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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菊对唐瀚民的崇拜源自于1998年那次轰动全市的绣品厂下岗工人静坐事件。黄小菊之所以不理不睬温州老板陈再清,因为陈再清就是那一事件的主角,黄小菊父母也是那一事件当事人之一。
黄小菊父母亲,都是市绣品厂工人。绣品厂是在1950年搞手工业生产合作社时成立,1970年后归市轻工业局领导,属集体所有制工业企业。绣品厂曾经辉煌,江南传统工艺双面剌绣是厂里拿手绝活。在改革开放之前,这家工厂一直都是令吴梁人羡慕的单位,1971年2月,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访问中国南方,参观完苏州绣品厂后,又专程到吴梁绣品厂参观,对厂里产品赞不绝口。之后,厂里的产品一直被选作国礼赠送外国首脑。北京人民大会堂里陈列的“大好河山”双面锦绣画就是他们厂里产品,她父母亲也参与了制作。但后来工厂被人承包了,好了没一阵子,肥了承包老板,苦了普通工人,工厂从此便如王小二子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到了1997年初,因为产品销路不畅,工厂被迫停产,黄小菊父母亲也同时下岗,全家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还在校读书的黄小菊,在看到左右同学上学放学有汽车接送,随身有手机,家里有电脑上网的同时,也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家父母在那些日子里为了家里一日三餐所历经的艰难。
改革象个巨大的筛子,小粒的沉下去,硕大的浮出来。改革的年代,是一个资本加速流动的年代,是财富流向权力和欺诈,达官显贵欢欣鼓舞的黄金年代,也是权力和欺诈掠夺善良搜剿诚信,牛鬼蛇神英雄豪杰各显神通的疯狂年代。
1998年6月,温州老板陈再清看中绣品厂所在地黄金位置,从市轻工业局手里买走了绣品厂,决定铲平工厂开发房地产。陈再清首付了一百万元,便进厂接受绣品厂。轻工业局拿到了一百万元,全部用作绣品厂还债。据说这绣品厂的债主大都是轻工局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卖绣品厂的钱等于是领导都自家拿回去了。却没有付出一分钱给已经快二年没领到工资,对工资都已望眼欲穿的职工。
工厂卖掉了,卖了多少钱?工人们一无所知。领导说这是政府的事,轮不到工人来管。政府卖工厂早就是平常事了,政府给了个动听的名字叫“转制”,就是怕说“私有化”而触动太多人“共有制”了几十年的神筋。一个个生存了几十年的工厂,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扛不住臃肿老态,挺不过疾病缠身,哗啦啦全瘫了,也只能当破铜烂铁卖了。
工人们可以不管卖工厂,但工人们能不管工厂欠自己的工资吗?这工厂也是工人们吃饭的地方啊!轻工业局和陈再清对绣品厂的一百二十一名在册职工不管不问,没个明确说法,一会说是全部进再就业中心,一会说是全部进社保,一会又说开发完了会适当给予补偿。工人们四处上访,得到的不是被阻拦,就是被敷衍。拿不回一分钱工资又没了工厂依靠的工人们自发组织了起来,到厂里静坐抗议,阻止陈再清进厂。
工人们手里举着印有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切实做好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业工作的通知》的最新报纸,在工厂大门和通大门的路口静坐,陈老板的施工机器和施工人员根本就没办法靠近。起初,陈再清和轻工业局领导采用冷处理,对工人静坐不理不睬,只是让工厂工会干部出面劝阻,屁股决定脑袋的工会干部在工人们一片奚落声中,第二天起,就再也没有在静坐现场出现过。
六月里,白天烈日炙烤,酷暑难熬,晚上闷热无风,蚊虫叮咬。工人们白天黑夜轮流在那里规规矩矩静坐着,一日三餐,自己带着冷粥冷饭,渴了,喝家里带来的凉开水。地上没有一点垃圾,没有一个烟头,甚至没有一丝纸屑;路边草地没有一棵小草被踩踏,遍植的冬青树没有一支被折断。
工厂离吴梁最热闹、行人最多、车辆最多的人民路仅二米,但他们没有扰乱交通秩序,没有过激言行,没有交通堵塞!没有混乱!只有几块在风中飘摇的白布表达着他们对生存最基本的要求,白布上醒目地歪歪扭扭写着黑字:“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作!”“还我们工厂!”“还我们生存权!”
一天、二天、三天……七天!整整七天。这七天连续高温,没有下过一滴雨,整天整夜没点风,连老天爷也不肯帮帮这群弱势无助的人。有好几位工人倒下了,工人们自己组织送医院急诊,好点了又都回来现场。每天都有送医院,也每天有从医院再回来的。送医院要化钱,大家便一起凑,最后凑出来的都是工人们身上仅有的毛票了,那些同样印有共和国国徽的一块二块五毛一毛,很多人会因为它已经买不到什么东西没有什么使用价值而懒得放在衣兜里,而此时对这些下岗工人来说,无疑是可以救命的。
工人们互相鼓励着,坚持着,没有一人退缩。
已经整整七天了,轻工业局领导依旧没有一个人到场,市里没有一个部门,一个领导到场。就连人民路上的行人也懒得停下脚步来观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即使有人驻足,也会很快被绣品厂下岗工人代表劝开,因为围观就会造成人民路交通阻塞。
已经整整七天了,没有一家媒体报导。已经很多年如此,这媒体从不会将每天正在发生着的类似事件当新闻。本市新闻都是一派莺歌燕舞繁荣景象,报纸上也尽是歌功颂德文章。
陈再清到是去了现场几趟,每次他身边还都带着两个随从,帮他撑着一把特大号黑阳伞。每趟来他都用夹生走调的吴梁土语说上一大堆难听话,话中明显带有挑衅:
“我俚格开发是合法格,倪俚阻挠是非法格!我可以告倪俚,将倪俚一淘弄进监牢,吃官司!但看倪俚一个个面黄肌瘦、穷得叮当叮当响,我也不搭倪俚计较!倪俚拖我格晨光,就是浪费我格钞票,没关系,我赔得起!倪俚要白相,我就陪倪俚白相,看倪俚能熬到啥晨光!倪俚下岗,不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家,在岗吃大碗饭时候,只有倪俚世面,一个比一个懒,现在工厂垮了,又往地上黏,象一圤烂泥。介蹩脚!倪俚要想日脚好,为啥不为吴梁市改革开放大局面想想!一群乌合之众,静坐有啥用?倪俚不就是想混水里摸鱼,争自家鼻头尖上格块肉!倪俚不好,也不要让人家也不好!倪俚不想想,吴梁有那么多下岗闹事,最终有谁争到点好处啦?共产党还怕倪俚介一套?倪俚不要忘了,啥人是闹事专家?还会在乎倪俚介种小儿科?不理倪俚是同情倪俚,畀倪俚机会,让倪俚识趣!不要自己勿识相,争法争法,最后畀倪俚吃辣火酱!”
说完,陈再清扬长而去。
陈再清说话时就站在黄小菊父母亲身旁,他们夫妻俩互相紧握着手,低着头坐着,一语不发,象是偷了别人田里地瓜充饥被抓住了手,只能任人家去数落,还胆怯得发抖。这吴梁人天性温和谦让,打老祖宗吴泰伯“三让两家天下”起,就如此了。
工人们都在克制,他们不能愤怒,他们必须忍辱,不能授人以柄,否则,大家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吴梁发生过太多次下岗工人因为“非法闹事”而遭拘捕,致使本来合情合理合法的和平诉求中途夭折,也直接致使这些下岗工人后来的日子过得更难。
工人们真不想闹事,真不想给政府添麻烦,老百姓也理解,中国经济正走向全球化,这亚洲金融风暴刮起来,也就是咱国家顶住了!工人们又怎么会和政府对着干?只是他们日子过得真的太难太难了。这香港人素质高,这二年那楼价拦腰斩了,不也是要上街游行抗议的吗!民生为天啊!你们捞走干的,多少也留点稀的,不能连锅也要砸啊!做人可以不厚道,但也不能厚脸无耻啊!
没了生计的工人要只是为了他们自己,那到也可以一死了之。你们不是光顾自己有吗?干脆这世界全给你#豪,他们会,很多人已经用死证明他们会了。死,也不会和谁去拚命,不会去做人肉炸弹,决不会为难政府,更不会去伤害无辜。他们会买最便宜的老鼠药,不是政府发牌生产的那种,那种又贵,连鸡鸭吃了都不会死。要吃一定会吃“毒鼠强”。但是,他们死不得呀,死不得!要是他们死了,这上有老,下有小,让寡老孤小还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