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敏赶到展鹏的病房时,看见展鹏的母亲在病房外焦急地走来走去。
“蒋院长,你好!”
小敏立刻迎上前去,蒋院长一下就握着小敏的手:
“小敏!你看展鹏现在这样,心疼死我了。”
蒋院长潸然泪下。
“蒋院长,你别着急,现在展鹏已经脱离危险了,而且美国这儿的医疗条件好,又有医疗保险,什么好药都能用,展鹏的伤势会很快痊愈。”
“可是他怎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他现在是睡着了,等一会儿会醒的,你不要担心。”
“是吗?这位是—”
她这时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我,上下打量着说:“你是张艾?”
“蒋院长好!”
“小艾,我说什么来着,蒋院长的记性特别好吧?能一下叫出你的名字。”
“谢谢蒋院长还记得我。我还是叫您蒋阿姨吧。”
“好好!怎么叫着亲切就怎么叫。我当然记得你,还是去年吧,在我的学生白玲的家里,我记得白玲的丈夫叫郑浩,对不对。你也来美国了?噢!是来看我们家展鹏的吧?你怎么身上也有伤,是和展鹏一起受的伤吗?你看你伤得轻,我们家展鹏就太可怜了。”
蒋院长语速极快,我几次想解释也插不上嘴,然后还自以为是地过来拉着我的手:“你这姑娘越看越漂亮,性格也好,你和展鹏的事我是一百个同意。看你的脚,还没好,快别到处走,累着了,就不容易好了。”
“蒋院长,我看你是误会了,小艾是陪我来美国的……”
“我怎么会误会呢,你是来结婚,但不是跟我们家展鹏,这你都跟我说了,是和那个叫吴国强的人结婚,你看我的记性真不是一般的好吧?小艾,展鹏受伤这么厉害,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啊,我可就把他拜托给你了。”
蒋院长说着,又泪水涟涟了。
我想这蒋院长怎么会先入为主,以为我是展鹏的女朋友呢?也许她是因为儿子重伤神经受了刺激,一时有些糊涂了吧?我心中不快,刚想向她解释,小敏叫了起来:
“院长,你看!展鹏醒了。”
蒋阿姨立刻不管不顾地冲进病房:
“鹏鹏!儿子啊,妈来看你了!”
一边的护士早就注意到这里,马上过来要拉她出去。
我对护士说:“护士小姐,我们都会遵守医院的规矩不进去,可是你应该让这位远道而来的母亲看看他的孩子吧?请体谅一位母亲的心。”
护士很理解地点了点头,指了下表,
“5 minutes。”
“OK!”
“阿强,一会儿蒋院长出来,咱们就带她去休息吧。你出面,听见没?”
小敏最了解她的领导,马上向阿强下达任务。
“我知道了。”
非常准时,5分钟一到,护士就进去请蒋阿姨出来。
蒋阿姨擦着眼泪一步一回头说:“儿子,有妈在,你放心,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小敏马上过去扶着蒋阿姨走出病房,展鹏的眼睛跟了过来,看见我,用力地眨了眨。
“蒋阿姨,我是吴国强。是小敏的未婚夫,也是展鹏的好朋友。您旅途劳顿,是不是先去宾馆休息,展鹏的伤现在有医院一流专家的治疗您大可放心,他的身体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的,来日方长,还有一些其它的事我们要一块研究一下。”
“好吧!”
蒋阿姨回头对病房里的展鹏挥挥手再见,然后转身问我:
“小艾,你的病房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阿姨,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我现在需要活动活动。”
“不行,我要认识一下你的病房,以后看你也方便些。”
拗不过她的热心,让她把我送回病房。
接连几天,这位蒋阿姨像走马灯似的穿行于我的病房和展鹏的病房之间,她不停地送来水果、鲜花,零食,对我的体贴照顾可以说无微不至,有心拒绝,却无力推让,弄得我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诚惶诚恐。
她该不是因为更年期,内分泌失调,引起的机能亢进吧?这过分的热情实在让人无法招架。
这不,她今天又不知道演得哪出,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进了我的病房。
“小艾,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蒋阿姨,什么好消息?”
“第一个,今天展鹏可以出监护室,进入普通病房了。”
咳,这我早知道了,她弄得跟报道独家新闻似的。
“第二个……”
看着她得意的笑容,我怎么觉得后脊梁骨直冒冷气。
“我和院方联系了,他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同意让你们住在一个病房!”
“什么?”
“不相信吧?还别说人家美国的医院就是人性化,不过也多亏我的活动能力,超强!什么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是手到擒来了,把我当软杮子了!我可不能同意,让她这么搅和,别人都信以为真了。
“蒋阿姨,这不行!”
“别不好意思。来吧,咱们赶快收拾一下,去几个人把展鹏的床推过来,要小点啊!不行,还是我亲自过去,别人做事我真不放心。”
蒋阿姨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她叫来的几个展鹏公司里的员工开始整理房间。
坐在床沿上,我心情复杂极了:怎么会这样呢?
小敏,该死的小敏跑哪儿去了,要她出主意的时候,就找不着她人。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要是还不明白我真就是个头号傻瓜了,这个蒋阿姨是明白人往糊涂里搅,想的是弄假成真,把生米煮成熟饭,根本就是在算计我啊!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展鹏被他们推进来了,他头上的绷带已经解除,只剩额头一处还贴着块纱布,脸上还有些泛青的淤血,被玻璃划破的几处已经结了痂,被子没盖住的上身还可以看见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手放在外面,胶布固定着针头,正在输液。
在看见我的一瞬间他的眼睛放出明亮的神采:
“小艾,你看我恢复的快不快?我每天都在想,只要我意志力够强,我的伤势就一定会尽快痊愈。”
“你受苦了。”
不知怎么我心里酸酸的,眼前浮现的是在撞车的一瞬间的画面,他回头看着我,车身在翻滚,方向盘撞断他的肋骨扎进他的胸腔的时候,他第一时间里想的是我,他要看我是不是有危险,他侧着脸那关心的眼神在我脑海里定格。
眼中起了一层雾,看不清他的脸。
“好了,你们都看什么看,快出去吧。”
蒋阿姨的一张大脸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也出去了,给你们留下二人世界。”
蒋阿姨带着她的队伍出去了,临走还轻轻地把门关上。我犹豫了一会儿说:
“你妈妈她……可能是误会了。”
“我知道。”展鹏把眼睛从我身上转开看向窗外:“她的心意我怎么能不明白,你能谅解她吗?”
我点点头,能说什么。
闷住。
展鹏转过头来,一抹灰色的忧郁从眼睛里飘过:
“我这次的伤很重,也可能会留下终身的残疾。”
“都是因为我……”
“不!你怎么能这么说,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爱上了你,也许我现在这么说太自私了,可是我说的是事实!现在我不想多说了,命运捉弄我,在和你最近的距离、得到最有可能实现愿望的机会时,却失去了追求你的资格!我没有别的愿望,我只想你陪我几天,直到你出院,行吗?”
我点点头,能拒绝吗?
听医生说过两天给我做全面检查,如果到时确诊没有问题,我就可以出院了。展鹏要求我陪他,也许最多算也就是4、5天而已,我只要出院,就会离开这里,回北京了,再以后,就不会再见了。
展鹏看我同意,开心地笑了,笑容灿烂的像个孩子。
“太好了!这是我这么多天来,最开心的事!”
“你这瓶输液要完了,我去叫护士。”
“你坐好,我按一下电钮他们就会来了,不用你亲自去。”
“那你喝水吗?我给你倒。”
“不用,我现在身体里的水太多了,该放了。”
“噢,那我给你拿……”
“不用,护士会做的,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你躺下吧,好好休息,要不就陪我说话,这些天我独自在那个监护室里,可把我闷死了。”
“那好,我给你念书吧,小敏给我拿来了好几本书,你看看喜欢听什么。”
护士进来换输液瓶,我问:“还要输几瓶?”
“小姐,今天还要再输一瓶。”
“护士小姐,我要……”
展鹏手指着床下做了个手势,护士马上明白,从床下拿出一个尿壶,我马上转过头去床头柜里找书。
一阵哗哗声过,护士拿着尿壶出去了。
“不好意思啊。”
“不要这么说,你是病人。来,你看看这几本书,想听哪一本?”
我一本一本的翻着:“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的《百年孤独》,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毕淑敏的《血玲珑》……”
“有陈少峰写的校旱吗?”
“没有。”
语气出奇的平静。
“你别介意,我真的很想看看,他的校旱写的一定很棒吧?能够让你欣赏的男人,一定有过人的才气。”
“如果你真的想看,我可以让小敏从网上Down了再给你打印下来。”
“好,那就说定了,小艾,我累了,先睡会儿。”
“嗯,你好好休息吧。”
“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睡个好觉的。”
展鹏的身子虚,合眼就睡着了。
说实话,我从没有直面过展鹏,对他的长相在印象里只是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从一开始,他就在陈少峰的身后,被陈少峰的光环挡着,我从没认真注意过他的长相。现在看着他沉睡的样子,我无所顾忌地打量起他来。
他脸部骨骼的线条清晰,不算太标准的国字脸,眉毛浓密且粗重,在挺直的鼻梁下,深而长的人中上面覆盖着同样浓密的胡须,挡住了一半厚厚的嘴唇。眼角的鱼尾纹显示着这个已经35岁男人的成熟。
虽然通过网络我和他交流得不错,但是对他要说爱这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和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朋友,超出一般的朋友,却再没有可以向前进一步的可能。准确地说是介乎于朋友和爱人之间的那种关系。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理智总是站在最前面,完全不会担心感情会漫过警戒线。
可是在这样的近距离下,我会感受到他的热情,暖暖地包裹着我,很舒服,这是什么?是友情吗?还是爱情?
我说不明白,对陈少峰我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地知道我爱他,与展鹏的完全不同。
可是陈少峰现在正陪在林丽丽的身边,我已经发誓不再与他谈爱。那我还期待什么?期待他会重新站在我面前,重新拥我入怀?
迷迷蒙蒙中我也睡着了。
“你看她睡得真香,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是小敏的声音。
“你别吵她。”
展鹏在旁边小声警告她。
感觉到小敏悄悄地向我的脸上靠过来,我猛地睁大眼睛,吓了她一跳,马上说:
“鬼丫头你起来了还不出声,在那装睡。”
边说边打得我的屁股啪啪响。
“你的晚饭送来了,现在吃吗?”
“展鹏吃什么?”
“他现在只能喝点牛奶,刚才他妈妈来已经喂他吃过了,你别替他担心。”
“是啊小艾,你快吃吧。”
“小敏,你陪我出去一下。”
在医院的休息厅里,我拉着小敏坐下。
“小敏,你说展鹏的妈妈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想让你当她的儿媳妇呗!”
“你说我该怎么办?”
“顺水推舟,走着瞧呗!”
“人家让你出主意,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不关心的样子。”
“不是不关心,是有私心。”
“有私心?”
“是啊,我不能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考虑,而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想问题,所以我不可能给你你想得到的帮助,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你怎么说话这么绕啊?”
“你还没听懂?我是说站在我的立场上,我的私心是想让你和展鹏好!这样你就可以留下来,我不想和我的朋友分开。这个想法虽然和展鹏妈妈的想法一致,可是出发点却完全不一样:我担心展鹏的伤能否落下残疾,怕为此耽误了你;而她是怕展鹏落下残疾,将来更难找到对象,先把你给套住。所以我不能给你提什么建议。明白了吗?”
“展鹏落不落得下残疾不是我担心的,关键是我并不爱他,要是爱他,他怎样残疾都不会离开他。”
“你不爱他,那你还犹豫什么?等伤好了就回北京,从此天各一方,再不会有什么纠缠。可是我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觉得好像并不像你说的,也可能你心里是爱他的,否则你不会痛苦。”
小敏很担心地看着我说。
“是吗?我痛苦吗?我说不清楚是什么。”
“别折磨自己,发生什么都敞开心胸去坦然面对吧,你说呢?”
“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想他们了。”
“好啊,旁边就有IP电话,我这儿有卡。”
“现在是北京时间几点?”
“应该是早上8点钟了吧。”
“那我妈应该在家。”
电话一拨就通了,响了两声就听见妈妈的声音:
“喂,找谁呀!”
“妈!我是小艾!”
“小艾#豪丫头,你怎么也不往家里打电话,你妈都想死你了。你爸想你都想出病了,你的心真狠啊……”
“妈,我爸怎么了?病了?什么病?”
“咳,你也别着急,他还是冠心病,老毛病了。你在哪儿啊,你怎么样?”
“妈,我在美国,和小敏在一块,我很好,很快我就回去了。爸爸在吗?我和他说话。”
“他不在,我会转告他你来电话了,他一听啊,病准就好了一半儿。”
“妈,爸他住院了是吗?”
“傻丫头,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你姐可想你呢,田田也整天念叨她小姨怎么还不回来。”
“妈,你保重身体,我过几天回去要是看见你瘦了,我可不依你。妈!问爸爸好!我这就回去看他。”
放下电话,我哭了,小敏也搂着我的肩膀陪着我掉眼泪。
“我也想我的爸妈,还有女儿。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说我是不是特不孝顺。”
我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孝顺,我都不知道我的父亲在哪儿?为了他的官帽子,他甚至不要自己的女儿!养育我的父母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生的还亲。
“哼!我将来一定要把我父母接过来,让他们无忧无虑地安度晚年。”
小敏的话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