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季节到了。今年开春一连下了几场春雨,小麦长势喜人。眼看丰收在望,吕经理也打来电话,说工程进展顺利,就是快要夏收了,民工们担心家里没有劳力,有些已向他提出请假,想要回家割麦。我在电话中告诉吕经理,假一个也不能准,不能延缓施工进度,影响公司声誉。至于家里,让他们放心,乡上会同意统一安排的。
我将这一情况向老书记作了汇报,老书记也在忧虑这事。是啊!“大军”开赴中城,剩下“703861”部队(老百姓戏称,意即家里剩下的是老妇幼。70代表老人,38代表妇女,61代表儿童)而眼下面临的,是一场麦场大战。
通过几天的调查了解,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缺少的不是青壮劳力,而是畜力。如果用牲口打碾犁地,至于割麦,妇女往往是一把好手,老人也可发挥作用。而牲口不是家家都有,往往是几户家中只有一户有,一般是家中地多的,或有闲人的。喂养的平常养着牲口,但在用完后便“马放南山”,造成畜力闲置。了解了这些情况,一个计划在我脑海中成熟——何不让无劳力户组成互助小组,平均每组派上牲口打碾、耕作,最后由各家出资给养牲口户和多出劳力户。
一经提议,这个办法很快在群众中流行开来。也无须乡上组织,农户自发互相联合起来,热火朝天地开始夏粮丰收。乡政府也放了半月忙假,让家里有小麦的干部也回家收割。
忙假到期后,我返回乡上上班,却不想有一场暴风骤雨在等待着我。
当天晚上,林主任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说:“这茬农忙,农户们组织成互助组,集体收割打碾。”我说:“这好啊!人多力量大,很解决现实问题嘛!”林主任说:“可有的领导有不同意见,有人可能要借此大做文章。”最后林主任叮咛我说:“张乡长,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郭乡长召开乡干部全体会议,追查是谁搞的“联产互助”。他口气严厉地讲道:“包产到户这么多年了,有人却在走回头路,搞互助合作,这是要犯大错误的。这些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郭乡长整整批判了两个小时,我一听问题比较严重,站起来发言道:“我认为这决不是走回头路,这跟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根本是两回事……”郭乡长打断我的发言,厉声说:“张付乡长,这件事你要负全部责任。”这时林主任插言道:“请老书记谈谈看法!”老书记搔了搔头,道:“这事还真吃不准呢!”我态度坚决地说:“既然这样,请直接向县委、县政府进行汇报,由上级裁决!”会议就这样散了。
政府李县长听了我的汇报,朗声笑了起来,道:“这完全是一种灵活机动的工作方式嘛,怎么搞得上纲上线了?”接着感慨地说:“怎么越是山区贫困地区,领导干部越是思想僵化,墨守成规,不图建树。”
不久,老书记被召往县委汇报工作。又不久,县政府发下任免令:任命张潇乾为黄坡乡乡长,原乡长郭勇改任人大主任。
县政府家属楼终于修建完工并交付使用。分配住房时,我作为正科级中的“特困户”,分得了一套,两室一厅,楼层是一楼。
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我在房里这面转转,那面看看,激动地哼着曲子,“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么华丽的地方……”。小芸倒是不失大家闺秀的体面,没有显出忘乎所以的样子。我抽了一根烟,冷静了一下情绪——这个女人既然不能与我同乐,我也不能显得小家子气。我又矜持了起来。
我向小芸建议,把乡下的父母接来一起住。小芸显得很惊讶,“把他们接来,谁伺候?”角度不同,想法不一。为达心愿,我只好运用策略了。“其实,我只是怕你想孩子,把他们都接过来,我们看孩子也方便些。老人都还很健康,只怕是他们伺候咱们哩!”这一招果然灵验,小芸立即答应道:“这倒是的!只是我爸那边也离不开我。”我戏道:“那你就狡兔三窟,来去自由嘛!”
回到老家,我向父母郑重宣布:“爸、妈,我接你们来了!”我没有忘记考上大学临上火车时老父亲的叮嘱:“工作后来接我们。”只是这承诺迟到了五年。
出人意料的是,父母并没有喜笑颜开,欣然接受。老父“吧、吧”地抽了两口旱烟,说:“地谁务呢?”我说:“农忙时节,我来收割。”老父道:“庄稼人一年四季在地里劳作,哪能闲得住?”最后老父说:“你回去吧!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在世一日,怎么能离开土地呢?”
原来他压根就没想着要我去接他。
工程队顺利完工。甲方非常满意,又荐了两处工程,也算是对校友的支持。吕经理回来后,听说我分了家属楼,要为我负责装潢,我说有房住就行,不打算在装饰上过多花费。吕经理说:“张乡长你放心吧!工程队包了,不用你花一分钱。”我一听生气了,道:“吕经理,工程队是乡上的工程队,不比以前你个人的,怎么能自作主张,胡乱花钱呢?” 吕经理委屈地说:“这怎么是胡乱花钱呢?没有您张乡长,就没有黄坡乡工程队……”我打断他说:“好了,以后再不要提这事了。况且我自有用着你的时候。” 吕经理一拍胸脯道:“原效犬马之劳。”
小车在乡间公路奔驰。车内,我思绪万千。一条新修公路,如同一条条玉带,缠绕在黄坡乡大小山峦。回想半年来黄坡乡全乡人的共同拼搏,目睹眼前的胜利果实,其间凝结着全乡人的心血汗水。包括吕经理放弃春节假期,带领工程队的苦干,全乡干部的义务劳动,特别是林主任组织的妇女队的拼搏;也包括李县长带领县机关干部的支援,卢县长几次前往省城申请来的专款。黄坡乡有史以来的第一条公路,将这个偏僻的乡镇,一下与县城连接在了一起。
这天下班,我请老书记、妇联林主任、办公室王主任等去城里餐厅吃晚饭,轻松轻松。老书记笑道:“跑到城里去吃顿饭,我这脑子还转不过弯哩!”林主任笑道:“那您就来个解放思想吧!”老书记笑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世界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我望着林主任道:“怎么样?肯不肯赏脸?”林主任学着我的口气,畅快地说;“愿意奉陪。”
坐着李县长特地为乡上配备的小车,不到四十分钟,就已进入城区了。
到了县城,我问王主任说:“是先吃饭呢?还是先洗个澡?这也是城里特色,咱们乡上可没这个条件。”王主任说去洗澡,林主任也说:“我也想先去洗个澡哩!”
王主任他们去洗澡,我到家里去看了看。小芸不在家,看来是去了她爸那边。打电话一问,果然在那里。我告诉她和乡上同事下来吃顿饭,问她过来不过来?她说吃过了。放下电话,我心里想:即使没吃过,她也不会和山里人坐在一起吃饭。可她哪里知道,像林主任这样的山里人,她这城里人,恐也比之不及。
餐厅里,面对面地和林主任坐在一起,我猛然发现她瘦了许多。是啊!这一年她组织妇女队昼夜苦干,吃苦在前,还有其它许多事忙里忙外,是我的一把好帮手。那次李县长、卢县长来乡上检查公路时,我特别汇报了妇女队所做的贡献,并根据林主任的平时表现和工作能力,提议升任她为付乡长。李县长听说,道:“林依琴,知道,乡上老干部的女儿。年轻人,有干劲。县上几次调她到县妇联工作,她坚持要留在黄坡乡,有抱负啊!”卢县长让我写个关于她的材料,我很快就报上去了,估计也快批下来了。
“张乡长,想小芸嫂子了吧?”林主任见我走神,取笑道。我忙端起酒杯,说:“感谢你们二位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我敬你们!”王主任道:“做的还很不够。”“来,请随意!”林主任道:“你也请!”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练?我猛然想起,那个第一次请我吃饭的人——我的初恋情人,阿琼!一别数载,你还好吗?“我再不会有幸福可言。”我的心隐隐作痛。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关于任命林依琴为黄坡乡付乡长的批复,很快就下来了,党委分工她主管乡镇企业和妇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