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秦洋背主下说词 秀丽无奈生叛心
吃过晚饭,郑秀丽让儿子看完了新闻联播,就督促他去房间做作业,自己蹑手蹑脚出了房门,上街买了几斤水果和一盒人参燕窝,然后就来到了省高干医院。
游国正这几天心脏不好,在这里疗养。她来看过他两次,这是第三次了。见她又买了这么多礼品,游国正的老伴非常过意不去,说:“买一次也就可以了吗,次次来都买,这老东西会赖在医院不走的。其实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一点心律失常,年纪来了,难免的,在家吃点药就可以了,他却非要来住院,你说这不是磨人吗!”
“还是小心为上。”
也不知游国光的老伴是不是对他俩的关系有那么一点觉察,反正每次郑来了,她总会找个借口走开,让他俩尽情交谈。过了一会,她便又是说给老东西洗衬衣去,端着脸盆离开了病房。
“老来干什么,当心别人说闲话。其实我哪是真的不舒服,只是想看看我住院期间那几个家伙有些什么动作。”
“怎么,有人想搞你的鬼?”
“有什么奇怪的,这种事自从我发迹后就从来没少过,但从来也没谁得逞过。这次不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去纪委告我受贿。纪委就来人把我好一通询问,磨了我一个上午,最后我发了脾气,他们才滚蛋。我调查了一下没调查出来,就想用这个办法试试,我住院期间谁动作比较大,那多半就是他。老子非把他方的捏成圆的不可。”
“只要没什么大问题,我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大大小小的干部,谁没有碰到这种麻烦!”
“吓,郑秀丽,你现在好像是修了佛似的,越来越变得心胸开阔了。我倒要向你学习呢!”
“我有什么可学的,不过我倒是可以介绍一个值得一学的东西给你。道可道大法,知道吗?”
“这谁不知道,现在就是这个道法最流行,我们厅里就有人劝我练练。可我一向不感兴趣,你要介绍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你不感兴趣,不过我有个同学是省大法分会的会长,他的层次可不是一般教大法的人能比的,经常给人治病,怎么样,你想不想让他给治治?”
游国正听说是分会会长,感觉就不一样了,立刻兴奋起来:“啊,他是你的同学,那我倒是愿意见识见识,我想你总不至于蒙我吧!”
“废话。哪天纪方跟我联系,我就和他约时间,到时候把厅里的干部和那几个退休的干部也都请来吧。”
“你的算盘倒是打得挺精的,借这事把所有的人都巴结一道。”
“当大官的都是疑心重。什么我想巴结人,实话告诉你吧,是纪方想趁机把你们厅里的大法修练活动开展起来,否则人家才没有这么好专程来给你看病呢,人家发一次功得消耗多少元气知道吗!”
老家伙挨了两句骂,才不再疑心了。她不宜久留,说完这事就要告辞,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说:“省质检局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查李洪刚的那个批发部,说他出售的产品质量不及格,你干涉一下。”
他答应了一声。她方才离去。
过了几天,纪方来了电话,和郑秀丽联系上了。他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交通厅培训点的情况,确实不尽人意,打算明天去看看。她就跟他约好明天下午先在天心阁公园跟几个厅里的干部发功治病。然后她就通知了游国正,要游国正再通知其他厅干部。游国正说:“其他人我都通知,就是秦洋由你去通知吧。”
“为什么?”
“我听人说哪个去省纪委告我的人可能是秦洋。你跟他熟,替我去跟他接触一下,摸摸他的底,看看他对我是什么态度。”
郑秀丽惊叫道:“不会吧,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你最信任的人呢!你从哪探听到的消息,靠不靠得住呀?”
“郑秀丽,你好歹在政坛也混了这么久,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人。当然,这个情况我并没有完全落实,但我想了一下,不是没有可能,因为他本来并不是我的人,只是因为你我和他才扯上了关系,但也许正因为你,他有可能对我心怀不满,只不过这几年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再一个,他给我的什么政敌拉过去了也说不定。所以,你好好替我侦查侦查,那狗东西,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郑秀丽答应说好。放下电话,她却还是不能相信这件事。这几年虽然秦洋偶尔确实会在她面前风言风语几句,舔几舌头醋意,但她从旁观察,发现他对游国正并没有什么很深的意见,相反倒是经常表现出对游的忠心,她怎么也不能把他跟哪个暗中搞游国正的人联系起来。不过游确实说得对,知人知面不知心。以秦洋的城府,这几年把一种怨恨的情绪深深埋起来了也未必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想那他可能对自己都会有几分危害。既然还关系到自己,她就觉得必须重视了。于是赶紧跟秦洋打电话,刚刚拨通,忽然觉得不好,立刻又断了。她觉得应该亲自跑一趟厅里。便急忙驶车去了厅里,她装着是来厅里办事,跟人大声开着玩笑路过秦洋的办公室:“秦厅长,忙呢!”
秦洋这几年苍老了许多,可能因为越往上爬顾忌就越多吧,表现的风光实际上是不太容易真正掩饰内心的紧张和焦虑的。他本来不近视,现在已经戴上了眼镜。听见叫声,就摘下眼镜往外看,见到郑秀丽那张依然显得青春亮丽的脸,立刻笑了起来:“哦嗬嗬,哦嗬嗬,是郑秀丽啊,干什么呢?”
“我来问李厅长那栋房子的事……”
有人要拉她走。她说:“你先去吧,我跟秦厅长聊聊天。”说罢就进来坐在了秦洋对面。
扯了几句闲话,秦洋忽然看着她问:“游厅长住院了,去看了他吗?”
为了更好地摸清他的底细,她觉得最好别说实话:“没有。”
“怎么不去,人家病得那么重,正需要你的安慰呢!”
郑秀丽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说:“我听得出来,你在嘲笑我。”
秦洋眯缝着眼微笑着对着眼镜片哈了口气,掏出手帕擦着,说:“厅长眼前的红人,我敢嘲笑!”
她故意叹息了一声:“唉,什么红人,都过去的事了。”
他瞟了她一眼,又对着镜片哈了口气,擦着:“怎么,失宠了?”
“红颜薄命,君恩似水啊!”
“君恩似水怎么解释?”
“流淌呀,不断地流淌,绝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
秦洋想了想赞道:“倒是也贴切。不过,他快60的人了,又能淌到哪去!依我说他如果能在你这个码头上泊着,当一艘趸船,也许是他的福气。不然,倒不好说了。”
“什么意思?”
秦洋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郑秀丽故意惊讶地说:“呀嗬,听你这话,好像是话里有话呢,我不明白,你给我解释解释。”
“算了,”他一摆手,“没意思。”
“你是没意思,我把心里话都坦诚告诉了你,你却有事对我遮遮掩掩,我们好歹合作了这么些年呢!”
秦洋想了想说:“其实你在他面前失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那个人,我看他是差不多玩到头了。”
“你是说他要退休了?”
“哼,能有这么简单倒是他的福气!”
“哎哟,到底怎么回事嘛,你快给我说说清楚?”
秦洋又想了一会说:“行,郑秀丽,看在我们过去关系的份上,我救你一条命,一条政治生命。告诉你,游国正得罪了省里一个有实权的领导,准备搞他,他这次是在劫难逃,谁也救不了他,你得跟他赶紧划清界线。”
“哪个领导要搞他?”
“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这事千真万确,你知道就行了,别外传。”
郑秀丽自然不肯罢休,继续缠着问。但秦洋只愿意说到这份上,再不肯吐更多的情况。郑觉得这个情况非常重要,能弄到手已经相当不错了,见秦已经封紧了嘴,便不再追问,很快就走了。
她觉得已经把游国正要求她搞清楚的事搞清楚了,毫无疑问,游国正没怀疑错人,哪个秘密整游的人肯定就是秦洋了。她原本是想不管搞到什么情报都要向游汇报的,现在她已经改变想法,至少她觉得有必要慎重地考虑考虑,事关政治前途,可不是闹着玩的。照游国正的说法,她无疑应该继续追随游,但照秦洋的说法,她无疑又应该离开游。现在的关键是到底谁对了。从能力上说,她应该相信游,游比秦强得多。可秦也不是吃素的,他在省里也有自己的路子,从情理上分析秦不可能编出这么一套话,因为这样骗她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好处。不过且慢,她又想,会不会是秦知道她是游派去摸他底的,就故意这样说。但也解释不通,因为他如果是那个告密者,这样说无异于自我暴露,他如果不是告密者,那就更没有必要编故事了。思来想去,她犹豫不决。
晚上,游国正见她始终没有回信,便来电话询问。她没想到他倒问得急,毫无准备,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有事,忘了,还没来得及跟秦洋说。游就埋怨她办事不上紧。她小心地应付说:“你别急,我会给你弄清楚的。”
她倒也不是完全说谎,她确实忘了,竟忘了跟秦洋说纪方来治病的事。这时又赶紧给秦洋打电话,请他明天下午去天心阁公园。秦洋很高兴地答应了,又问郑:“那事你想好了吗?”
“什么事?”
“跟游国正划清界线呀?”
“他是他,我是我,就算他倒了台,关我什么事!”
“唉,郑秀丽,你挺聪明的一个人的,怎么现在这么糊涂。他倒了,他线上的人能不跟着倒吗,覆巢之下宁有卵乎?”
“放屁,难道我是他的卵?”
“你才放屁呢,他在你卵上不知射了多少精子,你难道不是他的卵?”
郑秀丽气得差点笑出来。
她还是拿不定主意。便跟李洪刚通了一个电话,要他赶紧去找陆同和顾龙祥,向他们打听省里是不是在酝酿什么人事变动。“主要是有关游国正的,你就装着有什么别的事去找他们, 别让他们知道你是我派去的,最好旁敲侧击,把情况搞清楚,明白吗,一定不能说出我?”
李洪刚很不理解,说:“姐,你跟他们关系那么好,让他们知道我是你派去的又怎么样,其实我觉得你自己去跟他们说更好,你面子比我大得多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不方便出头?”
她喝斥他道:“不要瞎打听,照我说的做。”
第二天下午,郑秀丽驱车来到天心阁公园。该来的人都到了。纪方没等她介绍,早跟那些厅里的领导干部聊了起来。她直纳闷:“你们认识?”
几个离休干部就说:“这是我们的会长,电视上经常出现的,谁不认识?”
大家说笑了一会,纪方简单了解了一下大家的病情,要大家以他为中心围成一个圈,然后就开始运气发功了。他一会在这个头上指一指,在那个腰上戳一戳,左边一推手,右边一踢腿,时而鼓腹站桩,时而拳掌交加。郑秀丽在一旁看着,觉得十分好笑。她虽然从来不怀疑这种玩艺,但从来也没什么兴趣,在她看来,自己远没有到需要用这种方法来维持一副好身体的地步。
发完功,纪方已是满头大汗。几个老学员见了,送的送矿泉水,递的递毛巾。他喝着水说:“为了你们这些老同志,消耗了我小半年的功力。你们的病当然不可能就全好了,但应该好了一半。”
所有的人便再三表示感谢。
纪方向几个老干部问起了培训点的事。老干部们争先向他讲述情况。纪方听了眉头紧皱,要他们给培训点负责人带个信,叫他明天早上把所有的学员都召集齐了,他要去检查工作,然后又请他们动用自己的影响力,争取在一年内使交通厅现有的5、60名学员的人数翻两番。老干部们都觉得这难度比较大,说翻一番我们还可以努把力,两番不太可能。纪方说一番就一番吧,只要有增加就是好事,倒也不是非要达到一个什么指标。郑秀丽问游国正:“想好了吗,打不打算练?”
游国正说:“试试吧。”
正说着,来了一个电话,游国正接听之后就匆匆开车走了。秦洋便上来想跟郑秀丽交谈交谈。郑想起他昨天说的那种刺耳的粗话,不觉就来气,低声骂道:“老不死的,你怎么不去撞死算了?欠收拾!”
秦洋倒是有涵养,笑呵呵地说:“老不死的是他,我还年轻着呢,至于说欠收拾,还不知道谁欠收拾呢。郑秀丽,我不想跟你罗嗦,但我真是为你好,希望你把我昨天说的话好好想想。至少你别去他面前告我的密,知道吗,在你看不清形势的时候中立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
她故意说:“我已经告了密了。”
“那你就完蛋了。不过我相信你没这么傻,看得出来,你很犹豫,我希望你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判断。”
“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我,就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认为我不会跟游国正说?”
“我是看你对游好像有了些意见才透露给你的。当时我并没想太多,但现在我告诉你不仅是希望你好,而且还希望你能在这件事上有所作为,这对你的前程会有极大的帮助。”
郑秀丽不解地问:“作为,什么作为?”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就不瞒你了,你知道是谁要整游国正吗?江流水,江副省长。要整人当然无非是抓人的经济问题,可是江流水碰到了一点麻烦,据调查,游国正的经济问题跟张副省长有些瓜葛,张副省长当然就要保游国正。江流水不希望跟张副省长把关系搞僵了,不好从经济上入手,就只能另想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当然只有作风问题了。虽然作风问题不能彻底搞垮游国正,顶多也就是让他提前离休,江副省长觉得这也算达到了目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现在问题摆在你面前,跟我们走还是跟游国正走?”
“你先说说我能有什么作为?”
“很容易,让我们抓到游国正搞女人的证据,你就是立了大功。”
郑秀丽微微怒道:“我把自己给卖了,我有病啊?秦洋你把我当什么人看,当没有头脑的三岁小孩看吗?”
“以游国正的地位和身份,抓到了他作风的问题是不可能曝光的,顶多做内部处理,这事并不会对你产生影响,关键是让江副省长有文章可做,懂吗?”
“你说得轻松,不会对我产生影响,怎么可能不对我产生影响,难道你们会信任一个作风有问题的女人?”
“谁不知道你作风有问题,可你不是照样爬了上来嘛,而且都知道你还会继续爬上去!”
郑秀丽恼怒地看着秦洋,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秦洋面对她如此凶恶的目光,打了个寒战,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说:“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吃了我,可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吧。最后我再说一遍,别去告密,这会毁了你自己的。”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秦洋也露出了一副凶相,然后马上又收敛,一步三晃地晃到那几个老干部中间听纪方授功去了。
郑秀丽觉得秦洋从未有过的讨厌、可恨,他的话就像刺一样扎着她心。可她毕竟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女人,多年来她几乎从没允许自己的感性战胜过理性,这是她在官场混得这样滋润的奥秘。所以她现在也是不可能完全被这种对秦洋的痛恨情绪左右。直觉告诉她秦洋的话是可信的,至少大部分可信,她几乎找不到一个秦洋讹诈她的理由。那也就是说她并不想因为秦洋的可恶而去告密。如果说她会这样做的话,那只能是李洪刚从陆同那里打听到了跟秦洋说的完全不一样的省委权力斗争的情况。
李洪刚知道郑秀丽非常急切地需要最真实的情况,便很快从陆同那里证实了秦洋的话,晚上特地专门上她家来报告。听罢她问:“江流水为什么要整游国正?”
“听说是有次省委召开一个经济工作会议,江流水批评了几个厅的工作,其中就有交通厅。可游国正蠢得要死,人家都不说话,他却逞英雄,当场反驳了几句,江流水觉得他不给面子,从那以后就想整他,直拖到现在才决定动手。在几个副省长里,他的排名仅仅次于常务副省长罗真连,又管着交通厅这一摊子,他要整游国正还是整得下地的。”
郑秀丽沉吟良久,嘀咕说:“就因为游国正在会上反驳了江流水几句,江流水就要整他,这个理由是不是不够充分?”
李洪刚在影碟机柜里的一大堆碟片里翻了一会,翻出了一张黄碟,插进机子,问郑秀丽密码是多少。郑秀丽不耐烦地说:“唉呀,我跟你谈正事呢,你就会看那种东西,都看了不知多少遍了,老看有什么意思!”
李洪刚陪笑说:“好玩吗,我们边看边谈。”
“634521。”
他就打开了黄碟,蹲在机子前面看,说:“为了一点小事就整人的情况在政坛上还少吗?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不共戴天之仇,如果追根溯源,其实也就是一点点小矛盾,一句话没说好,或者一个眼神不对,在两人心里结下疙瘩,越积越大,最后就势成水火了。别说一般人了,就是伟人,也是如此,毛泽东跟刘少奇的矛盾大不大?但我上次看一篇文章说,其实最初就是在一次会议上毛泽东说话,刘少奇抢了他的话头,两人从此就结下了梁子。姐,你是不是听说了点什么,想跟游国正拉开距离?”
“几句话不对就闹到了这一步……”郑秀丽还在嘀咕。
“我认为越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倒越是有可能。”
“陆同他们还说什么了吗,提过我吗?”
“当然提了,你跟游国正关系这么密切,人家肯定关心你,他们劝你趁早打扫卫生,免得到时候受牵连。”
郑秀丽便把李洪刚一个人扔在客厅看黄碟,自己进了卧室,半躺在床上思考从陆同那里得到的这个消息。看来秦洋的消息确实非常可靠,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游国正在她眼里一直是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感觉上好像他比那些省领导还厉害,因为他是实实在在的,能够为她所用的,她似乎从来不怀疑自己能从头到尾的利用他,直到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滴油。哪知他这颗大树其实就跟一根细小的树枝一样,人家说要拆断它就可以立刻拆断它,而且这种时候似乎立刻没有人愿意去保护它了,就连说一句同情话的人都没有。权力场的角逐真是令人心寒啊!不过毫无疑问,权力场的乐趣也在于此,当自己把别人也这样耍弄的时候,那份快感又是任何一种乐趣所无法比拟的。她是体会过这种乐趣的,但还没有体会过这种悲剧。当年被秦洋从财务科发配到调度室的经历因为是最低层次上的挨整,故还不能给予她多么深刻的感受。而游国正即将面临的命运,使她无疑是间接地有了这种感受了。间接的感受都是这般地叫她伤感,她就不敢去想一旦这样的命运真的落到头上会怎么样。这种假设实际上已使她几乎是没有选择地决定了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她眼前闪现出了一幅幅跟游国正接触交往的情景,虽然是互相利用,毕竟也不乏温馨的时候,哪知今天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衰落,其中可能还会有她一份功劳。尽管扪心自问,她和他互相给予的东西基本上是等价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付出的更多一些,但她并不愿意走到跟他反目成仇的一步,哪怕她因此在政治上又上了一个台阶,更何况是不是真的会这样还不知道。
她躺在床上,不停地摇头叹息,对权力的挚爱和憎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弄得她晕头晕脑。
李洪刚走到门口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朝他挥手:“看你的碟,别管我。”
他便悻悻地回到客厅,再看那黄碟,甚是无趣,便干脆关了,放起港台歌曲来听。
次日,秦洋来电话问郑秀丽:“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她哀求说:“秦厅长,你能不能放过我,别逼我?”
秦洋用一种颇有点坦诚意味的口气说:“谁逼你了郑秀丽,搞没搞错啊!怎么想了半天还想不明白,我只是把一个事实告诉你,信不信,该怎么应付完全是你的事。你可以拒绝我的建议,老实说郑秀丽,我秦洋不是不讲交情的人,以前你对我的好我记着呢,绝不会跟你过不去。但这样难道你就没事吗?官场上的人都是落井下石的坏蛋,游国正一倒,都会去踹上几脚,难保就踹到了你身上,因为你跟他最近,虽然这话你不喜欢听。所以你想要不受他的牵连就必须找个新主子,只有这样才能没事,说不定还会官升一级,否则就不好说了。听懂了吗,郑秀丽,不是我逼你,就算我秦洋不是个好人,至少我也不是无赖吧,怎么你老觉得我在害你似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值得我害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通实实在在的数落终于使郑秀丽彻底从那种欲罢不能又能而不欲的矛盾心理中解脱了出来。她笑了起来,一下就恢复了从前那种对秦洋的好感,口气变得十分柔和了,甚至有那么一点嗲气,问:“好好,我错怪了你。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照我说的做,我把你的功劳报告给江副省长,以后他肯定对你刮目相看,这样就没人能奈何你了。”
“你们不会卸磨杀驴吧?”
秦洋气得说道:“你这头驴能卖几文钱?”说罢就把电话摔了。
郑秀丽急忙拨了过去:“有话好好说嘛,发什么脾气!”
“跟你这蠢婆娘老子懒得罗嗦。”
“耐点烦行不行。喂,我问你,你是怎么跟江流水勾搭上的,以前好像没听说过你跟他有关系啊?”
“全世界的事你听说过几件?”他就又把电话挂了。
她便又打了过去。“我错了还不行嘛!”
“废话少说,你干不干吧?”
“听你的。”
“那好,电话里说不方便,我还要跟江流水请示一下。中午我在鸿雁楼野味馆请客,到时我们细谈。”
秦洋便专门去省府见了江流水,说了一会话,领受了指示,中午就在鸿雁楼把需要她做的事告诉了她。
这天,郑秀丽就稍稍化了一下妆,穿了一件刚刚从大商场买来的非常时新的服装,来到了厅里游国正的办公室。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她又装做路过这里,只是把高跟鞋蹬得咚咚响。她的皮鞋声游国正自然非常熟悉,一听这声音就有点兴奋起来,抬头一看,却见她并不想进来,只是妩媚地笑了一下,走了过去。他就有些不快了,立刻叫她:“郑秀丽。”
“哎!”她欢快地应了一声,返身走了两步,到了门口,却只露半个身子半张脸,笑嘻嘻地问:“有事吗?”
“该我问你,上这来有事吗?”
“我找一下财政司的王司长,上次给他们修房子,钱还没给我拨过去,我来催催。”
“来了也不进来看看我,嗯,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什么事?”
游国正忽然立着眼睛怒道:“你能不能进来跟我说话,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她就故意装做没办法的样子走进来说:“不是,我今天事多,这里催了钱还得赶去四方坪的一处工地看看,那里出了点事。”
“哦,就急得看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啦!”
“好好,我这不是进来了吗?你说有事要问我,什么事?”
“吓,把我吩咐的事当成了耳旁风!”
“我真的事多,这几天忙昏了头,您老就提醒一下嘛,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小妾有什么侍候不周的地方,还望野老公海涵。”
“哎,这样说话倒别管他娘,还算有点样子。”他终于笑了起来。他总是这样,甭管生多大的气,她只要说一两句软话,他就能立刻转怒为喜。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力量,总能叫她屈服。可她也总觉得自己能想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都鸣得意,其实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占过上风,也没处过下风,这是由他们的这种特殊关系决定的。
“叫你去秦洋那里侦查侦查,你去了吗?”
“唉呀,我忘了。”
游国正就不满地盯着郑秀丽。她跟他对视了几秒钟,忽然笑了笑:“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犯了天大错误似的,不就去侦查侦查吗,其实我觉得去了也白去。有什么事,尤其是跟你有关的事他能告诉我吗,除非他脑子有毛病!。”
“你别管什么毛病不毛病,去去总没坏处吧,怎么回事,我指挥不动你了是不是?”
“唉呀,怎么这么说,您老永远都能指挥我,叫我站着我不敢坐着,您叫我往左我不敢往右。”
游国正阴阴地盯着她说:“郑秀丽,我发现你越来越学得油嘴滑舌了呢!”
“唉哟,你今天是怎么了嘛,见到我总是一声接一声的指责,不就没给你去侦查秦洋吗,急什么,我总会去的,这么点小事值得你这样对我吗?”说完她忽然又对他很甜地笑着说,“嗯,别生气好不好,我给你陪礼。”
“我不希罕。”他鼓着一脸松驰的肥肉说。
“那你希罕什么?”
“我希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便不说话了,默默地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她站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好,然后回来走到他身边,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半边身子靠着他的肩头,很温柔地说:“你啊,就是家庭温暖太少了,所以在外面总喜欢对人横,尤其是对我。”
他却文不对题地说:“你的门好像没有反扣上吧?”
“扣上了。”
“没有,我没看见你扣上。”
她用手梳理着他黑白相间的头发说:“你肯定是走神了,看东西不仔细。”
他见她这样坚持,就觉得应该相信她,于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身上乱摸起来。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好几个纪委的干部出现在门口,将这十分刺激的一幕全部看在眼里。
第78章 秀丽当道胆大妄为 伟强恶毒飞脚伤人
游国正自然就在上面的压力下以身体多病为由提前离休了。秦洋因在此事上功劳最大,自然接替了游国正的职务。秦洋其实跟江流水早有关系,一直垂涎厅长之位。以前只因游国正坐得很稳当,他始终无计可施,后来知道江要整游,他就觉得机会来了,便主动给江当走卒。最先他就是想搞游国正的经济问题,后来这事被江否定了,他就打起了郑秀丽的主意。当时他也不敢肯定这办法行得通,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做郑的工作,哪知郑居然这么容易被他说服了。他这才知道说服人实际上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掌握了其利益所在,几乎不用费什么劲。人人如此,官场上没有例外。他倒也说话算数,在江流水面前为郑秀丽说尽好处,力排众议,保下了她,还让她接替了已经升任副厅长的王奇昆的位置,成了航运局的掌门人。
郑秀丽不禁暗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叫道:“好险!”如果她当时思考得不是那么周到,继续跟游国正搞到一起,那今天她就肯定替游国正当了殉葬品。不过对游国正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这段时间她接到了好几个游的电话,她一听是他的声音,立刻就挂断了,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觉得自己的这点愧疚之情足以补赎自己的过错,因此再多承受一点指责都是不应该的。
秦洋对她炫耀地说:“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像个小姑娘似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扭捏着身子靠了上去。秦洋却是完全不中用了,竟闪开说:“别来这套别来这套,我快60了,受不了你这人参(身)大补丸。”
她奇怪地说:“游国正比你大好几岁,还跟40多岁的人差不多,你怎么倒像七老八十了似的?”
“他就是不知道节制,所以晚节不保。我没几年混了,不想再惹事。平平安安搞完这任厅长,就养老去。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平安是福。不知道你明白没有。估计你是没明白的,所以我要劝劝你,郑秀丽,如果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一股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劲头的话,那现在就该收敛收敛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会栽跟头的。记住我的话。”
她说:“我懂。你这样做我很赞成,但我还年轻啊,现在就收敛太早了吧!我至少得再努力地奋斗10年。50岁之后,儿子成人了,万事不愁了,我就安分下来,过几年平静的日子。”
“我认为不妥,以我对你的了解,以你的个性,再搞10年,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不过这是你的事,我只是提醒你,你不爱听也就算了。你把这个局长干好,我争取离休前把你搞到副厅长的位置上来,也算是对你曾经给予我的一份虚伪情爱的最终交代吧,但我不是你的保护神,这点请你记住,明白吗?”
郑秀丽真的有了几分感动,说:“我一直觉得你阴险,没想到你也有这样坦诚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再让你……”说着她就解开了几颗衣扣。
秦洋急忙说:“打住,打住,我补不起,真的补不起。”说罢他落荒而逃,倒搞得她老半天没回过味来。许久她嘀咕说:“他一定是被阉了。”
令她哭笑不得的事还不止这一桩。
这日秦洋带她去参加一个大老板的宴席。宴席是为江流水办的,秦洋附带受了邀请,征得了江流水的同意,他想叫江看看这次把游整下去的主要功臣。到了地方,秦洋将郑秀丽介绍给了江。江并不起身,坐在位置上跟郑握了握手,说:“你的名字我早就听说了,是个女中豪杰呢!”
郑秀丽急忙摆手说:“不敢当不敢不当,我只是在秦厅长的正确领导下尽职尽责地工作而已,有错误请领导多批评,有成绩那都是领导有方和群众的努力。”
“嗯,就凭这几句话,你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众人大笑。郑秀丽不免有点尴尬,他不了解江副省长的脾性,自然就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真的赞扬,还是别有深意。亏得秦洋在一旁替她圆场:“我早就说过,我们厅里尽是一些精兵猛将,连巾帼英雄尚且如此,何况七尺须眉了。您该相信我了吧!”
江流水到底是省级领导,不是好耍的,立刻说:“也许你那里阴盛阳衰呢!”立刻又引起了哄堂大笑。这回是秦洋感到尴尬了,便不再多言,讪笑着领着郑秀丽入了席。
吃到半途,秦洋觉得刚才的话没说好,担心因此在江流水面前失宠,就找了个机会悄悄问江流水:“这娘们怎么样,姿色不错吧,要不要让她来侍候侍候?”
江流水看了郑秀丽一眼,再把秦洋看了一眼,笑着说:“游国正剩下的东西,你拿来送给我,而且你是不是过了过手还不知道呢,秦洋啊,你真是越玩越精了,这种顺水人情信手拈来,我真佩服你呢!”
江流水的话还没说完,秦洋却早一脑门子的汗。他解释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她陪您说说话。”
江流水不再理他。他便讪讪地退开了。秦洋原以为自己在官场上已经玩得很精了,任何事都可以应付自如,哪知江流水三言两语就叫他几乎大汗淋漓。他这才知道确实是山外有山,在更高一级的领导面前,自己这个在一般人眼里也许算得上大人物的人根本就是个小学生。他回到坐位上半晌没说话。郑秀丽早看出了他的尴尬,倒是很会体贴人,给他夹了几筷子的菜,让他在旁人眼里显得似乎有了一点面子。其实郑秀丽在心里嘲笑他,一个厅级干部,拍马屁的水平居然这么低。她知道秦在拿自己说事,可看情形江流水似乎不当回事,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本身优势已经被无情的光阴大大地削弱了,不觉颇有些伤感和无奈。
江流水没吃饭,只喝了二两酒就走了。那请客的大老板见江走了,便也找了个借口走了,虽然这显得很不礼貌,可以他的身份,他实在没兴趣陪这些无关紧要的客人吃吃喝喝。其他人见最主要的两个人走了,便也按级别纷纷撤退。最后剩下秦洋和郑秀丽。郑秀丽说道:“这些当大官的太不把别人当人了。”似乎她很不满,可口气里也明显包含有某种钦佩的意思。秦洋站起来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些小鱼虾。”两人也离开了酒楼,各自驾车离去。
郑秀丽为基建科的人选愁了一段时间。她当科长期间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上去的,平素便很留意手下工作人员为人处世方面的表现,也曾看中过几个人,想培养他们当科长。可他们不知是愚钝还是不太愿意接受一个娘们的培养,总之都没经受住考验,让她非常失望。她需要有一个绝对服从、绝对贴心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否则这种肥差就会养活别人,自己只剩下喝汤的份。其实这是所有官员升迁后的正常现象,甭管在一个位置上干了多久,离开了后就得把这份好处彻底让给别人,自己去得另一份好处。可她想打破这个惯例,既要牢牢占据新的位置,又不想把以前的好处彻底让出去。可她既不能将心思告诉别人,又没有一个聪明人领会自己的意思,为此很伤脑筋。
忽然有一天她开了窍。这是晚上时分,她把儿子赶进房间做作业,自己歪靠在沙发上看新闻。出现了一则有关贪官的报道,说那贪官贪了多少钱,打击报复,任人唯亲,竟还用了一个根本不是本单位的小舅子当一个部门经理,结果那小舅子就把那个部门的财产几乎搞光了。这样的报道,实际上对贪官污吏来说一点警示作用都没有,反而使贪官污吏们懂得了应如何跟反贪局打交道,如何逃避惩罚。郑秀丽在电视上看过不知多少次政府官员受审的镜头,曾经风光无限的面孔后来变得黯淡无光,那种极其强烈的对比竟从来也没让她受到过震颤。她从来认为那只是别人的事,跟自己完全不沾边。这会她便又一次受到了启发,灵感乍现,愉快地想:“我何不让李洪刚来当这个科长呢,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她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一手高明极了。
自然有很多人反对她这样做,他们觉得这娘们完全利令智昏,丧心病狂了。可他们也知道跟她直接对抗是不起作用的,弄不好还会被她好一顿修理,就秘密联名写了一封信,把状告到了厅里。秦洋知道了,破口大骂,觉得郑秀丽简直无可救药。他跟郑秀丽通了个电话,问她:“你高烧多少度啊,嗯,怎么啦,发疯啦?用一个外人当科长,我在官场混了快30年了,这种希奇事闻所未闻。”
郑秀丽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新鲜事物,现在沿海很多发达地区都是这样干的,并不从本单位提拨任用干部,而是从外面招募德才兼备的能人,有几个好处,一可以刺激内部的竞争力,增加办事效益,二可以吸收外面的先进经验,推动本单位的工作,三还可以使当领导的开阔眼界,提高领导水平,四,以后的政府机关改革,肯定就是这样,不再分本单位的外单位,我们局现在走在前面一点,有什么不好呢?我说秦厅长,您是不是真的老了,不行了,这种先进的思想方法已经掌握不了啦?”
秦洋听出郑秀丽是在嘲笑他不能干那事了,不觉大怒,一时竟不顾身份地乱骂道:“你个臭娘们,娘卖逼的,老子操烂你的臭逼,敢说老子不中用了,哪天把你妈也叫来,老子一起干。什么先进思想方法,什么制度改革,你少跟老子扯蛋,马上跟我改过来,不许用那个李洪刚。”
郑秀丽坚定地说:“不行,已经决定了,我非用他不可,否则你撤了我的局长。”
“你以为老子不敢吗?”
郑秀丽哼了一声:“那你就来试试!”说罢她干脆把电话挂了,骂道:“老-!”
秦洋气晕了头,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没想到郑秀丽不仅在用人上如此荒唐,对自己也如此的大不恭敬。他不禁很是后悔,当时就该把她跟游国正一起办的,留这么一祸害,可能还会坏自己的事。可真要撤她,他还真有那么一点不敢。看来那个臭娘们完全把他的脾性摸透了,才敢这样放肆。
他气了整整一天,他多次感觉自己快要被心里那团火烧焦了。然而,到了晚上,他的气却很快就消了。原来郑秀丽现在的手段也确实很多样化,打一巴掌,再揉两揉。上午跟秦发脾气是想堵住秦的嘴,晚上上门来拜访则显然是赔罪的意思。她买了一大包礼品,谦卑得跟上午在电话里顶撞秦洋的那个娘们完全判若两人,以至秦洋有一会直问自己上午通话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郑秀丽。更叫秦洋气不起来的是郑秀丽又把用李洪刚的理由说了一遍,解释得更详细了。他当然认为她说得不对,可一旦辩论起来,他根本说不过她。他不禁大为惊叹,心想:别以为她是靠身体爬上来的,真要论水平她其实并不比哪个男人差。最后她把他说得哑口无言,只会摇头。她见把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告辞走了。秦洋呆愣着坐了老半天,不得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便再次后悔不迭,那天居然在她面前假模假样的装君子,人家把肉直塞到了他嘴里他居然都吐了出去。这下可好,不仅失去了快乐,还弄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似的。快60的人了,自以为活出了人样,哪知还是人不人鬼不鬼。他这才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哪怕活到100岁,对于生活而言也是一个学生。
郑秀丽知道是那几个副科长搞鬼,准备一个个收拾他们。那几个人也聪明,说跟着一个娘们受气,早就不想在这干了,便纷纷自寻出路,竟都找了个新单位,走了。郑秀丽便对李洪刚说:“我给你铺了这么好的一个摊子,如果你干不好,那就太对不起我了。”
李洪刚说:“姐,放心吧,这基建科就是你的后花园,我保证给你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让你看着舒舒服服。”
“我不要保证,只看效果。”
“没问题。姐,我也想用几个外面的人,可以吗?”
“不行。”郑秀丽很坚决地说,“我为了用你上上下下得罪了不少人,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摆平,你再来一家伙,那就真的会有麻烦。你得学会跟单位上的人打交道。其实那些人都是很好对付的,平常多给点小恩小惠,保证他们贴着你干。”
李洪刚的脑瓜子确实非常灵活,他觉得不能仅仅只是当好这个科长,等米下锅,要让表姐高兴,还得搞点新玩艺。便决定跟他人合作,再成立一个建筑公司,这样从拿到工程那一刻开始到最后完工,就完全是自己的,绝对的一条龙买卖,可以把本钱降到最低,而利润扩大到最大。他把这想法跟郑秀丽一说,当即郑秀丽就叫起好来。郑说:“我没用错人。只是你跟谁合作办公司呢,这么好的美事,他如果不是特别有钱,那就得让出绝大部分利益。你的那些同学我基本都见过,我看没一个靠得住。”
“我想叫芊芸去注册一个公司。”
芊芸是李洪刚的妹妹,早就大学毕业了,在一家食品厂当质量监督员。厂里效益不怎么好,年年说要垮,虽也没真垮,但要死不活,李洪刚一来想帮一把妹妹,二来也是觉得这样做更加妥当,符合郑秀丽要求的最大限度的获利原则。郑秀丽一听自然也觉得好。这样近的亲戚容易抱团,力量就更大。她说:“行,但亲兄弟明算帐,虽然由她注册公司,但她只能拿两成的利润,这一点不能讨价还价。”
“给她一成就谢天谢地了,何况两成。”
“那就一成吧。”
李洪刚直想抽自己,便扭曲着脸笑着说:“您既然已经说了两成就两成吧,她家情况也不好,毕竟也是你的表妹呢。”
郑秀丽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李洪刚这几年跟着郑秀丽混,也认识了一些建筑方面的人,现在有郑秀丽这颗大树撑腰,资金、关系都不缺,他的活动能力和口才也不差,何况现在是拚了命的要在表姐面前做出一番成绩来,天天冥思苦想,惮精竭虑,再加正当壮年,精力旺盛,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叫李芊芸注册了公司,找了几个懂行的人帮她打理业务,然后就在局里接了一个工程。初战告捷,博得了郑秀丽的好一通赞赏。
前任王奇昆为郑秀丽留下了一笔数目非常可观的余钱。郑秀丽自然就紧紧盯上了这笔钱。她见有一批职工的住房很困难,便以解决困难职工的住房条件为由,向上面打了一个报告,请求批准新建几栋较为高档的楼房。秦洋接了报告,没有像平常那样用红笔写上同意或是不同意,而是写了这么几句话:这是你的事,与厅里无关,请自行处置。郑秀丽见了,知道老东西对她这样做很不满,可又不想反对,就如此批示。她笑了笑,心想既然你不管,那我就自行主张了,可怪不得我。
事情很快就到了投标的时候。有好几家建筑公司来竞标,都向郑秀丽和李洪刚进了贡。两人也照收不误了,但谁都不打包票。那些人以为他俩既然拿了钱那就应该办事,开标后才知道这是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背后骂了一回娘,明白这也是官场的一种风气,自己碰上了,只能认倒霉。
一日,朗黎镇水泥厂打来一个电话,说今天来了一伙当地的恶霸,把厂里的职工打了,还限令他们一个星期内撤离朗黎,否则把他们一锅端掉。李洪刚大吃一惊,急忙驱车去了朗黎。副厂长告诉他,原来这半年多来,由于他们水泥厂的生意越做越大,把当地几家厂子的生意抢了不少,他们就请出了当地黑社会,要将他们赶出朗黎。李洪刚就去跟当地的镇政府联系,请求镇政府出面干涉一下。哪知黑社会老大跟镇政府的一个副镇长是堂伯兄弟,镇政府自然早就被这位副镇长摆平了,没一个人替他说话,竟还明告他:“你如果聪明,趁早离开,省城那么大,难道容不下你一个厂子啊,非要来抢我们的饭吃是什么意思。不听招呼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还有一个据说是镇派出所的副所长直截了当对他说:“我传两句话给你听,留厂不留命,留命不留厂。”
李洪刚花了两万块打点。可钱出去了,却没一个管事的人说一句他想听的话。他到底也体会了一回拿钱不办事的滋味,心里甚是不平。不过毕竟是读书人出身, 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心想我不也是这样的吗,谁会看到钱的时候说不要呢,至于是不是负责任,那就另说了。没办法,他只好回来向郑秀丽报告,说:“看来我们只好撤了。”
郑秀丽手指夹着烟,喷着一嘴的烟雾,威猛地说:“什么,撤?老娘进去了就没这么容易出来。老娘不仅要他赔礼道歉,还要他赔偿损失。”
李洪刚虽跟郑搞了这么多年,却还不知道郑跟黑道有联系,就劝:“姐,算了,那些人是黑社会,又有政府撑腰,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斗不过他们,忍口气算了吧,我们又不是靠那家水泥厂吃饭!”
郑秀丽骂他说:“人有一丈高,jī巴三尺长,这也是男子汉说的话!”
李洪刚被骂得直笑:“你太会夸奖我了,我哪有这么威猛,三尺长,我的老天,那我不是会一下捅到你喉管去呀?”
她一巴掌抽了过去。他一闪身。手指在脸上划过,立刻划出了一道血痕。
“我老婆又会怀疑我是跟哪个小密闹矛盾了。”
“敢砸老娘的厂子,他活得不耐烦了。”郑秀丽恶狠狠地说。
李洪刚这会忽然觉得郑秀丽有一种从未见过的野性的美丽,刺激得他浑身狂燥起来,想都没有多想,一猛子扎到了她怀里,像个饥饿的孩子似地猛吸她的乳房。她仰面朝天的时候手指仍夹着香烟,嘴里嘟嘟囔囔:“敢跟我玩,老娘从来没输过。”
这天下午,郑秀丽叫上李洪刚,去银行取了3万块钱,叫李拿着,两人去饭店吃过晚饭,便来到了蝴蝶梦夜总会。李洪刚很奇怪,问来这里干什么。她叫他别问,等会就知道,还嘱咐他:“等会别乱说话,这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她找了副坐位坐下,叫了一些茶水点心,对李洪刚说:“如果是一般人,就这么一点东西,至少要收500块。”
李洪刚说:“我也听说好像这家夜总会跟黑社会有些关系。”
“什么有关系,它就是黑社会。”
坐了一会,郑秀丽就叫过一个服务小姐,给了她10块钱,说:“麻烦你去给我把你们邹总叫来,就说有个老朋友想见他。”
小姐就拿着钱去了,不一会把邹伟强领了来:“就是这位女士。”
光线有些暗,邹伟强很久没跟郑秀丽见面了,一时没认出她来。这家伙仍然还是黑道习性,见是个女人,就生了调侃之心,立刻把腰弯下来非常夸张地打量她,而且明明认出来了还故意拖延了好几秒钟才哦了一声。“郑秀丽啊,我以为是哪个老朋友呢!”
“怎么,不当我是老朋友吗?”
邹伟强并不直接回答,坐在了她的侧面,又开始打量李洪刚。李洪刚这会就觉小肚子有点胀,心想这家伙真他妈的可恨,居然这样明显用侮辱人的眼光看人。他却不敢跟邹对视,躲开了邹的目光。
邹伟强说:“一向不见,怎么想起到我这来玩啦?”
郑秀丽知道跟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就开门见山地说:“碰上了麻烦,请你帮个忙。”
邹伟强咧着嘴笑了笑:“我就知道是这事。老实跟你说,我现在基本上算一个好人了,不想替人办脏事。”
郑秀丽不禁笑了一下。邹伟强说:“你不相信?”
郑秀丽说:“不是不相信,而是我从来都认为你是个好人。”
“那你找我帮什么忙?”
“替人了难正是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啊!”
邹伟强指着她说:“我听得出来,你在讽刺老子。”
郑秀丽讨好说:“伟哥就是喜欢开玩笑,我吃了豹子胆,敢讽刺你!”
邹掏出一包槟榔,自己先嚼了一块,再给郑秀丽一块。郑摇摇头。他就看了看李洪刚,然后递给他一块。李很喜欢吃这玩艺的,但恨邹全然是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便说:“我不吃这玩艺。”
邹传强对郑秀丽说:“你这个堂客们,鬼名堂倒是不少,哪里这么多麻烦罗!”
郑秀丽说:“正因为是堂客们,容易被人欺负,免不了要来麻烦伟哥。”
“又是什么事?说真的我真的不想替人了难,我是个好人了。”
“莫罗莫罗,伟哥一定要帮我这个忙。”郑秀丽要李洪刚把那包钱拿出来摆在面前的茶几上,“喏,3万块钱。请伟哥一定一定帮忙。”
“3万,你要买脑壳呀?”
“连一个小手指都不买。”郑秀丽便把朗黎的黑社会如何要赶走她的事说了一遍。“朗黎的黑社会肯定不是你们的对手,一定会买你们的帐,请伟哥替我去说说。这事容易吧?”
“容易个屁。朗黎的黑社会名声在外,那里有几大金刚,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大哥都让他三分。不好办呢!”
“我知道,所以我用买脑壳的钱了难嘛!”
邹伟强想了想说:“好吧,我去说说。”
郑秀丽就感谢了几句,说了一会,便带着李洪刚走了。
郑秀丽一走,邹伟强便拿出手机拨通了朗黎黑老大的电话。原来他跟朗黎的黑社会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那边的黑社会兄弟喜欢到省城玩,来了自然就要光顾这家夜总会,这家夜总会在省城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名声非常响亮,四面八方的黑道朋友来了省城都必在此落脚。跟朗黎的黑道朋友混熟了后他还常去那边玩,那边的朋友非常尊敬他,侍候得十分周到,带他去当地的森林打猎,至于当地的土产野鸡,自然更是不在话下。郑秀丽的事邹伟强是肯定能帮得上的,他刚才那样说无非是想多讹她几个钱而已。这会电话一过去马上就把事情谈妥了,那边保证不再难为郑秀丽。
邹伟强将手机放进兜里,这时领班小姐走了过来,向他报告:“有个人在外面闹事,他说是陈兰的哥哥,要找她回去。我叫保安拦祝蝴不准进来,他就在外面骂娘,还要跟保安动手,凶得狠,你去看看吧,到底怎么办。”
邹传强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真是陈兰的哥哥?”
“应该是吧,谁会冒充呢?”
“陈兰知道吗?”
“我找了她,要她去应付,她说她不去,我才来找你。”
邹伟强来到门口,那个青年人依然在跟保安推推搡搡。邹伟强有规定,保安不许随便跟人动手,免得让公安抓把柄,所以这几个保安虽然都是彪形大汉,却不敢打人,只是拦着他。那青年人也实在是太不知趣了,明摆着人家是不可能让他进去的,他却要逞英雄,自然不会有好结果。邹伟强出来看到这家伙这么横,不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走上来飞起一脚,就把青年人踢到夜总会大门的台阶下去了。就见这青年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滚了一会,就滚不动了,只会哼哼。邹伟强感到这一脚踢得很重,又见那人面孔凄惨之极,觉得可能已经踢出事来了,但这会他非常生气,便也懒得管,就算出事无非花钱了难罢了。便一句话没说,又晃回夜总会大厅了。
他来到一个包厢里,跟一个南门口的黑老大互相操着娘说了一会亲热的话,随便吼了几句歌,便出来了,又去跟另一个包厢的朋友交谈。到了十点多钟,领班小姐来告诉他说那个青年在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一动不动,满脸苍白,可能快不行了,怎么办。他瞪着眼说:“怕什么,不管他。死了就往郊外一扔,让他娘的喂狗去,反正现在叫化子狗多,也算是给野狗们做了点好事。”
领班小姐没办法,便退了下去。她还是怕出事,就给110打了个电话,叫他们来处理。110来后给青年人把了把脉,立刻送了医院。邹伟强这一脚太毒辣了,竟把人的脾脏踢破,医生说再晚送来几分钟人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