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一章
1
吴梁的秋,蝉鸣不再随毒日诱人昏睡,树荫和夜雨也没有了受宠的得意,人籁噪杂的喧哗渐渐溶为一片金黄色的寂静,清水螃蟹痒痒的脚不经意地便爬过萎悴的草,在怒放的冷香前怯懦止步,俯首称臣于傲视百花的菊。这是一个金色的世界,大街小巷,不少人家的门前窗台,都摆放着自己精心培育出的一份炫耀,四通八达的马路两边和路中央的隔离带也都展示着傲骨,十字路口的转台和大大小小的广场更成了更生斗艳的舞台,千姿百态的九花酿出了一城清盈,陶醉了古城,香透了江南。雁群在天空中盘旋,燕子守望着屋檐,都恋恋不舍,久久不肯迁徙而去。
2003年9月16日。晨曦渐露,天空中稀疏的星星还映照着古城的灯火,家住吴梁老城区的黄小菊最先迎来了新的一天。踩着左拐右抹的青石古道,穿过粉墙黛瓦的古街深弄,聆听着栖息在千年古树上的各种鸟儿欢快的歌唱,登上流水潺潺的石阶小桥,沿着新开的大马路,在两旁盛开着鲜花的人行道上,跑步去新城区的太湖边上早锻练,这是她每天生活的第一件事。
黄小菊天生一副江南典型美女的长相,水灵白嫩,文静细柔。她穿一身洁白的运动服,象只小白鸽飞来飞去,扎着的马尾辫有节奏的来回甩动。她那柔软纤细的体形、轻盈优美的动作,显得格外的青春靓丽,充满活力。
黄小菊喜欢新城区的湖边远山近水,宁静淡泊的传世美景,也喜欢湖边的新城区林立的高楼,大片的绿荫,修剪整齐的绿化带,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匆匆行走的人群,那种近几年才洋溢在古城的现代化城市崭新的气息。
吴梁的城市变化是日新月异的,她每天都能亲眼目睹这样的变化。近年来,吴梁和全国很多城市一样,正在经历着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力度最强、影响最深远的城市现代化进程,那些熟悉的满是旧房子的街巷在整条整条的消失,各类漂亮的高层建筑雨后春笋般的涌现,那些拥挤不堪的马路便道一条一条全换成了笔直宽敞有绿化带的大道和造型优美的立交桥,吴梁变高了,变新了,变得更美了。
黄小菊相信她未来的生活,一定不用再象她的父辈那样艰辛,一定会与这个城市一起变化,一起进步。所以,她时常会用报纸上读来的那句宣传的话来安慰辛勤了一辈子的父母:“为了子孙们的幸福,改革也意味着可能会牺牲掉一代甚至二代人的幸福!”她说她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如果能为她的子女们创造幸福,她也会象她的父母一样义不容辞地承受这变革的社会所带给她的屈辱、困顿和痛苦!
她今年二十岁,还没有谈男朋友。追求她的人不少,但她自己不想。她的家里住着三代共四口人,房子还不到三十个平方。她一个人睡在阁楼,就是那种要用临时的木梯爬上去,钻进门就上了床,坐在被窝里可以直起腰,永远都不能站,要走得跪着爬的那种阁楼。江南的老城市有很多这样的阁楼,吴梁人叫它“鸽子棚”,特形象。
黄小菊是想等家里有了新房子,自己拥有了个小房间,再谈男朋友也不迟,否则的话,谈恋爱真的只能整天都去趤马路了。反正市里拆迁办的人已经在他家的门口墙上用白石灰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还画上了个圈。这个“拆”字,已经写了二次了,一年前就有人来写过,但没画上一个圈,所以也就没有了下文。这几天来写的,是画了个圈的,黄小菊相信,这一次一定是真的了。
她跑出老城区,上了新马路,发现那辆每天都会在那里守候,然后会尾随着她的轿车今天没在,一下子就觉得轻松自在了许多。那是辆黑色的“奔驰”车,驾车的是个温州人,名叫陈再清,是本市新银座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
有一次,团市委正在人民路上招募“临终关怀义工”,这义工是专门做癌症病人临终陪护的,需要接受专业的培训,还需要长期坚持,所以报名的人很少。黄小菊看着照片上那些寂寞地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渴望着别人关怀的孤独的癌症病人,心里就酸楚,情不自禁地落泪了,她二话不说就报名参加了。
就在她办好了手续,拿到了去接受培训的通知书,正准备离开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就停到了她的面前。从车里走下来一位很有派头的男人,他长得精干,小腹刚刚有点凸圆。他是那种还拽住点青春尾巴的中年男人,那种泡不了女人,专被女人泡的中年男人。他潇洒自然地递给她名片,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通,然后很真诚地表示想有偿地请她帮助陪护一位癌症病人。
黄小菊看看他的名片,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此人的名字耳熟,他不是平民百姓的同类,而是属于一部分先富起来的那个阶级。她瞄了一眼他的大“奔驰”,便婉言拒绝了:“你找个下岗的大姐吧,我还没有接受培训呢。”
黄小菊不等他说什么,已一溜烟地跑去了旁边的公交车站,上了一辆快启动的公共汽车。这陈再清傻站着,象是还没明白过来。公交车驶过“奔驰”车旁,站在车厢里的黄小菊很友善地朝他笑了笑,还摆了摆手。
黄小菊那笑,在百姓的日常交往中太普通不过了,但在陈再清眼睛里却是有颠倒神魂之力的。
自从这次以后,黄小菊发现这辆“奔驰”车经常就莫明其妙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好在她机灵,腿脚又快,不等车上的人下来,她就先消失了。
终于有一次,黄小菊有点烦这辆“奔驰”车了,她一个飞步,就一跃站到了马路上,那“奔驰”车不得不来了个紧急刹车,猛一点头象是对她请罪似的。
她一手卡着腰,一手指着车里的那位陈再清,大声喝问:
“为什么要跟踪我!?”
她那架势并没有唬住车里的人,陈再清从车里下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对她说道:“我不是在跟踪你,我是追求我自己的幸福!”
“谁是你的幸福啊!?”黄小菊又是瞪眼晴,又是鼓腮巴,象是面对天敌的小动物条件反射地发出了警告,但她那装唬脸的神情却越发显出她的清纯可爱来。
“你呀!在这吴梁市里,我还没发现有比你更纯真、更漂亮的姑娘!”那陈再清直言直语,自负得就象是腰包里揣着巨款在小菜场选购几斤萝卜青菜。
“我不会理你的!”黄小菊语气坚定,神态严肃,象是法官宣读判决。刚说完,她就跑了,刚跑二步,她又转身来叫道:“不许你再嬲牢我!”
这陈再清在生活中可能听到过了太多的顺从,突如其来遭遇到拒绝,反而令他莫名地兴奋了起来,象是被一根狗尾巴草的茎轻轻触动了尾须的蟋蟀,骁勇好胜起来。
后来,这陈再清不知怎么就知道了黄小菊有晨练的习惯,便不再在马路上到处堵她了,改成一早在新马路上候着,开着车跟随着她跑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