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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上人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同游(下)
    小巷仿佛无穷无尽,两侧是一样古居和绿荫。此时的我们,连来路都找不到了。可是谁也没有提去问路的事,有一种无须明言的了然,我知道我们都想这样走下去。
    斜眼间,我看到江上鸿掂了掂手中用过的纸巾,做了个欲丢的姿势……
    我赶紧抢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纸巾,一边对他说:“XM是个文明城市,这里的人都不乱丢垃圾的!”一边从包里拿出个塑料袋,把废纸给塞了进去。
    他怔怔地看了看我,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在山上随手丢都习惯了!”
    我严肃地说:“那以后不要乱丢了,我很喜欢XM……而且在XM乱丢垃圾会被人笑的。”
    我只是就事论事。我想,我没有理由因为这个人是江上鸿,就隐忍他的不良行为。这是个公德问题。
    江上鸿被我说很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肯定地说:“以后不会了。”
    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之后我们继续边聊边逛。
    拿纸巾抹了把汗,我问:“你累不累?”
    他反问:“你是不是累了?”
    “当然不是!我和叮当都很能走的!我们常常会逛很久!”
    “这样啊?其实我也很能走的。有一回,一天之内走了80里……”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想不出来80里是个什么概念?他便又开心又有些得意地大笑起来,声音清透,像个快活的孩子。
    很奇怪,我再次发现,我对他没有任何戒备之心。“熟悉”之后,他开始变得健谈,依稀是当年所见的样子。他常常挑出一个话头,我回答之后,他故意曲解我的话意,然后看我张口结舌的样子哈哈大笑……当年那个逗着小妹玩得开心的江上鸿,和眼前这个精瘦的江上鸿形象渐渐重叠了起来。走在这不知有多长的巷道上,跟他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到了走出巷道之时,仿佛我们已经相伴着一齐走过了两年的相隔时光,然后一齐走到现在。
    看到前方大道的时候,江上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说:“其实……当年我曾经向人要过你的地址,只是后来失去了联系。你不知道,我一到部队,头一年辗转全国各地,行踪不定,经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在什么地方……我明天就要归队了,以后跟我联系好吗?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见面这许久,他提也不提当年往事,我已经对他的解释不抱期望了,没想到……
    见我不答,他继续往下讲:“反正我是会给你写信的。我想,你会给我回信的吧?部队管得很严,出来一趟不容易,只能这样与你沟通了。你……怎么说呢?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很特别——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江上鸿这个人,总是让我感到意外,觉得他是个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可是想想当年他当面和信中隐隐或明明透露的话意,撩得我心神不宁,到后来却自己消失得干净利索……我还是把他的话往无心之语方向想的好。
    可他认真专注地看着我等我回答的样子却令我不知如何应对。我丢下一句:“走累了,找个地方坐坐!”然后率先跑向了不远处的码头。
    他怔了一下,笑了,也很快地跑了过来。我抽了几张面巾纸铺在码头石护栏上,也为他铺了一个座位,先自坐了下去。
    吹着海风,我没说话。不知道怎么说好。其实我是个嘴很笨的人,没有确定的事情和话题,我常常不知道我该跟人家说什么话、该不该说话。
    我知道身侧的他在看着我,带着探究和好奇。
    “觉得你和筑文、小雨、叮当他们都不一样,身上有一种洒脱……这是别人所没有的,至少我从未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我转头,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眼,认真地说:“我原就一无所有,有什么可顾忌的?不去要求太多,只求快乐地生活,何苦活得太累?这个道理,我也是想了好久才想通的。这是我在外漂泊的这段时间得到的最大收获。”
    “一无所有?”他困惑地看着我。
    我笑了,却未解释。我这个一无所有,特指爱情。正是因为我想通了自己在感情上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专门算准了时间回来“遇到”他……这样的话,让我如何跟他解释?若与他会有将来,他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话。
    晚上的节目很简单:我、叮当、程筑文、江上鸿,还有专程赶来的小雨,一起到附近的一家小歌厅去唱歌。
    筑文唱他的经典曲目“念亲恩”,小雨唱她那首令我对她印象深刻的“鸳鸯锦”。
    我在那儿发呆。江上鸿看着他们发笑。
    这样的小歌厅,只有一些古旧歌曲,却恰是我们这些好久未学歌的古董们的天下。
    恍惚中,我想起了当年初见江上鸿时他在歌厅中探询地看我的眼神。
    灯光闪烁、灯影重重,迷离了时间,迷蒙了人脸。
    我突然那么确切地知道,我牵挂的那双眼睛和那抹笑意,的的确确属于侧前方那个笑得孩童般的青年。他尽管外表不再抢眼,却用没有尘垢的眼神,那么简单开心地看着朋友欢聚,同乐而游离。
    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这样的眼神,恍似能够把浑水都看得清澈的眼神。只要他还有这样一双眼睛,不论他是谁,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法将他舍弃。
    我相信,当这双眼睛里开始真正有我的时候,我就会是完整的;当这样的眼睛里真正有我,我不会再有任何的不满足。
    同时我也相信,当年他的眼里其实是有我的。眼睛不会骗人,我们只是错过罢了。
    这一次,不会再错过。
    思量间,小雨、筑文、叮当已各唱了好几首歌,叮当吵着要我和江上鸿也点上一首,说是不可以不与大家同乐。
    我这时倒真想唱歌了,我径自点了黄安的“明明知道相思苦”——不是唱给他听,而是唱给自己听。我对自己的未来,已然有了觉悟。
    江上鸿却在推:“我不会唱歌的!”
    程筑文笑:“咱们学校当年的歌王,居然说不会唱歌!”
    一时嘘声四起,江上鸿顿时有些脸红,只好说:“只会老歌……不想唱了。这样,我点‘伤心太平洋’好了。在街上听过几次,唱得不好,你们不要笑我!”
    随着音乐声,江上鸿的歌声响起——
    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
    我真的是个很不聪明的人,因为我听着这样的歌词,总觉得江上鸿在有意无意的想表达些什么——仿佛是在解释他的不得已和无奈……江上鸿的歌声和他的眼神一样,清亮得让人嫉妒。甚至可以说,不听他开口,你想象不出他的声音会这么的好听。歌声入耳,感觉却像喝着一杯甘凉的山泉水。
    我曾经因为一首《迟来的告白》而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我毫不怀疑我会为他的歌声而第二次犯下错误——江上鸿是有前科的,通信通得好好的,也会突然消失。唱首不知有无寓意的歌算什么?但我不准备让自己清醒。反正已经被他的眼睛诱惑,我下定决心要将这个诱惑永远留下或者从心底扫清。
    一定要,一定要,想尽办法靠近他、了解他。不止于等待。
    轮到我的《明明知道相思苦》的时候,我放开一切,让自己投入了进去。
    这首歌,算是对自己的宣言。不过此刻不会有人听懂。
    这一晚大家狂欢高唱,尽兴才散。因为第二天,江上鸿就要返队;下次休假的时间,是10月份,也就是说,半年以后。
    归途中,我想起江上鸿白天说的“一天走了80里”,便小声和叮当说起。
    “什么?”没曾想叮当大叫,回头瞅着江上鸿问:“你说的那个人是你吗?那么能走的人?”
    江上鸿哈哈大笑起来,口中叫着:“糟糕糟糕!牛皮吹破了!这下没脸见人了!你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可看他快活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没脸见人。
    我完全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却寻了个机会小声跟我说:“你知道吗?你跟精明的叮当完全不一样,你很好骗!”
    我拍拍脑袋,发现里面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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