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亮出发,坐上去吴苹所在地的远程公交。
一夜几乎无眠,直到坐在车上,我还是心神难定。
与吴苹一起迎接我的是个小男孩——年纪与我相近,在我看来就是小的。这个人陪在吴苹身边,想来就是吴苹所说的“男朋友”。几乎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他与吴苹并不般配。
那男孩主动与我打招呼:“你好,张珊是吧?吴苹说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老听她提到你。我叫傅达。”
看他脸上自然展露的笑容……虽然知道他是出于礼貌,但衬上我此刻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扎眼。
这天地突然间黑白混淆,这个陪在吴苹身边的人,居然还能笑!
我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吴苹。
她看上去有些忧郁,但总的来说,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不成人形。在傅达面前,她甚至还对我挤出个微笑,同时也以眼神肯定了傅达的身份。
傅达虽然年轻,看起来也不够稳重,但是很聪明。寒喧过后,我故意放慢脚步与吴苹落后一截,他也识趣的远远走在前面。
皱着眉,我说:“太小了。最主要是,看上去还没有成熟。这样的人,能给你依靠吗?”
吴苹垂眼回答:“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我不找个男朋友,卓不会死心的。”
“卓已经知道他了?”
“嗯,他一直让我跟他分手,说他是骗我的。卓当然这样想了,他希望我回去他身边……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决定要彻底摆脱他了。”
“他知道你和卓的事吗?”
“知道,我特意带他去见了卓的。”
停步,我看着她:“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吴苹看我一眼然后垂头:“……我只希望他能放过我,不要再纠缠。我希望,能开始新的生活。”
我压着嗓音骂:“他凭什么还要再纠缠#蝴那样对你,你还这样隐忍……你就是太善良,所以才会被人欺负!”
“反正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想追究什么了——追究又有什么用呢?已经发生的也没有办法挽回……我的人生已经被他毁了,我只是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他的阴影里。”
我愤怒,却无奈。这么久已来,吴苹跟卓之间,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吧?不说吴苹那近乎愚昧的善良,单看她喜欢撒娇依赖被人照顾宠爱,对比卓平日对吴苹几乎是溢于言表的宠溺……
回忆卓伪善的笑,我只觉得他整个人无比恶心。但是不可否认,如果不追究卓当时的兽性发作,他对吴苹,确有一份真心的关怀——呸!怎么能这么形容他?他那不过是内疚罢了!只能算还没坏透而已!
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冷漠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卓孩子都那么大了,他真的要离吗?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不,不是的#蝴是一辈子都不想放过我了!我一定要离开他,我不想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吴苹突然激动了起来。
不为自己的受伤害哭诉,却为这样的理由而把掩藏已久的伤痛暴露在我眼前?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我必定用对方的血来洗刷这样的耻辱,寻机阉了他,再将他抛尸江河喂鱼虾……不不不不,这样会污染鱼虾的!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而吴苹,居然还在为他考虑?
如果善良注定要受到伤害、纯真注定要被践踏,我倒宁可我所关心的人,个个都心狠手辣、狡诈无情。
我简直恨不能把她的脑袋敲开来看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不是脑浆、有没有长神经?
然而最终我却只是搂着她,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就像抚慰一个孩子,我问:“我能做什么?”
“我……我……”吴苹讷讷而言。
“说吧,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虽然我做不了什么,至少可以共同面对。”
吴苹看我一眼,小声说:“我……怀孕了。”
我几乎被震晕了。凭着本能,我问:“卓所的?多久了?”
“不,不是他的,是傅达的……刚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吴苹越说越小声。
这个傅达!居然已经……
我冷然看他,却见他远远地回首,还冲我笑。
“这不怪他……其实他是个很单纯的人。是我没有拒绝,我想尽快有个新的开始……”
第一次,我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困惑。
无论心底如何的波涛汹涌,除了仅有自己可觉的轻微颤抖,我平静冷漠。
“你怎么想?你们要结婚吗?孩子可以生下来吗?”
吴苹嗫嚅而言:“这不太现实,什么都没有准备……”
“那就赶快去医院,把他拿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种事也是可以疏忽的吗?你知不知道一个不好可能会导致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要去就赶早,越早越好!马上就去!”
我终于变脸。这么大的一个人,居然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有对卓的毫无防范在前,又有为了逃避卓而轻率选择傅达在后。如果把这些都归于吴苹爱幻想不现实的天性,也还属于我可以想像的范畴。可是现在……再怎么说,她肚子里的也是个生命!就算这个生命现在还没有知觉,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把孩子拿掉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大伤!至于这个生命本身……我还是不要把他当成生命看的好。
“本来想找个私医的,不少人都这样干,可是我有点担心……”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找什么私医,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我怕,我怕去大医院医生会问七问八……”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准备承受!再说了,人家干这个的,这种事见得多了,你以为会有多在意?最大的一家医院在哪里?”不能忍受她的不分轻重缓急,我直接为她做了决定。
陪着吴苹去了医院,问清了手续,找到人流室。
生平第一次做这种勾当,看她进了小屋,我在外徘徊——医生冷冷说人多气杂要是感染了怎么办?禁止陪同!因此我只能站在门外。
听着屋里传来吴苹的尖叫和哭声,我心如刀绞。然而我却流不出一滴泪。
幸好时间并不长久,十几分钟后,医生示意我可以进去了。扶出脸色惨白佝偻着捂着肚子的吴苹,我小心地问:“怎么样?还行吗?”
“……我觉得我就像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畜生一样!”吴苹的娇纵突然发作了出来。
“那就记住了,不要再有下一次!”我冷着脸说:“身体是父母给的,你要多爱惜一点!”
也许是我的肃然吓住了她,她平静了下来。
拿了医生开的消炎药,走到医院外。在门口等着的傅达赶前一步,扶住了吴苹。
我看他两手空空,皱眉问:“准备吃的了吗?”
傅达愣了一下:“什么?”
“人流比生产更损,当然要好好的补养身体了。”
“没那么严重吧?我看那个谁谁谁都没事,照常去上班去玩……”
“这世上不要命的人很多,不顾将来只管眼前的也不少。你等着看,她将来会后悔的。别把流产看得这么轻松,如果今天怀孕的是我,我父亲绝对不会让我拿掉,一定会叫我生下来再说!我离这里远,吴苹也不懂照顾自己,这一个月,就只能靠你了。”
我盯着傅达,同时惊讶自己对这毛头小伙的好脾气——虽然我说得严肃,再怎么说,我居然控制住了没有狠狠地骂他。
傅达虽然并不成熟可靠,却着实很会审时度势。拥着吴苹,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你放心你放心,阿苹是我的女朋友,我会照顾好的!”
我知道他并不真正以为人流有我说的那么可怕,对他实行的可信程度我持怀疑态度。然而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了。总不成我去找卓,要求他来照顾吴苹?
待吴苹安顿好,交待了两人注意事项。大嫂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女人坐月子的禁忌和要求我是十分熟悉的。确认他们都记住之后,我没有多呆,立刻就动身返校。
不是我不想照顾吴苹,而是我已经撑不住了。我必须一个人呆一呆,没法再假扮成熟稳重果决刚毅处变不惊……
天空阴沉沉的,是个与我心情相仿的天气。从公交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阴沉可怕,像是全世界都欠了我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