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站在久违的小城地面上，深吸了一口与省城截然不同的新鲜空气……终于到家了！我简直一分钟也等不住了，与同伴匆匆告别，我跳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早就交代了家里不要来接的。看着路边变幻的景色，一切都还那么熟悉。想象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家人开心的笑脸，自己的嘴角也挂上了笑意。
    很近，只是十分钟的路而已。跳下车，我拎着行李高叫着“我回来了！”冲进半掩的家门。
    “咦？你大哥呢？怎么就你一个？”爸爸妈妈正在厨房忙碌着，看我一个人进来，妈妈诧异地问。
    啊？还是去接了啊？我没看到啊！
    爸爸一看我的神色就知道两人错过了，哼了一声说：“都说了不要去接了，到了自己家门还会不懂得回来？可你大哥非去不可，昨天就等了一晚了，半夜里回来的……昨天怎么回事，没回来也不通知一声？吴苹和林秀也去车站等你了呢！你大哥都回来了，她们还不走，说要再等等……”
    终于知道我忘了什么了。想想在这样的寒冬深夜里站在车站门口等着一个不知几时到的人……其实我应该知道，第一次返家，肯定会有人去接的，怎么昨天等车等得居然忘了通知家里？
    “好了好了，老头子别唠叨了！等一下他没等到人会自己回来的，今天应该学聪明了，至少会知道回家吃个晚饭先！”妈妈不顾我推拒，接过我的行李箱，帮我提上了阁楼。
    外公站在内大门门口，穿着厚厚的长夹袄，笑嘻嘻地把手上拎着的小火笼递了过来：“快烤烤手，冻着了没？”
    “没事没事，您用，我不冷……”看看外公一笑露出几颗掉得稀稀拉拉的牙齿，满脸的皱纹堆满了慈祥，手倔强地伸着不肯收回，我只得把小火笼接了过来，然后靠到外公身边，与他一起取暖。
    “省城冷不？有没有下雪？外面还习惯吗？外面不比家里，生个病也没人照顾……回来了就好，我们都想你了！”外公絮絮地说着，还如我小时候一般，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只是已经七十好几的外公，现在身形已开始缩小，还不及我高，要摸我的头，有些不便。
    我搂了搂外公的肩膀，觉得鼻子发酸。半年不见，真是见老了许多。
    “小妹呢？”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跟着英子去你舅舅家去玩去了，他们退休搬回来有一个多月了，现在家里可比以前有伴！”妈妈从楼梯上走下来，笑呵呵地回答。
    没看到外婆，想来应该是躺在屋内休息。我向外公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轻轻地推开了外婆的房门。
    外婆一如既往地面里而卧，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正待退出去，却听她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是我，是珊。我回来了。”
    “哦，来了啊！我还要睡一会儿，你先坐坐吧！”说罢，鼾声又起。
    我呆了呆，有些无措。
    “妈，妈，是珊儿回来了！”妈妈走进来，靠近外婆耳边大声说。
    “找珊啊？珊儿去省城念书去了，不在家哪！”
    妈妈有些急，推了推外婆：“妈，你醒醒，不是找珊儿，是珊儿回来了！”
    外婆也不翻身过来看看，保持原姿势大声回了一句：“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了要念两年才回来……”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发呆的我退了出去，小心地掩上房门。
    “你外婆呀，现在有些糊涂了，人也认不清楚了，耳朵也聋得很。偶尔能够清醒，大多数时候，都懵懵懂懂的……以前的事倒也记得，就是现在常常跟人对不上，我刚回来那两天，连我也不认得哩！你别难过，等她明天精神好些，也许就会认得你了。唉，这人年纪一大，问题就来了！”
    “知道了，我明天白天再试试……”我十分沮丧。怎么半年不见，在外婆的眼里，我就成了陌路？我当然知道外婆这不是老糊涂，而是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了。
    摩托车刹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哥踏着暮色走了进来，第一句话就问：“珊到家了没？”然后才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我。
    我甩甩脑袋，甩掉心头的难过，笑迎了上去：“我还怕你不懂得回家呢！你要是再晚一点回来，我们可要去城里找了。”
    大哥呵呵一笑：“我哪有那么笨？我在车站里等了半天，看到省城的车到了却没看到人，就猜你可能在门口就下了。车站周围绕了一圈没找着，我就回来了……你瘦了一些。”
    我抡圆了胳膊，照着大哥的肩膀就是狠狠一拳，高声嚷：“虽然瘦了点，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大哥也不躲，抖抖肩，说：“太轻了，不如从前，劲道不够。”
    “小看我！在学校没人可打，回来多练两天力气自然就大了！”我不怀好意地盯着大哥，也不瞄准了，一阵乱拳辟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大哥只是将双手护在胸前，轻轻格挡，才十几下，我的手腕便疼痛不已，悻悻然甩着手，我跳着脚说：“明天再打，今天够了！”
    爸爸看我们打闹，笑啐了一声：“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妈妈也笑：“这两个从小感情就好，打打有什么关系？就是不要打人打惯了，以后嫁出去没人容得下……”
    “才不会呢！以后我要嫁之前就先跟他说好，一定要打不还手——不然他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挨几拳也挨不起？”我嘴里开着玩笑，突然发现还少了些人。
    “大嫂和我侄儿呢？还有二哥，难道比我还晚回家？”
    爸爸说：“你二哥今年不回来过年了，说是路太远。你大嫂带孩子回娘家去了。”
    说话间爸妈已备好饭菜，招呼我们上桌吃饭。妈妈说：“你小妹多半不回了，肯定又赖在那边蹭饭吃，不必等了！”
    吃过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跟家里交代一声，去找吴苹。
    吴苹一见我就给了我狠狠一拳（这多半是跟我学的，自作孽啊！好疼！）：“你这只死鹅！昨晚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两个等了你整整一夜，天都亮了才回的！我们好可怜啊！冻得跟两只过街老鼠似的，在寒夜里瑟瑟发抖……”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拳打脚踢。我自知理亏，只好缩着头，陪着笑，让吴苹抱怨个痛快，并承受着打不能还手的痛苦……
    好容易吴苹发泄完毕，这才带着我在街头找到了林秀。
    “嘿嘿，现在很威风了嘛！居然敢让我们空等了？大学生！”
    林秀瘦削的身影俏生生地站在街头，嘴里冷嘲热讽，脸上暖阳阳的笑意却挡也挡不住。
    我顿时红了脸：“什么呀！你们就别笑我了，成教算什么大学生？何况是混进去的……”
    林秀和吴苹齐声大笑：“这鹅！还是一副呆样！”我也笑了。我们就在街上抱成了一团，放肆地大笑起来。在一片“嘻嘻嘻……（吴苹）”、“哈哈哈……（我）”、“呵呵呵……（林秀）”声中，冬夜的街仿佛变得温暖，便连寒风，也欢快起来。
    然后，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据说昨夜林秀和吴苹等我时闲得无聊，一人抬头等着车，另一人就低头看马路。结果居然在街道上捡了N次三毛五角的零票，最终换成了两碗热乎乎的点心……所以我们在逛马路之余，眼睛都死盯着地面，期望今天能捡到够三个人去吃点心的钱……
    等到我们回家，凭着林秀的火眼金晴，也只捡到了捌毛五分，我一分钱也没捡到……不用动自己腰包的点心是吃不成了，但是这一晚，我们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