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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一生命运,往往取决于年轻时的一个选择。1983年辞去公职前往深圳,是唐瀚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也是他人生的一个大转折点。
    唐瀚民去深圳的决定源于听了一场当时被誉为“改革开放思想启蒙者”温元凯教授所作的报告。家人和朋友,包括林义夫在内没有一人支持他,但他毅然决然地走了,那坚定的信念充满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
    林义夫独自去火车站送他。分手时,林义夫面对着要独自远行的好兄弟落下了泪,但唐瀚民却满腔热忱,踌躇满志,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他挥手道别,最后交待林义夫的一句话是:“帮我多去照应照应我娘!”
    深圳的五年,让身无分文的唐瀚民,摇身一变成了吴梁市里最有钱的人。
    在唐瀚民独自打拚的过程中,他始终都希望能与林义夫象儿时一样做拍挡,在中国社会大变革时期,一起创出一番大事业。在林义夫眼里,唐瀚民确实是一位心怀国家,悯惜百姓,关心国事,胸怀大志的企业家,但林义夫却只注重自己的专业,保留着相关于“筑路、修桥、建大楼”的儿时兴趣。
    1985年,唐瀚民就几次写信来劝林义夫下海,那时他工作的城建局也成立了三产公司,干部进三产公司做生意成为风气,但林义夫自认不是个生意人的料,回信坦诚谢绝了。
    1992年,唐瀚民在海口生意上又有了作为,再次打电话林义夫,劝他下海,直接去海口,他俩拍挡共同成就一番大业。那时单位里也鼓励干部去经受市场经济的洗礼,下海可以“停薪留职”,不会丢掉铁饭碗,随时还都可以回朝做官。但林义夫思考再三,还是谢绝了。
    就是这几年,唐瀚民也没少劝他下海,而如今大大小小的干部辞官下海也早已成为了一种时尚,一种潮流,一种趋势。但林义夫没有动心,他还是喜欢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林义夫原是城建局管技术的科长。八十年代中后期起,吴梁市里处处大兴土木,本该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他倒反成了一个四处奔走的告状客。
    政府在整片整片搞建设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规划,没有环境评估,没有历史文化的保护,全凭着官员的一时兴致,指点着江山。林义夫位卑言微,无论他如何大声疾呼,都无人理睬,好端端的一个古城,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环境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而这一切政府又都是以“建设”的名义。
    林义夫在给唐瀚民的信中曾经写道:“我现在总算理解了令尊为什么要拿自己头颅撞树,看到这些骄横恣肆、恣心所欲的官僚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我又何尝不想也一头撞死!”
    1996年,中央一位主要领导视察吴梁时,对吴梁古城遭受到的破坏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并明确指出:“共产党人有责任要保护好吴梁古城!”
    此时,地方政府才紧张起来,急急忙忙地制定出了《吴梁古城保护条例》的地方法规,还专门成立了“吴梁古城保护和发展办公室”,任命了林义夫为办公室主任。虽然是亡羊补牢,但好在吴梁古城的核心位置老城区,因为牵涉到太多的居民和庞大的资金而改造和开发被一时搁置,尚未遭受毁灭性的破坏。
    吴梁古城保护和发展办公室,虽然是政府成立的智囊和管理机构,却是没有经费和实权的,十几名工作人员的工资全在原单位领取,明摆着这是政府做出来的聋子耳朵。但一心想要有番作为的林义夫又岂肯图个虚名。办公室成立始初,先争经费,再争生杀大权便成了林义夫天天跑市委、市政府的主要工作。
    这次让他跑赢了,不仅财政给了专项拔款,古城保护和发展办公室还可以依据《吴梁古城保护条例》对城区的建筑开发拥有一票否决权,这在全国是个首创,新闻媒体好评如潮。
    为了支持兄弟林义夫,唐瀚民在1997年8月28日他父亲的忌日,捐出500万元成立了公益性非营利的独立社团法人“吴梁古城保护和发展基金会”,林义夫是基金会董事局的终身主席兼秘书长。后来,每年的8月,唐瀚民都会以汉人集团的名义捐赠500万元。时至今日,基金会共收到唐瀚民的总捐款已高达3500万元。
    每次捐款,唐瀚民都会亲自来,他说顺便也好看望林义夫。但这最后一次的500万捐款却不是他亲自送来的,而是委派了林羽煊和杜殚枫。林羽煊说是唐瀚民身体有些不适,就不自己来了。因为林羽煊说得轻描淡写,所以林义夫也没有太在意。
    尽管唐瀚民再三交待对他的捐款不要宣传,但林义夫仍会按照惯例在《太湖晨报》刊登一条一句话的消息:“为了支持我市的古城保护,汉人集团特向吴梁市古城保护和发展基金会捐款500万元。”
    自从掌控了这家拥有经济基础的吴梁古城保护和发展基金会,林义夫便开始有了实实在在的作为。吴梁市在1966年8月被毁掉的一大批文物古迹,由林义夫主持,一项项开始修复。
    吴梁东门的文庙,是全国十大孔庙之一,是江南最著名的古建筑,已有八百年的历史。大成殿飞檐翘角,气势雄伟,雕梁画栋,粉彩浮雕皆为精美的艺术品,文革当年被拆被毁,早已面目全非。林义夫带领众多能工巧匠历时三载将其恢复原貌。
    吴梁南门的文笔塔,由砖砌成,七级呈八面角锥状,各级檐下均画有精细的飞禽走兽、亭台楼阁、树木花草。古《吴梁县志》记载:“文笔塔……在西门外,夕照霞飞,如笔所描,气势恢奇……宋元丰元年建。”算来已有九百年历史。文革当年被革命小将们只用了一百公斤烈性炸药,就一下子轰倒了它。林义夫找到《吴梁县志》上的文笔塔图样亲自设计,在原址按原样重建了文笔塔。
    吴梁西门的寄惠园是清高宗乾隆下江南时居住的地方,留下了大量的乾隆手书石碑,文革当年统统被砸毁。林义夫请来福建惠安的工匠一一依乾隆手书石碑的照片,照旧样重刻。
    吴梁北门有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学家苏东坡亲笔书写的“世家第一,至德名邦”牌坊,四柱三孔,高大庄严,老百姓俗称为“祖宗牌坊”。解放前一直是吴梁的标志,文革当年被革命小将们推倒,砸毁,埋进了臭水沟里。林义夫组织了专门的工程队重新挖掘出来,按原样再造。
    老城区古运河岸边的崇文寺,始建于东晋兴宁二年,距今已1639年,南朝梁武帝时,改为慧宁寺。北宋太平兴国初年,改称崇文寺,与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苏州的玄妙观、无锡的崇安寺齐名为“江南五大寺庙”,闻名四海。但在文革当年这里却成了一片废墟,因为恢复的工程浩大,重建的工作己历时六年,还尚未完工。
    “不二祠”是江南最著名的祠堂,也是唐瀚民父亲含恨自尽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古老故事的出处,这故事已传遍了全中国,成为经典。
    明朝万历年间,平民家吴氏生有一儿一女,大儿叫吴大,小女叫吴小。吴氏虽家贫如洗,却尽心爱护着自己的子女,对吴大吴小百般纵容、万般溺爱。
    有一次,父亲在古运河里捕了几条鱼,可是家里却没有炸鱼的油,小小的吴大有办法,拿着一团棉花溜进油坊的油缸里蘸油,跑回家后从棉花里挤出了一大碗的油,吴氏夸他:“儿子真有本事,介小年纪就会揩人家油。”
    又有一次,吴小在邻居家玩,看到邻居家的锈花针,铮亮铮亮的好漂亮,不像自家的断头针,就把邻居家的拿回了家,吴氏不但没有批评,而且对吴校旱:“囡女,真了不起,介小就知道把家了”。
    揩人家油的吴大长成了大人,可是他却一步步偷窃、抢劫、杀人,最终进了监狱,被判了死刑。临刑前,他要求见一见母亲,吴氏见到儿子抱头痛哭,吴大对吴氏说:“妈妈,我要走了,就让我吃吃你最后一口奶吧。”吴氏点头应允,吴大在吴氏撩开衣服的一刹那,一口就咬下了母亲的rǔ头,张开着沾满鲜血的嘴巴说道:“妈妈,就是你把我害成了今天这样。”
    这吴氏回家后不久就在郁闷中死去。临死时吴氏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吴校旱:“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选择父母,也没有父母不爱自家的儿女。父母纵有千错万错,也是只出于爱。天底下父母所有的爱,能有啥错呢?儿女选择不了父母,你可以选择做自己啊,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家……”
    偷人锈花针的吴小,却全不是哥哥的品性。她后来练就了一手好针线活,喜爱着纺线织布绣花,还发明改进了一整套剌绣的工具,她将自己的经验和创造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别人,教大家在织物上织出花卉、鸟兽和各色各样的图案花纹。众人受教,竞相作为,仰食者千余家,家家发达,户户殷实。吴小的贡献极大地推动了江南的纺织业和剌绣业。当地人民追念她的功绩,当她老死,大家凑出钱来公葬她,还在城里的一棵千年古柏树旁建造了一所祠堂,题名“不二祠”,取意为每个人天生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切造化都源出于自己。
    这故事流传了几百年,但大家都只记得吴大,在百姓心里,这吴大的一死也就抵偿了他所有的罪孽,被谴责多点的反是母亲。偏不记得了母亲的另一个女儿吴小,同样也是无法选择父母和家庭生活环境的,这吴小长大却造福了无数人。
    吴梁人不一样,将吴氏全家都记得了。大殿里供着吴小,已成西施浣纱的形象,曾吸引了无数吴梁儿女敬仰;左侧堂供着吴氏,一个在油灯下盼子而归的孤伶老母形象,凡见者无不恻痛,感叹着天下父母的心;连抓鱼的父亲也都在右侧堂供着,头戴笠帽,身披蓑衣,左手抓着鱼叉,右手提着鱼篓,慈颜善目,温厚恭谨,活生生一个祖辈吴人形象。传说他从不在4、5月份抓鲤鱼,因为鱼儿要生子。就凭这点老百姓也要记念他。这“不二祠”唯独没有吴大,这不肖孽子,临死时还要那么残忍地咬下母亲喂养他的rǔ头,当应遭人唾弃。
    “不二祠”虽然只是个平民祠堂,但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在三百年里规模也不断在扩大。它原是吴梁百姓最多人去的地方,逢年过节必定是人山人海。“不二祠”成了一面照耀着很多人一生的镜子。
    除尚存在原祠门前的那棵接纳了唐瀚民父亲灵魂的古柏,依然树枝挺拔,枝繁叶茂,遮天盖日,郁郁苍苍。“不二祠”如今已全无了踪迹,成了人口稠密的一大片乱搭乱建的危房。
    破坏的尚未恢复,幸存的却在遭受新的破坏。这是林义夫最痛心疾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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