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理发店初识暗妓 为合同勾心斗角
思虑太深,孙一夫彻夜失眠,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睡着了,10点方醒。磨磨蹭蹭了一会就到中午了,于是赶去见张先勇。张先勇说已经把吴良才约到了另一家饭店里,带着他去了。吴良才见到孙一夫,急忙起身相迎,那样子真有点欢迎什么大干部来访似的。他为自己昨天喝多了没能及时接待客人再三道歉。孙一夫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干部,但吴良才如此谦卑,使他不自觉地有点飘了起来,便也像大干部似地连连挥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但他自己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十分可笑,不觉暗暗自嘲了一回。
然后就一边喝酒一边谈话。吴良才非常欢迎孙一夫来投资,也许期待太大了,他好像老是怕孙一夫反悔,不厌其烦地告诉孙一夫来了后可以得到怎样好的待遇,并保证在办事方面只要是镇政府能做到的,绝对给予大力支持。双方谈得很融洽。孙一夫提出下午再去仔细看看厂子,看看那些机器。吴良才说下午我和张厂长一起陪你去,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中午,吴良才请孙一夫去镇上的理发店按摩。孙一夫很是惊讶:“你们这里的理发店也能搞按摩?”
吴良才和张先勇便不解地看了看,然后露出很骄傲的神情。吴说:“难道就许你们城里人按摩,我们乡镇人就不能按一按呀?不是我说大话,你们城里好玩的事情我们这里都有,档次虽然差一点,但质量未必就差。这叫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孙先生虽然有钱,这就不懂了吧!”
张先勇也笑着说:“孙先生如果不信,可以去试试,看看我们理发店的那些小妞比你们城里的如何。”
孙一夫心里是愿意的,但在两个土包子面前他不好意思流露出兴奋的情绪,相反还假意推辞说:“算了,我从不按摩。”
吴良才和张先勇一起摇头说:“我不相信。”接着又一起劝孙一夫去按摩,吴说,“我知道你是嫌我们这里的姑娘不好,我也不跟你说多了,你自己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怎么样,好就按一按,不好就算了,反正中午也没事干!”
孙一夫假装经不起吴张两人的引诱劝说,就跟着两人走了。来到一条小巷,往里面七拐八弯,在巷子尽头看见果然有几家理发店,名字似雅实俗,无非是什么芳芳、梅婷、佳妮等,都装饰得很有些味道,比四周那些普通的房屋光艳亮丽多了。从它们藏身于小巷深处这一点看,孙一夫便再不怀疑它们是淫秽之所。像这种常葫,尽管藏得深,却是不必担心没人来的。孙一夫想吴良才和张先勇肯定是它们的后台,自然肯定也是常客了。张先勇在路上告诉吴良才芳芳那家店子这两天进了一个叫秋燕的小姑娘,好像还只有15、6岁,肯定是个雉儿,问吴良才想不想破瓜。 吴良才说看看再说。孙一夫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他听他们议论的时候原以为会献给自己的,哪知他俩根本不提这碴,他这才知道像这等好事他们是绝不会轻易送人的,哪怕他们现在迫切希望他来投资。
一进店子,七横八竖歪在沙发上的几个理发女郎立刻欢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镇长喊书记。孙一夫冷眼细瞧,这些女孩子虽然打扮入时、花枝招展,但肤色略黑,皮毛粗糙,说话的口气和眉眼儿都显示她们是从农村来的,经过短暂的乡镇淫荡生活的洗礼,又稍微带着那么一点都市的气息,使他觉得有些滑稽。除了觉得有趣,他连一点性欲都没有。吴良才却热情过度,已经给他点了一个女孩,叫她好生侍候他。
“如果客人不满意,我把你那两颗梅子摘下来吃了。”吴良才对这女孩说。
这女孩油腔滑调地说:“干嘛摘我的梅子吃呀,我干脆给你扁豆吃不就得了。”
吴良才高兴地大笑了几声,对孙一夫说:“老弟,看见没有,我的这些丫头,一个个就像狗一样的喂驯了,你想怎么驱使就怎么驱使,别跟我讲客气。”
孙一夫不觉目瞪口呆,一个堂堂的镇长,居然这样侮辱这些女孩子,而她们却好像受了赞扬似的显得很高兴,愈加起劲地跟吴良才和张先勇打打闹闹。惊讶之余,他也好生羡慕,人们说乡下的村长、镇长什么的完全就是土皇帝土霸王,权虽不大,但所辖之地,事无巨细,全由他管,人们畏之如虎,其潇洒是任何一个省城的高级干部所难以想象的。现在亲眼所见,方知千真万确。他还站着发愣,那女孩却已不耐烦了,挽着他的胳膊掀起一处小角门的帘子进去了。帘子里面是一片微弱的红光,显出一种淫邪的情调。不过味道不太好闻,是一种孙一夫从没闻过的味道,他不禁想乡镇就是乡镇,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它跟都市的差距,这里的人显然一点都没意识到在娱乐的场合里气味常常是一种极其关键的东西,因为它能决定男人荷尔蒙的分泌是快还是慢,是猛还是缓。
女孩自称春花。孙一夫一听就知这是个假名。他问她是哪里人,她说了个地名,显然也是假的。他躺在窄窄的按摩床上,仰面朝天,春花就先从他的头部按起。起初几下还可以,但后来就不行了,指法手法全不对。孙一夫便说:“你肯定没学过按摩。不是哥哥我说你,干一行就得学一行呀,手艺好了才能挣更多的钱对不对?你今天是碰上了哥哥我,我可是一个好人,不喜欢难为人,如果碰上一个好扯皮找碴的家伙,说你的服务不好,要不就不给钱,要不就不给小费,影响你的生意嘛!”
一直都表现得很温柔的春花这时却梗着脖子说道:“他敢不给,到了巨托镇想赖帐,这种主儿恐怕还没出世呢!”
倒把孙一夫说得一愣,顿了顿才说:“吓,好大的口气,你仗谁的势?”
春花可能意识到自己有点放肆,她知道孙一夫既然是吴良才带来的客人,那肯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便缓和了语调说:“当然是仗吴镇长的势,有他老人家撑腰,还怕人赖帐!”
“吴镇长难道管这些事?”
“怎么不管,这些店子都是靠着他吃这碗饭呢。再说还有贵哥他们,他们是黑社会,这种事一般由他们摆平,倒用不着吴镇长亲自出面。”
“官匪一家。”
“如今就这世道,哪都一样。”
说着话,孙一夫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春花虽有点姿色,但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并不打算奸她,可眼巴前的便宜货,不摸白不摸。他先是捏捏她的脸蛋,她冲他莞尔一笑。然后他就到处摸,不一会就摸进了裆,在洞里随便搅了两下,甚觉无趣,就抽了出来。按摩的确非常舒服,后来他就没跟春花说话了,闭着眼睛沉浸在一种浑身血液快速奔涌的快感之中,只觉腾云驾雾了似的。按了近一个半小时,春花累得再也按不动了,孙一夫才爬了起来,给了春花10块钱小费。春花见他出手阔绰,十分欢喜,请他以后再来玩。孙一夫来到外间,就见吴良才和张先勇早已出来了。两个女孩子左右围着吴良才坐着,有一个几乎趴到了他身上。张先勇身边也有两个女孩,紧紧挨着他。这俩家伙看来秉性相近,喜欢看相,正拿着女孩子的手掌胡说一气,女孩子却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故意装出相信的样子,还是真的信。
孙一夫打开水龙头洗了洗刚才掏洞的手。就听吴良才大叫了一声:“行了,够了,滚蛋,老子得去办正事了。”
3人来到外面。吴良才看着孙一夫一个劲地笑。孙一夫问他笑什么, 他说:“起先请你来还不想来呢,怎么样,我说好玩吧,我们半个小时就出来了,你却干了一个半小时,真看不出来,老弟你也不像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居然这么英雄,跟我们说说,打了几炮,嗯?”
“扯什么蛋,我就是按摩,哪里打炮啦?”
张先勇说:“都到这一步了,我们又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儿子骗你们。”
吴良才问:“那我就不懂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肉,你为什么不吃?”
“味道不好,不上档次,我怕委屈了自己这截香肠。”
3人来到拖拉机厂,这里有三间大厂房,里面的十几台机器,全部空闲着, 孙一夫问:“这些机器有多久没动过啦?”
张先勇说:“半个来月吧。”
孙一夫从他那不确切的口气中就听出肯定不止半个月,再看机器,很多已经生锈,他估计这些机器至少有3个月没动过了。考虑到以后要跟张合作, 他不想戳穿他,可再一想,如果不戳穿,势必在谈判中处于不利地位,为了切实的利益,也就顾不得面子了,他严肃地指出:“这些机器至少有好几个月没用过了,再堆放下去肯定只能做一堆堆废铁卖掉。”
张先勇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还能用。”
“能用我也不要,因为我用不着。反正是一堆废铁,我的意见是如果你真想跟我合作,那就得想办法尽快把这些机器处理掉。”
张先勇觉得不好做主,就为难地看着吴良才,想听听吴什么意思。吴良才也不甘心地问:“一点用也没有吗?”
“就那边一台压模机,如果转得动的话,也许能用用,不过我也不敢肯定,这还得问问我的技术员才知道。至于其他的一概没用。反正我只需要你们的厂房和乡镇企业的牌牌,二位如果没意见,我们就可以谈签合同的事了。”
张先勇说:“我们厂里的几十名工人,你得一齐接收下来。”
“如果我用不着这么多人呢,也要我全部接收,那我不是凭白无故地替你养人呀,哪有这种道理!我只能根据需要接收,有一点可以保证,只要我要人,如果在技术上没什么要求的话,那就先净着你们的工人点。再有,丑话说在前面,厂子兴旺,大家兴旺,厂子如果垮了,大家各奔前途,我不可能负责到底。”
吴良才说:“这是当然,但厂里的那些退休老职工你应该管吧?”
孙一夫说:“你以为我是来搞慈善事业还是怎么的?这应该是你们镇政府的事呀。”
张先勇说:“你好歹给一点,我们也要做工作,不然我们跟你合作那些退休职工会闹事的。”
“我赚了钱可以给点,现在一分钱没赚,前途未卜,就要我先白白送人一笔钱,你把我当二百五还是怎么的!我半个子也不会给的,这个问题不必再谈。”
张先勇对着吴良才笑道:“典型的为富不仁。”
孙一夫又详细地询问了这里的水电情况,听说经常停电,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唉呀,这可是个大问题。”
吴良才说:“要解决也不难,电是东边的乍晃电站送过来的,那个电站站长我认识,好对付,只要平常给他一些好处他就能保证供电,那个台商就是这样做的,他的厂子用电量大得吓人,有时我们整个镇子一片漆黑,他厂子里照样灯火通明。他跟供电站长的接触就是我牵的线。”
“水呢,是不是会也经常停水?”
“水的供应很充足。身边就是湘江,靠着这条江如果还缺水那像什么话。”
孙一夫在里面转了约个把小时,把各方面的情况基本上都弄清了,就说要回去跟技术员商量一下,明天把技术员带来再让他看看。吴良才问:“你的技术员是干什么的,是你们一起投资吗?”
“他是发明家。投资的事跟他不相干,但没有他我这事成不了。”
孙一夫很快便坐车回了学校,一下车就直扑唐归西的实验室。却扑了个空,他好不纳闷,那家伙平常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时间几乎足不出室,这会能跑到哪去呢。他料想唐归西应该很快会回来,便在实验室里等着。果然,只过了几分钟唐归西就回来了,脸色通红,满面怒气。孙一夫就问:“哟,你这人一向与世无争,今天是跟谁呢,好像吵了架似的。”
唐归西说:“主任那个王八蛋,他要老子讲课。”
孙一夫说:“唉呀,这可会对我们办厂的事有影响。”
“那倒不至于,一个星期只6节课。”
“那你生气干什么呢,教书育人,这是你的本分啊?”
“老子是发明家,岂能去干那种授业解惑的事!这些当领导的就是他妈的鼠目寸光,看见老子每天好像很清闲,就变着法子要调理老子。其实老子每天干的工作不比教书轻松。他也不想想,老子如果能发明些有价值的东西,以后拿个什么科技发明奖,为学校争光,他不同样也脸上有光嘛#蝴娘的他就是想不到这一层,拿他王八蛋真没办法。”
“那你打算怎么办,坚持不上课?”
“唉,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勉为其难。你考察回来啦?”
孙一夫就把巨托镇拖拉机厂的情况跟唐归西详细说了一遍,问他:“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看看?”
唐归西摇头说:“那倒不必,我去了又能看个什么名堂!反正你说的那些机器全要不得,包括那台什么压模机,我要的是非常精良的压模机,岂是一个小小的拖拉机厂能有的?”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买新的压模机可能开销太大,我恐怕承受不起。”
“不要紧,我知道井湾子那边有一家压模机厂,他们很会做生意,对于那些暂时买不起他们机器的厂家,他们愿意先提供机器让厂家使用,等挣了钱再付钱。”
“他们这样干能挣到钱吗?”
“你一个想做企业的人怎么说这种话!有时候为了打开销路,就得这样,你看有些什么洗衣粉、化妆品等等,上门推销的人不是白送给你用吗,他图的就是你用习惯了以后每次都买他的,做的是长线生意,这才是真正有远见有气魄的企业家呢。凭你这句话,我真担心你以后会一毛不拔,打不开销路,那就死了猴子了。”
“别在主任那里受了些气就撒到我这里,随便给我下断语!我不过一时所料不及而已,再说哪个做企业的一下就能这么老道,慢慢学习嘛!”
“这倒像句话。巨托镇我就不去了,以后该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的。现在我给你开一个单子,列一些需要的机器,你买齐了,我就立刻到位。”说着唐归西看了看孙一夫,然后拍了拍孙的肩膀说,“兄弟,老实说我的活容易,只要你把我要的机器买回来了,我保证给你制作出合格的产品,一点问题也没有。我现在担心的就是销路啊,你到底有底没有,能不能把产品卖出去,嗯?你的资金有限,没有活钱,如果产品堆积在仓库里,周转不开,那你立刻就惨了。坦率地说吧,我真为你捏把汗。”
孙一夫苦笑了一下说:“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人生一世总得搏一搏嘛!”
唐归西连连点头说:“那倒也是。”
“不过我相信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孙一夫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老板,却被手下的人拍了肩膀,有点不舒服,便也拍了拍唐归西的肩膀说,“放心吧,跟着我保证前途无限光明。”
第二天孙一夫没去巨托镇,在正式开始筹建工厂前他得把工作上的事处理一下。他以前听人说如果猛吸几口浓烟,全吞进去,然后马上照片的话胸部出现的阴影会让人医生误诊为肺结核。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决定试一试。结果还真是的,医生大吃了一惊,说:“你是肺结核,必须全休。”他要的就是这句话,非常高兴,却装出苦相,紧锁眉头。医生劝他:“放宽心,这种病现在不难治,吃些药打些针就好了。”他拿着全休的病假条去找教研室主任。主任见了病假条,立刻流露出一种要跟他保持一段距离的神情,然后说:“你休息你休息,好好休息。唉哟,平常吃了什么东西,嗯,染了这种病?”他心想如果真得了这种病而看到别人的这种害怕厌恶的神情,一定会十分自卑,幸好他的病是假的,所以倒觉得很好笑。他本来还有几个预备方案,准备在这一招不灵时用的,现在用不着了,不禁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十分聪明,略施小计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那以此观之,办工厂有什么不成功的道理呢。没了后顾之忧,他便马上去了井湾子,按照唐归西说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生产压模机的厂子,落实了唐归西的有关说法。然后去书店买了一本介绍生产各种机器厂家的书,他仔细地翻了翻,对照着唐归西开列的那个机器单子,发现在省城只能买到其中的一种,另外三种必须去三个不同的省份。下午他便去那家省城的厂子看了看,问了问价钱,很贵。忽然他想到了压模机的事,便跟厂长说能不能先让他拿回去用,等赚了钱再付款。这是家国营工厂,这个厂长显然是满脑筋的计划经济的意识,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他肯定认为孙一夫的要求太滑稽,他甚至可能认为孙一夫脑子出了毛病,用一种审看神经病人的眼光瞪着孙一夫,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用嘲讽的口吻问:“你到商店里去跟售货员说,这件衣服我先拿回去穿穿,等穿旧了再来付帐可以吗,你说那售货员会怎么回答你?”
孙一夫气得转身就走。他倒不是恨这家伙不肯通融,而是恨他居然对顾客用这种嘲讽的口气说话,不禁恨恨地想:“就是要改革,不改革不行,看看这些吃皇粮的杂种的嘴脸,倒好像老子是在哀求他似的。他妈的,如果都像他这样做生意,经济怎么能搞上去。”但过了一会他冷静了下来,不禁有些后悔,虽然那家伙可恶,不会做买卖,可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自己需要他的产品啊,怎么能跟他斗气呢,看来在批判别人的时候更应该检讨自己,以后再来买他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见面,如果不要他的东西,那就得去外省,劳神费力,经济上难免吃亏。想了一回,摇摇头,他认识到自己才开始办企业,确实还显得很嫩,尽管感觉非常良好。
回学校后他给那三个外省的厂家分别写了一封信,详细询问了他所需要的机器的情况,报了自己的价格,请他们赶快回信答复。
次日,孙一夫去了巨托镇。他直接上了镇政府,一见面吴良才就问他昨天为什么没来,那样子好像生怕孙一夫反悔似的。孙一夫知道这家伙急需有人来替他给拖拉机厂解困,便忽然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来的,应该再拖几天,把吴良才的胃口吊足,给他一种自己有可能不来投资的感觉,那样在签合同的时候肯定将处于更加有利的位置。不禁再次认识到自己太缺乏经验了,不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看来不管干什么事都有个方法问题。但话说回来,要想玩得这般娴熟,又非积累一定的经验不可,谁也不可能一上手便玩得滴溜溜转,这样一想他便觉得不必为自己的稚嫩懊丧,但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稚嫩。幸好吴良才虽是土皇帝,可他所精通的事情只局限于巨托镇的范围内,跟私人合作办厂,他也是新手,尚不知运用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类的手段。
“回去仔细想了一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孙一夫原本答应过这次来了就跟镇政府签合同,但有了刚才那些心思,他便临时决定拖一拖,学会了什么本事就得马上使用,这才像个生意人。
吴良才亲自给孙一夫泡了杯茶,说:“你问你问,我们镇政府保证无条件为你服务。这一带都是我的天下,不是夸口,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公私合营的企业在这里还税是怎么还的?”
“还什么税,上面只来了一个文件,说可以公私合营,具体怎么搞,怎么还税,都没有明说,我就给它来个装疯卖傻,不还税。上面实在问起来,我干脆说拖拉机厂倒闭了,不存在了。上面反正也不关心我们,任我们自生自灭,拖拉厂7、8年了,没有一个领导来视察过。他们既然不管,那老子也跟他们玩邪的,能把老子怎么着!放心吧,这方面的事你不用管。”
“这么说你不打算把这事向上面汇报?”
“这是我镇上的事,向上面汇什么报,怎么汇报?跑到区长面前说:厂子倒闭了,请您给我发一份奖励?”
孙一夫被吴良才说笑了。吴良才也笑,继续说:“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孙一夫惊叫道:“啊,你敢这样干!”
吴良才轻蔑地咧了咧嘴说:“你不是政府的人,所以我跟老弟你说实话,乡镇基层的干部都是这样的。”
“上面发现怎么了怎么办?”
“你说说看,他能怎么办?他自己都是这样呢,他办谁?官场上历来如此,谁不懂这个他就别想保住头上的乌纱帽。”
孙一夫先是目瞪口呆,然后连连咂舌。吴良才却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还有一种揭示了某种真理的得意之色,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孙一夫眨了眨眼说:“本来有的,但听了你这通话就没有了,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在这个小镇上你是无所不能的。”
吴良才把下巴高高翘了起来,拉长音调说:“噢,你总算明白啦!”
两人就说定今天各自去准备合同副本,明天交换着看一看,求同存异,意见一致了就正式签合同。孙一夫便去了姨妈家,想求她安排一间房子,清清静静地把这事再认真想一想。
一进屋姨妈就迎了出来:“唉哟,昨天怎么没来,我以为你不办厂了呢!”
孙一夫说:“那有这么快。姨妈,我想问一下,吴良才和张先勇这两个人平常怎么样?”
“呈良才是土霸王,张先勇是他的狗腿子,两人欺压良善,鱼肉乡民,不是好东西。不过他对你肯定会很好,只要是来投资的,像那个台湾人,还有几家小型的酒厂什么的,他对他们都很好,因为来投资的厂子都很挣钱,他能得到他们许多好处,你只要别忘了经常去进点贡,那肯定没问题。”
“我是来投资的,帮他解决了许多人的就业问题,怎么还要我进贡?”
“唉哟,我说侄儿啊,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糊涂起来啦?你不进贡,他捞不到油水,凭什么帮你?这是规矩,不愿进贡的人哪怕只是想办一点点事情都不可能。”
“他们的胃口大不大?”
“当然大,你去过吴良才家呀,那么一栋小楼房,我们全家干一辈子都修不起来,他自己能修起来?我说一夫,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我给你找个帮手怎么样?”
“当然好,但要找个贴心的帮手不太容易。”
“我给你找的这个帮手肯定贴心。”
“谁呀?”
“就是宁贵,你表哥呀,前几年他还跟着我去你们家玩过,后来他又请你来我们这里钓鱼,你们处得好像还挺不错的,应该没忘吧?”
“他不是在广东打工吗?”
“我已经给他去了封信,说你在这里办工厂,要他赶紧回来帮帮你。估计再过两三天他就回来了。”
孙一夫不禁愕然,姨妈这一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她竟在没有事先跟自己通报一声的情况下就叫儿子回来,好像这事不需要他同意似的,心里有点不爽。宁贵那家伙他还有点印象,虽然年龄比他大两岁,但愣头愣脑,一看就知是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傻小子,却自为很聪明,且好奇心重,喜欢问东问西。那样一个家伙,怎么能帮自己的忙#蝴此前的想法是如果有可能,顶多让他进厂子当一名普通工人,也算对得起姨妈了,哪知姨妈却要他做自己的帮手,真是滑稽。他认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也就是说跟姨妈一家走得太近了,她们若有什么非分之求,自己不便回绝。于是当即决定不在姨妈家住了,还是回学校去,虽然麻烦点,但办大事的人岂能在乎这点麻烦。他跟姨妈敷衍了两句就告辞了,回到学校却又不知道干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跟唐归西去谈谈吧。他是不太愿意过分倚重唐归西的,担心事成之后不好怎么去奖赏他,多了心有不甘,少了又似乎对不起朋友。不过他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狭隘,这实在不是一个办大事的人应有的心态。
第36章 签合同欣然收宁贵 买机器工厂初成形
次日孙一夫没有如约去巨托镇签合同,一是唐归西劝他再仔细地想想,看看合同副本有什么纰漏没有,二是他想吊吊吴良才的口味,给吴一种自己不急于撒网的感觉,以便在正式签合同的时候掌握主动。第三天他才去了巨托镇。唐归西本想陪他去的,两个脑子总比一个脑子好用,可偏偏要上课,他还想叫孙再拖一天。孙一夫觉得已经失约了一天,不好再拖了,就坚持走了。上午10点多钟的样子,汽车到了镇上,他一下车,就看见路边站着的一个大约27、8 岁的青年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对他说:“兄弟,你好哇,还记得我吗?”
原来他就是胡宁贵。他如果不自我介绍,孙一夫还真认不出他。孙惊讶地说:“你的样子变化太大了。”
胡宁贵不紧不慢地说:“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广东打工,生活在一个跟这里完全不同的环境里的缘故。”
孙一夫不觉更惊讶了,他记忆里的胡宁贵是一个说话很冲的人,感觉这小子说话好像从来不过脑子,张口便胡来,正应了他的姓。孙一夫还认为像这种没有文化教养的人如果有了什么毛病,那这个毛病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来愈严重。眼前的情景显然跟他的想象相去甚远。胡宁贵说话不仅给他一种有些舒服的感觉,而且胡还表现得很沉稳,像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居然让他很怀疑眼前这个家伙是不是几年前的那种愣头愣脑的小子。孙一夫直觉自己有必要修正一下对胡宁贵的印象。
“你怎么在这?”
胡宁贵从衣服口袋里掏烟,是一包万宝路,打火机也比较高级,很麻利地跟孙一夫敬上了。他这个动作几年前也是没有的。“我妈说你在这里办厂,要我来跟你干,我就急忙回来了,今天早上才到家。我妈说你今天可能会来,我就专门在这接你,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了。”
“是吗,要你接什么,我又不是大干部,来了我肯定会去你们家的。咦,你这烟的档次不低啊,打火机也像是进口货,看来在广东混得不错。”
“什么不错,广东的那些老板简直比资本家还毒,把我们打工仔当牛马一样驱使,唉,别提了,惨死了,所以来投奔你。”
孙一夫指了指胡宁贵手上的烟和打火机说:“这些玩艺可不像一个惨死了的人用的东西。”
胡宁贵笑了笑神秘地说:“不瞒您说,我不打算干了,收拾好行李后我觉得不能就这样走,那个狗日的老板太他妈可恶了,我得给他留一点难忘的记忆,当天晚上就摸到他的家里,偷了他一条万宝路和打火机。”
孙一夫拍了拍胡宁贵的肩膀说:“行呀,兄弟,有骨气。”嘴上这样说,孙一夫心里却隐隐有点担心,虽然宁贵这家伙不再愣头愣脑地不知天高地厚,可又变得手脚不干净,以后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呢。不过他一直牢记了一条道理,即事业之初,用人之际,当不拘一格网络人才,比较而言,胡若傻乎乎的,他万难接受,而手脚不干净,似乎倒可以暂时不加理会,再说胡也许是受了很重的欺辱才出此下策,不必太在意。
胡宁贵邀请孙一夫去家里坐坐,说特意带了一些广东的精美糕点回来,请他去尝尝。孙一夫一看表,时间还早,就去了。两人说了一路话,孙一夫觉得胡宁贵的确是变成熟了,总之跟他在一起不烦燥,心里便接纳了他,暗想以后事务繁忙,单枪匹马的恐怕有诸多不便,也确实需要一个跟着的人,这家伙看来正合适。
胡宁贵把所谓的精美糕点拿出来请孙一夫品尝。他的小弟弟嚷着也要吃,他只给了小弟一块就再舍不得了。孙一夫看不过去,就自己拿了几块给那小家伙。那小家伙得了糕点后狠狠瞪了哥哥一眼,欢欢喜喜地跳着走了。后来姨妈回来了,也陪着孙一夫说话。现在这一家人明显对孙一夫越来越客气。孙一夫不禁得意地想,权力真是个好东西,还只是一个影子呢,就可以使自己高大起来,同时让别人更加谦卑下去。姨妈指着儿子问孙一夫:“我给你找的这个帮手怎么样?”孙一夫就又不爽了起来。姨妈其他的话都说得很得体,就是谈这个问题十分愚蠢,她总希望儿子跟孙一夫平等地交往,不肯委屈了儿子,心理上老转不过这个弯。胡宁贵到底在广东混了几年,知道什么亲情友情都是靠不住的,任何时候都得知情识趣,便纠正母亲的说法:“什么帮手,我能帮他什么!我只有一身蛮力,能在他厂里混碗饭吃也就不错了。”
孙一夫自然是舒服多了,而且还客气了两句:“别这么说,我们是兄弟,以后就同舟共济吧,只要我发达了,你就能兴旺。”
姨妈拍着手说:“好好,兄弟俩这样就好。”
坐了半个时辰,孙一夫看了看表,决定去找吴良才。姨妈便迫不及待地说:“贵儿,你就陪一夫去吧,那吴良才不是个好东西,你可别让你兄弟吃亏。”
胡宁贵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妈,您不懂少开口。”
母亲便不高兴地说:“怎么啦,我说错了吗?一夫你看看,他到广东打了几年工,就是这样不尊重我的。”
孙一夫笑了一笑,领着胡宁贵走了。
镇政府是一栋两层楼房。孙一夫和胡宁贵上了二楼往镇长办公室走。忽然一间房子里出来了一个人,拦住了他俩,严厉地问:“干什么的?”
孙一夫说:“找吴镇长。”
这家伙偏着脑袋把孙一夫看了看,似乎对他有点印象,感觉自己可能惹不起,便笑了一下,但笑得不自然,很像皮笑肉不笑。他说:“你等一会,吴镇长正在办公室跟人谈事,不许人打扰。”
孙一夫说:“我打扰他不会说什么的。”说罢他要继续往前走。那家伙便拦在了他前面。“真的,现在吴镇长不能见人,你在我这间房里坐一会,一会吴镇长就出来了。”
孙一夫见这家伙态度这样坚决,觉得不便坚持,便接受了他的建议,进了旁边的房子。刚想拿起报纸来磨磨时间,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吴良才的声音,那声音跟吴平常的嚷嚷音有些不同,比较低沉,好像是在吩咐什么事。他就领着胡宁贵走了出去,便听见过来了一串高跟鞋的声音,咚咚咚,清脆而傲慢。孙一夫抬眼一看,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胸部高挺,正用手捋略显蓬乱的头发。吴良才还在冲她的背影说话:“那事快点办。”女人嗯了一声,瞥了孙一夫一眼,飘然而过。吴良才发现了孙一夫,忙冲他招手:“哦哦哦,孙先生来了,你怎么在那间房里,来来,我正想你呢。”
孙一夫笑嘻嘻地走了上去。他的笑自然有些古怪,吴良才便问:“你笑什么?”
孙一夫回头看了看,见那女人已经下楼了,便压低声音说:“吴镇长好兴趣啊,呆在里面鸳鸯戏水,外面还有一条狗看门。”
“狗?什么狗?”吴良才不解地问,把孙一夫让进了办公室。
孙一夫没有解释,进了屋后仔细地嗅着,想嗅出里面的淫气。吴良才虽然不明白孙说的“狗”是什么意思,但不可能不懂鸳鸯戏水,便解释说:“她是我财务科科长,叫她来说件要事。”
孙一夫说:“多此一举。”
吴良才把胡宁贵上下扫了一眼:“小子,听说你在广东打工,怎么跑回来啦?”
胡宁贵急忙敬烟,说:“回来跟我兄弟跑跑腿。”
孙一夫说:“他是我表哥。”
“哦,你说在镇上的亲戚就是这小子呀!嗯,好,这小子在广东好歹也见了几年世面,跑跑腿应该是块不错的料。”
孙一夫:“闲话少絮,我们就开始谈合同吧。”
两人拿出各自拟定的合同看了看,意思基本一致,厂子全由孙一夫投资,亏了镇政府不负责任,如若挣了,镇政府得三成。但有些小的差异,主要是如何处理那些废旧机器的问题,卖是肯定要卖掉的,吴良才说这笔钱归镇政府,孙一夫则希望在他资金一旦出现问题的时候能动用这笔钱。两人讨论了一会,吴良才同意了。然后吴良才给张先勇打了个电话,叫他来谈谈。张先勇很快骑着摩托赶来了,对吴良才说我没什么意见,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吴良才便叫来秘书,拟定正式的合同文本。拟好后秘书拿去打印了。吴良才说:“下午我们就正式签字如何?”
孙一夫点了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吴良才和张先勇说:“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两位务必大力协助,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吴良才和张先勇假意不要信封:“这是干什么,拿回去。”把信封都扔在了孙一夫的桌前。孙一夫便给胡宁贵使了个眼色。胡宁贵就起身拿着信封直往吴良才的口袋里塞。吴良才想躲,信封却早塞了进去。胡宁贵说:“就是一封信,又不是钱。”然后又塞张先勇,也是硬塞了进去。吴良才便说:“好好,信我收下。”
张先通也接着说:“是信就好,是信就好。”
大家一齐会心地笑了起来。眼看就到中午了,吴良才叫张先勇去镇上找家最好的饭店,叫一桌好菜,大家喝点酒庆贺庆贺,我们随后就来。张先勇应了一声,看见胡宁贵,忽然笑着把他拉走了。平常他对胡宁贵是绝不会放在眼里的,现在不同了,他觉得有必要跟胡宁贵搞好关系。孙一夫便跟吴良才在办公室里说了一会闲话,吴处理了一件事情后两人慢腾腾地去饭店。走到外面,恰好碰上刚才那个被吴良才称做财务科科长的女人提着包下班了,吴良才就也叫她跟着去吃饭。女人显然很愿意跟去,可又有点犹豫,说还得回家给他们爷俩做饭呢。吴良才厉声说道:“他们没手不会自己做是怎么的?”女人吓得笑了起来,忙说:“好好,去去,但说好,我今天不陪酒。”
吴良才说:“今天也不需要你陪,我跟孙先生已经把事情搞定了。”
路上吴良才和这女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毫无顾忌。孙一夫心想:哪家堂客,如此风骚,也不知她老公知不知道。
下午签完合同,这个厂子就算正式成立了,孙一夫给它起名叫“当关汽车防盗器制造厂”。都说当关不好听,孙一夫解释说:“我名一夫,古语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话,我就是要一夫当关,从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富甲天下。”
吴良才这才明白意思,但仍摇头说不好不好,孙一夫坚持用这个名,他就不劝了。然后开了一个小会,吴良才建议孙一夫让张先勇当副厂长。孙一夫说:“这是当然的。”转身对张先勇说,“你现在先负责把这些废旧机器给处理了,厂房打扫干净。胡宁贵,你明天跟我去外省买机器。”
吴良才问:“你买了机器怎么运回来?”
“先看看厂方是什么态度,现在有些厂子为了竞争,负责把机器送上门的,如果不行,那就托运。”
吴良才说:“托运太麻烦了,这样,如果厂家不送,你给我打个长途电话,我派车去运机器,也可以节约一笔托运费。”
“你有车?”
“我镇上没有,但你看见没有,我们镇子上下两岸河滩上到处在向省城的一些建筑队卖沙子,每次都是他们派车来拉,我可以跟他们说说,借一辆车用用,他们要我的沙子,不敢不同意。”
孙一夫甩着古怪的腔调说:“这样甚好!”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暗暗笑自己,表情却十分严肃,又转向张先勇说,“还有一件事麻烦张厂长办一下,这两天你是不是能去网络几个有采购经验的人,交代他们一些任务,可以慢慢采购起来了?”
张先勇说:“行。哦,吴镇长好像有个什么人很合适吧?”
吴良才接口说:“对,我有个外甥,能说会道,交际很广,曾经替我办过几件事,办得非常稳当,他比较适合搞外事采购,我看这类事情就交给他办吧?”
孙一夫现在急需用人,再一个合作之初不好拂吴面子,便爽快地说:“行行,你叫他来,有什么事张厂长你吩咐他干,至于工资嘛,先按你们拖拉机厂的采购人员的标准定,以后厂子真正搞起来了再说。”
张先勇说:“我现在手头一个子也没有,你看能不能先拨点款给我?”
“没问题,我等会就在镇上的工商银行里开个户头,先存5000块,你再去刻个章子,弄些发票,这些事我相信你驾轻就熟,然后就展开工作吧。这几天我不管家里的事,专门负责把几台机器买回来。”
吩咐停当,便散了。孙一夫领着胡宁贵去镇上的工商银行开户头存5000块钱。再带胡回了城里,叫胡去火车站买两张明天去武汉的车票,自己则去找唐归西,把事情告诉了唐,想听取一下他的意见。唐归西说:“没有意见,想来这些事都不难办,关键问题还是销售,如果这方面玩不转,整个就没法转圜了。”
“要说销售,临时也没什么好法子,无非是去各个汽车制造厂和那些汽车多的单位推销。你说什么单位的汽车不仅多,而且被盗的情况还非常严重?”
唐归西想了想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去公安局问问,高中同学薛平就在公安局刑侦科,他应该知道。”
“啊,他进了公安局啦!真想不到,那小子从前读书时成绩差得要死,还经常打架斗殴,手脚好像也有点不干净,我们当时还常常开玩笑说他以后肯定会经常跟公安局打交道,没想到真说中了,只是他不是被抓的,而是抓人的。不可能吧?”
“他妈在我妈的单位做临时工打杂,他妈说的,这还有假!”
“不可思议,他怎么能进公安局!”
“唉,现在啊,就是这些牛鬼蛇神吃香。像我们这种埋头苦干的人唉!”
“可我跟他以前不是太熟,这家伙穿了警服,不知道还认不认识我。”
“你去,我保证他会热情接待你。像他这种人,最爱跟人打交道,见了老同学还可以炫耀一番,他岂有不欢迎之理。又不是上门讨债,你怕什么!”
两人闲聊了一个多小时,胡宁贵便找来了,把两张火车票给了孙一夫。孙一夫便跟唐归西告别。临出门唐归西又叫住了他,把买机器的一些注意事项跟孙一夫说了一下。
孙一夫带着胡宁贵到了家里,安排他住下。胡母以为胡宁贵是他母亲派来有事相求或者要东西的,起初脸上没有彩儿,后听儿子说胡现在是他的马仔,明天要随他去武汉办事,这才欢喜起来,问胡宁贵母亲现在干什么,好不好,身体有无病恙。胡宁贵很恭敬地一一详细回答,令孙母十分宽慰。孙母便背后对儿子说:“这宁贵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傻乎乎一杆子打不出个屁来,现在怎么判若两人了?”
孙一夫说:“还傻乎乎的那我怎么能收呢,跟我办事必须机灵一点,不然反成了累赘。”
母亲说:“但我看他,虽然说话得体,可这种得体跟他不相符,所以反而使他显得有些滑头,你可要小心,提防他几分。”
孙一夫说:“放心,我心里有数。”
次日一早,孙一夫就把还在客厅打呼噜的胡宁贵叫醒,两人洗漱完了就马上起程。先去了公安局刑侦科,一路问着找到了薛平的办公室。薛平正在办公室里跟一个女警调情,那女警颇有几分姿色,看样子很讨厌薛平的风言风语,可又无可奈何似的。因好几年没见面,薛平又穿着警服,孙一夫一时没认出薛平,便死盯着看。那女警便冲孙一夫嚷道:“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吓得孙一夫心里有点发毛,心想他妈的公安局的人就是不一样,连一个小小女警也如此盛气凌人,其他的国家机关里再没有谁敢这样冲来客乱嚷嚷的。薛平也转过身来,拉长脸往外瞧,看他那样子,如果是不认识的人他肯定会更加气盛。正待要吼起来,孙一夫终于认出了他,叫了他的名字。薛平先一愣,然后大笑起来:“噢,是你呀,孙一夫,我还以为是哪个家伙偷看我谈恋爱呢。”那女警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说:“呸,谁跟你谈恋爱!”薛平指着她鼻子咬牙说:“别跟老子嘴硬,迟早收拾你。”然后过来跟孙一夫说话。
孙一夫说:“混得不错嘛!”
“瞎混。你呢,还在学校教书?”
“嗯,一边教书,一边干点别的。”
两人互相询问了几句,薛平奇怪孙一夫怎么会来看自己,便问他有什么事。孙一夫就说自己正在办厂子,想了解一些全市各单位的丢车情况,以后好去搞推销。薛平说:“吓,行呀,伙计,当起企业家来啦!”
“什么企业家,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跟你一样,也是瞎混,混到哪步算哪步。”
“好啊,应该这样,老实说教书有什么意思,我们都是从学校出来的,那些当老师的有什么好,一辈子授业解惑,皓首穷经,到头来其实也不比一个工人强到哪去。当企业家好,看来我们同学里就数你雄心壮志,有气魄。”
“哪里呀,好几个同学都下海了,王家卫开了一家饭店,听说近来又要去下河街搞批发,他要弄成了,前(钱)途不可限量呢。陆同去了海南,更是不得了。”
薛平顿时来了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详细问起了这些同学的情况来。孙一夫也想跟他多谈谈,可要急着赶火车,只好说:“再不走我要误点了,以后有机会再细谈吧,我求你这事怎么样?”
薛平把脑袋往后一扬大包大揽地说:“那有什么问题,我们刑侦科虽然不管丢车这类事,但我可以给你去打听,保证替你把情况弄清楚。这样,你有电话吗?”
“没有。”
“大哥大呢?”
“也没有。”
“唉,既然要搞实业,你应该搞台大哥大,至少应该安一部电话,以后肯定经常要用。现在电话安装已经放开,私人可以装电话了,大哥大也有一些人用上了。”
“我知道,但刚刚把厂子搞起来,资金有限,一时还顾不到弄这些玩艺。”
“如果便宜一点你要不要?”
“哪有便宜的,能便宜多少?”
“我们刑侦科经常办一些杀人抢劫案,结案后有些东西不好处理,就自行消化了。下次碰到机会我给你搞一台,一两千块就行了。”
女警这时便用钢笔头敲着桌面说:“哎哎哎,不许损公肥私啊!”
薛平冲她骂道:“黄毛丫头,再多嘴我办了你。”
女警撅着嘴说:“薛平,我只怕你有这胆没这泡。”
薛平没占到便宜,便回头继续跟孙一夫说话。显然,他对孙一夫这般热情,不光是因为同学,更是因为孙一夫在办厂,他觉得有必要跟孙保持良好的关系。孙一夫便把吴良才办公室的电话给了薛平,然后要了薛平办公室的电话,又说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到了火车站,孙一夫和胡宁贵吃了一碗面条,就登上了开往武汉的列车。到了武汉他们找到那家机器厂,看了看机器,厂方开价12000,孙一夫跟他磨了半天, 最后讨价还价到了6000。其实他觉得这价钱还高了,但他到底还不够老辣,总觉得磨了人家半天,人家也降了一半,不好意思再磨,便接受了这个价。然后问厂方负不负责送货上门。厂长笑道:“听说现在很多厂家都是这样干的,可以讨好顾客,招揽生意,但我厂暂时还不想赶这时髦。”孙一夫被讥讽得心头火起,脸色有些难看,正要回敬几句,忽想起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古训,自己端的是自己的饭碗,如果跟一个端铁饭碗的人互相砸碗显然很不明智。便呵呵一笑过去了,要求借厂长办公室的电话用一用。厂长这倒没意见,反正话费归公家出,于他分毫无损。
吴良才接到电话后立刻就去沙滩找到了一个建筑队的头头,说要借货车跑一趟武汉。那头头很不愿意,可又不敢拒绝,只好腾了一辆车给吴。吴便亲自押车来到了武汉,装上了机器,孙一夫要他一个人再押车回去,自己带胡宁贵又去了南昌。
旅途辛苦,食宿无定。孙一夫跑了南昌之后再跑贵阳,总共买了4台机器, 花了2万多块钱,以省城为轴心转了大半个圈, 两个星期后终于身心疲倦地回到了家里。打发胡宁贵自回巨托镇,自己则好好的睡了一觉。次日起来疲倦感好像是没有了,可仍意懒神昏,便不想去巨托镇。百无聊赖地混到吃晚饭的时候,不料却是吴良才领着张先勇和胡宁贵来看他了。他把他们几个介绍给了父母,要父母做几个好菜招待他们。吴良才说:“家里吃什么,到了省城不上馆子那不白来了吗?”坚持请孙一夫去外面找馆子喝酒,还请孙的父母一起去。孙的父母自然不屑于跟这些晚辈为伍,说:“太费钱了。”
吴良才说:“这费什么钱!”
孙一夫对父母说:“你们以为他是吃自己的呀,他吃的是巨托镇人民的血汗钱。”
吴良才脸上便现出得意的笑容。孙的父母很看不过意说:“这可不应该!”两老坚持不去。孙一夫便随吴良才他们出去了。到了外面吴良才对孙一夫说:“老弟,你爹妈可真够古板的。”
“知识分子都这样,本事没本事却喜欢忧国忧民。”
吴良才哈哈大笑。张先勇问这附近什么店子好吃。孙一夫想他们反正是公家报销,干脆带他们去玉楼东得了。但玉东楼太贵,他也不知道吴良才是不是愿意,便以探询的口气问:“知道玉楼东吗?”
吴良才说:“吓,这不是小看我们乡镇上的人吗,省城最富盛名的饭店哪个不知道!就是太远了吧,我们还得赶9点的班车回镇上去呢。”
“不远,两站路就到了。”
“那行,吃玉楼东。”
一行人便在玉楼东里互相敬酒,划了几下拳,东南西北乱扯了一通,时间就不早了。吴良才决定散席,叫张先勇付了帐,要店员开了一张买办公室用品的发票。吴良才忽然对孙一夫说:“老弟,我看你今晚就跟我们一块回去吧,反正明天也是要去镇上的。你不是说这段时间累了吗,正好去镇上叫个姑娘揉揉,高兴的话再打一炮,我包你马上恢复体力,重新精神焕发。”
这话不打紧,孙一夫就觉它好像一缕软绵绵的柳絮拂在了体内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上,使自己不禁一下就有了一点燥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完全被吴良才这几句话抓住了,同意去镇上拿一拿。忽然他又说不妥:“明天我准备约唐归西一起去厂里试机器的,到时我又得回来接他,跑来跑去的太麻烦。”
吴良才说:“你不想跑就叫胡宁贵来接人嘛,多大的事,也值得为此放弃一个美妙的晚上!”
胡宁贵忙接口说:“对对,明天我来接人,你今晚就放心地放松吧。”
几个人回了镇上立刻直奔那几家理发店。张先勇在路上开玩笑说:“这是我们头头的后宫。”
吴良才笑道:“虽然不是嫔妃如云,国色天香,可也是算搜尽了山珍野味,别有洞天。”
孙一夫心想这家伙谈起这方面的事情来其水平比他谈正事的水平至少高出一个档次。
这晚孙一夫就不再嫌弃按摩女。其实倒也未必是他不嫌,严格说来他的心还是嫌的,可心没管住下半身,先是脚板一阵痒痒,然后沿脚经回溯而上,到了大腿根部,便如一根软刺一般扎得他的小弟弟狂燥不已,渐渐就如木桩一般竖立起来,这时候任凭他怎么克制也无济于事了。
次日,不等孙一夫吩咐,张先勇已叫胡宁贵去了省城,到学校接唐归西去了。唐归西来后孙一夫便陪着他跟吴良才、张先勇见了面,互相点头致意。然后一行人就去了厂里。厂房已被张先勇叫人收拾一新,废旧机器全处理了,几台新机器摆在厂房中央,飘出一股股铁屑味道,使厂子渐渐有了一种全新的气象。张先勇把先前拖拉机厂的职工大部分打发回家了,只留下了一批他满意的,全是乡镇的男女青年,男青年占了多数,他戏称这是精兵简政,轻装上阵。问孙一夫有没有意见,孙一夫说先试用三个月再说吧。吴良才的那个外甥这时凑了上来,亲热地叫道:“孙厂长您好!”
这是孙一夫跟这家伙第一次见面,他便静静地打量他,觉得这家伙确实有几分机灵相,嘴也甜,心里稍稍放了心。张先勇指着他介绍说:“他就是王武。”
孙一夫却不再理他,急着向唐归西介绍新机器。唐归西把机器开动起来,试了试各项性能,拍拍手,表示比较满意,对孙一夫说:“这几台机器都很娇贵,需要很好的维护,使用起来也有点复杂,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所以你还应该招几个懂得操作的熟练工来,这些人只能打打下手,不顶用的。”
孙一夫说:“不知学校机械工厂有没有懂操作的工人。”
“当然有,但是那些人可能看不起你这个私营工厂,要请他们来,恐怕得出高价。”
“现在机械工厂效益并不好,他们未必有资格瞧不起我的厂子。现在的问题是我不认识工厂的人,朋友和熟人里面好像也没谁跟工厂有瓜葛。”
“想想办法吗,毕竟是学校的工厂,还怕找不到关系!”
然后大家又谈起了买原材料的事,王武说要去外市买,当场遭到了唐归西的否定,说本市就有,而且比外市的便宜,把几个地址告诉了王。孙一夫说:“你对这些事好像很了解。”
唐归西说:“我跟好几个想买我这个专利的老板接触过,以前自己平时也比较注意这方面的信息,现在都派上了用场。”
又说了一会话,吴良才便邀请孙一夫和唐归西去吃饭。席间吴悄悄问孙一夫:“你这位朋友对理发店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等会我请他去玩玩,算是我吴某人初次相会的一点见面礼。”
孙一夫也悄悄说:“他比我正经多了,多半不会去,不过你还是问问他吧,说不定他已有了变化呢,以前的人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现在的人是一日不见刮目相看。”
唐归西到底是唐归西,整天钻在发明的世界里,精神纯正,不爱干这些脏事,谢绝了吴良才的邀请,也拒绝了孙一夫要他去休息休息的好意,饭毕就搭车回了学校。
孙一夫对王武的感觉好像总是不太好,不放心让他一个出去买原材料,便叫胡宁贵陪着他出差。临行叮嘱他俩快去快回,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原材料到齐就开工。
孙一夫准备长期在巨托镇落脚,想弄间房子,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吴良才。吴良才说:“我早替你想好了,本来准备在镇政府大院的副楼给你分间房。但那副楼其实不适合居住,后来又想在旅馆里给你长期包一间房,也觉得不好,一来那旅馆年久失修,来往人员混杂,不太方便。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地方,是在春来米粉厂的后面,有一栋小楼,是镇上一个姓李的有钱人新修的楼房,水电齐全,生活设施完备,环境很清静,出入方便,由米粉厂全租下了。但上次我去过,空了一两间房子,米粉厂老板春来说是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我就叫你去住那里吧,做个临时落脚点,这样来去自由,想休息就去打个盹,非常合适。”
“租金贵不贵?”
“要什么租金,老板春来姓郑,是宁乡人,来镇上做生意,多亏我经常照顾他,他才能做得下去,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可以把他当狗一样使唤,要他蹲着他不敢站着。他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要他让你住一住,他敢不听话。”
孙一夫说:“去看看吧,如果确实地方好那就这样。”
吴良才就带孙一夫去了春来米粉厂。郑春来见了吴良才,果然像狗见了主人一样急忙迎上来,摇尾乞怜似地陪着笑脸说话,还忙不叠地敬烟,急吼吼地叫老婆泡上好的茶来。吴良才跟他把事情一说,他立刻表示:“没问题没问题。”
孙一夫却觉得这家伙言不由衷,就跟他像狗似的欢迎吴良才一样,绝非出自真心。想到这些人远离家乡,寄人篱下,艰难地挣钱,他很能理解郑春来的处境,一点也不因为看出他不欢迎自己而讨厌他。孙一夫又想,其实自己也是出门在外,胡蹦乱闹,寄人篱下,怎么吴良才对自己却是礼让三分,恭敬有加呢。显然这是身份的问题。自己是知识分子,而郑春来不过一个无知的乡下佬,再有钱,也无非一个钱罐子而已,在精神上是永远爬不起来的下贱坯。
郑春来带他俩去那间空房看了看,说:“床铺被子,盆子杯子,桌椅条凳,都是现成的,孙厂长你就用吧。”
孙一夫忽然觉得住在这里还是有点不方便,就问郑春来装没装电话。郑春来说:“我一做米粉的,装什么电话,再说也装不起。”
孙一夫便想到了薛平,下午返回镇政府就用吴良才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薛平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不在。”马上就挂了。孙一夫气得大骂:“你妈拉个逼!”放下电话不禁万分感慨,中国的警察实在是太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