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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约定
    这是乐生平第一次欺骗小妮,神神秘秘约在了外百渡桥上。那是苏州河和黄浦江交界的地方。那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桥梁。见证的,是这座城市百年来的辛酸与发展,如今是在为了它的繁荣而存在着。那天晚上有风,不大,但不算闷。
    小妮对乐的言词向来深信不疑,虽然觉得乐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月亮刚刚探出脑袋的时候,她就来到了跟乐约好的地方。戒远远地看着小妮慢慢走近,那是清纯而不夹杂任何龌鹾的美丽。像是一张白纸洁白而方正。他知道,那上面,还不曾有人写过字涂过鸦。他想在上面画一副画,一副他擅长的花卉水墨画。
    “真准时啊。”
    戒不改素来的玩世不恭,突然出现在小妮的眼前,吓了小妮一大跳。小妮看戒,跟看瘟神没啥区别。横眉怒目地瞪戒,厌恶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你也在这儿?”
    “这座桥又不是你造的,现在又不收过桥费,我在这儿吹吹风又不犯法。”
    小妮冷哼一声,掉头就走,她没这闲工夫跟这种人聊天。就让乐回去找她好了。戒早料到小妮有这招,一个大跨步向前,一把拉住了小妮的手。紧紧的,是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紧。那只手软若无骨,掌心所触及的每一寸肌肤都那样细腻光洁。从没有过这样连握住手都会有的心悸。他只是强迫自己压下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小妮愣了大约有俩秒的时间,然后反射性地将戒的手甩开。狠狠得,是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狠。心有惶乱的不安。那是她陌生的挣扎。她感觉得到那掌心让人心安的温度。厚实而硕大的安全。她扬起头看他,受够了这样的纠缠:
    “你到底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别弄得我非法囚禁你似的。今天我生日,陪我吃顿饭吧。”
    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无赖赖到底,伸手去拉小妮。小妮向后退了两步,叫起来:
    “有你这种人么?流氓啊你?”
    “流氓就流氓,我随便你叫我啥。”
    戒耸耸肩,将双手插进牛仔裤的袋,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妮被急红的脸。
    “我喜欢你,你应该觉得幸福。有人追多好,你要不喜欢,就换你追我好了。”
    小妮的肺快要爆炸了,她怎么会站在这里跟他啰里八嗦纠缠不清的?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你说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行了,别哇啦哇啦叫的那么大声,你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给我机会?我只要三次,你陪我吃三顿饭,要是你对我还没意思,就放过你。”
    小妮斜着眼打量难得正经的戒,将信将疑。这种人讲的话,能相信么?她才不要上他的当,三顿饭!哼,拍戏呢?!
    “好啊,你跳下去,我就答应你。”
    小妮指着桥下暗波涌动的黄浦江,斩钉截铁。她料他也没这个胆。戒一愣,真没料到还有这一遭,往下看看,黑不咙咚的,他一直不知道水下面有什么。吃人的生物有没有。何况七八点的光景,这儿可是闹市区,人来车往的多丢脸?
    “不要了吧?!我水性好,淹不死,多没意思。”
    小妮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还以为他真的是个什么热血青年呢。
    “男人!”
    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全是作家、编导们用来欺骗观众的。她才不信这个世界上,真会有人愿意为了谁去死。她掉过头,她不要跟一个只会大话的痞子在一起,般配得起她的男生,一定是最出色的。
    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人声鼎沸,心一沉,那傻样儿不会真跳了吧?!
    戒不是怕死,只是怕出糗。那么大的人,那么多人看着,为了追个女生,要弄的跳黄浦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但想想也没辙,把心一横往下跳,就为了换她三顿饭。反正他水性好得很,死不了就是了。小妮早已是窘得满面通红,她可只是随口说说的,怎么真有那么蠢的人,真会往下跳。更要命的是,别人要他上来,他还不肯。
    “粱小妮,你说话得算话,我可是真跳了的。”
    围观的人都纷纷回过头来看小妮,小妮是这辈子也没尝过这种尴尬的滋味。慌忙把头低下,疾步而去,可恶的是戒还不肯放过她,还在大叫:
    “墚小妮,你可以叫我为你去死,但你不能让我把头给剃了……”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就像阴魂不散一样缠得她没一刻安宁。心烦意乱的小妮,不知不觉来到了乐打工的肯德基,更气人的是,乐竟然真的上班。
    “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乐疑惑地看着一脸郁闷的小妮,然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你丫今天明明上班,为什么还骗我去外滩?”
    “这不是看戒还凑和,就帮帮他了么。”
    “凑和?我能跟这种人凑和么?!”
    小妮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乐怎么能这样对她?!
    “把我丢给那个流氓,你就不怕我被他吃了?”
    “别讲的那么难听,戒不是这种人。你等我一下,我还有半小时就收工了。”
    店长叫,乐乘机开溜。小妮没辙,突然感觉乐跟戒根本就是一号人。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的那么好的?乐准时收了工,跟小妮一起徒步回家,路上听小妮讲了晚上的事,笑得她腰也直不起。真有他优子戒的,还真敢跳。
    想起了戒谈及小妮时候,隐约的幸福,知道戒这样的男人,爱了,就像一把刀在心头割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口子。如果把刀留着,那是一辈子的纠缠。如果把刀拔走,那将是一辈子的伤痕。
    三顿饭的约定,在一个星期以后履行。八月份的时候,时而会有台风来袭。小妮穿了白底碎花的连衣裙,带着粉色的长柄伞,来到了约会的地点。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因为对戒心存敌意,她执意要把晚饭变成中饭。戒并不介意。
    第一次的约会,在戒就读的美院,三楼到底,朝南的画室。是暴雨初歇的天,太阳微微露出了脑袋。画室很大很宽敞,窗明几净。戒和三个伴儿正聚精会神地在画着画。是普通的静物写生画,用的是油彩,画的是一组水晶制作的水果和茶具。玻璃底质的物件很难掌握,但显然,戒早已是得心应手。小妮呆呆地站在戒的身后,没有想到的是戒认真时候的沉默,竟然叫人如此着迷。仿佛会和他一起在创作,忘记了时间一直在走。
    “来了?”
    那是戒第一次没有回头看小妮,没有去欣赏她的美丽。只是随意地打着招呼,眼睛不曾离开自己的画作。另叁儿显然和戒的关系不错,知道小妮的身份,都贼贼地笑了几声。小妮皱了皱眉,几秒钟的好感又被一扫而空。
    “你不是说吃饭么?”
    “恩。饭在桌上。”
    戒偷偷瞥了眼已经温驯不少的小妮,那条衬衫领的连衣裙很配她。她的纯洁,总让他有遇见天使的错觉。只是,当恶魔与天使相遇,天使总是会从天堂坠入地狱的。而小妮一定逃不离他的掌心。他一定会将她从天堂带走,关进他为她敞开的地狱之门。而天堂里,并不会比地狱幸福。因为他在地狱,地狱里有他。
    小妮回头看了看靠墙的桌子,走过去,上面并排放着三个大饭盒。黑底红面的木制饭盒,很精致很特别。里面装满了不同的食物。沙拉、凉拌金菇、拌三丝、黑椒牛柳、红烧焖蹄、爆炒青江菜、罗宋汤等等等等。荤的素的,爽口的油腻的,准备了一堆。任凭小妮夏天时候胃口再差,也忍不住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这是用了些心思的,哪怕是从店里买的,而且味道还真的不赖。小妮多吃了几口,戒有些得意洋洋。
    “就这么吃了?你不怕我下药了?”
    小妮一愣,难得的好情趣都被这张臭得不行的乌鸦嘴破坏掉。放下筷子,冷道:
    “第一顿饭吃完了,我走了。”
    “喂,妞儿。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这可是戒亲手做的,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才吃的到他做的菜。”
    靠窗的平头忍不住叫了起来。小妮吃惊地看着戒,戒正回过头来看她。四目相投的时候,那是小妮第一次看见戒眼里隐藏的赤诚,赤裸裸地袒露着感情,从不闪躲。戒笑起来,将烟点燃,抽烟时候的眼眸,深邃而霸道。他继续他的画,只是没有否认自己的精心筹备。他为她连黄浦江都跳了,他相信她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小妮站在原地很久,进退不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对戒软化了心。她只是望着他的全神贯注,看他慢慢勾勒出一副完美的油彩佳作。整个空间,被宽宏激昂的音乐所占据。小妮不曾听过,感觉灵魂被震撼的惊诧,这、这:
    “这是谁的歌?”
    “ERIC,唱诗的,那个合唱团的音乐都很大气。”
    戒轻描淡写。他知道小妮一直在身后关注着他,这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面。他压抑去自己此刻的兴奋,装作不在意地继续自己今天一定要完成的画作。暑假没剩多久,他的油彩作业还一副没画呢。这些分数关系他的毕业评分。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将来开玩笑。小妮不知不觉地在一旁的空座上坐下来,认真地听着她从未听过的音乐,那是她不曾涉及过的音乐领域。尽管她时常会听一些古典音乐,但总觉得那些东西了无生趣,不是她想听的。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哪一种的震撼。
    于是,时间在指间慢慢流逝……
    第三次的约会,小妮同意一起吃晚饭。临去约会的路上,心情突然没来由地好起来。路上有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他的父母开心地在身后跟着。这让她想起了第二次约会时的戒。他们一起穿马路的时候,一个小男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劲的往前冲。眼看就要被车撞到,戒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起了小男孩,车从他的身边擦过,而她,在他的身后,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
    那一刻,她被戒感动。或许,戒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坏;或许,他真的不是流氓。
    约会的地点离小妮的家不远,戒没有来接,是他保持他一贯作风的表现。他坐在路口的花坛边等小妮。想象着小妮对他点头时的幸福。他知道,就在今天。他向上天祈祷。是他从没有过的祈祷。而心,竟也是前所未有的忐忑不安。
    终于,小妮在前方出现。望着戒,不再愤怒和厌烦。戒却突然不太习惯小妮此刻从没有过的温柔。有点局促、有点忙乱。他在心里骂自己:日他奶奶的,你丫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泡个妞那么紧张,早晚阳萎。
    “去哪儿?”
    小妮故意让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漠,但却已无法再对戒横眉怒目。两个人去了一所大学附近的韩国餐厅吃韩料,然后出来,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他们说了很多的话,戒终于从小妮的脸上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笑容。他的心温暖了。此刻再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他停下来,在街口转角的黑暗里。望定小妮,而这样赤裸裸的注视,让小妮紧张地就要窒息。
    “小妮,我、我——”
    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结巴,小妮低着头偷笑,想这丫也有今天?他不是横得很么?戒深吸了口气,真想大嘴巴抽自己,妈的,搞的自己像是个纯情小男生似的。他才张口,却冷不防地,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哟,优子戒,又泡妞呢?”
    气氛在一瞬间被这不善的呼喊打破,戒皱起眉,他太熟悉不过这个声音的主人。眼中的温柔被杀气取代,小妮的心被这杀气凉透。她觉得害怕,讨厌这个样子的戒。
    戒转身,果然是狗子。狗子的名字是他帮着取的,他们俩向来不对路。中学时候混流氓,他最看不惯的就是狗子。这逼只会讨好比他强的,一点用场也没。狗子的一只耳朵是他打聋的,后来的讲和不过是场面上的太平。后来戒改邪归正,考了高中又上大学。狗子没少找他麻烦,那么多年了,狗子一直没放下,他曾经发过誓,一定要剁下戒的一只耳朵,才罢休。
    戒的脸上毫无表情,站直了身子比狗子高出一个半头。狗子凑过来,打量小妮,一副馋涎欲滴的嘴脸。小妮吓得往戒的身后缩了缩。狗子来了劲,笑起来:
    “多漂亮的妞儿,瞧这脸蛋——”
    说着伸手去摸,被戒一把抓住。狗子抬头瞪着眯起眼、一脸冰冷的戒,他恨透了这副嘴脸,他今时可不同往日了,少吓唬他。
    “怎么着?想打架?”
    狗子吊起嗓子来,戒不作声。五六个壮汉在一旁闲着,戒看见他们裤腰后面鼓出T恤的东西,难怪狗子今天敢跟他那么横,原来都操了家伙来的。狗子得意洋洋,他可跟踪他好半天了。对付这丫,不操家伙可干不了。戒知道今天不能打,他身边有人,没法跟他们拼。狗子看起来混的不错,可以带人了。他放开狗子的时候,用力推了狗子一把,把狗子推出了一点距离,然后一把拉起小妮,撒腿就跑。狗子见情况有变,带着一群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小妮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亡命天涯的这一天。恐惧侵蚀了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她穿的是细巧的凉鞋,原本就不擅长体育的她,怎么可能跑的动逃得过。身后狗子带人越来越近,还在拼命的喊:
    “优子戒,有种你别跑!要不把娘们留下,老子放你一条生路。”
    小妮抬头看戒,他还拖着她在跑,拉着她的手紧抓住不放。那一刻,小妮的眼泪已经在眼底打转,如果他一撒手,扔下她不管,她要怎么办?她真的不该软了心肠,轻信了眼前这个男人。正想着,脚下一别扭,生生地摔了下去。戒没抓紧,松开了手。小妮突然觉得全世界都黑了,这样的放开,仿佛是在将她往死里推。她抬起头,看着离她有一点距离的戒。她好恨,恨自己没有将骄傲延续到底。
    戒冷冷地望了眼身后逼进的狗子一行,几个家伙已经伸手往后背摸去,准备抄家伙。他没有见到小妮眼里的泪光,没有觉察此刻小妮的绝望。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自己一个人跑。也没有想过会有人怀疑他的胆色。他弯下身,去抱小妮,冷不防后背被人一刀砍下去。小妮惊叫起来,戒却毫不在意。将小妮扛上了肩,动作的连贯没有丝毫的迟疑,他的心底里,只有一个不变的信念。他要把小妮安全带离。
    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戒除了逃的念头,莫名地想起了乐。想起了乐那两条能跑能跳能踹人的腿。如果乐在这里,或许他不会那么轻易受伤。
    终于甩掉身后的大串苍蝇,小妮家的弄堂底,戒将小妮放下,瘫软在地上。后背生疼,感觉有滚热的液体流出体外。小妮含着泪光,惊由未定。戒喘着粗气,还要挤出笑容给小妮,他有能力保护她。这一点毋庸质疑。
    “不好意思,我、我、就这一号仇人,下次、次不会了。”
    戒上气不接下气,小妮觉得冷,她颤抖,大热的天手脚冰凉。她看着戒连发丝都在淌汗,有一抹生疼揉绞着她的心脏。他为她跳了河、挡了刀,可她决定不去爱他。她不能爱他,她的心因为这掠过脑海的决定而柔肠寸断。她的前程该是光明的,该是坦荡而不用担惊受怕的。戒还是配不上她。他们毕竟、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按照约定,我已经陪你吃完了三顿饭。你应该记得,你说过会放过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戒始料不及的、小妮转身时的绝决,让他的脑门炸了开来。这一刻,他竟然哑口无言,竟然连挽留的勇气也没有。他找不到借口来说服自己去接受小妮最终的转身。她分明在颤抖、她分明曾经心动、她分明开始习惯依赖他的肩膀。心疼掩盖了后脊的外伤,如果事实真的因此而不再有转机,那么这外伤的痕迹又怎么能够跟内心的创伤去比较?他只能傻傻地坐在墙根,傻傻地望着小妮疾步如飞的背影……
    小妮竟然为了戒哭了。是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她骗自己,那是因为之前的一场惊吓。
    可她的心,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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