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学巴结正涛拍马蹄 饮喜酒 同学再聚首
日子依然过得很无聊。周正涛每天都盼着生活中能发生一些事,却老也盼不来。他只能继续把精力消耗在书法上和读书上。他早在初中时代就看了《三国演义》和《水浒全传》,现在忽然又想重读一遍。读罢他便一声声的长叹,非常想念一千多年前的那种金戈铁马、气壮山河的生活。有时脑子里胡思乱想一番,好像竟在梦里真的回到了那个时代,自己俨然成了一代枭雄。没奈何就又接着读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些史事,真恨不得把那个时代重新演义一遍。要时光倒流一千多年大概不行,但倒流几十年他觉得并非没有可能,中国的野心家多,稍有风吹草动,便想揭竿而起,或占山为王,或逐鹿中原,直到又出一位真龙天子,收拾破碎山河,重新四海一统。这样想着想着,周正涛就似乎感到自己不该每天这样的浪费时间,应该有所行动,去找一条出路。往大里说,这是为了政治功名,往小里说,也是为使平淡的生活多一些色彩。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如果自己老趴着不动,是没有谁会把好机会送上门的。而他现在惟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多巴结巴结头头。可怎么巴结呢,每天没几件事可以使他去李发阳面前献殷勤,碰上了顶多叫一声部长,别人高兴也许返回一个笑脸,多半还是皮笑肉不笑,如果不高兴,那可能拉下脸应都不应一声,整个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因此最好的巴结办法当然莫过于登门拜访,把热脸送到家去,那再傲慢再不近人情的领导也不至于亮你一扇屁股。就是这个主意。周正涛不禁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异常兴奋,甚至有几分激动,保不定这个念头就是自己仕途的起点呢,也许自己未来的辉煌确实就维系于这个朴素而勇敢的念头上。想到便要做到,这是他近来认识到的一个道理。于是他就这样决定了,一定要去上门巴结,既显得巴结得很正式,又能尽量地缩短这条巴结之路。可是他不知道李发阳住在哪,自然是不能去当面问的。黄建国可能知道,但他也不想问他,虽然黄建国知道了他的这个意思一定会大加赞扬,可他难免会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他不禁对黄建国又佩服了起来,像黄那种人,巴结起人来毫无羞耻之心,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不知道这种区别仅仅只是说明自己有自尊心,还是说明自己的功夫差得远。且不管它,反正他现在能不用黄的时候尽量不用。有些东西,悠着点用才能更大限度地发挥它的威力。他就去到了房管科,找一个姓张的干事。他跟这张干事私交很好,找他肯定一下就能打听出李发阳的住址。张干事问他干什么。他谎说想调回岳大,要给李发阳送礼,不知李住哪。张干事深信不疑,就给他查到了李发阳的住址。
这天晚上,周正涛便神经兮兮地来拜访李发阳了。尽管事先对自己进行了那么多的说服工作,临了他仍发现腿肚子有些发抖,好像要跟人决斗似的。一度抖得十分厉害,他只觉好像都没办法往前走了。他这才知道这事看起来不过小事一桩,原来却也是这么的不易做到。这样一想他便又多了一分兴致,因为他更愿意做一些比较难的事,惟有把难事办好了收获才会多。他慢慢不抖了,只是感到有点儿乏力,不过这已足以使他支撑到李发阳的家里。李发阳看见他时那对平常总是迷离朦胧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李发阳当然不是惊喜,而是极度的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个青年人找到家里能有什么事。他本来跟老婆在客厅看电视,这会却把周正涛叫到书房里,好像要说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周正涛这时感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没想到干荒唐的事竟也跟干体力活一样让人出汗,看来混乱的心理活动也同样能促进内分泌物的快速排泄。难怪那些总是精神高度紧张的人老得快,原来跟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老得快是一个道理。李发阳一直在等周正涛说他以为一定会有的重要事情,哪知周正涛老跟他闲扯,他方才发觉周是来套近乎的。他心里觉得真好笑,有点烦周,又不好催周走人,便懒懒地陪周说话。周正涛发现自己一直在出汗,他也盼着这场谈话尽快结束,只是不好一来就告辞,所以很难受地憋着。十分钟后他终于觉得可以走了。来到外面,他摸摸背心,湿漉漉的,像被水浸泡了一样。他直摇摇头。以前他对只会巴结领导的人打心眼里非常鄙视,现在他完全改变了看法,觉得那些家伙实际都是一些聪明人。“看来这真是一门学问呢,还随便应付不得,你可得小心啊!”他自言自语地说。
回到宿舍楼,就见楼前一颗大树下有一道影子,修长修长的,像根木杆似的朝自己摇晃过来,吓得他紧张地后退了一步:“谁?”
卫翠苹见他吓成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周正涛,你原来这么胆小。”
周正涛就又一次开始出汗了。今晚真他娘的邪门,没搞一点体力活,甚至连一步小跑也没有,却一次次的出汗,仿佛体内管汗的闸门坏了,里面千沟万壑的水便无节制地往外面奔涌。刚才在李发阳家里他不敢动气,这会却要发泄发泄,骂道:“你呆在这干嘛,鬼鬼祟祟的搞什么搞?”
卫翠苹就收敛了笑声反戈一击:“谁鬼鬼祟祟?我看你才鬼鬼祟祟呢,直说今晚在宿舍里读书,我就想来跟你学习学习,可等了你一个小时也不见你的鬼影。说,上哪去了?”
“到一个朋友那听音乐去了。”
“骗人。”
“那你说我去哪啦?”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影子。”
“既然不知道,你怎么能说我骗人?”
“就是能,我的感觉特别敏锐,我能立刻判断出你是不是在说谎。”
周正涛很佩服她,不禁暗暗担心,以她的聪慧,以后结了婚可真不好糊弄,也许放个屁都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这会他懒得跟她罗嗦,领着她上楼进了他的寝室。她一个劲地要他老实交代。
他不耐烦地说:“我干脆把整个人交代给你得了。”
忽然他发现地上有张大红请柬,捡起来一看,是卢光中的,邀请他下个星期六回岳大去外宾招待所酒楼吃他的喜宴。他就把请柬递给她,笑道:“看,我的朋友都在迫不及待的办事,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啦?”
“急什么,你以为这是比赛呢!”
“恐怕就是比赛,我不跟别人比,那就得跟自己比,知道吗?”
“跟自己怎么比?”
“等你成了我的娘们,我就告诉你。”
“呸,谁成你的娘们!”
“哦,原来你不想成为我的娘们呀,这样说来可就是你骗人了,卫翠苹小姐,既然如此,那你几个月来把我弄得鬼迷心窍的是何道理?”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啦!”
“难道是我的不是不成!”
“拜托,卫翠苹,你负点责任好不好,我俩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你却说没你什么事,这对我公平吗?”
卫翠苹扑哧忍不住掩嘴而笑,继而马上严肃下来:“就是没我的事。”
“卫翠苹,你最好讲点道理,否则我管不住自己。”
“吓,那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小子怎么管不住自己。”
起初周正涛不过想跟她调调口味,哪知调着调着就突然感到身上的武器已经不知不觉被打开了保险,枪上膛刀出销了。一时他被这意外的变化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这时卫翠苹适可而止,他可能最后也就憋回去算了,就像60年代苏联想运往古巴的核弹,被美国发现后就一撤了之,什么事也没有。可她也不知是体内同样发生了什么神秘的变化,还是纯粹跟他打打嘴皮仗,竟一句接一句的逼得很紧,就逼得他觉得这场战非打不可,否则他会窝囊死的。
“卫翠苹,你是真的还是假?”
“什么蒸的煮的,本小姐既不蒸也不煮,是煎的。”
周正涛便大叫一声:“说得好,你喜欢煎是吧,那老子就煎(奸)给你看。”
卫翠苹就感到仿佛整座屋子垮了下来似的,那股力量简直是泰山压顶,不可阻挡。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她想自己可能只得任由这片黑暗吞噬了。
如今的婚宴,如果要风光,一般至少需办10桌,卢光中却只办了5桌。 到底是知识分子,不爱讲那些俗礼,只图有这么一个意思,热闹热闹也就行了。两家的父母也无话说,校领导知道他没有大操大办,也十分夸赞,说这样好,把钱留着以后过日子实在。据说校领导都送了一份礼,但大多没来,只有一个副校长,被卢光中请来当主持,也只简短说了几句话,喝了一杯酒,就走了。周正涛本不想带卫翠苹,可卫翠苹吵着想看看新娘子,他只好带她来了,却也暗自欢喜,因为他觉得一个这么想看新娘子的女孩子多半是想当新娘了,让她感受感受这气氛也好,说不定就把她想嫁人的心思催发了起来呢,于我岂不是上上之喜。跟他俩一起来的还有黄建国。卢光中本没有请黄,倒不是忘了他,而是觉得自己的婚宴上不宜出现这种人。黄建国是昨天听周正涛说的,当时他就把卢光中骂了几句,娘买逼,不打老子的米,瞧不起老子是怎么的。骂归骂,他不能跟卢计较,以后求卢的地方可能还多着呢,所以巴巴地跑了来,埋怨卢光中说你大大的不够意思,这种事都不通知一声,怕我不送礼是不是,我可是一份厚礼呢。一面兴师问罪,一面又自己替卢解了围,一番话说得卢光中心里就好像娶了两个老婆似的。
周正涛立刻就被余九日、牛希咬他们拉到了他们那一桌上。硬挤出来的一个位子,再容不下卫翠苹,周正涛只好叫卫翠苹去另一桌坐。余九日拍拍他的肩膀,只是笑。周正涛就说:“半年不见变傻了是怎么的?”
余九日倒不生气,说:“你小子也快了吧?”
“什么快了?”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装什么蒜,也快请我们吃喜酒了吧?”
周正涛故意装出忧伤的样子,还叹了口气:“唉,早着呢!”说完他就发现好像一直有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便向斜对面看去,见宋海棠正冲自己扬眉带笑。自那次爱晚亭聚会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对这位昔日的梦中情人,他好像早就忘记了,可一见之下,不觉好像又立刻勾起了往昔的全部情感,少年的幽恋,狂躁的春心,终是一场有缘无命的相识,换来今天人家喜宴上的悠悠一瞥,怅然对视,想来真有千般的酸苦,万般的不甘。可转眼之间,这一切的一切又仿佛被一声极细微的叹息轻轻盖住了。
“别忘了请我吃喜糖。”宋海棠笑着对周正涛说。
“我只怕请你不来。”
“噢,天啊,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牛希咬就说:“这还不明白,说明他至今仍对你一往情深啊!”
大家齐笑,笑毕又都用责怪的眼光看牛希咬。余九日低声对牛说:“宝里宝气,当心他女朋友听见。”周正涛这时紧张地向卫翠苹那一桌张望了一下,还好,卫翠苹跟谁也不认识,只顾低头吃菜,旁若无人。牛希咬就后悔死了。虽然是同学,大家关系似乎都不错,可他老觉得自己跟他们在一起时像个局外人,每聚会一次,他的这种感觉就强烈一分。尽管他平常是一个说话很中庸的人,可往往在这种场合里会不自禁地说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最叫他自己懊恼的是每次一出口就知说错了。他感到自己确实是个局外人,他其实并不想在这种场合里出现,只是每次似乎又总不抹不开面子。这会被余骂了两句,他就异常苦恼地闭上了嘴,感到自己跟大家的距离又拉大了一些。他想自己肯定终将有那么一天会被这个松散的小团体所抛弃的,性远情疏,自古皆然。他垂下头默默地想,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呢,但愿越快越好。
余九日又在周正涛肩膀上拍了两下:“老弟,混得怎么样?”
周正涛甩甩头:“还能怎样,就这样。你呢?”
余九日就叹一口气,说:“唉,我更没说头,惨死了,本来以为再熬两年就出头了,哪知前段时间查出得了心肌炎,医生说必须静养,这一来至少要耽误半年的学业,唉,背时,人越霉气就越背时。”
“好端端的怎么弄了个这种病?”
“这是年青人得的病,你不知道吧,纪方几个月前也得了这个病,不过他已经治好了。你现在一心一意只顾谈恋爱,对同学的情况一点不关心。”
“林刚现在怎么样?”
“他已经结婚了,老婆你猜是谁?猜不出来吧,就是我们初中的女同学李春莲。”
周正涛惊讶地啊了一声。余九日继续说:“没想到吧,李春莲在中山大学毕业也去了日本,他们两个就在异国他乡相爱了。听说李春莲现在可不是当年的那个丑小丫,已出落成了一个大美人,两个人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你怎么知道的?”
“听纪方说的。他跟纪方关系很好,一直有书信来往。”
斜对面的宋海棠问周正涛:“周正涛你现在书法练得怎么样啦,可能早就没练了吧?”
周正涛说:“谁说的,我一直没扔,坚持不懈,迟早要弄个书法家当当。”
“别总是吹,也跟我们写几个字看看。”
“哪天你嫁人了,我保证送你一幅墨宝。”
王家卫忽然嚷了起来:“啊呀,是的呢,我们怎么把你给忘了,我说老周,抽空给我们写个店名怎么样?你看我们到处去找人写,哪知真正的书法家就在眼前。”
周正涛不解地说:“你们的店名不是有人写了吗?”
王家卫解释说:“我们准备在棉花厂那里再打一个店子,开一家分店。”
余九日冲周正涛做了个鬼脸,朝王家卫偏了偏说:“赚钱了,开始搞扩大经营。”
周正涛惊喜地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才多久不见,就发了。”
陆同说:“什么发了,不过是狡兔三窟的意思,那个店子的东家见我们干得还可以,有点想收回去的意思,万一他哪天真的这样做,我们不是就断粮了吗,所以早做退路。”
王红就在一旁撇着嘴说:“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这样没劲,发了就发了,扩大经营就扩大经营,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难道你发了我们这些人会找你借钱是怎么的?明明发了,却总装出一副没发的样子,还是爷们呢,太不爽快了。”
余九日颇有同感,附和说:“说得好。中国人这种不爱露富的心态我觉得是最要不得的,为什么呢,一,它容易让人满足,或者说让人不敢不满足,二,它使人在干事的时候不愿意彻底放开手脚。”
郑秀丽说:“你的话固然不错。但客观情况是如果有谁太露富那他确实容易惹麻烦,前几年不是有部什么电影就是专讲某人成了万元户后的种种烦恼吗,所以我认为要让大家都不怕露富,最重要的是给大家营造一个露了富后不仅不会惹麻烦,还会很有脸面的这样一种氛围。如果这种氛围不存在,你只会一味批判这种保守的藏富心理,那有什么意义!”
陆同和王家卫就同时吆喝了起来,还拍了几下巴掌,直夸郑秀丽说得好:“到底是才女,有见识。”
余九日不甘被女同学说倒,便鼓着腮帮子说:“你把次要问题当成了主要问题啦,我们中国人确实传统,不是氛围”
陆同就不耐烦地冲余九日挥手说:“什么次要问题主要问题,你就喜欢扯这些淡,我最烦你这个。”
王家卫说:“屁眼里夹锅铲──炒屎(吵死)。喂,老周,就这样说好了,哪天抽空来一趟,给我们写个店名,我们请你吃麻辣子鸡和青椒牛蛙。”
孙一夫就看着周正涛不相信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他的字到底上不上得了台面。”
周正涛就委屈地说:“不相信我那就算了罗,我正好不想跑。”可他似乎又不甘心被人贬低,便话峰一转赌气道,“不过你居然敢对大书法家表示怀疑,简直是有眼无珠。”
王家卫就埋怨孙一夫:“人家毕竟练了这么多年书法,随便写几个字肯定没问题,又不是写全聚德的店名,要那么好干什么。”
周正涛心里还是不受用,王家卫显然也不相信自己的字写得好,只是要过得去就行。他就又推辞了几下。可王家卫似乎吃准了他,他跟王家卫关系还可以,人家有求于已,这么点事,实在不好仅因人家没有高看自己就坚决拒绝,最后就答应了,说:“那我就跟你比划几下,划得不好别怪我。”
卢光中这时端着酒杯领着新娘子到这桌来跟大家敬酒了。大家立刻一片欢叫。卢光中知道这些家伙要整自己,急忙把酒杯往嘴里送,不料边上的王家卫早有防备,一把拦下了来,凶着脸说:“怎么着怎么着,想这样蒙混过关吗,告诉你,没这么便宜的事,咱弟兄半天没搭理你,就是等着你自己过来呢。”他拍拍卢的肩膀说,“新婚大喜,这一杯就行啦,难道我们多年的同学交情就值一杯酒?那你把我们同学的交情看得也太浅了吧,这可不够意思!这么着,我先跟你喝一杯,然后他们轮流跟你喝。”
卢光中讨好地笑着说:“没有这个道理,新郎官敬酒能喝一杯就不错了。”
大家就一起嚷嚷起来:“那是一般人,我们什么关系,怎么能用应付一般人的办法应付我们?”
王家卫又拍拍卢光中的肩说:“听见没有,不都敬一杯,民愤难平。”
卢光中无奈地看着王家卫:“那你等会把我抬回去!”
“嗨,这何消吩咐,你只管喝,后事我们料理。”
田玉蓉却不干了。她跟大家也是同学,说话就无顾忌,骂王家卫说:“不行不行,王家卫你别使坏,叫他出了丑我可不饶你。”
“这话就说差远了,怎么叫使坏,这是喜酒啊!”
“你少花言巧语,酒桌上的事我虽然第一次经历,但你们喜宴上整人的那一套我是见识过的,你们啊,就恨不得把新郎官灌醉,你们就开心了。还只说是老同学,没安好心。如果是别人我倒不说话,可恰恰是你们不行,我再警告你一遍,别整他,否则我跟你没完。”
王家卫就叫道:“唉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新娘子。”
“那你不是已经见过啦!”
几个女同学本不善饮酒,对男同学的这套原就没甚兴趣,这时见田玉蓉又这样郑重其事,便一起帮着指责王家卫,异口同声地说:“你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就把那几个本来打算帮王家卫说话的男同学都吓退了,只剩王家卫以一敌众,自然不是对手,很快就举手投降了:“行行,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们这些娘子军的厉害,老子认栽。”
“什么老子,豆腐佬!”王红斜眼扫着王家卫说。
卢光中就只喝了一杯酒,然后对大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请大家晚上去家里闹闹新房,离开的时候挑衅地看了王家卫一眼,扬了扬眉毛,那意思仿佛在说:怎么着,输了吧。就把王家卫气得抓耳挠腮,无可奈何,便一口把杯里的酒全干了。气仍不顺,指着几个男同学骂道:“你们他娘的太不是东西了,推举老子打头阵,可你们自己一个个坐山观虎斗。”那几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便回骂他,吵吵嚷嚷,互相埋怨了一通,终是不了了之。等卢光中全部行过酒后大家问他今天喝了多少酒,卢骄傲地说3两。他的酒量一般在半斤以上, 大家便议论说讨个老婆真是有福呢,先不说别的,单是喜宴这一关就很容易过。
快散席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摩托声,来了两个长发披肩的陌生男子,大家正猜疑他俩是干什么的,就又见王红站了起来,说我的我的。周正涛不解地嘀咕说:“怎么每次聚餐聚会的时候她总会招惹这样一些人来?”
余九日说:“这就像破了的鸡蛋,总免不了有苍蝇叮。”
宋海棠和郑秀丽便不约而同地瞪了余九日一眼。宋说:“你这个人,说话也太刻薄了,人家正是花好月圆的时候,就不许多几个男朋友!”
郑秀丽接道:“这就是男人最可恶的地方,他们可以三宫六院,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我倒是非常赞赏王红的行为,她为我们女人争了口气。”
周正涛讽刺问:“那你怎么不学学她?”
郑秀丽略带怒气地说:“你知道我没学呀,我非学给你看呀?”
余九日就故意装做打圆场的样子说:“其实我们想指出的正是这个问题,你跟她一样,可你很聪明,搞得不明显,可她老是这样打眼,叫人弄不懂为什么。”
这话实际更加恶毒,周正涛听出了其中玄奥,不再说话,只看了郑秀丽一眼。郑秀丽没有马上听出来,但感觉有点怪异,便翻着白眼转了转眼珠,忽然觉悟了,就恨恨地瞪着余九日,想骂他两句,可再一想,这一骂会显得自己中了他的圈套,最好还是别做声,吃个哑巴亏得了,只在心里骂:臭小子考了几次高考才读了个自费班,不知神气什么。散了席,她就挽着宋海棠的胳膊一起退场,想跟她再说几句余九日的坏话,发泄发泄。她问宋:“喂,那小子还在追求你吗?”
宋海棠一时很糊涂:“你说哪个,周正涛呀?”
“余九日。”
宋海棠却一点不想谈这个话题,就略有不耐烦之色,说:“你关心这个干什么,他从来没追求过我。”
“可他以前经常像牛屎巴巴一样的巴着你。”
“唉,都是老黄历了,再说那都不过好玩,谁当真了!听说你想往航运局调,是吗?”
“嗯,学校里没意思,不是教学就是科研,把人脑壳都搞大了。航运局又轻松又有钱,好多了。”
宋海棠说:“你别搞错了,学校还是要好些,你别只看现在,以后教育方面肯定比航运局发展得快。”
“以后谁知道怎么样。人啊,最好别想以后,这是我的经验,只要一想以后,肯定就把眼前的好处丢了,以后也补不回来。最好是现有现得。”
宋海棠眨了眨眼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郑秀丽就松开了宋的胳膊,问:“你现在怎么样?”
“唉,整天愁戏演。我恨不得不搞艺术了,跟人去做生意,赚几个钱实惠得多。”
“真有做生意的路子,倒不失一个重新调整人生的好办法。”
两人同走了一段路,到了岳麓书院文庙的北侧,那有一叉道口,郑说我回家去,你去哪。宋说进城回剧团。郑说都到学校了也不回家看看。宋似乎就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说一回家老爸肯定又要把我教育一番,他那老一套我耳朵都听出老蚕了。两人就互相挥手道别。
第16章 破吉普青莲走穴 老班头见机生淫
宋海棠坐在进城的公汽上,直觉脑袋昏昏沉沉起来,她就微合了眼,郁闷地想些心事。她发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这样郁闷了。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又重温了这种不爽的感觉呢,一时她竟没弄明白。当然,马上她就又暗骂自己愚蠢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都不能立刻回答上来,显然令她郁闷的因由是卢光中和田玉蓉的喜酒。昔日的同学,如今已经蒂结连理,从此将相携相搀共度人生,可自己却仍形影相吊,孑然一身,难免有些凄惶。忽然想起了一首南唐冯延巳的名词鹊踏枝,道是: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上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麻烦的不是愁怅年年有,而是年年要问为什么会有。这是最最叫人伤怀的。
因宋海棠在省花鼓剧团是年青一代演员里的佼佼者,被剧团当做重点培养的对象,故她年纪虽轻,却老早就单独分得了一间房子,房子还很大,大约有20多平米,把同年龄的许多演员羡慕得要死,有些人甚至因此向剧团提意见,说领导分配不公,没有一碗水端平。宋海棠从不去管这些闲言碎语,总之房子是她的了,谁也拿不去了,她自悠哉游哉地住着。这间房子的位置也比较理想,在二楼,朝南开窗,偏西有一颗参天古木,正好每每将毒烈的太阳挡住,即使在炎炎夏日这房里似乎也有一丝阴阴凉气,可又不影响它的采光。宋海棠每天都要在房里洒上数滴香水,使房间一年四季都散发出一股幽幽的香味,即使有时她外出演出十几天甚至个把月,回来后依然余香满室,大概因为她常年坚持洒香水,香味已经浸透进房间里的物件之中,即使一段时间没人,那些物件里面依然能飘出平素贮存的香味。宋海棠把房间也布置得十分有情调,梳妆台放在左墙角,穿衣镜摆在右墙角,中间横出来一张绣床,比单人床稍宽,比双人床又稍窄,这样既舒服,又让来人看着不会觉得女孩子的生活放荡。在开放的年代里,一个未婚女子是不是有操守是可以从她的睡床的宽度上看出一个大概来的。门侧摆放了一架旧钢琴,这是几年前她用演出费向一个歌唱家买的,虽然有些年头了,可弹出的音质却很悦耳,这是房间里惟一让她怀有一份深厚感情的东西。两面墙上挂着许多人物像,东面全是她自己的剧照,穿着古今各式各样的服装,在墙上搔首弄姿,似有万种风情;西面是中外一些电影明星照,男男女女都有,女的无不千娇百媚,男的无不英俊潇洒。那些画显然表明了她对那种职业的一种向往。窗头居然还有一副对联,是曾经看过她演出的一个书法家写给她的,道是:舞袖拂动星摇落,歌声连云月下来。窗帘上则是一幅画,画着一位古代淑女,扛着一把锄头,锄头上挂着一只花篮,篮子里盛满了红白相间的花卉。看样子有点像黛玉葬花,可分明又是个丰满的圆脸,一点也没有黛玉的那种尖酸刻薄的味道,让人十分爱怜。
宋海棠进了房子,打开灯,把皮包往床上一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刚才的那股郁闷气似乎有所缓解,她这会只是觉得懒懒的,浑身提不起劲,瞪着空朦的眼睛看了看外面的景色。暖洋洋的太阳也正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大概快要西沉了,它也免不了显得十分颓丧。她就忽然一下倒在了床上,顿时感到整个人仿佛在向山谷坠落,她只觉舒服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了,睁眼一看,是隔壁的两个女友,一个叫金丝柳,一个叫花百艳。金丝柳长得比宋海棠还漂亮,身材也更好,但因无论唱功还是舞功都不及宋,在剧团里的地位在宋之下。她却一直不太服气,首先是认为自己的唱功和舞功绝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如宋,其次她觉得就算不如宋,也只是差一点,而这无非是因为自己不太用功,只要自己再下点功夫,肯定就会超过宋。不过这种想法却并不妨碍她跟宋保持着一种比较好的关系。倒不是她度量大,而实在是因为打着隔壁,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没办法不好,毕竟工作上并没什么矛盾,值不得跟宋做对头。花百艳就长相平平了,只因歌喉出众,打小学习成绩又不行,她父母就送她学了戏,入行后虽不至于出人头地,但以此为生还是不成问题的。
金丝柳说:“睡觉都不关门,有不怀好意的流氓来了你都会不知道。”
宋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却仍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唉哟,这种天气真让人想睡。”
花百艳闻到宋身上有酒味,就奇怪地问:“咦,你喝酒啦?”
宋海棠就不揉眼睛了,摸了摸脸,嘴里呵了口气说:“我喝得并不多呀,怎么还有味。一个同学结婚,没办法,不喝不行。”
金丝柳说:“难怪我们找了你一中午都找不到。”
“有事吗?”
“好事。那个李长子说请我们去邵阳乡下的几个镇上走穴,他都联系好了场子,一连演出三个晚上,唱《打铜锣》和《补锅》,我们3个轮流演, 每人每晚50块。男主角请的是秦班头和张少爷,明天就去。”
李长子是一个叫李松海的男人,约30多岁,是个穴头,经常来往于城市和乡镇之间,替这些经常无戏可唱的专业演员找戏台,从中牟取巨额利润。因人生得十分瘦长,大家便以形取名,唤他长子。他已经让她们走过好几次穴了,她们也经常催促他找路子,双方合作得十分愉快。因大家关系似乎很好,他免不得就想打这些漂亮女演员的主意,可人生得太奇怪,女演员都怕他,一个也不让他得手。他就经常抱怨说我是穴头里面混得最惨的一个了,因为几乎没有哪个穴头没弄过旗下的女演员,怎么到了我这就这么行不通呢。金丝柳最喜欢取笑他,说你满脸都是骨头,咯人。他回答说骨头就是力量呀,小乖乖们,你们怎么这么不懂男女经呢。
宋海棠说:“喂,你们说50块是不是少了点,我前几天跟几个广州来的演员聊天,听她们说她们唱一晚至少是150块,我们只相当于她们的尾数。”
花百艳说:“广州什么都比我们这里贵,算了,在我们这是这个行情。”
“行情是人定的,我想我们应该把价钱抬上去,你不抬他永远不会给你涨价,他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吸我们的血,对不对?”
金丝柳点头说:“也是,至少该跟他提一提,多提几次,他就不好不涨了,否则我们就骂他周剥皮。”
宋海棠说:“骂有什么用,要说就正经跟他说,实在不行就告诉他,我们不干了,看他什么态度。”
在宋的影响下,金花两人渐渐接受了她的意见,同意跟李长子来一次硬的。正说着,那个被金丝柳称做张少爷的人也来了。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叫张强生,有点像昔日的美男子王心刚,梳着飘逸的分头,西装革履,身材挺拔,两腿修长,一对大眼滴溜溜直转,显得既浅薄又有点心机。他是省城人,平素跟人交流都用省城土话,这会却不知哪根筋不对,进来就甩起了普通腔。金丝柳就打击他说:“你说的普通话糟透了,少说两句行不行?”
张强生就惊讶地叫道:“什么,糟透啦?天啊,还没有哪个这样批评过我的普通话。”
金丝柳说:“那是因为都不想打击你的自尊心。我是实在听不下去,实在忍不住。”
张强生就用手指点着金丝柳的脸面说:“所以说你这个女孩子不讨人爱呢,虽然长得漂亮。你看看宋海棠,人家从不随便打击别人,你真的应该向她好好学学。”
“学不来。学了后就会有你这种臭小子围着转,本小姐不喜欢。”
“吓,我才听说有不喜欢被人围着转的女孩子。”
“你别以为你围着宋海棠转就怎么啦,人家未必把你当回事呢。”
“她不把我当回事那是她的事,但喜不喜欢她是我的事,她再不把我当回事,我也有权力喜欢她,对不对宋小姐?”
“呸,脸皮有一寸厚。我把话搁在这,你小子肯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完金丝柳就生气地拉着花百艳走了。她其实并没这么大的气,因知道张强生是来跟宋海棠套近乎的,她不想打搅他俩,再说这种事她看着也烦,自己明摆着比宋海棠漂亮,人家却不追求自己,叫她郁闷,不如避开清静。
张强生确实是在追求宋海棠,表面似乎追得松,暗地里其实追得紧,追得有些苦涩。因他自恃自身条件很好,不愿太降低身份,可又实在喜欢宋海棠,故此常常处于一种两难境地,追得太猛他自尊心不允许,不上紧又怕抓不祝糊,这种矛盾就使他经常说错一些话,做错一些事,本是讨好的意思,反而让人以为他傲慢。再加上他本就很自以为是,有时甚至信口雌黄,所以宋海棠非常反感这家伙的为人。可她却始终没有流露这种反感,顶多偶尔点一点他,要他注意一下,原因就是这家伙确实太英俊了,四肢五官无一处长得不是地方,无一处不显出雄性的阳刚之美。宋海棠自忖,单论容貌,自己要配他怕是会差那么一点,因此她就对他表示出了最大限度的宽容,期待着他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懂事一些。她知道男人的成熟多半是从25岁之后开始的,不像女人,20出点头可能就已经熟透了。她既不跟他确定关系,也不拒绝他的情意,采取的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战术,有点像维海战役时毛泽东打黄维时使用的战法,围而不歼,拖一拖,最佳效果就会慢慢自行显现。
两人又谈起了走穴的事。宋海棠笑道:“秦班头以前直骂我们掏外快,没想到他自己也捞起来了,好像捞得比谁都厉害,听说前几天他还去工人文化宫唱了一出《马陵道》是吧?”
张强生在窗口前面晃来晃去地说:“人是会变的,他要养家糊口,不出去捞点怎么办#蝴到底是演员出身,比陈忠政活泛,该变通的就变通,所以大家喜欢他嘛。”
秦班头叫秦可旺,是个老资格的演员,曾当过导演和艺术总监,对花鼓戏造诣很高,在剧院颇有威望,故人们戏称为班头。他现在是副团长,主管创作方面的具体事务。因国家拨给的经费越来越少,演出市场很不景气,他现在开了窍,允许大家走穴,有机会自己也不放过。
宋海棠很赞同张强生的话,说:“陈忠政确实太严肃了,我不懂为什么上面总要派一个只会讲政治大道理的人来领导我们剧团,如果哪天秦可旺当了团长,我想我们的日子可能会好过得多。上次我们提议排一个《海瑞罢官》,王导演、扬编剧他们费尽口舌都没能把他说服,他只说不好不好,为什么不好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唉,在他手下干真闷气。”
“你想秦班头当团长,我告诉你,永远没这个可能,副团长对他来说是做到头了。”
“为什么?”
“就因为他总是强调艺术第一,所以他在政治上就休想第一,懂吗?”
“理倒是这个理,但事情总会变化的,看现在社会的样子,你能预料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吗?谁也没办法说。”
“万变不离其宗,政治永远是第一位的。”
两人议论了一番领导,喜欢的领导上不去,不喜欢的领导掌握生死予夺大权,没法子,不谈也罢。宋海棠问陈忠政知不知道他们这次走穴。张强生说:“那能让他知道,他知道了一通马列主义的东西砸下来,你就只有喘气的份了,还能唱戏吗?秦班头完全把他瞒住了,只说去老家处理一点家事,反正现在每天无事可干,陈忠政就没有多问。”
“我们怎么说呢,总不好也说回老家处理家事吧?”
“你要说什么说,谁会问你?你现在就是出国了可能也没人会问一下。放心吧,没事的,即使出了事也没什么,有秦班头顶头呢,天蹋了砸不到你头上。”
说着话,张强生就似乎很自然地坐在了宋海棠的床上,再把手往后去撑床,想摆一个舒服的姿势。那手便在宋海棠的小脚上蹭了一下。她穿的是一双薄薄的透明的丝袜,触上去就跟挨着了肉一样,顿时两人像触了电似的,对视了一眼,眼里似乎都有一些神秘难言的东西在那亮闪闪的发光。
宋海棠迅速保持了镇定,把伸直的腿曲缩了回来,说:“你怎么喜欢坐女孩子的床上,起来。”
张强生就讪笑着站起了身,说:“怎么叫喜欢坐女孩子的床上,我记忆里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坐。”
“头一次那也是不对的。知道吗,张强生,女孩子的床是不能随便坐的?”
“坐一坐又怎么啦,把床坐烂了是怎么的?”
“吓,非但不认错还犟嘴是吧”宋海棠就使劲翻着白眼瞪他,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手把床掸了掸,“不是怕你坐烂了,你一张屁股多大呢,就能把床坐烂啦?是要你懂点规矩,别太随便,知道吗?”
张强生就不满地嘀咕说:“就你这臭规矩多。”
“那你别来呀!”。
他被噎得十分尴尬,神情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便又在窗前晃来晃去。
次日一早,宋海棠就被走廊里一片混乱的声音吵醒了。金丝柳的高跟鞋今天显得格外地响,咚咚咚好像把整条楼道都震动了。她直纳闷:小蹄子干什么呢,像发了情似的。忽然花百艳在外面敲门,对她嚷道:“是不是还在做美梦呀,邵阳不想去啦?”她这才想起该是去跟李长子他们汇合的时候了。就急急忙忙爬起来,梳洗毕,收拾了一个小提包,把化妆品、毛巾、牙刷、卫生巾、拖鞋等日用品装进去,就出门跟金丝柳和花百艳下了楼。李长子搞了一辆吉普车,跟秦班头和张强生坐在里面等她们。这辆车已经很旧了,绿色的油漆深暗发黑,还有不少地方剥落了,锈迹斑斑。李长子说是军队里退休的指挥车,秦班头和张强生都不信,说军队里退休的军车肯定比这要好得多。宋海棠她们走近来看了看也对这辆车的破旧程度感到吃惊。金丝柳毫不掩饰她对这辆车的不满:“长子,你就用这么破的车接我们去演出呀,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吧?”
李长子陪笑说:“小姑奶奶,没办法,这次我能找的有车的朋友都要用车,只好用它将就一次。”
“到邵阳2百多里地,它跑得到吗,我看它半道就会散架。”
李长子说:“别看它旧,但它经磨。退休的军车知道吗,挨几颗炮弹都没问题,区区2百里地算什么!”
张强生就冲她嚷道:“上来吧,别叫化子嫌饭生。”
宋海棠就率先钻进了车里,花百艳也跟着钻了进去。金丝柳没法,嘟着嘴,狠狠瞪了瞪张强生,怪他说风凉话。一上车,正好跟他挨着,她就拍了他肩膀一掌,:“喂,你坐到宋海棠那边去,我不要你坐我边上。”
“怎么叫我坐你边上,明明是你坐我边上。我说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嗯?”
“我是说我不喜欢你坐我边上。”
“你以为我想坐你边上呀,只是没办法,都怪李长子,没弄一辆好车来。”
“你可以坐到宋海棠边上去嘛,坐过去也好说悄悄话。”
宋海棠就偏过头来说:“什么悄悄话,我们有什么悄悄话好说的,我看你们坐一起才好说悄悄话呢!”
金丝柳就得意地说:“看见没有,都嫌狗屎一样的嫌你。”
大家便哄笑起来。张强生脸都气白了,鼓着腮帮子,嘴唇有点颤抖,骂又骂不出,打又打不得,不知如何是好。宋海棠笑毕,说:“你这张嘴从来不饶人,恨不得撕烂了才好。”
坐在前排的秦班头喷云吐雾地说:“你们俩个演了这么久的《补锅》,在台上配合得那么好,怎么在下面却一点默契都没有,嗯?”
金丝柳就在秦班头肩头拍了一下说:“唉哟,我说秦班头,亏你还是老前辈呢,却说这种糊涂话,台上的角色跟台下的人那能统一吗?世上演员千千万万,我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人把台上台下统一了起来!”
秦班头就把手弯过来在金丝柳的头上打了一下:“呀,你小丫头片子一张利嘴真厉害,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套套的。”
李长子说:“秦头,你手下的这些女将个个都是快嘴,没一个好惹。”
张强生说:“你才知道呀,这些小娘们还有厉害的你没看到呢!”
金丝柳就偏过头看着那一边的宋海棠和花百艳说:“他可把我们都骂了,小娘们?谁是小娘们,你妈才是小娘们呢!”
宋海棠和花百艳受了金丝柳的挑唆,也对张强生十分不满,就跟着金丝柳骂了起来。张强生招架不住,只好指着金丝柳解释说:“我只是说她,不包括你们俩。”
李长子在前面好心地劝张强生:“我说老弟,你不是她们的对手,以后别跟她们斗嘴,别说你一个张强生,就是十个张强生可能也白给。”
张强生说:“李哥见教得是,我算是领教够了。投降,老子投降。”
车子开了4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到邵阳。这条路不太好走,车子又不结实, 就把这些人颠得晕头晕脑。3个女孩就说以后出来如果还是这种车子, 那给多少钱都不演。李长子说:“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再要用这种车,我第一个不搞了。”他们就先去找了家餐馆,把咕咕叫唤了多时的肚子填填饱,感觉才好了些。然后又要起程,宋海棠说再这样颠几个小时我肯定就不行了。李长子说这次没多远的路了,就在前面的青莲镇,4、50分钟的路程。张强生说:“这他妈的哪像个走穴的, 我看跟走街串巷的江湖艺人差不多。”
秦班头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能走街串巷吆喝几声有人听就不错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会沦落得连江湖艺人都不如。”
宋海棠就扭动腰肢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说:“唉哟秦班头,你别吓唬我。”
秦班头说:“谁吓唬你,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呢。”
金丝柳就又在秦班头的肩头拍了一下说:“秦班头你怎么对我们花鼓戏的前途这么悲观呀,还记得以前你是怎么教育我们的吗,什么花鼓戏是高雅艺术,是湖湘精神文化的一种象征,是什么什么什么的,说起来一套套,把我们听得云里雾里,怎么现在却是这种态度啦?唉,我说老秦同志,你这样可要不得,对党的事业,对革命工作,你怎么就这样没有信心呢?”
秦可旺虽年近50,但是性情中人,平易近人,好开玩笑,常有晚辈在他面前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他从不责骂,实在恼了,也不过苦笑了之,对于年轻貌美姑娘们的不分尊卑的说笑,他甚至是很欢迎的,他一贯认为跟自己从中得到的快乐相比,失去的那点所谓长辈的尊严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这时他看了金丝柳一眼,叹道:“唉,社会变化太快了,看这形势,哪有花鼓戏的立足之地啊,我们恐怕也就只有在这些偏远的乡下唱一唱的份了。”
宋海棠说:“所以我们要尽快的转行才好,最好往影视方面发展。”
金丝柳说:“谁不这样想,问题是得有路子。秦头,你认识几个电影厂的导演,介绍介绍怎么样?”
“我说你们就别做这个梦了。人家专业影视演员也跟我们一样,很多处于半失业状态,有一口饭吃,她们自己就抢着吃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们,甚至连米饭的味道都让你们闻不到一丝丝儿。”
宋海棠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秦头,想想办法吗?”
“没办法想,你们真要做这个梦,那就自己去钻营吧。我是没一点这个心的,都多大年纪了,有外快捞就捞点,再搞几年就回家带孙子喽。以后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我就看热闹得了。”
大家说说笑笑,车子便又上路了。李长子说只要4、50分钟,实际用了1个多小时,几个姑娘就不依了,便提起了意见来,似乎是因为这辆破车的缘故,这一路她们的情绪就没有顺过,好像总想跟谁赌点气什么的。李长子自知理亏,便只是说快了快了,也不跟她们计较。好不容易到了青莲镇。倒是一个大镇,街道整齐,楼房很多,车辆来来往往,行人熙熙攘攘,他们的面貌也不是歪瓜咧枣,大多还算端正,叫人看得过去。李长子介绍说这个地方的人最喜欢听花鼓戏,每年都要请人唱很多场戏,一般是请当地的草台班子唱,偶尔也去邵阳城请市院团唱一唱,从来没看过省团的演出,这一两年当地经济略见起色,他们便不满足于这些低档次的花鼓戏表演了,今年想听听最正宗的花鼓唱腔,因知正儿八经找省团花费肯定不低,当地的穴头就找到了他,请他找人。金丝柳这时便想到了昨天跟宋海棠商量要求涨价的事,便趁机说:“既然这样组团出来省了不少开销,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涨涨价呀,嗯?现在物价飞涨,可我们的演出费却还是最开始的价,长子,这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说罢她目示宋海棠和花百艳,要她俩帮腔。其实根本不用她提醒宋海棠就会说话,立刻连连赞同她的意见:“对对对,长子,给我们涨价!”
李长子就做出一副哭相回过头来说:“小姑奶奶,再涨价我就亏本了。”
秦班头急忙提醒李长子:“注意注意点,别撞了人。”
金丝柳说:“你少说这些屁话,什么亏本,哄谁呢!”
李长子说:“崽哄你!”
秦班头到底是有城俯的人,觉得此刻谈这个话题不太好,就对金丝柳说:“行了,说好了的价要人家涨什么涨,不愿意你就别答应来呀,真是,一张嘴巴只图痛快,从来不过脑子。”
金丝柳挨了秦头的骂,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反驳,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不是怕秦头,她都敢拍着秦头的肩膀开玩笑,有什么话不敢说的,只是觉得秦头言之有理,这会谈价格似乎不是时候,就算了。车厢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沉闷了。车子很快便停在一家旅馆门口。下了车,就有几个当地人笑嘻嘻地迎上来跟李长子打招呼,显见他们就是当地的所谓组织者了。他们已经给几个演员开好了房间,要他们好好休息休息。宋海棠扭着酸痛的腰肢说:“唉哟,看样子今晚可能唱不了。”
李长子就哀求地说:“小姑奶奶,您可别这么说,都安排好了,你这样打不起精神,那就砸了。”
宋海棠说:“先让我睡一下,睡一下再说。”
金丝柳和花百艳也嚷着浑身不舒服,李长子说:“要不,我请人给你们拿拿,小姑奶奶们,今晚可是关键,一定得给我撑下来。”
秦班头说:“你实在是个老江湖,怎么做事还这么不稳妥,这么远的路,应该早一天赶到的,现在搞得这么紧张,别说她们状态不好,就是我也有点。”
李长子便又现出一副哭相,似乎想解释一下,又觉得不好,便忍住了没说。张强生立刻看破了他的心思,说:“他肯定是觉得早来一天就要他多开销一天,舍不得这笔钱。”
秦班头说:“我看也是这样。”
李长子就叫道:“活祖宗咧,不是的咧!”
金丝柳斜眼看着他咬牙说:“不是才有鬼!”
事已至此,也没甚好法子,秦班头到底是头儿,不能一味跟着大家数落李长子,就给大家打气说:“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大家好好睡一睡,晚上把戏拿下来。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省里的名角,可不能在乡镇上砸了自己的牌子。”
李长子就对秦班头做揖表示感谢。大家这才无话,各自进房歇息。李长子虽然瘦,却显得精力十足,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应该说比演员累得多,可他反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安顿了演员们又跟当地的组织者紧张地操办其他事务去了。他先去看了看场子,指挥人把他认为不恰当的布置摆设纠正过来,然后会见了几个当地主管部门的头头,悄悄给他们塞了点银子,说了一些请求支持的客气话。接着又跑了几个地方,回到旅馆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敲开秦班头的房间,见秦班头正在看报,就进去敬了一根烟,说:“时间不早了,可以把她们叫起来吃饭了。”
秦班头点了点头:“你去叫她们吧。”
“我去饭店点菜,安排厨子弄点好吃的,炒些辣椒,还是你去叫吧。”
“不不,演出前不能吃太好,也不能吃太多,更不能吃辣椒,要半饥半饱,你不必太麻烦,随便吃点清淡的就是了,夜宵的时候再吃好点。”
“行,可我也得去安排呀”
“那你去吧,我去叫人。”
秦班头就出来先敲金丝柳的房门,一敲却开了,他推门进去,看见金丝柳没有睡觉,趴在床上捶腰。他说:“怎么啦,该吃饭了,起来吧!”
金丝柳偏过头来看见是他便叫唤了起来:“唉哟唉哟,这杆腰酸死了。李长子那个混蛋,搞一辆破车来折磨我。”
秦班头笑道:“不至于这样吧,我怎么什么事也没有!”
金丝柳的声音突然发起嗲来:“你一个人坐在前面当然舒服啦,我们可是4 个人挤在后面,那坐位和靠背也不对,坐位是往下窝的,靠背是往后翘的,整个人就好像有一种被折叠起来了的感觉,真难受。唉哟,我这纤纤细腰啊,算是被他混蛋李长子弄坏了。”
秦班头:“说得这么可怜,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怎么敢劳动班头大驾。”
秦班头就知道这小蹄子现在确实需要揉一揉,走近前来,忽然又觉得让人看见不好,便返身把门关上,再走近前说:“来来,小丫头片子,这么娇贵,叔叔跟你揉一下。”金丝柳便把头埋进了床单里,没有说话。她是趴在床沿的,秦班头就要她趴进去点,然后坐下,两只手放到了她的腰上,轻轻揉了起来。不揉则罢,一揉秦班头就感觉有点不对,这么柔软的青春胴体他好像已有一个世纪没触摸过了。虽然说起来似乎是老了,其实连50都不到,还是非常容易被勾起那种欲望的。他感到不好,暗骂自己老不正经,竭力想控制,然而心里虽有正气,鸟头却不争气,直愣愣地顶了起来,在小肚子下面耸起一个小山包。他在小山包上压了两下。这个动作显得很可笑,如此膨胀的东西岂是能随便两下就压得下去的。不知不觉他的脑门就出了一层汗,显然他又激动又紧张,在努力回忆过去跟金丝柳打交道时的一些情景,想从中找出一点现在可以放肆一下的依据。他的脑子里就好像放起了幻灯片,过去的一幕幕,虽然呆板但清晰地呈现了出来。最令他的欣慰的,是她经常拍拍自己的肩膀。这的确是一种非常要命的回忆,完全鼓起了他的勇气,把心里那头欢蹦乱窜的小野兽放了出来。这头小野兽,在心里便是欲,在外面便是那只鸟。他只觉浑身燥热,已经汗湿脊背了,想把衣服掀起来透透凉,就把衬衣从皮带里拽了出来,但不想拽出的却金丝柳的衬衣。金丝柳惊叫了一下,扭过头来问:“干嘛?”他急忙解释说:“隔着衣服揉效果不好,这样好揉一些。”她眨着眼想了想,似乎相信了他的说法,就又把脑袋埋进床单去了。他就直接在她的腰上背上揉了,一边问:“好点了吗?”她说好点了。“舒服吗?”她顿了顿,说舒服。他的两只手就一下窜到了下面去,抓住了她的一对nǎi子。她自然挣扎了起来。哪知是挣扎不得的,越挣扎,身子越酸痛,由着他弄却非常的舒服。她万万没想到,敢情浑身不适的时候搓揉nǎi子是最好的办法。她只能嘴里哼哼着不要啦不要啦,身子却是越来越乏力。当她被他翻过正面时,发现那尊威武的大炮已经雄纠纠地对准了自己的幽门,显见这事是肯定要被他做成的。
事罢,刀枪入库,秦班头仿佛年轻了十岁似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说:“他妈的奇了怪了,就好像吃了返老还童的药似的。快起来快起来。”
金丝柳在床上仰面朝天地说:“秦班头啊秦班头,没想到你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秦班头淫笑着说:“我是替你按摩,要知道光摩一摩外面的皮肉不起什么作用,深入地进去摩一摩才真正解决作用,不相信丫头你起来,看还是不是刚才那样,我保证你力气倍增,如果你动不了,我做马把你驮出去。”
金丝柳就试着动了一下,她原是装出动不了的样子,看他还有什么话说,哪知稍微用劲一挺身,刚才还软绵绵的身子竟真的坐了起来,立刻就感到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似的。秦班头还是淫笑说:“我没说错吧,你们这种女孩子就是要这样按摩才有效。以后如果身子又酸痛了,记着跟我说一声。”
说罢秦班头就出去了,到隔壁敲宋海棠的门,听见了回答就又去敲花百艳和张强生的门。不一会这几个人都出来了。大家一齐往外走,宋海棠说我还是有点困。花百艳也说休息得不是很好。秦班头就问张强生:“你呢?”
张强生说:“不睡还好,一睡倒是头有点晕了!”
秦班头就骂道:“你怎么搞得跟弱不经风的小姐似的。看看金丝柳,人家跟你一样睡了一觉,那会她显得疲惫不堪,可现在睡得脸色红润,精神焕发。”
宋海棠和花百艳就仔细看金丝柳,很赞同秦班头的话,宋对金说:“你脸色确实比下午好多了,身子还酸痛吗?”
秦班头说:“怎么会呢,肯定不痛啦!”
金丝柳就冲秦班头说:“喂,你怎么知道?”
“看样子就知道。”
“不要你看。”
宋海棠就笑道:“人家要看看你怎么啦,你难道还能拦着不让别人看!。”
花百艳也笑说:“就是,你顶多不让别人碰,想让别人不看你,恐怕还做不到。”
张强生阴阳怪气地说:“就算是别人要碰她,她也未必拦得住。”
金丝柳就立刻冲张强生扬眉立目骂道:“张强生你放什么屁!一张狗嘴只要开口怎么就这么让人烦!”
宋海棠亲热地搂着金丝柳的腰说:“好了好了,别像吃了炸药似的,留点劲等会唱戏吧。”
李长子正在旅馆门外候着,见他们出来了,埋怨了秦班头一句:“怎么这么久!”就领他们去了隔壁的饭店。
汤菜上来了。金丝柳见如此简单,就嚷嚷了起来,骂李长子小气:“你这个人抠得死!”李长子就把秦班头的道理说给了她听。她就怒目看着秦班头问他:“他叫你吃屎你也吃屎吗?”李长子还要解释,金丝柳就又叫道:“他的话我不管,你给本小姐要碗红烧猪蹄来,我得吃好点,不然等会我不上台。”
秦班头就示意李长子照着做。李长子就叫过店伙计要了一碗红烧猪蹄,又怕怠慢了宋和花,就问她俩要不要,她俩摇头说秦班头的话是对的,表演前不宜吃得过饱过腻,不知这丫头今天怎么啦,她懂这个道理的呀,大概是这一觉把肚子睡饿了吧。
吃罢饭几个人就又钻进了李长子的破吉普车去了青莲镇的一座剧院。这座所谓的剧院是由从前的一家会议大厅改建的,外面的样子怪得很,倒像是一座什么工厂的仓库。里面的戏台很矮,只有约一米高,台面也有些不平。场内没有椅子,来听戏的人都是自己带坐凳,很像放露天电影院的情景。不过人倒是很多,非常热闹,票居然还不好买。售票口那儿已经挂出牌子,上写:票已售完。可仍有大批的人在那敲打窗子,叫骂着要买票,不然就砸玻璃。幸而有派出所的人闻讯赶来维持秩序,混乱的情况才渐渐有所好转。这些省团的演员们虽然对这种场合不太满意,但看见有这么多的人拚命地想挤进去听戏,情绪也慢慢上来了,开始进入各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