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卢光中情迷田玉蓉 助宏达官场初弄权
过了几天,熊彪就派人去向龙建国传了个信,要他要么让出百分之30的地盘,要么他们来一场大决战,输的一方必须让出所有的地盘。龙建国闻言大怒,当下召集手下的几个猛将,准备跟熊做殊死一拚。可临了却有点泄气了。因据可靠消息,熊彪现在兵多将广,势力强大,而他这方近来却连连受挫,先是几个弟兄拉出去单干了,后来又有几个干将因前几年抢劫的事被人告发,给捕了进去,现在他们的力量已大不如前,士气低落,这样子去跟熊彪打,显见除了一个输,不会有更好的结果。龙建国无奈,就想起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老油子,50多岁,却有20年是在监狱里过的。那老东西曾经追随当时的流氓大王龙飞天在河西一带打遍天下无敌手,名震岳麓山。后来打不动了,就金盆洗手,退隐山林。据说他虽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但因过去那段辉煌的经历,江湖上的人依然还很敬佩他,有事爱向他讨教一二,碰到两方撕扯不开的麻烦,也喜欢请他来主持个公道。因熊彪的父亲过去跟老东西交情不错,龙建国觉得熊彪有可能买老东西的面子,就请老东西居中调解。老东西因平素闲得发慌,非常乐意干这种事,往常只要一出马,总能化干戈为玉帛,但这次他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更低估了熊彪的霸气和野心,他的调解工作无功而返,一把老脸就这样被后起之秀熊彪撕得粉碎,从此真正隐居起来,再也不问江湖事了。龙建国被逼得没办法,想横下一条心,跟熊彪玩命,可始终下不了决心,打又绝无胜算,老老实实满足熊的要求,更是心有不甘。愁得下不得地,后来拜访了几个老前辈,被他们开导了一番,懂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同时也懂了原来君子报仇是可以十年不晚的,就决定退壁三舍,让出了百分之30的地盘。
熊彪就派邹伟强来接管了,这片区域里就有“来了是大爷”饭店。这日邹伟强带着几个弟兄来到店里,正好孙一夫在守店,邹就告诉孙今后这片区域不归桃子湖方面管了,保护费交给我们,有人跟你们过不去,尽管跟我们说,不过保护费有所上涨,每月30块。向谁交保护费孙一夫倒不是很在乎,他不满的是一下就涨价10块,想起那天这个家伙跟牛希咬一起喝酒,是不是会念这层关系好说话点,就跟邹争辩了几句,说这样涨价店子没法开了,我们不开店子,你们上哪收保护费去?邹伟强就冷笑了一声,你不开店子好哇,你把店子打掉,还怕没人接手是怎么的。这时边上一个三角眼的家伙挨近孙一夫,在孙腰眼上捅了一下,孙一夫顿时感到身子有点麻,再不敢说什么。晚上孙一夫就把这事告诉了王家卫和陆同。“他妈的变得什么世道。那个家伙上次和牛希咬一起喝酒,你们说这会不会是牛希咬怪我们不再让他把酒瓶存放在这,叫人来报复我们?”王家卫和陆同就认真想了一下,王说:“应该不会吧,牛希咬应该不至于为那点小事就这样不讲情面,何况我们照顾他实在照顾得多。”
陆同说:“问问附近的店子,如果都涨了十块,那肯定跟牛希咬无关,我们倒是可以请牛希咬帮我们去说说话。如果只有我们一家遭到勒索,那就肯定是牛希咬干的。”
孙一夫认为有理,就立刻去附近几家店子走了走,一问,跟自己的情况一样,这才知道没有牛希咬的事。
王家卫倒了杯酒喝,说:“他妈的,看来这些家伙已不仅仅是流氓团伙,而是黑社会了,至少已经带有了黑社会的初期性质。”
陆同说:“这是肯定的,社会一开放,必然产生黑社会。”
几个人一边议论,一边摇头叹息。这时卢光中突然带着一个人来了。在他们同学中还就他能经常弄人来吃饭,给王家卫3人撑撑门面。 他主要也是因为有秘书这个身份,有时外校外单位来人找校长,碰巧校长不在,一般就由他接待。王家卫他们开店前,他总是请客人去外宾招待所吃,那是学校最好的一家饭店,后来就都把客人往这带了。起初他是不甚乐意的,嫌这里的饭菜质量不上档次,王家卫非常知趣,就说:“你按七折给,我按全价给你开发票,你看好不好?”卢光中本不是这个意思,因刚当秘书,他尚无这种经验,他真的只是想还是去外宾招待吃好一点,顶多偶尔来一次,算是给同学面子,乍一听王的话倒犹豫了一下,回去想了想,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对他来说总得图点什么,这里的饭菜质量如此之差,那么玩点这种小名堂应该说没什么不对。今晚倒不是他请客人吃饭,而是别人请他。此人叫张宏达,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不久要改组学生会,他想趁这机会当学生会主席,或者副主席也可以,明年再争取留校,混进校团委谋个差事。他在学生会里最喜欢巴结上面的人,因跟卢光中年龄相当,就更是爱跟卢来往。
张宏达是岳阳人,自幼在水乡长大,喜欢吃鱼,就点了黄焖全鱼和糖醋鲤鱼,卢光中点了拨丝苹果和红椒炒肉,再要了一碟花生米和半斤酒,两人边吃边聊。
卢光中说:“哥们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摸清团委的意思。弄不好说不定我还能给团委施加影响。李元明是唐书记的人这你知道吧,本来他是不会把我们校长派系的人放在眼里的,但他有个小舅子在教务处当差,现在教务处想精简人员,他小舅子按理在精简之列,他好像想做点工作,把他小舅子留下。教务处那是我们的地盘对不对,所以也许我可以拿这事吓唬吓唬他。”
张宏达给卢光中尚未喝干的杯子又满上了,问:“卢哥,这唐书记和万校长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光中就看了张一眼,喝了口酒,大概在想该不该跟他细说。到底吃人嘴短,又觉得张这个人确实不错,以后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决定告诉他。“嗨,真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是这所学校子弟,自打我懂事起就经常听我父母辈的人谈学校里的事情,权力斗争太严重了。本来是所很有前途的学校,就因为大家斗来斗去,一到改革开放,人才就大量流失,学校越来越不景气。历来有两派,一是书记派,一是校长派,后台都很硬,谁也不服谁。真要说起来,当然以前还是书记派占优势些,毕竟党领导一切,不过近两年因提倡党政分开,校长派就硬气多了,现在大有架空书记派的气势。你能看到这一点,没跟着别人投到唐忠顺那边去,说明你这个人还有点头脑。根据形势看,搞政工以后肯定越来越不吃香,搞行政会越来越有前途,你应该想办法往行政方面发展。虽然还没毕业,但有些事情必须未雨绸缪,毕业了再来盘算,恐怕就晚了,别人不会等你,让人抢了先手,你说你还有什么戏!”
张宏达拚命地点头说:“对对,卢哥你说得对,所以我在你这里拜码头呢。”
卢光中说:“我对你有个建议。”
张宏达说:“你说,我听你的。”
卢光中说:“你在学生会搞一搞是可以的,但别老想去团委,为什么?我老实告诉你,团委那鬼地方,既是清水衙门,又呆板得很,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转不活。李元明当书记快10年了,他那张肥屁股至今没挪一下,好像焊在了坐位上似的。他不动不要紧,害得他下面的人一个个也跟铜塑的雕像一样动不得。我就听到他手下好几个人抱怨,你说你还赶去凑什么热闹!趁现在没定型,赶快找个合适的地方去多下点功夫。”
张宏达被说得脑袋就跟鸡啄米似的。他不是在装样子,而是真觉得卢光中的话有理。他打小就官瘾重,只想以后如何做官,以为爬上去了就是好事,以来从没想过这里面其实学问大着呢。他实际上也不是对团委多么感兴趣,只是觉得当了学生会的干部,一留校,进团委就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会经卢光中一点拨,才知进团委就跟死路差不多。可是不把目标瞄着团委,那该瞄着哪呢,他一时根本找不到方向,就问:“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卢光中说:“你们土木系其实就是一个最好的去处。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学校这几年就是土木系的成就最高,出的人也最多,现在校领导里面有两三个都是你们土木系的。看现在这样子,到处在搞建设,土木系以后会更吃香,你应该哪也不要去,要想办法留在你们系里。”
张宏达眨了眨眼说:“我明白了。”
卢光中问:“你们几个人里哪个当主席的可能性大些?”
张宏达说:“关劲松,他跟李元明好像走得比较近,我看见他请李元明吃过几次饭,这段时间他又跟外校搞了几次联欢,还想搞一个什么省城高校联合会,说要加强各高校之间的联系,增进学生的友谊,也不知是不是李元明的意思。其实没几个人响应他,但知道的人不少,都说他活动能力强,据我的调查,他当主席的呼声比我们几个高些。但我看他不顺眼,他就是一张嘴巴会说,真正办事并干不了什么。”
“你别瞧不起他,人就是要嘴巴会说,会干又怎么样,从来都是会说的管会干的,我还没看见过倒过来的例子。”
“那倒也是。”
“你放心,你当主席可能有难度,但副主席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吃了个把小时,卢光中要走,张宏达就叫算帐。陆同问张要不要开发票,张宏达愣住了,不明白陆什么意思。卢光中一旁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发票开上瘾了,逮谁跟谁开发票!别打他的主意,他是个穷学生,自掏腰包。”陆同就也笑了。张宏达却还不明白。走出来问卢刚才什么意思。卢懒得跟他细说,只告诉他:“无非想多挣你几块钱。”
两人返回了学校,在一处水塘边上分了手。卢原本是可以在学校分间房子的,不过是跟人合住,他不喜欢,再一个母亲也不愿儿子跟她分开天天吃那油腻腻脏兮兮的食堂,便叫他在家住。他平素最听母亲的话,就没要那间房子。母亲说房子你还是要了嘛,占个床位,如果家里来了亲戚,你那好歹可对付一个人。他说现在不要房子,以后要起房子来就会理直气壮些,更容易搞到一间好房子。母亲不禁感叹,这个在她眼里一直很单纯温顺的儿子,如今也慢慢变得复杂起来了。
卢光中回到家,母亲迎上来说:“天断黑的时候田玉蓉来找你,我留她坐了一会,后来她不耐烦等了,就走了。你干什么去弄得这么晚才回来?啊呀,一身酒气,又喝酒了!”
“一个朋友请客,不去不好。”
母亲就嘲笑儿子说:“我说卢大秘书,你现在还真是个人物了呢,嗯,隔三差五就在外面有饭局,我说究竟是你请别人呀还是别人请你呀?”
“当然是别人请我,我哪有钱请人!”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说:“我看不一定吧,你有时接待外单位的人那不就是你请人家吗,只不过不用你花钱就是了。现在的领导秘书真不得了,如果是以前,你请人吃一次恐怕就有人提意见了。”
卢光中去厕所撒尿,一边解裤子一边说:“都像您这样动不动谈以前,那社会不要发展啦!”
“好嘛,白吃白喝就是社会的发展,什么逻辑?秘书当着当着怎么水平越当越差,你读初中的时候好像思想还高尚一些呢!”
卢光中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出来,冲父亲吟了两句诗:“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父亲不能用诗应对,也不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只能撅着嘴说:“什么玩艺!”
卢光中伸手想拿桌上的香蕉吃,被母亲喝住了:“洗手洗手,才上了厕所,我看你爸没说错,你越过越回去了,以前解了手都知道洗手。”
“肯定是被酒精烧坏了脑子。”父亲看着电视屏幕说。
卢就冲母亲笑道:“您可千万别学我爸动不动给我上纲上线,他老人家就够我吃的了,再加上您,那您儿子非被你们弄成傻子不可。”说罢他去厨房洗了手,回到客厅问母亲:“田玉蓉走多久啦?”
“半个小时吧。喂,我说儿子,你对她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跟妈妈说说,我看人家女孩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卢光中剥开香蕉一口就咬掉了半截。他很奇怪,人家一般都是用茶醒酒,可他爱用水果醒酒,常对人说不管被酒精烧得多晕糊,只要水果一下肚,整个人就全清醒了。“您对她满意吗?”他问母亲。
“我看你这孩子是有点晕头了。这是你的事呀,问我干什么,以后又不是我跟她过日子!”
“娶进门来您不就得跟她过呀?”
“但最终还得要你满意呀,傻儿子!要说这女孩子吧,人肯定没话说,性格温顺,她爸是机械系的老师,我们也认识,就是长得平常了一点”
老头子马上转过脸来冲老婆嚷道:“长得平常怎么啦,是罪过还是怎么的?古人说家有丑妻,无价之宝,何况人家还没到那份上呢!”
老婆立刻反击说:“我看你也是个老混蛋,谁说长得平常是罪过啦?简直岂有此理!再说,男人哪个不想讨个漂亮的老婆?”
“我就不想,玉蓉姑娘那样就挺好。”
卢光中说:“爸,我看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您的意思是说我妈年轻时候不漂亮罗?可我看过你们以前毕业时的照片,我妈可是你们班上的班花呢!”
母亲把头发抹了一把说:“就是。”然后她斜眼看着老头子,一副很不满的样子,“平生就这德性,得乖卖乖。”
“我当年是看中你的人品,跟长相无关。”
“天地良心。”老婆这回更加使劲地瞪着老头子,说这几个字时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恨意。老头子不知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过头了还是不想继续惹老婆生气,听了这话再不出声。
母亲回头对儿子说:“我说,你跟玉蓉之间的这种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高中时就互相有点意思,又经过大学四年,我看你就不要再拖了。自己想想清楚,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喜欢她就跟她正式明确关系,别叫人家牵肠挂肚的,免得别人说我们卢家的人办事不清爽;不喜欢她,那也跟她说清楚,别耽误了人家的青春,也别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时间过得快呢,一晃你就23了,晓得不卢大秘书?”
卢光中咂巴咂巴嘴,舌头在嘴里继续贪婪地舔着香蕉残余的甜味,轻轻地说:“我晓得。”
看了一会电视,卢光中说我出去一下,就开门走了。母亲对父亲说:“肯定是去找玉蓉了。唉!”
母亲没有说错,卢光中确实是去找田玉蓉。母亲刚才那段话对他触动很大。回想起来,好像除了考大学时母亲曾对自己有过一次铭心刻骨的教诲,这几年母亲就再没说过如此影响了他的话。走在路上,越想他越觉得母亲说得有理,确实,不能再拖了。母亲的话使他感到有些惭愧,老实说他之所以老拖着这事不办主要是想再等等,看看生活中会不会出现一个更叫自己满意的女孩,因此他完全忽视了田玉蓉那方面的感受。做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种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道德危机是应该引起他的警觉的。田玉蓉的确是一个很适合做妻子的女孩子,她对自己的那份意思也明确到了不能再明确的地步。可正如母亲所言,她的长相平常了一点,这是他迟迟不肯决定自己感情归宿的真正原因。现在来看,到底应该怎么办,其实他也没想好,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拖了,可也不是仓促就能决定的。他此时只想去看看她,一是回报她来找他的意思,二是想安慰一下她孤寂的心。他想象得出,她现在肯定比自己更苦闷。
田玉蓉的家在桃子岭,直线距离不是很远,但因要翻过一道小山梁,还得七拐八弯,路途就显得远了。他走到她的那栋楼房时已出了一身汗。他敲开她家的门,她母亲看见他,一下就兴奋地叫唤了起来,喊出正在闺房里为情所困的女儿。田玉蓉被惊得一跳,继而一喜,立刻蹦了起来,急忙把琼瑶的校旱《在水一方》打开摆在书桌正中,然后冲出闺房来迎接心上人。田母非常热情,又是让坐又是泡茶。女儿却略有不悦之色,心想您老凑个什么热闹。卢光中也是这种感觉,心说热情如果用错了地方,真还不如冷漠一点好。亏得田父是个明白人,对老婆说你让他们进屋去说话,拉扯着人家孩子干什么。田母这才醒过来,说对对对,你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这又明显转得太快了,反而搞得两个年青人不好意思,都臊得脸有点红。两人进了田玉蓉的闺房,她既不敢把房门关上,也不愿敞开,就半掩着。卢光中看见了《在水一方》,笑了一下,说:“现在的女孩子读琼瑶都快读疯了。”
田玉蓉反唇相讥说:“你们读金庸不是也快读疯了吗?”
“琼瑶怎么能跟金大师比!”
“金庸怎么能跟琼瑶女士比!”
“算了算了,”卢光中摆手说,“不说了,否则又会争个没完没了。”
“谁跟你争了,我自喜欢我的琼瑶,并不妨碍你喜欢金庸,可你每每想用你的金庸压倒我的琼瑶,那我当然不干。女孩子不读琼瑶,那叫什么女孩子?”
“我只是觉得琼瑶的那些爱情故事太可笑了,世上找得到吗?”
“那金庸的故事不可笑,人可以从万丈悬崖上跳下来,可以飞翔,可以一掌把一堵墙打垮,不仅可笑,而且荒唐透顶。”
“有功夫的人确实可以做到。”
“我就不信,有那种功夫,怎么不代表国家去奥运会上跳高跳远跑步,拿金牌?”
“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独特的现象,有本事有功夫的人都喜欢隐世,远古时候的伯夷、叔齐,周朝的姜子牙,帮勾践报了仇后就泛舟湖上的范蠡,再后来还有葛诸亮,如果不是刘备三顾茅庐,他肯定终老山林。有些人武功盖世,却根本不显形,也许他不过是农村一个耕田种地的老农,或者是那个地方走街串巷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游医。我真的曾经看见过一个人,两只眼睛射出来的光就像电光一样,刺得我浑身发麻。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后来有人告诉说那就是有绝世功夫的人。真的,不骗你。”
“我看你们这些男生看金庸比女生看琼瑶还要走火入魔,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我绝不信有什么眼睛里能放出电光来的人。你是在梦里看见那个人的吧?”
“算了算了,你看说不争不争,又争起来了!”
“谁要跟你争了,我只是不准你骂琼瑶。你骂琼瑶那我就要骂金庸。”
“琼瑶真应该给你发一个奖,或者发你一笔钱,奖赏你对她的无限热爱。”
“金庸更应该给你发奖,他的钱多,那你就发财了。”
两人每当谈起金琼总免不了要斗一番嘴,互相嘲笑对方的低级趣味和低级的文学鉴赏力。不过这种分歧一般不影响他们的关系,偶尔有点擦枪走火,均能及时的纠正。他们的感情一直不太稳定,故这种争论有时实际上还能起一点调节作用,把他们正在疏远的心又拉近一点。今晚的这场小小的斗嘴其实就是田玉蓉有意设计的,她知道他来找自己无非是对自己刚才去他家的一种回礼,未必有多少实质性内容,因此担心场面会使人尴尬,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谈一谈金琼两人的文学,那不管多么尴尬的场面顿时就会充满了热烈融洽的气氛。
卢光中看见房里挂了一幅竹制的年历,上面有山水,意韵深长,十分欣赏,问是谁送的。她说是他爸爸的一个同事,从浙江带过来的。他把年历仔细看了一遍,好像深深地沉浸到了画上的神韵之中。半晌他才醒过来,感叹说:“啊,又快到春节了,这一年要真正地过去了。逝者如斯啊!”
“这是面对河流的感叹,这里可没有河!”
他看了她一眼,说:“你不就是我的一条河吗?你是我真正的河流。”
她瞪直了眼,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感觉略有不爽,因为她只希望成为他的另一半,而不是他的一条河。一条河算怎么回事呢!
“什么意思,我怎么是你的一条河?”
他笑了笑,没做解释。忽然说:“去外面走走好吗?”
她没有马上同意,大概觉得立刻就同意未免显得自己太容易被他支配了,再一个关于河的意思依然缠绕着她。不过他的提议很对她的心思,所以她也不能不给他面子,过了一会就故意装做勉强的样子说好吧。
今晚的月亮很迷人,丰满皎洁。可惜黑色的云层却很不给脸,它们好像在闹革命似的,总是动荡不安,时不时就毫无理由地在月亮上抹一把,不是把月亮抹成一个大花脸,就是干脆将月亮罩住,蹂躏一番后再现出来,再看月亮,似乎渐渐有了一些红颜薄命的凄惨神情,晕乎乎的边缘就似乎是雾朦朦的泪眼了。然而它终究是美的。愈是美的东西,被蹂躏了后就愈是让人觉得更美,它的不幸实际不是使之逊色而是添彩了。就拿历史上最有名的几个美女来说,她们中有一多半是被蹂躏的对象,正因如此,反而成就了千古艳名。今晚的月亮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临近旧历年底,时或有爆竹声在空中猛烈地爆炸,月光就在这种爆炸声中把山山水水调理得更加的柔和宜人了。
上午,卢光中被校长万思清叫进办公室说:“你去教务处传达一份文件,顺便把洪处长对石副书记和贺副书记等他们几个的教案抽查情况报告拿来。”卢光中答应了一声,就去了教务处。
石书记叫石严实,贺书记叫贺知行,都是书记唐忠顺的人。他俩是副教授,今年有一批升正教授的名额,他俩就想趁这机会转正。因评正教授必须要有论文,这倒好办,请人代笔就是了,也不愁没地方发表,但还须讲课满一定的课时,这就需要他俩亲自出马了。他俩想等新学期开始后正式上讲堂。因多年不掌教鞭,很多人怀疑他们的讲课水平,还有许多人认为他们既然已经从事行政工作,就不该再挖空心思弄教授,霸占了名额,这对那些多年来勤勤恳恳搞教学的人是极其不公正的。底下的意见很大,反映了上去,唐忠顺觉得不必在乎那些意见,现如今人们的情绪好像火药桶似的,稍稍有点火星就爆炸,不管干什么事都是意见一大堆,如果下面一有意见当领导的就退缩,那准定什么也干不成。但万思清却很体恤下情,认为应该重视大家的意见。他跟唐忠顺本来就面和心不和,经常各唱各的戏,对此事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就说石贺两人想讲课是好事,但得按规矩办,他俩因多年不熟悉业务,必须先由教务处抽查他俩的教案,如果通不过,那就没资格上讲台。
卢光中到了教务处,没见到洪处长,问工作人员他哪去了,工作人员说不知道,又补了一句,他就回来。卢光中便来到副处长代志伟的办公室,跟代说闲话。教务处的这些头头一般都是很牛屎的,平常在路上走,眼睛大多时候往天上看,只恨天灵盖上没长一只眼。但这些头头对校长办公室的人却不敢托大,尽管年纪比卢光中等几个秘书大得多,可说起话来完全是平起平坐的口吻。卢光中跟代志伟比较对脾气,一来总要到代的办公室坐坐。卢光中给代开了一支烟,问对石严实他们的教案抽查情况怎么样。代志伟说:“还可以吧,到底是文革以前的大学毕业生,功底扎实,虽然丢了这么多年,但突击一下,一上手却也是有模有样的。但是像那几个想评副教授的处级干部就差多了,工农兵大学生,学过什么,他们的教案简直一蹋糊涂。洪处长说,他们根本不行。”
卢光中说:“我真没想到石书记和贺书记竟能过关。”
代志伟说:“文革以前还是有点好东西呢,就是文革把一切搞坏了。”
议论了几句,卢光中忽然想起了精简人员的事,就问办得怎么样了。代志伟不知道是他想知道,还是校长叫他来问的,就说:“差不多了吧,反正得裁人,教务处养这么多闲人干什么!”
“李元明的小舅子是怎么处理的?”
代志伟便看了卢光中一眼:“你怎么会关心这种事?”
“随便问问。”
“他的小舅子只是大专文凭,这种文凭的人怎么能留在教务处,我的意思是请他走人,但洪处长还没拿定主意,肯定是李元明在做工作,怎么,你不会是来替李元明说话的吧?”
卢光中刚想否认,可马上就想到这样做等于把跟李元明做交易的这条路堵死了,显然不妥当,他就只是笑了笑,不置是否。代志伟看出卢光中心里有名堂,不便多问,便把李元明的小舅子又数落了几句,说那个家伙没文凭但工作踏实倒也好说,可工作上也很马虎,经常迟到早退,说罢直摇头。卢光中想说什么,可又似乎没想好该如何说,正有点发呆,这时洪华明从门外经过看见了他,就停住脚步打招呼说:“咦,小卢来了,有事呀?”他说:“有点事,传达一份文件。”说罢他对代志伟点点头,跟着洪华明进了他的办公室。卢光中递上文件,再向洪要了关于抽查教案的报告,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回到校长办公室,他把那份报告给了万思清。在万看报告的时候他发现万思清的茶杯已经喝干了,就拿起热水瓶给万的茶杯兑满水。万思清看了几行报告就扔在了一边,显然有点意外,被他重点打压的对手居然能交出这样的成绩单,令他频为不爽。卢光中不敢说话,悄悄退了出去。他这会没甚事干,小肚子就胀了起来。于是去了一趟厕所,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斜对面的团委办公室,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就决定去看看。在这栋办公大楼里,团委是最冷清的地方之一,办公室里常常空无一人。他没想到竟这么巧,平常连人影都难得见到的李元明这会就坐在里面,急刷刷地抄写着什么东西。他便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坐在了李元明对面,搭讪说:“李书记忙呢!”李元明抬起眼皮瞄了卢光中一眼。李元明平常说不上喜欢卢光中,也说不上讨厌卢光中,他对卢光中的印象就是这个青年比较滑头,腿勤嘴快,好像哪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一般是不愿搭理他的,不过念他是校长面前的人,也不好不给面子,每次见面还是很把他当个人物看,想想吧,那么多才华出众的青年想往校长身边混,惟独他混成了,不承认他有过人之处是不行的。
“校长有事吩咐吗?”李元明之所以突出校长这个字眼就是想暗示卢光中他对他的客气是因为校长的缘故,他不希望自己的客气被年青人当成一种妄自尊大的资本。
卢光中当然不会听不出李元明话里的深意,感受到了一点刺激,心里立刻有些生气了。但他一点也没流露出来,他知道自己资历太浅,以李元明的地位,他能以这样一种隐讳的方式表达他不欢迎自己的心情还是比较正常的。不过他却似乎反而因此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心想既然如此何不挑明了说,以他跟我们校长派系的矛盾,他绝不可能去校长面前核查我的话是不是属实。就说:“校长要我来问问,学生会改组的工作做得怎么样啦?”
李元明当时就怀疑起来:“校长大人日理万机,会关心这种事?”
卢光中盯着李问:“难道不行吗?”
李元明也摸不清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只好说:“当然可以,只是”他想说他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到底忍住了。
“谁当主席?”
“张星。”
“副主席呢?”
“魏克敏,王强,吴娟。”
“张宏达呢?”
“没有他。”
“算他一个怎么样?”
“你想插手?”
“对,正如你想插手教务处的人事改革一样。”
“什么意思?”
“李书记,你这么聪明的人连这也听不懂吗?你把张宏达搞上去,我帮你把小舅子留下来。”
李元明就怔怔地看着卢光中,沉默了半天才说:“你当秘书还不到一年,就学会玩这套把戏了,行呀小伙子,真行!”
“请不要使用这种嘲讽的口气,都是为了工作。”
李元明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已没有嘲讽的意思,而完全是无奈的笑了。他早发现这几年的大学生一个比一个厉害,不管是追求女孩子、挣钱还是往仕途上奔,都是那样的目标明确、一往无前,让人想起来简直有点害怕。他不明白,文革过去也不过几年的时间呀,怎么现在的青年人就都变得如此狂妄大胆、桀骜不驯了呢?他真恨不得拍案而起,将面前这个小子赶出去,或者义正辞严地将他痛骂一顿,敢跟我来做交易,什么东西?然而,他没敢。卢光中的这个建议击中了他的软肋。妻子一直逼迫他为小舅子想想办法,如果这事办不好,回去没法交代。家里那个娘们素来很贴娘家人,又很虚荣,总想在娘家人面前挣脸,如果这事让她失望了,自己肯定没得好日子过。叫他说不起硬话的是光凭自己的关系,似乎不太容易为小舅子办事,现在这个青年人既然口出狂言,即使他不太相信,但也免不得想试一试。虽然小子乳嗅未干,嘴上的胡须尚未长全,毕竟是校长秘书,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古内戚和太监都是最会弄权的人物。
卢光中递给李元明一根烟。李元明接了过去,却没叼,放在面前的那堆文件上。卢光中划着火柴伸了过去,见他没有动静,便收了回来,点自己的烟。一去一来,那火柴已经烧到屁股上了,他急忙吸烟,动作稍慢了一点,手指就被烫痛了,忙不迭把火柴往地上甩。
卢光中悠然地喷出一口烟来,问:“李书记什么态度,给个话呀?”
李元明甭说这一身有多别扭了,心里直骂:小王八兔崽子。然而他脸上到底还是云开雾散了,笑说:“行,都是为工作,没什么不可以的。”
第八章 进谗言光中再弄权 出诗集江风想书院
正巧教务处否决了那几个想升副教授的处级干部的教案后,万思清这里就受到了一些压力。那几个处级干部都是唐忠顺的人,自然要去唐忠顺面前聒噪。唐忠顺其实对他们来凑副教授的热闹本是有看法的,但不便明说,又不胜其烦,就找万思清商量,是不是能通融一下。万思清说:“这事怎么好通融,一个想当副教授的人连教案都写不好,这样讲课不是误人子弟吗?”此话本极在情理,哪知唐忠顺有更在情理的话,他说:“正常情况下,你这样说我绝对赞成。说句心里话,我对他们几个来抢副教授也有看法。但细一想,我又觉得我们应该从历史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文革整整压了他们10年,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应该早就是副教授了。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头发胡子都等白了,机会来了,却又不给他们,说得过去吗?所以这里面有这么一个很特殊的原因,我们就不能完全只讲原则,而不把客观因素考虑进去。”
万思清说:“都是从文革过来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们经历了文革,别人没有经历文革。要说耽误,都被耽误了。你说的这些道理也同样适合于别人呀,别人更有意见,尤其是那些年年坚持教学的老师,有些人都在教研室骂你我的娘啦?”
“但那些人毕竟以后还有机会,而这些干部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他们都这把年纪了,以后肯定一年难似一年。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为党工作多年的领导干部,总不能让他们连个副教授也不是的从革命工作的岗位上退休吧!
万思清心里直想笑:哼,跟我来一套,你这书记怕是越来越回去了。但也不好反驳,确实,想一想,不能说唐忠顺的话一点不对。就说:“可我实在是弹压不住那些人,他们的意见大着呢,有人还嚷着要去省教委告状。”
唐忠顺知道万思清是不想揽责任,便说:“那你都推在我身上就是了,要他们有意见直接冲我来。”
万思清说:“容我再想想。”
洪华明发现万思清的态度有些软了,不禁急了起来。他跟那几个处级干部有些过节,他们的教案又是如此糟糕,对他来说,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是没资格上讲台的。这日卢光中去处里送一份材料,洪华明就拉祝蝴问万思清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真要向唐忠顺退让是怎么的。卢光中说我也不清楚。洪华明就说你逮着机会跟万书记吹吹风,对他施加一点影响嘛。卢光中心想你来得正好,答应帮洪说说话,然后马上就说看在李元明的面子上,你们别把他小舅子给精减了,怎么样。洪华明自然一口应允,下面的那些人,除了那个去年分配来的漂亮的女子,精减谁留谁对他来说区别不大,能拿来做个人情,何乐不为。
卢光中就开始思索怎么说才能让万思清坚定否决那些处级干部。沿着这个思路下去,问题似乎就比较容易了。那些人虽然是唐忠顺的人,但平常跟万思清没甚来往,万思清也不是很讨厌反感他们,现在要他否了他们,那就必须让他讨厌反感他们。做到这点并不难,只需编点话说给万思清听就可以了,万思清不可能去验证,至于自己编这些话的动机,他也不可能猜到。卢光中相信,万思清也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干了一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了。他觉得非常好玩,真的,好玩这两个字完全道出了他现在的全部愉快的心情。什么工作不工作,那全他娘扯蛋,是正人君子的遮羞布。好玩,这才是真正的本质,最实际的,最值得回味的。要不人们喜欢说玩政治呢,以前他对此很不以为然,认为人们用这个“玩”字极不恰当,现在才完全品出了其中的妙味。如果用“搞”,那才是不准确的,因为“搞”带有一种强暴的、野蛮的意思,纯从字面上理解,甚至容易给人一种体力劳动的感觉。而政治实在是一种智力游戏,是一种意志和知识的较量,如果它落到了“搞”字的上面,等于降低了档次,跟那些引水卖浆之流等同了起来。“搞”字只能用在女人身上,她们需要强暴和野蛮。对政治非以玩字相称不可。
卢光中本极聪明,现在又有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立刻就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几天前碰到了一个留校的同学,两人聊了一会各自的情况,那同学告诉他谢焕章和陈国凯又斗起来了,说是为了科研经费的分配问题,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谢焕章是电气工程系的党支书记,陈国凯是系主任,两人分属唐忠顺和万思清派系,本来倒也相安无事。因系里有些老师认为陈国凯每年对科研经费的分配很不公平,只看关系,有谁如果提意见,他就找机会整治他,大家就都去向谢焕章反映情况,希望他能站出来主持公道。谢焕章也觉得陈国凯太不像话了,再一个他原先出来的那个教研室据说有个很有前途的科研项目,急需资金,他想把那项目撑起来,如果真的弄出了名堂,也可做为自己升副教授的一个筹码。他就去跟陈国凯说,哪知陈国凯根本不领情,把他顶了回去。谢焕章怒发冲冠,按捺不住,就在一次组织生活会上点名批评了陈国凯,两人就在会上吵了起来。这倒不算什么新闻,大家都知道他俩一向有矛盾,问题是吵起来后谢焕章一下失去了理智,拍着桌子竟把万思清都骂上了,说陈国凯你不就是仗着万思清的势力吗,告诉你万思清这样跟唐忠顺顶着干是极其错误的,是无组织的行为,你们别得意,说不定哪天风向一变,就要跟你们算总帐。当时听到这些事,卢光中只当趣闻听,过后就忘了。现在要进谗言,不觉就想了起来,正好谢焕章就是那几个想升副教授的处级干部里的一个,如果把他说的这些话传到万思清的耳朵,可想而知,万思清会有什么感觉。
当天下午,卢光中就找了个机会,将话题往电气工程系上扯,很自然地就把谢焕章说的那些话告诉了万。卢光中以为万思清一定会很气愤,但这一点他想错了,人家是从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人,岂会在你一黄毛小子面前喜形于色!不过这些话的效果跟他的期盼是一样的。万思清心想:什么,跟老子算总帐,好大的口气,那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跟老子算总帐。当时就下定决心非把他们的讲课资格给废了不可。他一下狠心,唐忠顺就说什么也没用了。此事一传开,博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那几个失意的处级干部自然是口出怨言,却谁也没想到倒霉就倒霉在谢焕章的一句话上。
卢光中这些天情绪就特别高,去球场上打篮球都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特别能跳了,跟比自己高的人抢篮板,居然常能摘人家的帽。这日黄昏,他又在球场上玩,累了就坐在一旁休息,远远看见暮色中田玉蓉向这边走来。田玉蓉今天穿了一身很漂亮的新衣裳,身材比平常显得苗条了一些。他忽然觉得她其实还是有点姿色的。便想自己平常为什么会觉得她长相平平呢,也许是自己看习惯或者看腻味了的缘故吧。他跟她中小学一直是同班同学,大学里虽学的不是一个专业,但上课下课也是经常见面。另外,他想也许跟这些天自己给她的希望有关,女孩子一旦觉得自己的爱情一天天现实起来了,情绪上的变化会使之变得更好看一些。那么,他再想,如果自己完全确定和她的关系,那会不会使她继续变得更好看呢。这个念头叫他不觉有点激动,第一次非常明确地告诉自己:算了,就是她了。
“从没看见你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他赞扬她说。
田玉蓉就抿嘴笑了笑,低头把自己看了一遍,说:“其实跟平常穿的没什么不同,只是这料子高级一点。我今天跟一个女同学去城里逛了一趟,到了友谊商店,看到了这件衣服,很中意,就买下来了。”
田玉蓉是无心之言,她说得这样详细是不想让他误会,以为自己专为他打扮的。然而听者却多心了,卢光中隐隐觉得她是在责怪自己,交往了这么久,却从没跟她买过什么。想想也真是的,跟她从小到大,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却连一点纪念品都没送给过她,实在有些惭愧。就免不得老盯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说:“我穿一件新衣服不至于就这样让你惊奇吧!”
他说:“你应该经常穿穿新衣服。”
她问:“为什么?”
“这能使你越来越漂亮。”
他以为这句话能讨得她的欢心,哪知这会她做为一个知识女性的成分超过了女人爱听恭维话的本性,十分敏感地问他:“那也就是说我以前不漂亮罗?”
他被咽得鼓着腮帮子顿了顿才解释说:“说越来越漂亮,并不等于说你以前不漂亮。”
她却似乎拿定主意要钻钻这个牛角尖:“可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说我以前不漂亮,脸上写着呢,不必狡辩。”
他心说: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非得要老子说真话你才罢休,妈的,女人就这德性,得寸就进尺。但他不打算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否则自己准占不到什么便宜。就问她怎么跑到操场来了。她说:“今天进城经过荣湾镇电影院,我看见出了一张大海报,今晚上映一部香港电影,是你最喜欢的功夫片, 叫什么 什么什么,那名字我记不住,反正听起来像是很好看的样子,我买了两张票。”
“啊,香港功夫片!”他果然显得异常惊喜,他最喜欢的两种电影一是香港功夫片,二是那什么狗屁好莱坞的电影。“几点钟开映?”
“还早,7点半。”
他就马上站起身,去篮架上把挂在那的羊毛衫取下来,跟场上几个依然生龙活虎的球友招呼了一声,就和田玉蓉走了。那几个家伙就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背后发出一些古怪而别有深意的声音:“喂,哥们,悠着点。”
田玉蓉隐隐觉得他们的叫喊跟自己有关,可又拿不准,就问:“他们喊什么呀,叫谁悠着点,什么意思?”
他因已经下了决心要娶她为妻,说话便也没有了顾忌:“他们的意思是要我在你面前悠着点,可我在你面前一向都是很悠着的,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说,难道要我在你面前做一个不折不扣的和尚他们才善罢甘休!”
她就扑哧笑了一下,说:“谁要你做和尚啦!”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顿时臊得脸上发起烧来,低着头不敢让他看。他却是非常得意,本还要挑逗挑逗她,见她一下变得这样严肃,就算了。他默默地想,爱情就像一艘航船,一旦看准了码头,就恨不得立刻靠上去。他知道,自己快要靠岸了。现在惟一的问题就是这个码头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迎接自己。他希望顺利一点,富于诗意一点。可根据以往对她的了解,他觉得好像这不大容易。他愉快的心情就很快被稀释了一部分。
回到家里,卢光中要洗冷水澡。田玉蓉非常惊讶,说你不怕感冒呀。卢光中的母亲抢着告诉她说这小子从高一开始年年冬天坚持洗冷水澡,每每给冻得牙齿直打架,却仍嘴硬说不冷。田玉蓉就故意惊叫着说:“噢,没想到你还这么勇敢,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卢光中就故意绷着脸说:“告诉你干什么,叫你跟我一起洗呀?”
母亲就打了他一巴掌:“没正经。”
洗过澡,家里的饭菜也都弄好了,就请田玉蓉上桌吃饭。一家人欢欢喜喜,有说有笑。饭罢卢光中和田玉蓉还在他房里听了一会音乐,然后就出来对母亲说我们去看电影。母亲觉得应该对田玉蓉有所表示才对,就拿了一只大红苹果往田玉蓉手上塞。田玉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看着卢光中求救。卢光中也很烦母亲这套,说:“大冷的天您要她怎么吃,等会拉肚子您负责呀!”气得母亲又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
一日,卢光中在办公室伏案抄写公文,忽听有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叫道:“进来。”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他仍不抬头。他知道如果是惹不起的领导来了,那是不会敲门的,而敲门的人自己都可以不必太在乎他。这个秘书他现在是越做越有滋味,越做有派头了。来人就说:“吓,到底是大秘书,连人都不看一眼!”卢光中这才抬头去看,原来是江风。他忙扔下手中的笔,热情地招呼他。对于一般的人,卢光中的确有一种想摆摆架子的欲望,但对于老同学,他还是愿意保持本色的。但凡同学之谊,一般都有这么特别。江风坐下后就急忙敬烟,两人互相问了问近况,江风说:“今天来不为别的,有事相求,你莫跟我打太极拳,一定要帮我。”
“看样子是怎么也推脱不掉啦!”
江风肯定地点点头说:“是这样。我出版了一本诗集,出版社给了我5百本, 要我自己推销。我已经推销了2百多本,就再销不动了。想来想去,只能来找你。 我相信你坐的这个位置应该能帮我销一部分。就这事,别说没办法、困难这一类话,我不喜欢听。”
“他娘的,校长也不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校长算什么!”
“那我这个校长的秘书更算什么,恐怕在你看来连个屁都不算!”
江风就赔笑说:“你当然算个人物。之所以说校长不算什么,是因为他们都快过去了,而你却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未来不可限量。”
“你少胡说八道,什么政治明星,我根本不懂政治,明星更谈不上。我简直不明白,你们这些搞文学的家伙怎么都是这种德性,你那破诗值几个钱,嗯,就不把全天下人放在眼里啦?”
“好好,反正我把你放在眼里,行了吧?”
“那也是有求于我才这样。”
“天地良心,平常不求于你的时候我对你可也是很尊敬的,这不是瞎说吧?行了,不开玩笑,怎么样,老同学,帮兄弟这个忙?”
“你要我上哪去帮你销这些诗集?”
“学生们中间呀,以你的影响力,替我吹一吹,肯定有学生愿意买的。当然,虽然是老同学,但我不要你白干,卖出一本,我给你提成百分之20,不少吧?”
“是一本什么诗集呀,你这么有把握?”
江风就从皮包里拿出他那本刚刚出版的诗《风露集》替给卢光中,说:“送给你。”
卢光中翻开第一页,就见上面已经写好了一行字:赠老同学兼好友卢光中,祝你仕途顺利,前程似锦。他再往下翻了翻,读了几行诗,根本读不懂,立刻就失去了兴趣,合起诗集说:“行呀老弟,你他娘还真的搞出一本诗集来了,我原以为你只是一只会扯着脖子打鸣但永远下不了蛋的公鸡呢,哪知不动声色就做上了诗人。这是出版社给你出的还是你自己出的?”
江风小声回答:“自己出的?”只有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狂妄的家伙才会流露那么一点羞愧或者说不自在的表情。
“能自己出一本,也不错了。你可是我们同学中第一个出书的人,不管怎么说还是可喜可贺。至于帮你推销嘛,我会跟你问一问的,但我不敢说有人会卖。”
“除非你敷衍我,不尽力。”
“不能这么说嘛老弟,你这又不是毛泽东选集。我虽然不懂文学,但多少知道一点情况,现在那些大诗人的作品好像都不走俏,你不过初出茅庐,就想有人买帐,我看不太现实。反正你放心罗,我肯定尽力,只不过先跟你打声招呼,别抱太大的希望。现如今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抱太大的希望对不对?”
“行,有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闲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江风便请卢光中去王家卫他们的店子吃饭。卢光中本想客气几句,江风却不容分说,拉着卢就走。出了办公大楼,正碰上田玉蓉。她说今天她妈炖了几斤猪蹄,请他去家吃。卢就为难的说江风请客,我已经答应他了。江风跟田玉蓉在中学也是同学,知道这两人正在谈恋爱,便干脆连田玉蓉一起请了,你家的猪蹄就留着晚上吃吧,中午先吃我的。田玉蓉不便强拗,只好跟他俩走。到了“来了是大爷”,王陆孙3人都在,正忙得不可开交。江风说:“吓,几个月没来, 你们这里就大变了样,看样子发了吧?”
王家卫说:“发什么发,凑合。”
卢光中碰了碰江风的手臂说:“你别跟他说这个,在这些小老板嘴里,你能听到的永远是亏本的叹息,而他暗地里却他娘早就金满箱银满箱了。”田玉蓉听了捏了他一把,小声道:“嘴巴干净点。”
王家卫说:“你不如干脆说金满山银满山得了。”
众人齐笑。江风就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4本诗集,送给了王陆孙田。那3个老板大概现在觉得除了钱,没什么东西值得欢喜,拿着他的诗集看了看,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王家卫甚至说:“搞这种名堂做什么?”把江风气得恨不得拨腿就走。只有田玉蓉,还保持了少女时代的对文学的一些感觉,惊叫了起来,很崇拜地看了江风一眼,翻一翻书,又看江风一眼,如是再三。搞得卢光中忍不祝旱:“你这样看他干什么,像看怪物似的?”
她用惊奇的口气说:“没想到我们同学中还出了一个诗人!”
江风就略微有点激动地说:“还是女同学懂诗,还是女同学懂诗!”在那3 人脸上得到的失望总算在她这得到了补偿。
王家卫他们还算知趣,虽然对江风的诗集不感兴趣,毕竟这是江风的一个成就,做为同学似应有所表示,就说这餐饭不收钱了。江风问陆同和孙一夫能不能帮他推销几本书。他俩跟卢光中一个口气,都认为要学生掏钱买这种所谓的高雅文学著作不太容易,现在的大学生,有钱都花到女学生身上去了。
吃完饭,江风和卢光中分了手,回到宿舍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3点半。 本来计划下午去听一个老师的课的,现在显然已经不行了。表面看他是醉酒睡过了头,其实他是根本不愿意去听课。他现在热动力教研室当老师,这个专业是父亲为他选择的,他对它毫无兴趣。有时想到自己4 年大学居然能强迫自己把这个枯燥无味的专业学下来,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几年来他对得起父亲,他没有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一直在做一个孝顺的儿子。但这毕竟对自己是不公平的,他以前就曾想过什么时候要把自己的人生航向扭转过来。现在出版了这本诗集,这个愿望就变得非常强烈了,因为已经具备了改变命运的条件。他早就认识了自己,这辈子只能与文学为伴,如果干别的,肯定一事无成,只有文学才能给自己一个辉煌的未来。他开始琢磨怎么从热动力教研室调到岳麓书院去。岳麓书院正在重建,那是一个文化圣殿,自己的归宿只能是那个地方。
他懒洋洋地出了门,去了教研室。教研室在科学馆内。这是一栋解放初期建造的楼房,构造很旧,外面是暗红色的,整个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他打小就对这栋楼房没有好感,现在更是从未有过的厌恶。他觉得单凭这种感觉自己就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楼里的楼道全是铺的木地板,只要多几个人走,就会响起一阵战鼓般的声音,咚咚咚传到外面老远老远的地方。而当一个人走时,那零碎空洞的声音又似乎有点叫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不知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有种进入了停尸房的感觉,呼吸都快停止了。教研室里门敞开着,里面却没有人。他在里面坐了一会,抽了一根烟,想等进来一个人,跟他聊几句。似乎现在他的心很不安宁,惟有聊上那么几句,才能把这不安宁感消除。事情就有这么怪,他越是盼着人来,越是没有人来。他还经常遭到捉弄,似乎有些响声是往这里来的,可每每临近房门就改变了方向。他痛恨这种情况,同时又很能理解,一个人但凡讨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也就肯定会讨厌你,捉弄你。人的灵魂和情绪很多时候跟四周的事物是相通的。
后来他不得不放弃了跟人闲聊的想法。正准备出去,他看见左边有张长条桌子上堆了一堆信纸。他想起自己的创作稿纸已快用完了,便走过去卷了10本信纸,怕人看见影响不好,就揣进了羽绒衣里面,双手交叉合抱于胸前,鬼鬼祟祟地出去了。他知道所有的老师都有过这样的行为,但他还是不想让人看见。有些事情,不在于它到底是不是有,而在于它是不是被人发现了,两者的性质其实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它们的形态,一个虚,一个实。一切利与害,都有这样的两面。求利自然是实好,但于害上,自然是趋虚的。
江风先回了一趟宿舍,放了信纸,再把昨晚准备的一份文学讲义又看了一遍,觉得很满意。然后他去食堂打饭,狼吞虎咽把饭吃完,用毛巾抹了抹油嘴,拿起茶杯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水,最后将讲义塞进皮包,就出门了。他没有马上去汽车站,而是信步往山中走去。春寒料峭的时节,可以看到许多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长出一层新绿,就好像新生儿的绒毛,给人一种生涩的质感。岳麓山的又一个春天到来了。这样的春天,他已经历了不知多少,但似乎以往的哪一次也不如今年这次令他感慨良多。湘中平原上,位于长沙古城西面的这座秀美的小山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气蒸云梦泽,山色有无中,江流天地外,乾坤日夜浮;吞天地之神秀,吐万顷之芙蓉。在江风的眼里,山上的一片落叶,一根松针,一滴甘泉,一缕轻烟,都是诗,无形地写在山的魂灵里,然后再从它的万千气象中流泄出来,滋润着人的心和肺。他的《风露集》的根就是扎在这山里的,有时想来,他都不知道怎么感谢这座山。以山的无私,也许自己生出感谢的念头是一种亵渎,因为自己的感谢于山而言连一堆粪土都值不到。
他在山中散了一回步,心里发了一通驴头不对马嘴的感叹,然后就来找牛希咬了。实际他上山来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找牛。牛希咬正好下班回来,神情疲惫,步履沉重,要死不落气。江风忽然对牛希咬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想把这种感觉说出来,但不行,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牛希咬的,但今天从牛希咬疲倦的、懒散的、忧伤的、困顿的目光中感到自己其实一点不了解眼前这个人。牛希咬好像突然一下变成了一个从山外来的客人,跟他在此邂逅了。牛希咬的形象和神情仿佛完全把他的生活跟现实分割了开来,而且还加上了一层落日的浑浊朦胧的光晕,竟使江风分不清究竟自己的生活真实一些,还是眼前这个人真实一些。
“你好像很忧伤。”
牛希咬看着江风,苦笑了一下说:“怎么能跟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比呢!”
“没有什么天之骄子,都是地之骄子。”江风的意思是批评牛希咬不该发这种牢骚,我们读大学是因为自己的努力,绝非上天所赐,你眼下的处境则是因为自己走错了路,不能怪上天不公。牛希咬听出了江风的批评之意,又苦笑了一下。以他以前的性格他是非跟他争论一番不可的,但他咽下了这口气。这咽下的一口气固然很委屈,令人愁怅,可也证明了一种成熟。就像果树的成熟一样,当它不再在乎风雨侵蚀的时候,也许它会把枝头稍微压低一点。退让往往是成熟的一个标志。当然,真正的成熟是必须由更多这样的标志组合在一起才能够完成的。
牛希咬把江风领进他的小房间,一股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江风皱着眉头说:“你应该经常开窗透透空气。”
牛希咬回答说:“冬天怎么能随便开窗,清新的空气进来了那寒冷也就进来了,我宁要霉气不要寒冷。本来心就够冷的,怎禁得起再抹一层寒霜!”
“别这么悲观,振作起来。”江风以老师的口吻说道。
牛希咬心里很不受用,不过没跟江计较,还拿出酒瓶说:“喝一点怎么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江风同意喝一杯,但只是一小杯。牛希咬很奇怪:“你最爱酒的呀,干嘛只喝一小杯!”
江风解释说:“我今晚要去文学讲习所讲课,倒不是怕喝多了讲不了课,只是觉得如果让学生们闻到我身上有酒味不好。”
牛希咬先是没在意,后来忽然觉得江风好像说的是“文学讲习所”,就问:“什么‘文学讲习所’?”。
“《湘江之滨》杂志社举办了一个文学讲习所,请一些作家、诗人讲课,今晚轮到我讲了。”
牛希咬大为惊讶,他睁大眼看着江风,想说你又不是作家诗人,讲什么课,可又觉得江风既敢这样说,那肯定是有来头的,便愣着没说话,不过满心的疑虑全在脸上流露了出来。江风知道自己这几句话吓住了牛,便笑着说:“我那本诗集已经出版了。”他打开皮包,拿出一本《风露集》递给牛希咬。牛希咬这才明白原来江风因为出版了这本诗集,就算诗人了。可他心里更加的不满不服,自费出的诗集,又没有什么影响,就算诗人,那这样的诗人也太容易当了吧。他接过诗集翻了翻,什么也没看进去,只觉此事太滑稽了。实际上他是非常的嫉妒,他打心眼里不愿承认江风是个诗人。想起从前在学校时,江风的成绩一直不如自己,作文更是跟自己没得比,他却当了诗人,简直荒唐。
江风问道:“你一直喜欢文学,想搞创作,跟我去文学讲习所学习一两期怎么样,我保证你水平会马上有提高。”
牛希咬闻言觉得非常别扭,他甚至还有种受辱的感觉,从前自己从没看上眼的家伙现在居然敢以老师的口吻跟自己说话,他心里不由得腾地升起一股怒火,不过就在即将喷发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它竟又熄灭了。他不得不承认手上这本诗集还是有分量的,尽管是自费,毕竟是一本书,要自己弄出这样一本书来他简直不敢想象,那这也就是他跟江风的差距。虽然他根本不在乎这种差距,可应该说它还是能说明一点问题的。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放弃文学了,他实际上已没有心思跟江风较量什么。他就尽量让自己装出一副不把江风的书当回事的样子,说:“我不搞文学了,学什么学!再说就算要搞文学,我也不会去文学讲习所学,用得着上那吗?”
江风知道牛希咬是不服气,冷笑了一下。他也有点不快,本想来炫耀炫耀,哪知牛希咬竟一点不给脸。他想告诉牛不行就是不行,别硬撑着,向别人学习学习并不丢眼。可牛说放弃了文学,就叫他不好说什么了。场面有点僵,
“你那么喜欢文学的,怎么会放弃?”
“也说不上‘那么喜欢’,过去只是喜欢读点名著而已。文学太枯燥了,没意思。”
“那你打算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混呗,当一天和尚撞天钟。”
“别自暴自弃。”
牛希咬转移话题问:“讲习所要你讲什么?”
“要我讲现代诗歌创作上的几个重要问题。”
牛希咬强做笑脸说:“不错,你已经讲文学了,再努把力,也许未来你就是中国诗坛的领军人物。”
江风听出牛希咬有点嘲笑的意思,脸色有一丁点难堪。没想到今天兴致勃勃地想来炫耀一下,顺便帮帮这个在文学之路上苦苦寻觅了很久的老同学,却讨得一个没趣。他检讨了一下,感到也许自己太性急了点,自己的书可能对牛希咬是一个深深的刺激。他就看了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便告辞出来,往《湘江之滨》杂志社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