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求方便舅家午休 送手表姐弟偷情
关节打通了,调动就快了,大概也就个把来月,郑秀丽便放下了教鞭,如愿来到了航运局,在财务科当上了财务干部。财务科十几个人没一个有本科文凭,她又有舅舅撑腰,自然是很受重用。她第一次感受上班制,被上下班的时间拘得很紧,起初略有不适,慢慢就好了。一旦适应,她就觉得上班制比以前的那种除了上课,通常总是窝在家里备课的工作状态舒服多了。首先是活动量大了,每天从岳麓山到单位,要倒两次车,来来去去,虽然麻烦,但也许是她以前过于清静的缘故,她反而觉得这样很新鲜,很开心;其次跟人的交流多了,过去常常一天除了跟父母说几句话,就再碰不上说话的人,而她是一个性情开朗的女孩,喜欢说笑,难免感到憋得慌,现在她的交谈欲自然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喜欢科里那些中年妇女们的世俗话语,有些娘们拉家常的话,在她听来就跟听相声差不多。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忽一日想起卢光中帮了这么大的忙,该给人家送点礼物,至少得上门去道声谢,这才是做人的道理。这晚便买了两条烟去了卢光中家。卢光中本来是笑嘻嘻欢迎她的,可一当她递上两条烟来,他就立刻瞪圆了眼睛,好像非常生气似的,一叠声地说拿回去拿回去,跟老同学来这一套,这不是打我的嘴巴吗。田玉蓉也在一旁为丈夫说话:“我现在正想方设法要让他戒烟,他自己也有决心戒,只是瘾太大了,一时半会难见效,我就控制他的经济,两天给他一包,好歹让他抽得比以前少多了,你这一来,不是要我前功尽弃吗?”
郑秀丽就笑着说:“戒什么戒!玉蓉啊,不是我说你,你把他管得太紧了,你想把他管成什么样,管成一个气管炎吗?虽然现在盛行气管炎,但真把他弄成一个气管炎,在男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未必脸上有光。男人还是应该抽几口的,不抽显得没有男子汉的气概。再说他以后在官场上跟人应酬,如果不会抽烟,我跟你说那他就少了一样跟人交流的手段,这对他的仕途肯定会有些影响,妹妹,我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田玉蓉惊讶道:“咦,没想到刚刚调到航运局,人好像就变得很会说话了,明明一个歪理也让你说得有模有样。”
卢光中也有点惊讶地说:“她本来就能说会道,不过几天不见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太出人意外了。”
田玉蓉就对丈夫瞪起眼睛说:“什么意思?是不是人家替你说了几句话你就又不想戒啦?我告诉你卢光中,可别打这主意!”
郑秀丽就连连咂舌说:“啧啧啧,人家真的迟早让你整成气管炎。”
田玉蓉说:“能得气管炎的男人是幸福的男人。”
说笑了一回,郑秀丽自然是绝不肯把烟带回去,那对她来说简直是丢脸,而卢光中自然也不会坚决拒绝。两条烟放在饭桌上,再无人提起,事情就如此和平解决了。坐了个把小时,郑秀丽便告辞了。
航运局的待遇确实好,郑秀丽调来才一个月,就发了好几次东西,一次是10条毛巾和一箱码头肥皂,一次是一箱30斤的苹果,一次是一套最新设计生产的厨房用具,还有一次是非常精美的闹钟。这些还不算什么,最叫郑秀丽高兴的是奖金,比学校每月发的奖金高出一倍还多。她觉得自己真是调对了单位,便经常去舅舅家看看,倒不是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她只要去了,舅舅就会高兴,让舅舅高兴就是她最大的感谢。这个家里最欢迎她去的其实还不是舅舅,而是她的表弟。表弟叫李洪刚,打校蝴就很贴她,她也十分疼爱这个表弟,这两年她参加了工作,每到过年她都要给他压岁钱,表面跟给表妹的一样多,其实她总要悄悄多塞他一点。李洪刚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从他平日成绩看,似乎有点悬,他欢迎她来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即在这段时间里向表姐学点高考的经验。李洪刚见她每天中午都是在局里吃食堂,吃了也没地方休息,就向父母提议让她每天中午来家吃饭,自己若功课上有什么问题,也好问问她。父母不反对,妹妹却不高兴,她倒不是讨厌表姐,只是表姐来了肯定只能跟自己住一间房,一次两次还可以,天天如此她自然就不愿意了,对哥哥说:“你要请她来,那叫她住你的房间。”父母就立刻冲女儿瞪眼:“不愿意就不愿意,这叫什么话!”李芊芸把小嘴一撅,小脑袋一偏:“反正你们别打我房间的主意。只要碍不着我的事,你们说什么我都不反对。”母亲就指着女儿的鼻子骂道:“自私自利。”
李洪刚也学着母亲的口吻说:“现在的少女真不得了,只想着自己。”
李芊芸毫不客气地顶撞说:“那你呢,你有多好!你不也是为了自己考大学才想请人家来吗,不就是想剥削人家的脑力劳动吗?如果人家没有这种利用价值,你有这种好心!”
李洪刚气得鼓着腮帮子,却再说不出话来。兄妹俩经常拌嘴,他从来没占过理,搞得老子都常常骂他:“蠢得死!”
争了两次,总没找到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李洪刚就想算了。可过了不久,在一次摸底考试中他的成绩比以前的成绩更糟了。他这下真急了,父母更急,只好旧话重提。李国光的意思是强迫女儿让出房间。李芊芸却是平常娇纵任性惯了的人,死活不肯,还挤出了几串眼泪。李洪刚一看这样子,只好说:“算了算了,瞧你那德性,好像要你命似的。中午就让表姐住我的房间吧。”
李芊芸抹了眼泪说:“本来就该这样。早点说什么事也没有,大家也不会怄这口气,非得没办法了才懂这个道理,实在是比我多读了两年书,我看你都白读了。”
母亲对儿子说:“这怎么行,你中午睡哪,你是头一个必须保证休息的?”
“我就睡这客厅的沙发里。”
“那能睡好吗?”
“也就一个多小时,不要紧。”
母亲就看着父亲,征求他的意见。李国光没作声,觉得也只好如此了。
受到舅舅家的邀请,郑秀丽非常高兴。调来后她惟一觉得不好的就是中午的吃和睡。食堂的饭菜太难下咽了,尤其是小菜,简直跟猪潲差不多。这且罢了,最难受的是中午的时间不好打发,每天跟几个也是因住家太远不方便回去的同事呆在办公室,或者闲聊打牌,或者趴在桌上打个盹,因休息得不好,下午她常常觉得精力不济,呵欠连天。舅舅家离单位只有10分钟路,能去睡上一觉当然再好不过。但她不想太麻烦舅舅,中午坚持在食堂吃。这可叫舅舅一家似乎都有些不爽,因为他们是诚心邀请她的,她如果不接受倒显得他们没面子。后来她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天天中午去舅舅家吃了。舅舅就想起了一件事,告诉她可以去向单位要一间房子,旅游局的房子很宽裕的,如果能住在这边,也免得每天跑来跑去。她说她去房管科问过,他们说工龄满3年并且家不在本市的职工才可以分房。舅舅说规矩都是活的, 我跟秦洋说说,过几天你去找找他。郑秀丽早有此意,怕让舅舅为难,一直没开口,舅舅主动说起,她自然又高兴了一番。
过了几天,有个上午郑秀丽在楼道里碰上了秦洋,亲热地喊了一声局长,然后就说房子的事。秦洋说这事你舅舅跟我说过了,放心,半个月内我给你一间房子。郑秀丽连说谢谢。秦洋问她工作怎么样,适应吗,是不是比学校好一些。她说适应,确实比学校要好。秦洋就嗯了一声,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走了。秦洋拍她肩膀的动作令她小小的吃了一惊。她是知道领导对喜欢或者信任的人是经常会拍拍肩膀的,这在电影里看过无数次了,但她还知道那都是局限于男领导跟男职工之间,一般来说异性之间的上下级不会有这种举动。但又想,也许现实里这种事是很正常的吧,电影里不拍这种情景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在学校里没见过,可能跟学校是比较保守的单位有关。不过她第一次被领导拍了拍肩膀,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是一件新鲜事。
半年来,家里的伙食都是围绕着李洪刚开的,吃得比往常好多了,每天不仅鸡啊肉的十分丰盛,还时有甲鱼上桌,即使在郑秀丽中午来吃之后舅舅、舅母也没有降低伙食的档次。郑秀丽几次实在过意不去,就要给伙食费,又惹得一家人不高兴。这一家确实是好人,亲情浓厚。郑秀丽真不知说什么好。但同时她又常有那么一点疑惑,不明白这一家怎么能开出这么好的伙食来。舅舅和舅母的收入情况她大致是知道的,两个孩子都很费钱,家里的电器、自行车、家具等高档东西也一应俱全,算下来应不至于如此阔绰。当然,她也不会老想这些她一时不可能想明白的事,她想得更多的是应该怎么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寻思要送表弟表妹一点礼物。就给李洪刚买了一只手表,给李芊芸买了一个计算器。舅舅就骂她:“你这么破费干什么,他小子现在戴什么表。我说过,只要他考上了大学,我头一件事就是给他买一块进口表。我工作了几十年,现在都还只戴国产表呢。”
郑秀丽说:“现在很多中学生都戴表了,您就让他戴吧。”
李国光不信地问:“是吗,现在的中学生都戴表啦?”
李洪刚说:“反正已经有人戴了。”
“那你可得对得起你表姐这块表。”
郑秀丽说:“没问题,他会对得起的。”
这个中午李洪刚就被这块表搞得睡不着觉。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睁得大大地望着天花板,不时抬起手腕看看那亮闪闪的东西,放到耳朵边上听它那均匀的嘀哒声。正喜滋滋地欣赏着,突然他那房门开了,郑秀丽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吓得急忙把手放下,装出睡着了。但他的样子已经被郑看到了,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然后进了厕所。李洪刚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又听到了郑在厕所里撒尿的声音,就更有点难为情了。往常中午他都睡得很死,郑秀丽上没上过厕所他不知道,今天他是平生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一个女子的撒尿声。当然,平常母亲和妹妹的撒尿声他也听过,但因从小听到大,都听麻木了,他几乎是充耳不闻,不像现在听到的声音,几乎是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耳鼓和胸腔。那声音不是连贯的一串,而是被截断成了几截的,忽急忽缓,忽长忽短。它们仿佛有一种魔力,把他的想象力完全调动了起来,他好像看见表姐的那两片yīn唇正在一开一合,开时如清泉飞溅,合时如莲花闭月。他真是惊讶极了,第一次知道女人的生殖器居然也是一种乐器,能奏出不亚于任何一首传世名曲的乐章。他真想继续听下去,不幸被一阵猛烈的冲水声打断了。这时的感觉就有点像走在大路上突然摔了一跤,疼得不是很厉害,可叫人懊恼。郑秀丽出来了,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回了房间。他便又有了新发现,他居然闻到了一股泌人心脾的幽香。当时吃饭时好像没这香味的,怎么她去上了趟厕所就忽然有了呢。他不知道实际香气一直是有的,只是当时他心里没感觉,嗅觉就迟钝,这会心里的感觉复杂了,嗅觉也就敏锐了。他继续把表放在耳朵边听着。越听越觉得那嘀哒声好听,而且听着听着似乎慢慢就糅进了尿声,就是表姐刚才撒出的声音。他渐渐的被这种声音控制了,尘根不由自主地舞了起来,搅得他心里仿佛翻江倒海。
忽然,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凑近去听里面的动静。什么也没听到。他继续听着。这时的他非常紧张,身体一边发抖一边出虚汗。他足足听了10分钟,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把门推了一下。如果推不开,他可能也就算了,哪知却推开了。他看见表姐穿一件花衬衣,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一只洁白的小脚露在外面,那样子似乎睡得十分香甜。他看了一会,实在不甘心,就进去了,轻轻关上门,坐在了床沿。郑秀丽突然醒了,看见他,吓了一跳,问:“你进来干什么?”
他嘻嘻嘻地笑着,把手腕抬了抬,说:“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送我手表?”
她急忙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要你好好学习,所以送你手表,这也值得你专门跑来问一声吗?去,快去睡觉,让你妈知道了看不打你一顿。”
“可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就又做了一次提醒他小声点的动作。这小子不知好歹,明明想干坏事,嗓子眼里居然也不放个哨兵。亏得她提醒了两次,他才注意了这个问题。“我不相信你只是为了让我好好学习才送我的。”
“那你说还为什么送你?”
“你一定是喜欢上我了。”
郑秀丽差点失声叫唤起来。她苦笑着在枕头上把头摇来摇去。“活祖宗,你别说疯话好不好。也对,是,我喜欢你,你是我表弟我当然喜欢你,不喜欢你难道我恨你呀?你又不是我的敌人,我干嘛恨你!”
“不对,不是表姐对表弟的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郑秀丽又好气又好笑:“男人?嘴上连胡子都没长一根也算男人。行了,快去睡觉吧,等长个一两年的,再来称男人吧。”
“你瞧不起我?”
“别说了,出去睡觉。”她严肃起来。
他还是嘻皮笑脸:“你吓不住我。有本事你大声喊,把我妈喊出来了,我就出去。”
“洪刚,表姐平常对你怎么样?”
“很好。”
“那你怎么这样对表姐,嗯?”
“我怎么对你啦?”
“你这么大个人了,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大小伙子在我睡觉的时候坐在我的床边干什么?”
“这是我的床我为什么不能坐?”
“那行,我把床还给你,我出去睡。明天我也不来了。”说罢郑秀丽想爬起来。他一把就按到了她的胸脯上,轻轻一用力,她就倒了下去。
“明天归明天,今天你得把这个中午睡完。”
“那你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那你让我出去。”
“姐,你平常挺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今天这么不近人情。我不过在这坐坐,你何必这样要死要活的呢!”
“你糊涂表姐可不能跟你一样糊涂。”
“这话太没道理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怎么能叫糊涂?”
“你不是男人,你只是一个少年,懂吗,少年?”
“我可以证明我是个男人。”
“怎么证明?”
他就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裤裆上。她的手像触了电似地缩了回去。
“李洪刚,不要胡来。”
“表姐,我今天非当个男人不可。”
说罢他就上了床,骑在她的身上。她开始挣扎,但因怕弄出动静惊醒舅舅、舅母,她不敢太用力,再说也没办法跟他比力气,只好气鼓鼓地让他骑着玩。他做出骑马的动作,一颠一颠的,还轻轻地喊:“驾,驾,驾!”然后又唱京戏,是他仅会的两句戏文:“秋湖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接下去就不行了,便哼调,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
过了一会,他的动静小了点,她就说:“行了吧,骑够了吧,可以下去了吧?”
“人家都说跑马射箭跑马射箭,我只是跑了马,还没射箭呢,怎么能就下去!”
“臭小子,我已经很忍让了,如果你得寸进尺,我就真的叫了。”
“如果你叫,我就抱着你从这窗户跳下去。”
郑秀丽知道自己被他拿住了穴道,她纵然一万分的愤怒,却是连半句也不敢叫的,因为她是一个理性的人。李洪刚则完全是一个感性的人,逞着血气办事,不计后果,实际事先他也没想到就这样三下五除二便把表姐牢牢地制住了。他掏出了自己的银枪。接下去自然又有一番撕打,不过一点也不激烈,也无关大局,就像解放战争时期的三大战役已经打完,仅湘西一带的滋事匪患,对共军来说是不足道的。
此后有一个星期郑秀丽没去舅舅家,这段时间她好像都在恨那个不知死活的浑小子。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恨其实是很虚假的,不过是为了不进行自我谴责而强行制造出来的仇恨。她慢慢发现自己其实非常快乐,而且她跟表弟之间从小到大的一些甜蜜的故事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眼前。有一次她甚至想,其实当时自己完全可以阻止那浑小子的进入,之所以失败了,是因为潜意识里亦不乏那种欲念。想清了这一点,她对那小子的所谓“恨”就消失得差不多。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恢复过去的那种状况。一个星期她没有给舅舅家一点音信,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她和表弟的事产生疑心。
这日,上午下班了,同事叫她去食堂打饭,她正犹豫不决,没想到这时那个浑小子竟在她眼前出现了。李洪刚大声而亲热地喊了一声表姐,笑呵呵的,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那件事。几个同事便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俩。郑秀丽心里暗笑:浑小子,是吃上瘾了还是怎么的,找上门来赶口啊?便又有些生气,加上原有的那种并没完全消失干净的愤怒,她就立眉扬目,僵硬地问:“你来干什么?”她马上又觉得当着同事的面这么不给浑小子脸,怕她们乱猜疑,便勉强笑了一下,但简直就是皮笑肉不笑。李洪刚大大咧咧地走近来说:“我爸叫我来看看你,问你怎么好几天没去我家吃饭了?”
“肚子不太舒服,大概你家吃得太好了,可能我不消化。”
几个同事见是这么回事,就走了。见办公室没人了,郑秀丽就瞪起眼睛,压低声音但气汹汹地说:“混帐东西,什么你爸叫你来的,肯定是你自己跑来的。想干嘛,嗯?你居然有脸来见我!”
李洪刚就哀求说:“姐,您就别惦记那事吧,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有个屁用,我只要你滚蛋。”
“这可不行,要打要骂,我随你的便,就是不滚蛋。我是专门来请你去馆子吃饭,正经给你赔罪的。”
“你不回去,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
“他们呀,我早把他们摆平了,说中午去看一个生病的同学,不回去了,他们同意了的。”
郑秀丽气得指着他说:“李洪刚啊李洪刚,我真是没想到,你现在竟变成这样,搞女人,说谎话,尽干坏事,就差偷扒抢劫了,你这样子要是能考上大学,那可真是活见鬼。我的天啊,你怎么得了哦!”
李洪刚嘻皮笑脸地说:“姐,别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其实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会搞”她气愤得冲口而出,又立刻把后半截话掐了。虽然她始终不给他一个笑脸,但实际她的气愤没有她表现的这么大,说是完全装出来的也没什么不对。李洪刚尽管年轻,对这一点看得很准,知道表姐喜欢自己,不可能真的跟自己计较。
两人言来语去,说了半天,最后自然是郑秀丽软了下去。她已经认识到自己拿这浑小子没点办法,只好同意跟他去外面吃饭。走到外面,李洪刚把自己打量了一下,又打量打量表姐,笑道:“姐,其实我们很像一对。”
“放你妈的屁!”
“咦,我那么温柔的姐姐怎么突然使用这么粗俗的语言!”
郑秀丽怕在附近碰上单位上的人,就带他乘车坐了几站路,在靠近市郊的一个地方找了家馆子。李洪刚对她的这种谨慎不以为然,说:“姐,你这是何必呢,我们只是吃顿饭,又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小子还没干什么呀?我就怕你动手动脚。”
“唉哟,我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乱来吧!”
“那可保不定,从现在开始我得防着你。”
两人吃了饭。再乘车返回。在车上李洪刚抓郑的手。郑不许。他小声说:“你别怕,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敢拿脑袋打赌他们保证说我们是情人关系。我的年龄一般人看不出来,都说我成熟得比较早。”
郑秀丽就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表弟。她承认他说得对,阳光下的他比在家里的他更为高大威猛,脸上的轮廓显得十分清晰刚硬,过去那个不懂事的少年的含糊的神情也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果敢坚决的气质,显示他已经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大人了,对不认识的人说他有23、4岁可能没人会怀疑。她不禁想, 一个人从少年进入青年,也许是有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的,这种关键时期不单单指年龄或者生理,还包括心理,当两者叠加在一起的时候,他可能会以惊人的速度从神情、气质和感觉上跨越好几年的时光,如果有哪个关系特殊的人在这个时候进入他的生活,那多半就会被其利用来做为一种生命嬗变的标志,自己可能就是碰巧赶上了李洪刚的这样一种状态,那也就是说那天的故事不管是一场劫难也好还是快乐也好,都是自己无从回避的命运。她又想起了一个情景,有些儿朦胧,自己也不敢肯定它一定出现过,但以现在的情形看,她非常愿意相信它。那一年夏天,她被寄存在舅舅家,好像有一天3、4岁的李洪刚从外面玩了回来,一身泥一身汗,正忙家务的舅母就要她给小表弟洗一下。她便把他带到水龙头前冲洗,洗着洗着她就发现了他开裆裤里那个晃来晃去的小玩艺。她凭着一种本能去摸了一下,唉哟,那种光滑的软绵绵的快感顿时传遍全身。当时她足足玩了3分钟, 后来以小表弟撒了她一手尿结束。这种回忆使她还想扛着的架子彻底地散了。她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所受到的侮辱不是对当年自己无知举动的报应的话,那必然就是对当年事情的一种了结。她不能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那个情景,但她又知道3岁的孩子未必就没有一点记忆, 他现在的所为似乎已经说明了那个情景已永恒地烙在了他的灵魂上。
从这时开始,她的态度就温和多了。下车后,她看见他一侧衣角有点皱,还替他扯了扯,看着他叹气说:“唉,长大了,真的是个大人了。”
李洪刚突然笑着说:“姐,你信不信,如果倒回去50年,我们能结婚。”
她嗔道:“又胡说!”
“我不相信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解放前表亲的兄弟姐妹相爱结婚是正常现象。都怪该死的现代医学,说什么近亲结婚不好,才废了那个规矩。唉,我真想回到从前去啊!”
分手时李洪刚要郑秀丽还是像以前那样中午去家里吃饭,还说他爸妈十分惦记她,不知道她什么缘故没去了。她便答应明天照常去他家,不过警告他再不能干那种事,万一让家里人发现了,以后有什么脸面见他们。他说:“我管得住自己,但不知道管不管得住小弟弟。”
她便又骂了一句:“你真的是个混蛋。”
次日郑秀丽就去了舅舅家,说这个星期得了感冒,怕传染给你们,所以没来。 舅舅和舅母本来心里是很不爽的,胡乱猜了一个星期也没猜出原由,只说这女孩太不懂事了,不来吃饭也该通知一声。现在听了她的解释,两老口便释然了,而且更喜欢她了,觉得这女孩真不错,很会替别人着想。
今天郑秀丽自然学乖了,一进屋就把门反扣上了,后来听到很轻微的敲门声,知道是李洪刚,她根本不予理睬。外面的他就没办法了,只好在沙发上躺着干熬了一中午。
第22章 脑溢血亲舅辞世 无靠山秀丽失宠
郑秀丽在家里吃的数次多了,李国光就渐渐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终身大事。老婆也跟他说过几次,说这女孩心高气傲,一般人大概是看不上的,得给她物色一个有前途的青年,你们厅里藏龙卧虎,就没给她看中一个吗?他说人当然有,就是还没找到机会说。老婆就要老公把小伙子的情况告诉她,她去问问郑秀丽。他觉得这样好,就把一个叫田长书的青年的情况对老婆说了一下,还说郑秀丽那天来厅里找我谈调动的事时跟他见过面,他感觉两人的第一印象都不错。
这天郑秀丽下班早,到了舅舅家见舅母正忙中饭,就来帮了把手。舅母便跟她谈了这事。郑秀丽一听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那个拿着图纸的年青人的形象。尽管那个形象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但留给她的印象却非常深,她还多次幻想过跟他第二次见面的情形,在哪家商店里,或者马路上,偶然相遇,然后互相问候,说了许多有趣的话,就这样慢慢开始了接触。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多了解他,只须凭感觉就知道他是非常适合自己的。问题是怎样有第二次的见面。她也曾希望舅舅给她牵线搭桥,但老不见舅舅提这碴,就以为舅舅根本没这想法,现在才知到底是疼爱自己的舅舅,只要是好事,他总会尽量去为自己争取的。在舅母面前她不好意思同意,只是笑。舅母便说:“我知道女孩子家不好意思点头,那我就只当你是默认了,告诉你舅舅,要他锁定那小子。放心,你舅舅看中的人绝不会错的。”
郑秀丽便非常期待见面的那一天。她23岁了,按现在的说法,这个年龄即使结婚都算是大龄女青年,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非常着急,一旦看中了谁,就想尽快定下来,她甚至恨不得明天就做新娘,有时想起这些事,她只觉自己好像都要心理变态了。这几天她老被这事触动心思,经常会不由自主的长叹一声。有那感觉敏锐的同事就窥破了她的心思,也想给她做介绍,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她却嘴硬,说:“谢谢,我有男朋友。”这当然是一句假话,但她却并不这样看,觉得舅舅肯定很快就会把这事搞定,自己可不就是有了吗。偶尔她甚至会埋怨一下舅舅,既然答应了的事,为什么就不能快点办呢,不知道快成了老姑娘的侄女一直在悬着心吗?但这一天,她为自己这种埋怨感到十分愧疚,因为舅舅出事了。电话是李洪刚打来的,她问什么事,就听到了哭声。李洪刚居然哭了。她吓了一跳,她想象不出有什么事能使那个敢强奸表姐的浑小子哭起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舅舅昨晚脑溢血,一家人赶紧送往湘雅医院,抢救了一晚,但出血量太大,于今天早上走了。她的眼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哽咽着要表弟挺住,照顾好母亲。放下电话,同事见她流眼泪,问家里谁不在了。她说舅舅,然后跟部长请了个假,就急匆匆回学校去通知母亲了。
母亲得知此讯,顿时浑身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下。她爹妈去得早,就这一个兄弟最亲,感情很好,哪知竟如此无命,正英年鼎盛,却撒手西归。郑秀丽把母亲扶在沙发上坐下,给母亲揉了一会胸口,等母亲缓过这口气了,又去拿毛巾给母亲拭泪。母亲一边啜泣一边神经兮兮地念叨,眼泪鼻涕一起流,半天才被女儿劝住。后来父亲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叹息了一回,说还坐着干什么,去看看呀。母亲这会也不再哭了,就由女儿扶着,一家人赶紧搭车去了湘雅医院。
舅母经受不起这个打击,早昏了过去,已被送进医院观察室打起了吊针。李洪刚和李芊芸守在外面。李洪刚先前哭了几声,这会已经控制住了,只是呆呆地发愣。李芊芸却已哭得两只眼睛好像被水泡肿了似的,还带着一些血丝。少女平常娇生惯养,哪里知道这种事情,这会除了流泪,整个人已经懵懵懂懂。郑秀丽的母亲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弟媳,不禁又哭了一回。郑父问李洪刚他父亲现在什么地方。李洪刚说在医院的停尸房里。郑父就要他带自己去看看。郑母也要去。郑秀丽担心母亲受不了,要母亲别去。母亲哪里肯听,说你舅舅走了我连看都不去看一眼,你这不是叫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吗。一行人就都到了停尸房。李国光被白布盖着,安详地躺在另一个世界里。郑父揭开白布,郑母就号啕大哭起来,四周也是一片唏嘘声。后来郑母哭累了,才被郑秀丽扶了出来,正碰上省里厅里的一些领导来看李国光。领导们听说郑母是李国光的姐姐,就跟她握手,说了一番抚慰的话。这些领导在停尸房里也有哭的,都觉得李国光走得太早了,说如果他不急着走,以后可以进省委班子。
后来领导们出来问家属们有什么要求没有。李洪刚只会瞪眼,说不出话。郑父郑母就说一切由单位安排,我们是怎么着都行。
郑父郑母在观察室外面呆了一天,后来弟媳醒了,他俩就把她安慰了一番,无非是一些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到了晚上10点, 弟媳说你们年纪都大了,在这呆了一天,肯定也累了,就回去吧,我没事的。郑父郑母确实累了,天已很晚,再不走可能晚班车都没了,只好起身告辞,但要郑秀丽留下陪陪舅母。舅母就对郑秀丽说:“我有刚儿陪,不放心的是你芊妹子,让她一个人回去住不方便,秀秀你就去我们家过夜,陪芊妹子住吧。”郑秀丽说好,就领着李芊芸先去送父母到车站,看着他们上了车,再领着表妹回了舅舅的家。李芊芸还没从悲痛中醒过神来,依然神不隆咚的像个傻子,脸也不洗脚也不洗,倒床就睡。郑秀丽便给她脱衣服,烧水给她洗了把脸,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了。
郑秀丽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自己的心事。今晚月亮又圆又亮,一副好像要出嫁的样子,让人能看出藏在它那皎洁光华后面的快乐。她想起了苏东坡的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诗里问月亮何事长向别时圆,尽管这时无所谓分别,但情境悲凉,跟诗意是相合的。所以虽然月光的沐浴使她感到非常舒服,但她心里却暗骂月亮:真不是个东西。这个突然出现的不幸事件,对她来说客观上的影响比感情上的影响要大得多。从学校调到交通系统,她是想投靠舅舅的,现在依靠没了,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艘折断了风帆的小船,在茫茫的江汉上,不知会飘向何方。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只要能安全地飘着,那飘到哪就算哪吧,天涯海角,处处都是养人之地,只要适应了就没问题。她害怕的是没有了风帆就顶不住风雨,也许什么时候会被江水吞没。眼下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舅舅给自己介绍对象的事肯定是不成了,这些天来她对这方面的诸多期盼自然也随风而去。唉,她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的命太不好了。忽然就对月光产生了很强烈的憎恶之情,她就爬起来,把窗帘拉上,这才感到似乎睡得踏实了一点。
第二天,郑秀丽早早起床,去买了早点,叫表妹起来吃了,说:“今天就不要上学了,去医院换你哥吧,他守了你妈一晚,肯定没睡好。我去你们学校给你请假。”
李芊芸平常是不大听这位表姐话的,现在完全变了,郑秀丽说什么她都点头。高贵的小姐在灾难面前根本就是白痴。郑秀丽把李芊芸送到医院就去了中学,给表妹请了假,然后自己回单位请假。按道理不是直系亲属的丧事是不许请假的,但秦洋念及过去跟李国光的关系,同意了郑的要求,要她可以开过追悼会后再上班。
舅母只是因悲痛过度而晕倒,问题不大,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回家了。郑秀丽知她情绪不好,这两天就替她操持家务,算是对舅舅的一分报答吧。第三天开追悼会,她和表弟表妹陪着舅母去了殡仪馆。她没想到,竟会在这碰上那个一见钟情的青年。当时他俩都在静静地看花圈上的条幅,两人的肩膀快挨到一起去了,就同时抬起头看,同时眼里射出惊喜的光来。显然田长书也早知道李厅长要跟自己介绍的女孩就是她,他还知道李厅长一走,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再有的,必须抓住,就主动跟她攀谈起来。郑秀丽这会的感觉真的有点像一句通俗的形容一样,仿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真好笑,一个原以为夭折的感情故事竟以这样一种自然而又凝重的方式接续上了。她跟他一样知道机会难得,也很配合他,两人就站在一起说了很久,反正都知道对方已经愿意,谁也不觉得难为情。追悼会开始了两人才分开。会后厅里的很多人都走了,只有李国光的一些亲戚朋友送他去火葬场,田书长便也跟着去了。他没想到,这个完全是因为郑秀丽的举动却还为自己赢得了一份领导的好感。厅长见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说小伙子重情重义,很不错。后来烧完了,骨灰盒存放在一间存放室里,众人四散,领导已驱车远去,田书长才近前来跟郑秀丽说话。回去时郑请他坐上舅母一家人的专车。一路舅母老是叹气,大概也觉得自己叹得太多了,忽然见车上有一陌生男子,问他是谁。田书长就报了自己的名。舅母神经质地说:“哦,他已经让你们见了面了,怎么没听他说?”就把郑秀丽臊得满脸通红,田书长也觉得十分尴尬。不过两人又觉得亏得舅母这句话,使他们的关系更加明确了,这样也好,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在他们这个年龄,对浪漫的期望不是很高,最大的心愿是稳定可靠。尽管只是一个上午,但他俩都觉得他们的关系问题不大了。
上班后郑秀丽就开始等电话,她知道田书长的电话迟早会打来的。但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打来,她完全无法猜测。尽管那天的追悼会上有过一番交流,毕竟是置身于一种压抑的气氛中,人在那种情况下的说话和表情基本上是一致的,不容易表现他们的性格和情绪。她想他如果是个浪漫的人,应该今天就来个电话,他如果是个保守的人,可能会拖上一个星期。如果都不是,他是在这中间打来的呢,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判断了。至于她希望他什么时候打来,她也说不上来,无论浪漫还是保守,都是各有千秋,重要的是这个人得对自己的脾胃。
猜测总是不准确的,她设想的三种可能都不是,他没有打电话,而是亲自来找她的。那是过了两三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只知道她是财务科的人,而财务科有好几间办公室,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一间,就伸着脖子一间间地看。有个娘们见他鬼头鬼脑,便嚷开了,找谁呢?他说郑秀丽。娘们就用手上的钢笔戳着右侧的墙不耐烦地说隔壁隔壁。
两人见了面,都没说话,只是微笑。四周的娘们便都好奇起来了。
“郑秀丽,这小子是谁呀,怎么见着你只会傻笑?”
“郑秀丽,眼力不错咧,一个帅哥哥。”
“郑秀丽,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
郑秀丽说:“你们这些堂客们,看见这种事眼睛就放绿光。”
她赶紧收拾了一下,正要跟他离开,忽然对他说:“你先去外面等等我。”
田书长就很知趣地到外面楼梯口等着去了。她急忙从皮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镜子和唇膏,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几下,再抹了点唇膏,自我感觉就好多了,觉得刚才的自己像个世俗的女人,这会的自己则出尘脱俗了。有个娘们就在旁边叹息,说:“唉,看见你化妆就想起了我们那时候,哪像你们现在这样放得开,更不敢像你们这样爱俏。我们谈爱就像做贼似的,唉,你们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郑秀丽说:“其实我们跟你们也差不了多少,真正赶上好时候的人应该是10年后的年青人。可惜,到那时候我也老了。”
郑秀丽跟田书长走出大楼。很多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俩。她说:“你怎么这么冒失,我不是留电话给你了吗?打电话呀,这一来明天上班我不知要听多少那些好嚼舌根的堂客们的议论。”
田书长说:“我想你们的电话是用来工作的,不方便用来说私事。”
郑秀丽笑道:“公家的电话哪一台不做私用。你说话怎么像个书呆子!”
他当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亲自来找她的真正意思是想告诉她自己很在乎他们的关系,一点也不想含糊。他为自己这个美意没有传达到她心上略感愁怅,不过马上又过去了。他说晚上有一部新电影,票都买好了,问她愿不愿意一块去看看。她说:“你票都买好了,还问什么!如果我不去不是糟蹋你的钱吗?”
两人就先去吃饭。因是头次在外面进餐,他想吃得好点,就点了几样很贵的菜。她要他别这样破费,但他坚持,她就只好由他了。她这可不是客气,她已经感到自己最后很可能跟他走到一起,那他现在所花的每一分钱实际也就等于花自己的。无端端地一下就出去了那么多票子,她有点心疼。
电影不好看,院里本坐了大半的人,到快结束时只剩下一小半人了,全是情侣,大概异性的魅力使他们容忍了这么拙劣的影片。他俩从一开始就说话去了,对电影内容几乎没什么印象。散场已是晚上10点,两人还不想分手,就去江边散步。夏末初秋的湘江东岸十分凉爽宜人,到处是隐隐绰绰的情侣,对着江月清风挥洒着他们的柔情蜜意。
晚上12点,郑秀丽才回到家。她这是第一次这么晚才回来,母亲很不放心,就一直没睡,坐在客厅里等她。母亲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说在好朋友家里打牌。母亲直觉女儿在说谎,她感到女儿在恋爱了。便问女儿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郑秀丽说没有。母亲不信,仔细看她的脸,发现她抹了唇膏,就哼了一声,说:“你不愿意说我也没关系,这是你的私事,我不干涉,但你回来这么晚是不对的,这我得跟你说清楚,大姑娘家家深更半夜才回家像什么话?别人会怎么看你?”
郑秀丽本来是一副快乐的心情,被母亲这一搅就变得很烦了。她直催母亲去睡觉。母亲说我知道你烦,但烦我也要说。又唠叨了一会,直到打了几个呵欠,实在钉不住了才住嘴,进去睡了。郑秀丽躺在床上想,这怎么得了,以后肯定少不了会这么晚回家,看母亲这态度,显然是不能接受她的这种恋爱方式,那肯定还有无数的唠叨等着自己。便想到了分房子的事,如单独住着,就完全自由自在了。她决定明天去房管科问问,不禁隐隐有些担心,舅舅还在,房子绝对没问题,现在不一样了,她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买帐。
次日郑秀丽去了房管科,她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科长又恢复了以前的口气,说你不够资格,原准备给你的房子已经给了别人。尽管事先已有了心理准备,她仍感到非常气愤,按捺不住,质问科长已经答应了的事怎么能反悔。科长也被她的态度激怒了,立起眼睛说:“什么,反悔?我打一开始就不想给你房子,怎么叫反悔,嗯?你敢跟老子这样说话,你以为李国光还活着呀!”
“他活着你敢!”
“可惜他死了。他为什么会死得早,知道吗?不知道吧,老子告诉你,就是因为他活着坏事干多了,所以老天有眼,连一些小偷、强盗、杀人犯它都不叫,偏偏叫他去了。”
郑秀丽摔门而去,气冲冲地闯进了秦洋的办公室,跟他说了这件事,要求他主持公道:“已经答应给我的房子,为什么又不给了,太欺负人了吧?”
秦洋先是笑了一会,但慢慢脸色就严峻了起来,显然他觉得郑秀丽的这个冲进来大声嚷嚷的举动是对自己的不恭敬,如果说以前碍着她舅舅的面子他还可以容忍的话,那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让她懂点规矩。实际上房管科长已经跟他说过这事,认为太不合理,应该推翻过去的决定。当时他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否定。他想先让科长这样去做,自己看看反应再说。
他指着椅子说:“你不要嚷嚷,坐下慢慢说。”
郑秀丽哪里坐得住,她恨不得跳起来像泼妇骂街那样闹一通,仍嚷嚷着:“太欺负人了。他还说什么李国光死了,叫我放老实点,你说这叫什么话,一个科长能这样说话吗?”
秦洋说:“首先得告诉你,郑秀丽,这里没有谁欺负你,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人,大家在这里工作,都是平等的。谁想欺负谁,我立刻办他。”
“吴洪光就是欺负我,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不是欺负是什么?”
“这话是说得很难听,他太没有水平了,等会看我怎么骂他。但他这样处理问题,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可你们答应分我房子的。”
秦洋用铅笔敲着桌子说:“郑秀丽,别把我扯进去,我没答应你什么,当时只是要你去找他,是他答应你的。”
“好吧,就算是他答应的,那答应的事怎么能不算数?”
“他可能有他的理由。”
郑秀丽强忍着眼泪水,还咬了咬下嘴唇,看定秦洋问:“这么说你不打算帮我说话啦?”
“这个嘛”秦洋拖长音调,喝了一口茶水,再摸出烟盒抽了一支,吐出一口烟雾,靠在椅背上,然后也看定她,慢腾腾地说,“首先,你不能在我面前嚷嚷,知道吗?我当了五年副局长,半年局长,不骗你,还没谁这样跟我嚷嚷过。 所以首先你不能乱嚷嚷,记住了;其次,我得去问问吴科长,了解一下情况。现在我既不能帮你说话,也不能帮他说话。听懂了吗?”
郑秀丽就听出了味道。她不禁有点后悔刚才的态度,确实过分了,便想道个歉。可到底面子上一时还不能转这么个弯,又觉得说了也未必有用,就一直绷着脸。从局长办公室一出来,她就感到鼻子发酸,泪水溢满了眼眶。她强忍着,知道没人会同情自己。回到财务科,她把这事跟同事们说了,想以此缓解一下情绪。同事们自然都很向着她说话,认为房管科不对,也都觉得吴洪光是挟私报复。一个叫蔡琴的娘们说:“你舅舅在局里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什么事,处理过吴洪光,他一直对你舅舅不满。如果你舅舅还在,他当然不敢,但现在他肯定不怕了。只是那个家伙把对你舅舅的怨气都发到你的身上,也太不像话了,哪像一个男人做的事!”
郑秀丽说:“就算他对我舅舅有意见,可秦洋跟我舅舅关系很好,他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这么快就不认帐?”
蔡琴说:“唉,郑妹子,我告诉你,现在就这世道,人走茶凉,你舅舅在,他们敢不帮助,现在不同了,他会问一问帮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给他送过钱送过礼吗?如果没有,那他肯定就要重新考虑了。这些当官的,表面一套大道理,其实个个都很实际,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势利眼。”
叫丁夏芳的娘们插嘴说:“这事主要还是因为你确实不够分配资格,所以他们有借口卡你。”
郑秀丽听着很不舒服,瞪了丁夏芳一眼,说:“我不是气他们说我没资格分房子,而是气他们说话不算数,答应得好好的,突然又不给我了。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是这个态度,我也没话说。不管怎么样不能搞欺骗嘛!”
丁夏芳嘀咕道:“当官的哪有不欺骗人的。”
蔡琴就点头道:“这倒也是,他不骗人能当官吗?所以妹子,消消气,这种事其实没什么,谁在单位上不被当官的玩几回,要怪只怪你舅舅走得不是时候。”
郑秀丽说:“是啊,我是专门投奔他来的,现在叫我怎么办呢?”
蔡琴说:“我看啊,你还是调回学校算了,这已不是你呆的地方。”
“我不可能回去了。当时要死要活的调走,现在又回去,人家会怎么想,白白让他们看笑话。”
蔡琴说:“那姐姐我说句直话你别生气,今后你的日子可能就不那么好过罗。”
郑秀丽不解地问:“不分我房子我不要就是了嘛,又不是没房子住要去睡马路,等条件够了我再去要,难道他们还能永远不分给我是怎么的?”
“我说的不是工作上的。局里很多人以前都挨过你舅舅的整,难保以后他们不把气撒在你身上。”
“撒在我身上,凭什么?”
“人心叵测,姐姐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郑秀丽一万个不愿意相信有蔡琴说的这种荒唐可笑的事,但房子事件告诉她,这种可能性不会因为自己不相信而不存在。她开始感到害怕了,不禁很是后悔,当时非要调离学校,现在才知是个错误。以前有舅舅,一切都很简单,从今往后,她得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去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了。如果就事论事,她倒并不是很怕,她怕的是蔡琴的话成为现实。没想到在她眼里一直那么可亲可敬的舅舅,竟有这么多敌人。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觉得舅舅一定是踩着别人的身体爬上去的,所以死了也消弭不了他们的仇恨,非发泄到她身上不可。
幸亏现在有了田书长,她可以跟他说说这事,即使他没法帮自己,至少精神上能给予自己很大的安慰,不像在办公室,那些同事在安慰自己的时候难免也会说些添堵的话。田书长显得十分愤怒,就好像是自己被欺骗了似的,甚至他自己被骗了也不会这样。他把秦洋和吴洪光都骂了一通,说:“那个秦洋我见过,有天他到厅里来不知干什么,可能是汇报工作吧,厅长对他很不满意,把他骂了个狗头喷血,他就像个奴才似的站在厅长面前,连个屁也不敢。”
“厅长骂他你怎么会知道,难道当着你的面骂呀?”
“当然不会当着我的面骂,如果这样没水平岂能当厅长。他是在他的办公室里骂,他的秘书跟我关系最好,正好当时我在隔壁,他的秘书就拉着我去看,说看看厅长是怎么驯狗的。那狗日的倒霉相我永远也忘不了。”
“不管他在厅长面前怎样当狗,反正在我们面前可是威风得很,掌握着我们的生杀予夺大权呢。”
“你别着急,我在厅里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找点办法。”
郑秀丽听出他说这话时口气是虚的,显然无非这么一说,想叫她宽心的意思。她不相信他有办法,区区一个工程师,能做何用!
几天后蔡琴的话就被应验了。一个姓罗的副局长对郑秀丽的态度起了变化,他是主管财务这一块的,在一次会议上说郑秀丽的调进不符合人事制度,应该纠正,把她调出来,正好航运调度室缺一人,可以叫她去那干干。秦洋没有表态,其他几个领导感觉罗副局长既然敢这样说,那肯定是有谱的,就附和了几句。秦洋现在也被郑秀丽的事难住了。李国光一死,下面这些恨李国光的人就开始动郑秀丽的脑筋。以他跟李国光的私谊来说,他应该帮郑秀丽一把,就不说帮吧,至少让郑秀丽维持现状无论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那些人因早就对郑秀丽的调进心怀不满,他们似乎铁了心要整治整治李国光的人,出一口恶气。吴洪光不分郑秀丽房子,尚有话说,倒也罢了,可罗副局长的要求就明显有点过分,怎么能对一个女孩子赶尽杀绝呢。他因不愿得罪姓罗的,所以没有马上反驳,只说以后再议。但很快他就知道原来罗副局长并不完全是要泄私愤,当然更不可能是出于公心,他是想把自己的一个人弄进财务科,据说那个人是他铁哥们的女儿。罗副局长知道做这事单凭一两句话是不够的,还给秦洋送了一份厚礼。秦洋坚持不受,但罗副局长说您不收就是打我的脸。秦洋就想天天在一起共事的人,这家伙后台也硬,说不定哪天就爬到自己头上去了,总不好为了一份礼跟他把关系弄僵,只好收了。这一收自然就再不便替郑秀丽说话。
郑秀丽这天便被罗副局长叫到办公室,正式告诉她:“局里研究决定,调你去调度室。到哪都是革命工作,希望你端正态度,积极适应新的环境。”
郑秀丽没说一句话,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如什么也不说,无言的愤怒,反而是最有效的抗议。
在调度室郑秀丽被安排了一个抄抄写写的工作。工作倒也清闲,但精神上的压抑,不是这种清闲能够消除的。相反,似乎越清闲,她反而越压抑。在她看来这是一份看不到尽头的工作,没有尊严,没有地位,让人有醉生梦死之感。这还不是最让她害怕的,她怕的是自己这种暗淡无光的境遇会影响到田长书对自己的看法,慢慢跟自己疏远。尽管田长书似乎很会体贴人,在她调到调度室的头一个星期,他每天都来看她,带她去看电影,跟她说笑话。但她知道男人是会变的,也许现在他觉得爱情很甜蜜,就不在乎她干这种卑下的工作。可爱情又能甜多久呢,她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女孩,相信爱情,但绝不相信永远的爱情,无论是书上还是现实中,她看到的所谓爱情,即使是最坚贞的那种爱情,最后都多多少少有些变质。要保住这份爱情,她必须改变目前的困境。
尽管知道回学校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但她现在的心态是死马当活马医,便硬着头皮又去找卢光中,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问他能不能再帮帮忙,让自己回学校。卢光中出于深切的同情,没有马上说不行,只说试试看。田玉蓉对郑秀丽说:“我劝过你别走别走,你非不听,结果搞成这样,唉,你啊,就是心太大了,这样不好的。”
卢光中以目示意,要她别说得这样直率,明摆着让人伤心的事,何必给人添堵呢。田玉蓉这才改为安慰,把郑秀丽夸了几句,说:“在我们同学中,你的适应力是最强的,怎么受了这点挫折就萎靡不振了?别灰心,慢慢想想办法,我就不相信这么多同学朋友,就不能帮你摆脱困境。”
郑秀丽摇摇头说:“唉,这次怕是只能靠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