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坡下工业学校的小男生们把那天的郊游合照寄了过来。
    接着，叮当也接到了程择阳的电话，让有空去N大取照片。
    约好了晚上在N大的电影院门口碰头，我自然与叮当同去。
    N大的电影院，我们都很熟。原因是本校每周二晚都会在大礼堂播放免费电影，还是要票的，由班里统一发放，对号入座。可是免费的电影真的不太好看，不是老旧得早已看过，就是片子本身就不卖座。所以我们有经验了之后，往往在这一晚跑到N大的影院去看要花钱的电影……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搞笑，也常常会有N大的学生，羡慕我们有免费的电影可看，跑过来混水摸鱼——反正是免费的，查票也只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才等了没两分钟，曹龙就摇摇摆摆地出现了，还是那副闷闷不乐无话可说的表情，引着我们上了电影院正对面的一座小楼。
    “你们就住在这里？”叮当诧异地问。
    “住这里怎么样？”曹龙爱答不答地反问了一句。
    “那你们每天想跳舞或者是看电影不是很方便？就在门口呢！好羡慕！”
    “有什么好的，天天都吵死了！”
    说话间也不知上了几层楼，终于转向走道，迎面一打着赤膊拿着脸盆的男子，突然一声惊呼，转身就跑。与叮当互视一眼，我们转身看看身后，没发现什么可怕的事情啊？却见那男子冲进一个房间，随即斯文地走了出来，身上却多了件衣服。
    拉拉叮当的衣袖，叮当也笑了，原来我们就是让他如此惊恐失措的根源啊！
    “要不，我们到楼下去等？会不会影响不好呀？”叮当半开玩笑地问。
    “别理他们，这些人就这样……”曹龙已经率先走进了一间宿舍。
    N大的宿舍条件还真不错，总共就摆了三张单人床，房间也大了许多。窗下并排摆了两张桌子，左右各一张床，另一个角落还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有个戴着装了厚厚镜片的眼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深度近视的男生，正坐着看书……
    一见我们进来，这个明显有些腼腆的男生，慌忙站了起来，点头微笑之后，收起课本就走，嘴里说着：“我正要去教室呢……”然后就蹬蹬蹬蹬地跑了，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这这这这这……我们只是来取照片而已。我顿时怀疑，难道我们就是传说中的恐龙？
    再次与叮当交换了眼色，叮当扬起一串银铃般的脆笑：“看起来，我们很影响别人呢！”
    程择阳坐在左首的床上，悠然而笑，很有些风清云淡的味道：“两个可爱的小朋友来了！没被我们这些哥们吓到吧？坐，请随便坐！”
    曹龙坐在程择阳边上，桌前有一张椅子，我看了看，抢先坐了上去。
    叮当在桌侧的另一张床上坐下来，笑答：“我们没有被吓到，倒像是把别人给吓着了！特别是刚才走了的那位，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不是你的错，是他天性害羞，一看见女孩子就脸红……再说，他也确实要去备课。”
    备课？学生也要“备课”吗？认真看看桌子上摆的一排书，发现名字都不熟悉……不过这些书都比较高深倒是显而易见的。
    我又惊又诧地看向叮当——只要与叮当在一起，一切外交关系都由她打理，我对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叮当也愣了一下，随即指着程择阳笑了：“好呀！原来你们是老师！还说是新来的呢！原来是骗人的！”
    曹龙哂然，程择阳莞尔。我之所以先看到曹龙，是因为他的笑容带着淡淡的不以为然。
    饶有趣味地看着叮当，程择阳摊了摊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学生了？我只是说过，我也是新来的而已。你们是新来的学生，我们是新来的老师，是你自己把我们当成学生的——不过这也没错，老师和学生又有什么区别？我们也一样每天要学习，不过是一群老学生罢了！比不得你们，年轻啊！”
    叮当“哼”了一声，边笑边说边翻着白眼：“少来！明明就是误导，还想狡辩！像你这样，会带坏学生的！为人师表，怎么可以这样？不诚实！”
    叮当啊！我真是佩服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在你面前总是吃瘪有什么稀罕？瞧瞧程择阳，人家还是一大学老师呢！照样被您小老人家的嘻笑怒骂给说得哭笑不得！哪里像我，一见老师就害怕，基本上像是耗子见了猫般老实得不行……有叮当在旁边真好！
    我这里感慨万千，曹龙那里冷眼旁观，程择阳却是一副好脾气，笑笑反问：“我记得，你们也没说自己到底是哪里的吧？”
    叮当：“幸好没告诉你，不然我可就吃大亏了！”
    程择阳：“那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也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了。”
    “谁说了老师就不可以是坏人了？我跟你又不熟！就不告诉你！”
    “……那个，张珊小姑娘，你怎么都不说话呢？一看就知道，你比较老实。你们是工业学校的，对吧？”
    我看看叮当，不知该不该回答。
    叮当一手叉腰，做茶壶状：“不要告诉他！知道你比较好骗，可别上他的当！”
    这个……我当然无条件支持叮当了。对程择阳歉然一笑，我顾左右而言它：“照片呢？在哪里？”
    程择阳对着叮当翘起了大拇指：“看不出来，你个头不大，本领倒不小！很有威信嘛！”
    叮当傲然：“那还用说！也不看看我是谁！照片呢？快点拿出来！要是不好看的话，要找你算帐的！”
    我缩了缩脖子，觉得程择阳真是倒霉，也觉得做为叮当的同伙，很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家免费出胶卷也就罢了，还要求承担拍不好的责任……呃，也许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程择阳拿出一叠照片，有那日拍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些动物和风景。叮当挑出我们的照片，看过之后递给了我，矜持地点了点头：“嗯，还行！马马虎虎吧！”然后拿着剩下的，一张一张地和程择阳讨论了起来，什么“这张拍得不错！这可是我选的景！”、“这张还行，如果亮一点更好！”……俨然一副名家评点的架式。
    有趣的是，程择阳居然也不时点头称是，与叮当讨论得不亦乐乎。
    程择阳为我们拍的照片是写实派的，半点都不唯美。美丽的草地上，两个女孩一个嚣张一个尴尬，居然也相映成趣……难怪叮当要说“马马虎虎”，因为不可否认，这些照片抓镜头抓得很好，非常真实而且生动。
    凑到叮当身边，拿了几张石榴花的照片细看——看不出这张和那张有多大的区别，就好像通常我看不出谁比谁帅一样。
    突然想起初见石榴花时的疑惑，我忍不住问：“石榴花都是开在树上的，怎么那天看到的却是开在灌木丛里？”
    程择阳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叮当笑骂：“笨蛋！当然是从树上折下来插在那里布景的！我那天就发现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难怪程择阳要疑惑，想来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石榴花不会开在浓密的灌木丛里，只要稍微一注意，就能看出是不是原生的。
    我真的是个笨蛋。退后坐下，不敢再与他们一起看照片。因为害怕万一程择阳问起我对某张照片的看法时，我会说出什么可笑的话。
    曹龙百无聊赖地坐在那边，我则规规矩矩地坐在这边的床沿——我的椅子，现在轮到叮当用了，方便她与程择阳做摄影交流。由于面对面，不可避免地时有目光交错。想想那天的大言不惭，我有些底气不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人家可是为人师表，正儿八经的大学老师。我是什么？不过是个靠偷看混到了大学生群体里的成考自费生罢了！
    已经有些淡漠的自卑，又像个魔鬼似地从心底钻了出来，揪得我的肠子一阵一阵的痉挛。
    幸而有叮当在，我一定会是可以被忽略的存在。因此不会有人发现，其实我一直不变的微笑下，复杂的暗流汹涌。
    可是自卑有用吗？自卑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我变得懦弱！
    我会用微笑和努力，好好面对这个对我而言依然陌生的世界，不能被打倒！
    总有一天，我会让自己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可以坦然无畏。
    终于，我抬起头，坦然地看向曹龙，微笑。
    他怔了怔，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