展也不能跟老子抗衡。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跟大家把话说清楚。我先把收入情况说一下:渔湾镇现在虽有83家店子,但因有几家不是我们弟兄家里开的就是有背景的,那里不能收,所以实收75家,每家每户管理费20块,每个月是1500块;菜场里,总共36个摊位,就有13个摊位是我们弟兄家里的,也不能收,只能收23处,每处每月10块钱, 共计230;至于一些零零碎碎的摊子,他跟你打游击,碰上了收一点,没碰上就没得收,这笔钱就少得可怜,每月连100块都没有。这样算下来,每月我们总共能捞1800 块左右,留下500块做公共基金,其余大家平分, 我们几个只是多拿几块钱领导津贴,每个人每月可以拿40多块钱,对不对? 现在我问你们, 我每个月是不是发了你们40多块钱,老子哪里分配不公啦?又他妈哪里私吞公款啦?”
熊彪一说完,管和就忍不住指名道姓地叫唤起来:“柴勇贵,我知道就是你手下的弟兄意见最多,你说说看,大哥亏待了你们吗?”
柴勇贵翻了管和一眼,又低下头去抽烟,把伸在大厅中央的脚收回来搭成二郎腿,又抽了一口烟,似乎慢慢有了勇气,就决定把话说个透:“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那些弟兄也不是对这个意见,主要是觉得朱张渡的设卡收费他们连一点油烟味都没闻到。”
熊彪刚要解释,张哨兵抢先说道:“兄弟,这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朱张渡的设卡收费是我以派出所的名义主持的,跟我们这支队伍没有关系。”
熊彪说:“原来你们是看着那块肉眼红呀,你们倒挺会盘算!”
柴勇贵看着地面说:“我们当时投靠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东到湘江堤岸,西到岳麓山,南到有色工校,北到厚倍河,凡是在这片区域内的所有收入利益均沾吗?我们也不是硬要争这笔钱,只是觉得说话应该算数,就想问一问。”
原来柴勇贵是渔湾镇云阳街一条恶棍,手下有几号人,个个彪悍善斗,自成一帮,为害乡邻。因都在渔湾镇的地面上厮混,跟熊彪一伙难免牙齿与舌头打架。前几年互有伤损,但到底熊彪人多势众,柴勇贵一伙被收拾得很惨。不过虽然吃了亏,柴勇贵等却不肯认输,暗地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还要跟熊彪较量。熊彪等人就觉得柴勇贵是心腹大患,想除之而后快。还是张哨兵谨慎一些,认为事情不可做得太过了,柴勇贵等人也是亡命之徒,弄不好玉石俱焚,故应先用招安之法,邀柴勇贵入伙,如果他不识时务,非要硬顶到底,再铲除他也不迟。熊彪接受了这个建议,派人跟柴勇贵一说,柴勇贵等人商量了一番,也觉得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冤家宜解宜结,就受了招安。但到底曾经过节很深,在熊彪的队伍里只能算杂牌军,不吃香,常受排挤,心里很是不平,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就想在设卡收费的事情上做点文章,讨个说法。但这事熊彪张哨兵早想好了应答词,并不怕他诘问。张哨兵说:“利益均沾这是一条原则,肯定没错的,我们绝不会违背。但你不能不讲道理呀,你怎么能把派出所的收入划到大哥名义?那我们派出所还有很多项收费呢,全都由你来划罗?”
柴勇贵听了做声不得。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是熊彪打着张哨兵的旗号在外设卡收费,照理收入是大伙的,可张哨兵非要说这是派出所的收入,就叫人不好跟他争了。柴勇贵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张哨兵,心里就十分怨恨,脸色很是难看。不光他,王富友和李金生对这事也有看法,觉得熊张两人做事不仗义,可一无道理可说,二惧熊张的势力,也只能禁口无言。
熊彪给柴王李3人开了一支烟,张哨兵还为坐在身边的柴勇贵点了火, 熊就说:“希望大家回去把这个道理跟弟兄们说清楚,我熊某人做事绝对没话说,经得起推敲。告诉大家不要在背后说闲话,要互相信任,打伙求财嘛对不对!”
场面沉默了一会。熊彪又说:“现在来谈谈以后的事,有人建议我们涨涨价,镇上每个店子每月加收10块钱,然后向北扩张,把设计院、岳大一带的店子都抢过来,你们看怎么样?”
邹伟强是熊的嫡系,就说:“我同意。渔湾镇吃着吃着就觉得它小了,不够吃,扩张出去,让弟兄们都发发财。”
李金生似乎不太赞成,显得顾虑重重地说:“桃子湖的龙建国不是好惹的,你抢他的饭碗,他恐怕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管和就又叫了起来:“龙建国算个屁!一年前我们也许会让他三分,现在只要开打,老子绝对把他镇压了。”
李金生又说:“听说他西区分局里有人。”
张哨生说:“jī巴毛!我去调查了,实际是西区分局那个守传达的老头是他伯伯,他把他说成什么负责人,老子肚子要笑疼。”
李金生就不再反对。王富友和柴勇贵一直没说话,设卡收费的事伤了他们的心,故对熊的扩张计划毫无兴趣,只是不好反对而已。熊彪知道他们心里不痛快,也不指望他们支持,只要他们不唱反调就行。不过具体的行动他必须要王柴李他们出人,否则到时有了好处没得分。这3人被逼无奈,只好同意了。 他们就具体策划了一番,然后散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