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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会议到六点钟才结束,钱复兴回到办公室,静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是董事长去世后他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办公会议,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唐瀚民的突然去世,对于钱复兴和整个汉人集团不啻于惊天霹雳,他实然觉得自己的身后失去了有力的支撑。汉人集团虽然是家民营企业,但它有一位开明、贤明、精明的老板,唐瀚民特别善于用人,他能用人之长,补己之短;容人之短,收人之心;法人之心,宽人之利。汉人集团有一支富有创业精神、创新能力的管理团队;有一支勤勉、敬业、专业的高素质职工队伍;有一套健全的、完善的、高效率的组织机构;有一套充满人情味的、有效的内部激励机制,这是汉人集团不同于其它企业而能够得以高速发展的基础。但没有了唐瀚民的日子,钱复兴一下子觉得象是有一块块的大石头正源源不断地压向自己的肩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挺直着腰。
    计划18日在全市举办的“吴梁市旧城区保护和开发立体模型展”、“吴梁市旧城区旅游资源保护与开发展”、“吴文化和吴梁文化产业博览”,因为唐瀚民的突然去世,不得不向后顺延。这耗资达三百万元的三大展览,是专门为老城区项目的动员拆迁宣传而准备的。拆迁工作虽然全部由政府负责,但因为这是整个老城区项目成败的关健,所以董事长决定汉人集团主动参与,出巨资做好前期宣传,协助好政府部门工作。
    设计部一直在和市长办公室的李秘书保持着联系,对展览会举办的地点,李秘书始终没有给汉人集团个准信,最早确定的地点是市展览馆,后来又通知说改到体育馆。但是今天设计部的经理去电话催促,李秘书又说,展览会有可能要改到工人文化宫。询问原因,他好象吃了枪药似的,冲着设计部的经理就吼:“领导做的决定,是不是都要先向你汉人集团做个汇报啊?”而之前从展览馆改到体育馆时,设计部的经理也这样询问过他,他回答时说话还挺温和:“这是领导的考虑,我也不便去打听啊。”
    钱复兴见过李秘书。记得几个月前,李秘书为了他哥们的一批钢材来找过他,想让汉人集团接下来,还说他哥们也是尤市长的好朋友,差点就要说是受尤市长委派。钱复兴没理他这茬,因为董事长有非常明确的指示,市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管什么人,也不管职位有多高,不要管人情面子,也不要管利害关系,凡介绍业务的一概回绝,绝不允许和任何人七牵牵八拉拉。如果这样做出现什么后果,只需汇报一声,董事长自己会出面解决。于是钱复兴便推说是正闹着非典呢,汉人集团的很多工程都准备着随时要停下来,钢材暂时是用不上。李秘书并没有显出失望和不高兴,也没有说出为难他的话,反而立刻就变得很大度很体谅很理解很原则地说:“要是我们不需要那就坚决不能要,我原本以为钢材天天在涨,有时还紧张得拿不到货,汉人集团可能有需要,才多了这份心。既然我们不需要,那我们就不要理他!”后来钱复兴也有和李秘书撞过面,但大家客客气气,公事公办,一如以往,并没有要为难的情势。
    钱复兴心想这展览会场地的小事情,怎么可能也会成为大问题?由汉人集团负责落实多省事,但因为三大展览是以市人民政府、市城建局、市旅游局、市文化局、吴梁电视台、吴梁人民广播电台、《太湖晨报》的名义共同发起的。这些单位多了个心眼,硬是要让市长办公室来决定,明摆着是要绑架市长,不想自已承担责任。这国内的决策系统真的是一种典型的官僚体制,互相牵制着,缺了谁都不行,又互相推诿着,谁也不用承担责任。
    原来汉人集团所有与外界打交道的事,都是董事长自己的事。现在董事长不在了,钱复兴心里真的是没底了。一想起这外界的人和事,这脚踩在办公室的地毯上,就象踩在棉花堆上,踏不到实处,心里总是很虚很虚。
    在国内与方方面面打交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简单事。那些被吹捧成绝大多数都是中华民族精英的“海归”回到国内来不久,突然便都成了争相在东西方游离的“海龟”了。他们满怀一腔救国之情,什么时兴的观念都带进国内来,狂想着要一展抱负,匡弼天下。可时间久了才发现,这淮南的橘子,到了淮北也就便成了枳。这福寿螺、水浮莲、月光花,那一样不是被当成好东西从国外引进来的,最后反都成为了国内的生物灾难。原来这古老的东方文明古国有着自己的生态环境,有着自己的价值标准,有着自己根深蒂固的文化。以前,董事长不希望“海归”的他在现实中被异化,希望他将国外学到的真东西能够给汉人集团带来新气象,所以与外界打交道这种太本土化的事,就自己全部一手包揽了,只让他一心做好集团的经营管理。
    但这老城区项目的拆迁工作,却是非要和外界打交道不可的!
    拆迁,牵涉到太多百姓的直接利益。市政府之所以最后相中了汉人集团的方案,这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拆迁的安置与补偿,一是汉人集团有现楼,清风二期、三期大型社区都在开发中,二是汉人集团开出的价码最高。在这点上董事长十分慷慨。董事长说,汉人集团可以少赢利,甚至不赢利,那怕是赔点钱,都一定要让老城区的居民拆迁后能够拥有得起一套可以住的房。所以汉人集团在市政府核定的补偿价格以外,另外再根据不回迁的拆迁户的人头每人补偿2.5平方米的住宅面积。即使是不拆迁户,愿意搬出老城区房屋置换的,也同样可以享受此待遇。这一举措大受老城区住户的赞赏。
    据动迁公司汪经理反映,这二天,一向积极主动,办事认真的市拆迁办主任刘梓彦情绪十分低落,象是有着难言之隐。昨天刘梓彦打电话给动迁公司的汪经理,让汪经理赶去他的办公室,好象是有急事要商量,但等汪经理赶过去以后,刘梓彦又象是忘了曾约他。
    这位被百姓交口称誉的“沙沙声”,祖辈是小商贩,但他本人却没有一点点商贩遗传,他是“老三届”,自称是“老三届”里最最幸运的人。他从小胆小如鼠,内向,怕与人交往,尤其怕在人多面前讲话。但在上山下乡运动中,在广阔天地的农村却让他改掉了胆小的毛病,捉毛虫、逮老鼠、杀野猪、走夜路、追鬼火没一样他不敢的。当年他被推荐进了工农兵大学,读大学的时候,他已经是共产党员了。他娶了个当地的农民做老婆,回城的时候带老婆回了吴梁。老婆胆小得看见穿制服的就往街角叛,听见汽车喇叭声,总是拍胸口:“乖乖,吓死脱了!”连大马路都不敢独自过。刘梓彦硬是每天搀着她的手,出门去散步,走遍了吴梁城,让她练就了出门的胆。夫妇俩几十年恩恩爱爱,无怨无悔。这守得住糙糠之妻的男人,十有八九也能守得住本性。
    刘梓彦任市体改委主任多年,在处理企业改制过程的矛盾中,他比较善于真诚地与工人们打交道,做说服劝阻工作。市领导看中他这一点,这二年城市化建设加快,在拆迁过程中由于补偿和安置引起的纠纷越来越多,市领导便将他这位“救火干部”派到了拆迁办做主任。
    刘梓彦对汉人集团历来都颇有好感。自从绣品厂的静坐风波,汉人集团为市里解了围,到后来他到了拆迁办,凡牵涉到拆迁户的矛盾,汉人集团始终支持他的工作,宁肯让利,或作出牺牲,也要基本满足拆迁户的合理要求,让他的工作做起来就变得十分顺手,不象市里其它一些房地产开发公司,赚了大钱还要斤斤计较,越是斤斤计较还越要去算计拆迁户。每次碰上拆迁户,就让他头大,不得不耐着性子,两头跑。最多的一次,为了一个“钉子户”,刘梓彦前前后后白天夜里总共跑了三十七趟,才算最后让双方达成和解。
    刘梓彦老实厚道,为人比较正直。汪经理见他烟瘾大,整天就抽“红河”,便自己掏钱买了二条紫“南京”送他。他又是关门,又是关窗,那样子象是在接受几十万贿赂似的,紧张得额头上都冒出豆粒大的汗,他对汪经理说:“我出点啥事到也无所谓了,大不了早点回家陪老婆,也亨了清福。我入党这么多年,总算还能对得起自己在党旗下的誓言,凡事还都能问心无愧!只是这要是害了你们唐老板,我心里过不去。我知道唐老板是正派人,不要为这点小事,让他惹上一个贿赂官员的恶名。”
    最后,他还是自己付了烟钱才算安心,说是心里踏实,晚上睡得好觉。很多人起贪心,其实大多都是从两条烟、两瓶酒开始的,而社会上却在流行着家里有别人送的烟酒才算风光体面。这两条紫“南京”刘梓彦不仅没抽成,还害得他二个月没了零化钱。她老婆一听说那烟要那么贵,赶紧跑去烟酒店里帮他换回了六条“红河”来。
    与刘梓彦一起的另一位拆迁办副主任黄菊生,可不是“沙沙声”这样的人。他一直和刘梓彦面和心不和,以前黄菊生心里念头多,背后动作多,但表面上还是保持一副奴相,一直是顺势奉承着刘梓彦,但自唐瀚民去世以后,这黄菊生好象突然就变了,象是有了新靠山,很活跃,趾高气扬的,昨天在办公室见了汪经理,还有意挖苦了一句:“汪总是又来听汇报的?”而在这之前这家伙是绝对不敢这样说的。
    黄菊生是费国昌的大女婿,他一开始就是坚决反对汉人集团倡导的方案,但后来市里拍板定了,他便找汪经理,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还写了好几篇合理化建议给汉人集团,那内容都文理不通,要不是杜殚枫有特别交待,钱复兴才不会让公关部付给他一分钱奖金。那些来信也只能让公关部的高材生重写,再找他来一篇篇的重抄。这家伙胃口也大,也不怕吃撑了,写了一篇又一篇,这前后被他骗走的钱也有好几万。凡这些有名有姓的科级以上干部,付不付奖金都有杜殚枫决定。凡是杜殚枫来的名单,钱复兴是必须要签字同意付钱的,对于那些太狗屁不通的信函也只能找人重写,再找回当事人重抄。
    曾有房屋土地资源管理局的一位科长,因犯其他案子被检察院立案,其中受贿一项中就有五万三千多元来源于汉人集团。检察院来调查时,杜殚枫一口承认,忙取出这位科长前后的七封来信,一封封地解释给检察院听,检察院没话好说,这五万三千多元也就成了那位科长的合法收入,未予刑事追究。
    钱复兴注意到了黄菊生的态度。黄菊生这家伙望之不似人君,是个粗鄙不堪的小人,纯粹就是个干部队伍里的小混混:见颜着色,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仗恶欺善,有奶便是娘,得势便猖狂。对付他们,他牢记着董事长交代的话:“硬的不怕,软的不欺,不即不离,不亲不疏!”
    但是,当黄菊生这样的小混混尾巴翘起来摆晃的时候,就不得不要有个提防了,这说明肯定是有人喂了他骨头。要是真被这难缠的小鬼搞出点事,误了老城区项目的进度,那就是大事了。现在,所有来自外界相关于老城区项目的信息,都会触及钱复兴的中枢神经,让他感到异常的紧张。
    钱复兴最了解董事长的心思,这也是他之所以能成为出色的汉人集团CEO的原因。在这2003年,他的工作重点就是要让汉人集团所有的房地产项目,加速再加速,尽快完成。汉人集团的在建项目,几家承建的建筑公司今年已经几次增加了设备和人手,他们连在上海、杭州、无锡工地上的施工队伍也都调了过来,基本上是天天在挑灯夜战,风雨无阻。钱复兴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为配套老城区项目,箭在弦上,迫在眉睫,其实这也是在和正急剧形成的房地产业的巨大风险赛跑。
    今年清明节,董事长为公司全体干部做了个专题报告,再三强调中国房地产已经出现了政策拐点,必须时刻警惕海口和北海的悲剧在吴梁重演。今年4月1日,中国人民银行下发的121号文是个非常重要也是十分强烈的政策信号。所以,董事长生前再三交代,除了老城区项目,汉人集团全不考虑其他项目的新开发,而在建的项目必须能快则快。而这老城区项目,说到底它不只是个房地产项目,其实还是个文化产业的项目,是个旅游观光的项目。董事长就是要为了保证汉人集团这一艘巨轮,在大风暴来临之前能抢先驶入避风港。
    现在连经济学家们都是罕见的一个声音在叫嚣,中国的房价要涨一百年!这很不正常,也不科学,不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规律。前两天,上海市长在《福布斯》全球行政总裁会议上发出号召,让大家都去投资上海房产,他夸口承诺在上海投资房地产绝对是高回报的。这些罕见的现象,是非常危险的前兆,是种疯狂的信号。作为一家民营大企业的CEO,钱复兴的心里和唐瀚民一样清楚,也一样焦虑。
    华嘉欣进来帮他整理办公室,然后来到满是监视器的一面电视墙前,一一检查各楼层各个办公室,有些办公室里仍有人在加班,在财务部会议室里,审计事务所的人有七八个仍在紧张的工作。华嘉欣关掉了电视墙电源。
    当她走过去正要关掉办公桌正面墙上的液晶电视时,钱总让她别关。那是董事长与钱总联系的专用显示屏,平时只有在钱总离开办公室时才会关掉。过去那屏幕上随时都会跳出董事长的脸,他和钱总会随意交谈,商量事情。可现在,屏幕依旧,却再也不能见到董事长那音容笑貌了。但每天钱总还依旧要求开着。
    华嘉欣犹豫了一下,又将显示器打开,屏幕上跳出了红绿蓝彩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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