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过去了,我很少再想到阿月,直到我退学回家。
有一天,她妈妈来找我妈妈。我看见她探头探脑地从她妈妈的身后伸出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笑,又缩了回去。
两位妈妈都觉得情形有些奇怪。她妈妈就特意说:“我来找你玩,我家阿月来找你家珊儿玩。以前可是天天在一起的,现在搬了,还挺想念那时候……”
我和阿月同年,二哥和阿军同年,以前两家关系确实是不错的。
既然阿月来了我家,我当然不能不理她。我们一起走了出去,都觉得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想想小时候的事,不觉相视一笑。大家好歹一起长大,虽然多年不在一起玩,但是很奇怪,感情却是一直都在的。
她说:“我们重新做朋友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了:“你不觉得我们根本就不像朋友吗?”
她呆呆看我一眼,等着我说下去。
“说实在的,我觉得我挺看不惯你的。我们这样子做不来朋友,不过……至少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吧?”
她笑了。居然有些腼腆。
“有空来我家找我玩。”她斯斯文文地说。
从吃奶时起就一块玩的人,不论是不是成为朋友,都会有一份难以忘记的感情。那以后,我有空时也会去她家串串门,还被她家那头凶狠的看家狗给咬了一口……只是没多久,阿月就到外地去打工去了,一年之中,只在春节时才回来一次。
我十八岁,阿月自然也十八岁了。
阿月大我几个月,和我一般高。我长得宽宽扁扁,她却长得细细长长。
她生就一张窄窄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大眼睛双眼皮,眼珠子的颜色不是普通的黑,而是带着些淡褐色——连头发都是细细黄黄的,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她只有一样和我相同:她也是满口的四环素牙,但牙齿长得可比我整齐多了。
据说那段时间出生的小孩,有许多都是四环素牙。那时候没人知道吃了四环素会造成这个结果,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大面积泛滥,悔之不及。
也许是很久才见一次的缘故,再次见面,我突然发现,她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其实也不是长相,我们从小看到大,谁不熟谁啊?
可我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薄薄的两片嘴唇上抹了亮丽的口红,细细的眉毛用黑色的眉笔描过。长发依旧是黄黄的,但是打理得十分柔顺。紧身时髦的装束,衬出修长苗条的身材。要不是她冲我一笑,牙齿还是老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外乡人来此一游。
她的神色中有一抹骄傲自得,我的愣神自然逃不过她的双眼。她说:“在外面做事,要是不打扮打扮的话,会被人家瞧不起的。这个衣装就是形象,半点马虎不得。”
我暗中摇了摇头。我看过那么多书,从来没有哪本书上说做人是以衣冠为先的。我那在外行走的爸爸也对我说:“看一个人,主要要看这个人的心地为人,不可被外表迷惑。”
不过我和她之间的思想差距之大,我多年前就已明了,连绝交都玩过了,自然不会再傻瓜一样的浪费唇舌。于是我转开话题,问她在外面学到了些什么?
“我在酒店做事,现在已经做到领班了。这次我回来,老板还一直留我。不过我自己想回家多玩一段时间……”她一边说着,一边示范所学给我看。拿了一块桌布,随手一抖,桌布就已平平整整的铺好了。
我试了好几次,连桌布都抖不开。
“这个可是要下功夫学的!我学了一个星期才练到顺手。其它还有一些端酒端菜摆放碗碟的基本功。此外,还要讲究平常走路的姿态、说话的用词……来吃饭的可都是大老板,要求很高的!”
她话峰一转,说起了那些来用餐的客人。有些是大官,有些是企业的老板,反正都是有钱人。
她说:“我跟他们都很熟。那个李总,每次来都要点**酒,一瓶就一百多块,他们吃一餐就是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何局是个色老头,喝了点酒就喜欢乱讲话,有时还会动手动脚——不过我不怕他,谁怕谁还不知道呢!就跟他们开玩笑,有机会就刺他们几句……”
阿月神采飞扬。想来没多久就从普通服务员做到领班是件很厉害的事,何况都是和一些有能耐的人相处。我听她吹嘘,只觉得好奇。她的脾气我很了解,爱面子,喜欢做些惊人之举,高兴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现在这个样子,比起当年暗夜拦路装疯吓人来说,可算是十分淑女了。反正我也看惯了。
我从来没有出去找过工作。十八岁的人,又不读书,却只是呆在家里做米虫。不论阿月在外面做得好不好,我都羡慕她比我强。阿月都自己赚钱养自己了,我和她一起长大,心里自然有些自卑。
阿月这次在家呆的时间确实挺长。正月过了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她在外面的朋友很多,各种各样男男女女都有。我若要去找她,也要到晚上才找得到。天寒地冻的,到了八九点,纵然是最最活跃的年轻人,也不太爱在屋外活动。若不是约了在谁家聚会,便是呆在家里。
这天晚上,去找阿月。我们见面没什么事儿,就是聊聊天。我不是很经常去找她,因为懒得跟她身边一堆不熟的人打交道——所以我和阿月见面,若是会多呆一会儿,多半都是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
阿月坐在床上,双脚缩进被窝里,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看上去居然有些秀气。
我总是没有什么话题,就和以往一样,在一边听她说谁谁谁追她或者是哪个跟哪个凑成一对的琐事。想起那次她躲在她妈妈身后腼腆的笑容,对比现在这个笑语如珠的阿月,我挺有些困惑。外面的世界真的让人改变这么大?
不过改变再怎么大,她还是阿月。她笑着对我说:“你啊,你是不懂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外面可不像我们,我们从小玩到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对别人不行,你得想办法让人家觉得你能干、有能耐,还得讲面子。这样人家才瞧得起你。我在外面,可是从来都不吃亏的。有些男人,想占我便宜,我就跟他们玩,看看到底最后谁厉害!”
“那些人你就不能不跟他们玩吗?听起来挺没意思的。”
“这个你就不懂了,外面的朋友,没有几个是真心的。要玩大家一起玩就算了。要都像你这样,那还有几个朋友?社会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大家互相利用。”
“这还算朋友啊?”
“你别傻了,你以为朋友是什么啊?只有自己人才是最可靠的。有一天你出去了,你就知道了。”阿月不以为然。我在她看来当然是自己人了,虽然性格不同兴趣不同,但是跟外面的那些朋友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阿月一点也不介意把她的“心得”传授给我。
正聊着,突然听到她家的狗汪汪大叫,然后外面有人在叫:“阿月!阿月!”阿月家的狗凶悍无比,每次有人来都得她家人去把狗牵住了才能进来,因此都是在屋外就得招呼的。
我听着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