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里,有IPIS合唱团满附磁性的歌声。蓝独自坐在布艺的沙发里发呆。他听到别人在唱:
我们以为分手会是一种解脱, 却还没分手就已开始寂寞。
爱了多久遗忘就需要多久……
baby 、如果分手只是一种逃脱 ,而分手以后灵魂只能漂泊。
你没流的泪和我没给的挽留、
是个错、是个痛……
蓝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诠释自己此刻的心境。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会这样闷闷不乐。仿佛自从乐来过、走掉以后,他就经常这样怅然若失。时间不知不觉消逝,蓝的思绪直到小妮的出现,才被拉回了现实。
“你在干嘛?”
蓝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开口就带着浓浓火药味的小妮。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妮今天看上去很愤怒——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算不算在一起。
“什么干嘛?”
“你在想什么?想谁?”
小妮说话的分贝明显提高,望着蓝的眸光仿佛要将蓝的身体望穿。蓝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他自己也想知道自己在想谁在想什么。
“你在想严语乐吧?!”
小妮的口吻透着阴郁,让蓝很不舒服。
“瞎掰啥呢你。”
“哼,我会冤枉你?!我还没见过你为我做什么事儿的时候有那副认真样儿呢。”
“哪副?”
“你不是发动全校师生给严语乐捐款了嘛!”
蓝一愣,心头几分火。
“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这样做,难道你不会开心么?!”
“我开心?你都说了她是我的朋友,要做什么我会为她做,要你操哪门子的心、瞎起什么劲?”
身后的音响,A-MEIMEI在沉沉地唱:
你到底是太善良还是心太软,
竟然她失恋你安慰她一整晚。
是我太嫉妒、是我吃了醋。
你叫我别再哭,我的嫉妒让你觉得不舒服……
蓝和小妮就这样对视良久。蓝的无所谓,让小妮更是火冒三丈。她从没试过这样愤怒这样大声跟人讲话。可是她就是不想自己去输给严语乐。蓝应该喜欢她的!蓝喜欢的,应该是她梁小妮!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说话的?就算是朋友,我为朋友出点力也不成么?”
蓝降低了音调,小妮这样的怒火冲天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不想愈演愈烈,只要早些息事宁人就好。可小妮像是着了魔,决不轻易放过狡辩的蓝。
“朋友?你会当乐是普通的朋友?你会把她当成单纯的朋友么?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不是严语乐的。”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乐啊。别无理取闹了。我很累,让我一个人呆着。”
“是,我无理取闹,那我今天早上在大门口见到的是鬼啊?累?你是喊累了还是扛箱子扛累了?我就没见过你为我有这么上过心!蓝家俊,你要不喜欢你干脆直接告诉我,谁吃撑了一定要粘着你来着!”
蓝皱眉,他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小妮。可看见泪流满面的小妮,他又不忍心把太伤人的话说出口。他只能沉默,挥挥手,说:
“我真的很累,让我一个人呆着。”
“好啊,你要呆,就一个人呆个够好了。”
小妮气得双唇直哆嗦,转身奔出门之前,摔翻了一排衣架。响声震天,让蓝措手不及。他没去追,没有追的欲望,更不知道追上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小妮当然不会有事,她决不是一个会轻易伤害自己的女生。
小妮没有想到蓝会没有追出来,强大的失望和恼怒将她整个思维占据。夜已黑下来,可她不想回学校。擦干眼泪,她决定去医院找乐,至少,见到乐,她的心里会平静一些。
住院部的走廊上有些闹腾,病人们刚刚用完膳。小妮在走廊里碰上了迎面走来的乐、还有戒。他们似乎更加亲昵了。
“咦,小妮,来看我妈?”
小妮有点心虚,忙乱地点点头。
“阿姨怎么样了?”
“就这样,医生已经催过好几次了,不手术就要赶出院了。”
“哦。”
小妮闭上嘴,看上去不大自然。乐没注意,只道:
“我先帮我妈擦擦身,你们俩先这儿呆一会儿。好了我叫你们。”
音落,闪身进了病房。留下小妮独自对着戒,更是浑身不自在。戒瞥了眼小妮的扭昵,冷道:
“行了,别坐立不安的。又不是第一次跟我单独一起。”
“你什么意思。”
小妮正有气没地方出,一时声音大了,惹来好些人好奇的一眼张望。戒笑笑,他本无所谓,就怕是小妮脸皮薄,自己面子上挂不住。果然,小妮涨红了整张脸,闭上嘴不吭声。戒揉了揉自己的一头爆炸式卷发,问:
“你丫是不是哭过了?”
“关你什么事。”
“还行,能针锋相对说明你还正常,不然我就去揍那逼。”
戒不看小妮,却只自顾自地说话。他虽然没有阻挠小妮跟除他以外的男人恋爱,但不代表他已经不再喜欢这丫。他只是暂时觉得蓝还不错,尽管那逼懦弱地连自己到底喜欢谁都说不出口。何况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他希望可以帮助乐度过这个难关。
“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恩,头脑简单至少我还没混淆黑白。就怕有些人明明知道什么状况却还要往角尖里钻。”
戒拉长了声调,然后低头看小妮。小妮正瞪着一双水灵的眼睛愤恨地对着他。戒只是不屑地耸耸肩,继续说:
“我想你丫也不会笨得连一点端倪也看不出。严语乐跟蓝家俊,你丫闲着没事儿硬要插一脚。你要真喜欢蓝家俊那也算了,你要不喜欢还死赖着不放——我说亲爱的妮子,你犯得着跟严语乐较真儿么?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么?累得慌吧你?!”
戒是一语道破天机,一点情面不留。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么纠缠不清,连自己究竟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儿,能快乐到哪里去?更何况是小妮,全天下追她的人那么多,还有他这个超级棒的爷儿等着,她犯得着没事儿给自个儿找罪受么?这已经不是头脑简单不简单、为人单纯不单纯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心理正常跟不正常的问题!
小妮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无地自容,无法自圆其说。她讨厌戒,讨厌戒顶着一付玩世不恭的嘴脸却样样心知肚明看得透彻。她根本没有必要再跟他争论些什么。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哪里是做错了的。
她告诉自己,她喜欢蓝!喜欢蓝家俊、而不是优子戒!
乐对小妮的不辞而别习以为常。小妮的性子永远都是由着自己来的。
“傻冒,累不?”
戒敲了敲乐的脑袋,她的头发长长了,最近她更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去打理自己。乐回头瞪了眼笑得邪乎的戒,问:
“你刚都跟妮子说啥啦?一定又满嘴胡话了。”
“行了,你丫认识小妮才第一天啊?她想走,用得着说我哄得她?!偶尔关心你一下,还得寸进尺了。”
乐斜睨了戒几眼,没好气:
“行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这儿没什么事儿了,我一个人能行。你明天还上班呢。”
戒轻轻踹了乐一脚,进了病房,冲床上的严母叫:
“姨,我明儿个再来看你哈。你要加油。”
严母露出难得的笑容,却掺杂着苦涩、无奈与费力。乐哄戒走,俩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让病房安静下来。临床的一阿婆笑着说:
“612,我看你们家毛脚挺有趣儿,还挺上心,天天都来帮忙。”
乐脸一阵红,就知道早晚会被人误会。还是妈妈最了解女儿的心思,笑着帮她解围:
“哪里,我们家乐才念大一,还没到谈恋爱的年纪呢。那孩子也挺苦命,无父无母,孤身一个,跟乐要好,所以常来看看帮帮忙。”
“是啊是啊,他不来这儿,也没地儿去。”
乐这下是信口开河。她知道戒是因为够哥们儿,才会来帮他的,当然不会是因为没地方去。不过想想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总要比温室的孩子懂事儿得多,也会体恤人。戒也是看她一个女孩子这样从早忙到晚,动了恻隐之心。病房里炸开了锅,唉,又是一大通的老生常谈、长篇的家谱儿。乐听不下去,乘着拿药的机会,溜了出去。
连日来的劳碌和烦恼,让乐消瘦憔悴了不少。步伐早不似从前那样轻盈。下楼、上楼的动作总是透着骇人的无奈。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要面对巨大的无助和恐慌。一个人、总要赤裸裸地将自己面对。
心事重重的后果,就是被不知明的物体撞了个满怀,人也踉踉跄跄差点儿摔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个女生在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乐象征性的抬了抬眼皮,看起来也是个满腹心事的女生,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容易撞成一团。
“没事儿。”
她俩相对笑了笑,然后转身正要各走各的路,却又同时猛得转过身去,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
“严语乐!”
“童嘉奇!”
她们是中学时候的同班同学,当时因为是前后的位置,所以关系一直处的不错。算起来,自从中学毕业以后,至今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没有再见。而历年他们班的同学聚会,童嘉奇也永远是缺席的主儿。今天可以在这儿碰上,也真的是不容易,足以让俩女生都兴奋好一会儿了。
俩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来,乐打量嘉奇,她比以前瘦了好多,看上去有些苍白。是瘦得落了形?虽然她的美貌依旧,却总让人觉得,她的眼里身上,有一种让人心酸的落寞。直觉告诉乐,嘉奇的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来看病,还是看人?”
没有多余的寒暄,乐问嘉奇。嘉奇向来喜欢乐的直爽,可此刻,对她而言,乐的直爽让她觉得像被刺一样难堪。是有口难言的悲哀。她只是呢喃着吐出俩字:
“看病。”
乐没在意,“哦”了一声,这才留意到嘉奇手里的病历卡和化验报告单之类的。定睛一看,更生疑惑:
“妇科?怎么了?”
因为过去她们常常互吐心声,所以乐并没有对自己的八卦感到唐突。虽然嘉奇对乐并没有多大戒心,但毕竟这些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没什么。你呢?”
“哦,我妈住院了,我要照顾她。对了,要不要去看看我妈?我妈还常念叨着你勒。”
“这……”
嘉奇语塞。道理上讲,她是应该去看看乐的妈妈,过去读书的时候,她可没少往乐的家跑,乐的妈妈也挺喜欢她,常常给她弄好吃的。可、可她——
“乐!”
嘉奇坐在椅子里不动,拉回拉着她想离开的乐。乐诧异地回头看嘉奇,竟看见嘉奇眼里一抹淡淡的苍凉。可这似乎历尽人世沧桑的凄凉,本不该属于他们这样的年纪。嘉奇是变了,变得不再和过去一样单纯了。或许,是长大了,长大了人都总要变的。
“怎么?哦,你不想去就算啦。”
乐重新坐下来,突然觉得没话好说。嘉奇叹口气,晃了晃手里的病历,轻道:
“我不是不想去看阿姨,只是没脸见她。”
“嘉奇……”
“叫我奇奇好了,夜总汇的人都叫我奇奇。”
“啊?”
乐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进水了,嘉奇的话她怎么一句也没听懂?或许说,是根本没想到嘉奇会这么跟她说。嘉奇苦苦地笑笑,乐的反应预料之中。
“我成绩一直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技校没毕业之前我就一直在专卖店做营业员。二年级的时候我交了个男朋友,长得很好看,在夜总汇做服务生。其实没那么好听啦,女人卖叫鸡,男人卖叫鸭。实质性的来说他是个鸭。我跟他吵过很多次,但最后都屈服在钱的威力下。真的可以赚很多钱,一晚上赚的好的时候,比一般白领一月薪水还多。后来自己也稀里糊涂,被介绍到了夜总汇。起初说好坐台不出台,可坐台的钱哪有出台的多呀……”
乐仰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嘉奇也像横了心,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起她。更像是积压已久的心事需要找人倾诉。碰上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人长的好看,其实也不是样样都好。人一贪婪,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我男朋友很快被个四十多的富婆包了,我们分了手,我也出了台,被个香港人包了俩月。做了小姐,终于知道回不了头,就算染了一身病,也回不了头。”
很长很长的沉默,嘉奇以为乐会就这样走开,她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眼与指点。却不成想,自己被乐的话怔住,乐问她:
“做小姐,一月能赚多少?”
“好的十几万也有。那因人而易,碰上出手阔绰的,包你俩月,就几十万了。”
嘉奇回答地有口无心。乐闭上眼,不出声,心底里乱七八糟。像是在等待一个重大的判决。嘉奇疑惑地推了推乐,乐越发的漂亮了,哪怕是素面朝天也一样魅力不减。她突然意识到些什么,但并不希望自己的猜测会是真的。但乐把眼睛睁开,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哪家夜总汇?我能去不?”
“你开玩笑?这事儿可不能闹着玩。”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闹着玩儿不?”
乐一脸严肃地看着嘉奇,开玩笑?#糊现在有空闲跟人开玩笑么?
“我妈手术,要换肾,手术费四十万,就算我有肾给她换,医药费也承受不起呀。我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嘉奇沉默,虽然做小姐会被人指着鼻子骂骚,可的确赚得到钱,也赚得快些。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起小姐,不是每个女人都承受得起这种从心理到生理到肉体的践踏与侮辱的。钱固然多,却一分也不容易得来。做过的人已经在做的人,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亲近或者熟悉的人,就这样一脚踩进坑里去呢?!
“我不同意。钱是可以解决的,我借给你。”
乐不动弹,也不动容。
“借?那以后我拿什么去还?其实我早就有想过这事儿,只是少个人搭桥。”
“这事儿没商量,你找别人给你介绍我管不着,总之这么缺德的事儿我可干不出。你光看着钱多,就没想过要赚这些钱,你要被怎么个糟蹋法了?!”
嘉奇拉下脸,不给乐颜面。
“你这不是形式主义么?我真不让你介绍,找别人去,万一碰上个坑子呢?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别人可没准儿。”
嘉奇一时语塞,想想乐说得也有道理。她不会害她,况且她所在的夜总汇是上海最大最豪华的夜总汇之一,只有VIP才能进的,有钱的特多。可……
“乐,这事儿真不能乱来。你回去考虑清楚,一旦真做,就一辈子也洗脱不了了,你可是变成了鸡,就是高级了点儿。我留个电话给你,你一定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嘉奇给了乐一串数字,意味深长地望了乐一眼,才起身离开。乐揣着电话号码很久,到底儿,还是犹豫了。
一直在思考这个早几个月撕破了脑袋也预料不到的荒唐事儿,不知不觉回到了病房,却不见她妈的影儿。问临床的,才得知妈妈又进了抢救室。心急火燎,冲到急救室的门口被刚出来的医生挡住。
“你是黄佩兰的家属?”
“是。”
“她女儿?”
“是。”
“你妈现在在里面抢救,我们主任医生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必须替她进行洗肾,你先去住院财务室看看账上的钱够不够。另外,你最好尽快决定下来是不是要进行肾移植,你妈可拖不起了。”
乐的整个人都凉了,站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冷得直打颤。医生告诉她,她妈拖不起了!如今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救回妈妈的唯一欲望,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从来都只有她跟妈妈相依为命,哪怕被妈打被妈罚也是幸福的。她只是深刻地意识到,她不能够失去妈妈。没有了妈妈,她从怎么过人生?她已然唯一拥有的、仅剩的,只有妈妈了……
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