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天生的夺目,永远不会被人忽视。凡有她的地方,别人全都变成陪衬。
林秀就是这种人。
如果说我以前对个性独特的林秀会和没有特殊优点的吴苹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感到不解和略微不服气的话,在林秀去了Z省之后,我开始慢慢的理解了这种关系形成的原因。
于林秀来说,首先吴苹对她的盲目信任和支持,就是一种不可背弃的责任。这是主观原因。
但是从客观角度观察——离开了林秀的光芒照耀,我发现,我是第一次看清楚了吴苹。吴苹其实是个非常有特点的女孩,不过她的特点,恰恰使她显得没有个性。吴苹的特点就是:不论是什么人,提出什么论点,她都不会加以反驳。哪怕这人明明错了,可是她会觉得,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家有权提出及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干嘛要去反对?(以前每当我和林秀就某个事件进行讨论的时候,总是各自坚持已见,谁也不肯妥协。争论到达白热化程度时,吴苹就会在一边打着哈欠调解:“算了算了,争什么?你们不累吗?两个都对还不行吗?”多次拉票失败后,我和林秀每当争论就会自动忽略吴苹的存在,任由她在一边昏昏欲睡。)
不止不反对,她总是尽可能的随声附和,来满足你的表现欲望。吴苹说:“在一起玩嘛,大家都开心最重要了,干嘛那么认真?”
原本我以为这种表现太过没有个性,因此狠狠的鄙视过她数次。不知道是不是从林秀身上沾染到了一些喜欢发掘别人优点的习惯?单独和吴苹相处的次数一多,我开始觉得,跟吴苹相处是件很轻松的事。你永远不必担心和她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思想、观念、看法的不同而爆发口水战——口水战虽不伤人,却很累。我又不是林秀那个疯子,能够以此为乐。
还有,吴苹虽然行为表现上像个孩子,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体贴细致的女孩。
你到她那儿,她一定会先热情地请你坐,然后问你:“要不要喝水?热的还是冷的?别动别动,我帮你倒……”(如果是我或林秀,只会说:“喏,水在那儿,要喝自己倒。”)
别以为吴苹这是客套,我自小就有一种简单的直觉,那就是:稍为留心一些,我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分辨出,人家的热情究竟是客气还是真心实意?正是由于这个能力,使我不愿意随便去别人家以及完全没有“面上的朋友”。我当然可以看出,吴苹的这种热情,是真心实意的热情。也不是说她就真的跟你多亲热,而是,如果你因为她的热情而感到满意开心,她就会觉得很快乐。这种简单的快乐,是她热情的源动力。去拜访她,你全然不必担心,在你走了之后,她会打着哈欠说:“总算走了,招待客人真是麻烦啊!真是不知趣,没看我已经很累了吗……”
还有,就是吴苹的善良。
在进入派出所工作之后,吴苹的热情勤劳以及与人为善的个性使得她人缘极佳,加上年纪又小,谁都对她照顾三分。可是她那近乎愚昧的善良,却屡屡令所里同事哭笑不得。
才工作不久,有一次所里抓到犯人,漏夜进行审讯。这种审讯是关起门来进行的,文字工作是吴苹的职责之一,作为记录员,她参与了这次审讯。
审讯还没有结束,她就流着眼泪跑出来了。后来与我讲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带着震撼:“这种审讯,太过野蛮了!犯人不回答,就几个人冲上去一起猛打——拳打脚踢的,就好像打的不是个人似的!还用电棍电!太粗暴了,我实在是受不了!”
以前有听说过,说是进了监狱,新犯人都会被其它老犯人修理,当是“接风洗尘”。可这是派出所,不是监狱。我听了吴苹的描述,深以为然:这实在是太过野蛮。别说是她,就是我,也觉得无法接受。
我再到派出所找吴苹的时候,她的同事小陈对我就这件事批评了吴苹。
“哪有几个犯人是那么老实的?特别是那种凶悍重犯!不打能行吗?平常人我们最多就骂几句踢一脚,进来了老老实实的,也不会过分为难他们。可那天审讯的是什么人啊!是那种不用审讯都可以直接送监狱的重罪!小吴居然还替他求情!做这行的不硬起心肠能行吗?坏人就得坏人来治,有些人,好好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小吴真是傻……”
“那是个什么重犯啊?犯了什么罪?”看小陈讲得理直气壮,而且好像也有些道理,我看看又红了眼眶的吴苹,问了个可以帮助我们判断的问题。
“你就别问了,反正跟宗教政治有关,人我们也已经送到上面去了。”
“他招了吗?”
“招?”小陈摇头说:“从头到尾,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就是用电棍电,也不哼一声,电昏了好几次……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硬骨头的,也许我们平常人,永远也无法理解他们的信仰。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但是没办法,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啊!”
事情很快过去了。鉴于吴苹上次审讯时的出众表现,也出于对女同胞的照顾,此后凡有暴力行动的审讯,所里都不再让吴苹参加,临时改派其它人做记录工作。
这个时候,我跟吴苹的同事们已经很熟了,我也发现,其实派出所的工作并不是很忙——这是指在所里的时候。派出所的干警和联防队员,在所里的时候并不忙,忙的时候,其实都在外面。抓人也好,巡访也好,都不是在办公室能干的事。所以我去找吴苹,也谈不上会干扰她的工作。经常所里的人全都出动了,只有吴苹一个留守。由于吴苹还是户籍协助管理员,需要整理的户籍资料堆积如山,没事的时候,我经常过去帮她抄抄写写。
很快,我又听到了一个关于吴苹的“笑话”——称它为笑话,因为这是她同事小李当笑话讲给我听的。
话说一个中午,从外面抓了个偷窃犯回来。因为不是什么紧急的案子,大家忙活了半天,肚子也饿了,就把那个犯人用手铐铐在窗户的铁栅之上,然后一起出去吃午饭。
吃饭吃到一半,吴苹说吃饱了要先回。于是交代她去看看犯人,别让他给跑了,吴苹答应了。
小李问:“你猜,她干了什么?”
我看看吴苹,她低头嘻嘻笑着,不说话。
小李说:“这个白痴,只让她看着犯人,又没叫她干什么。她看那个犯人没饭吃可怜,居然自己掏腰包去买了面包,一块一块撕着喂给他吃!有这么当警务人员的吗?不打不骂就算不错了,不过是饿一顿,有什么打紧?不教训教训他,以后也不会改!当小偷的被人抓到当场活活打死的都有!同情心太过泛滥,钱多得没处花了吗?这么有钱,不会请我吃饭?”
我无语。
吴苹的善良几乎是不分对象不看场合的,确实让人无奈。可是谁也不能否认,这样的吴苹,是十分可爱的。
正由于她的善良泛滥成灾,我也开始觉得,我有照顾她、看着她,免得她吃亏的必要。
我的生活平淡乏味,林秀在的时候,会想方设法拉我出去,带我去体验她的生活。林秀走了,我自然就回到原来的生活方式:做家务、接送妹妹上学、给外公买酒喝及三不五时的拿点钱给他打四色牌(不能一次性给,他老花眼,总是被人看了牌都不知道,基本上都是输的,分次给他会输得慢点)、每天晚上给外婆烫烫脚……
然后,有空的时候去找吴苹,或者吴苹下班回家了就来找我。
我们的友谊在这种平常往来中无声无息的迅速建立。只是于我而言,现在的吴苹,就是吴苹,不再是林秀的附属品。
没多久,派出所给吴苹分配了一间宿舍,就在办公楼的顶层。这主要是考虑到,有时要加班到很晚,从派出所到我们村的这段路两边没有人家也没有路灯,对于一个女孩来说不是太安全。
这间宿舍成了吴苹的窝也成了我的窝。
人总会有不想呆在家里的时候,比如我,天天对着老人小孩,有时也会感到烦闷,想自己找个地方躲一躲。现在正好就有了这个地方。
而吴苹,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在这间小屋午休,或者晚上加班晚了才住一晚。很快,也许是感觉到了独自住在外面的自由自在,也许是——我猜,更主要是因为,自从高考落榜之后,吴苹对父母亲,始终心里有些内疚。再加上,吴妈妈时不时的就会提起:如果当初努力一点,也跟人家一样上大学去了,多么的风光!这话多少让吴苹有些无颜以对,呆在这间小屋里,至少可以逃避一下,不用面对。(幸好吴爸爸只知面朝黄土背朝天,不问外事,所以吴苹承受的心里压力,才没有更大。)
就这么着,我跟吴苹,成为了“同室密友”。接着,我们的家外活动自然混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