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在即,有的同学上下奔走,托人说情,欲留大城市,想进好单位;也有四处联系,毛遂自荐,一展抱负的;大多数同学填写《毕业分配志愿表》后,等候统一分配。我在志愿栏认认真真地写上“作家协会”四字,想分进正式创作单位,做专业作家,以实现我少年时的梦想。
等候分配,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参与编写了最后一期《周刊》。我在上面刊登了一篇《告别词》:
同学四载,转眼将别。
莫忘朗朗读书声,莫忘校园歌声;
莫忘同锅吃饭,莫忘同室就寝;
莫忘辛勤培育园丁情,
莫忘同窗共读同学谊;
莫忘共同成长,祝愿共同成功。
聚亦是缘,散亦是缘;聚散离合,世之常情,此事古难全。挥手登程,披荆斩棘,历经磨难,壮志得酬。其时欢聚一堂,其乐如何!
前程漫漫,诸君共勉。
同学们相互传递着毕业《留言册》,互赠着临别留言。我在陈琼册子上只写了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陈琼也在我的册子上写着: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望着陈琼娟秀的字体和深情的赠语,我沉吟不已。
毕业方案公布下来了,主要精神是原则上各回各地,由当地人事部门统一安排。全班只有雷俊虎将张倩如申请到了开封外,其余各回本地人事部门报道。
各回各地。人人都说家乡美,那是游子的思乡情怀。家乡在我的记忆中是穷乡僻壤,与想象中的文学殿堂是天地之别。
我感到理想将要破灭。四年深造,先与陈琼情断意绝,使我感情受挫。如今又要回归故里,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太过悬殊,一下让人难以接受。
南湖公园里,面对静静的湖水,我的心里再难激起汹涌浪潮。
佳人身影再度出现。陈琼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半晌才说:“要不,我再找人联系联系。”原来她对我了如指掌,并且还在关心着我。“不必了。”我苦涩一笑,说:“学社王教授告诉我,搞文学创作,最主要的还是体验生活,艺术来源于最基本的现实生活。在创作机关,并不一定能写出好的作品。我想这话也有道理,何况,回家也好,还可以照顾父母。”虚荣心作祟,我故作轻松,尽量替自己找着理由。
其实这时我的内心里多么希望有人对我伸出援助之手,但我不希望这个人是陈琼。她不恨我,就足够了。况且,陈琼说的“找人”帮忙,如果找的是那个“他”,我情何以堪?我宁可不要。
我问陈琼道:“你呢?回广州吗?”“他要我跟他走。” 陈琼轻声说。
我竟从心底泛起一阵强烈的醋意。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压了压内心的酸涩,强作笑颜地说:“那,我祝你们幸福!”
陈琼忽然扑身上前,抓住我的双肩,狠命摇着,歇斯底里地说:“你以为我这辈子还会有幸福可言吗?……”
上次被陈琼扇了一耳光,我到现在心有余悸。
看着我惴惴不安的样子,陈琼冷静了一下情绪,伤心地说:“你知道吗?从中秋晚会上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坠入了情网,你是我梦想中的白马王子,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后来通过与你交往,更觉你才貌双全,涵养丰富,感情深沉。只可惜,你喜欢的是林黛玉式的古典美人。我尽力争取,还是赢不了一个虚幻的影子。”
一听阿琼这番真心表白,我灵魂震颤。真是位多情痴女,原来心中也有梦中情人。果真如此,生死相许,何问原由,何须权衡?早知如此,我何尝还会狐疑“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阿琼,我可怜的姑娘,我现在才知道,我对你的伤害,终生难愈!我现在才知道,你我竟是如此志趣相投,性情相合!唯一不同的,是你找到了我,我却没有找到阿坤。可早知如此,我何尝不会放弃小我,促成良缘。况且情爱若是,情侣如你,人生一世,夫复何求?
可想想阿琼对我的绝决,我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不听我解释?”
“你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不会轻易改变。我不会乞求感情,让你处处不开心。情到深处,不是一味想要得到,而是真心希望所爱的人幸福。” 阿琼坚定地说。
“可是,几年来我也很痛苦啊!我登在《校园周刊》上的对你的思念,你一点也不动心吗?”一听这话,阿琼冷笑道:“那样的诗作,让你的阿坤感动得珠泪涟涟去吧!我可只见满纸绝情绝意,什么‘不求今生今世’,但愿‘来生来世’。你只给我来世,今生留给你的阿坤了。”
阿坤?我如雷轰顶,半晌才问道:“阿坤?你怎么知道阿坤?”“华山那个晚上,你做恶梦,喊了几次她的名字,我就守在你的身旁。”“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虚弱地挣扎着。“给你洗床单时,我看过你压在枕头底下的对她的描述。”
我颓然坐地。原来她早就洞悉我内心那点隐私,耐着性子痴情于我。如此绵绵情意,纵然铁石心肠,也会为之感动,何况我自命多情之人!更何况,跟阿琼去南方发达地区,何尝不是人间天堂。
我满怀愧疚,深情地凝望着阿琼,思索着如何措辞,承认错误,重归于好。我要把对梦中情人的一腔热忱,毫无保留地全部奉献给阿琼,报答她对我的一片痴情,矢志不改,终生不逾。
没想到阿琼目睹我的歉然之色,反倒安慰我道:“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你有你选择的权利,感情不能勉强。况且……”我刚要表明心迹,但阿琼的最后一句话,使我默然。只听阿琼喃喃道:“况且,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会跟他好好过……”
罢了!良机已失,大错已成;裂痕已现,心伤难医。出尔反尔,有求人之嫌;前居而后恭,为人所不齿。
我与阿琼相拥而泣,洒泪而别。
问苍天,人言缘聚缘分有定数,为何如此难预料?人言敢做敢当不言悔,为何叫人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