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整理好房里的东西,说你好好吃晚饭,在得到肯定回应后才离开。
男人刮净胡子,剪了头发,穿上少女帮他洗好的衣服,在镜子前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
这是在租的廉价房里,通风不好又光线黯淡的房子里,似乎只有自己的眼睛是唯一闪亮的东西。
拿着身份证,男人想着自己已过了三十六岁,却落到今天的田地。
全是自找。
少女第二天再来时,男人正拿着报纸看招聘专栏。少女问了句你在做什么,男人说找工作。
少女哦了一声,去整理又乱作一团的被子去了。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男人投了一家外企,通过笔试。得知笔试结果的晚上,少女高兴地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男人通过面试。得知面试结果后,少女用自己的零花钱给男人买了一套西装,说工作要有工作的样子,精干一点好。
男人心情很好,笑着说你人小鬼大,什么都知道。
少女哼了一声。她知道男人现在穷得连工作服都买不起。
少女早上离家提早,下午回家推晚,妈妈很疑惑。少女骗她说找到了新朋友,很好很友善,早上晚上都约着一起来回。
妈妈很高兴,说你带到家来玩儿嘛。少女说刚认识没多久,等熟了再带回家来。
有了这个借口,连周末少女都跑去看望男人。
男人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请少女去游乐园玩了一天。
快乐的情绪持续到有人指点少女左眼的眼罩时,男人看到少女暗下来的神情,冲过去把那人掀翻在地。
少女吓了一跳,忙拉着他。对方怒不可遏,少女连连道歉。
事情和解结束,男人也向对方道了歉。
回到家,少女埋怨男人。男人说他不喜欢有人指点她眼睛。
少女说那也不能动手打人呀。男人闷了半天,无奈地说那我下次只骂他好了。
少女说骂人也不行。男人彻底闷了。
少女安慰他说自己早已经习惯被人指点了。男人说他不习惯。
少女想了想,说那以后不戴眼罩了,把鬓发放下来遮一下,再戴一副有色眼镜。这样一般人不会注意到的。
男人听到这句话,眼眶突然一下红了。轻轻说,对不起。
少女是第一次听到男人向自己道歉。因为毁了自己的人生。
少女强笑说根本不怪他。男人转伤为笑,调开话题,说这地方又小又不舒服,该换个地方了。
男人换了套大房子,光线足通风好位置佳,设备齐全。租金自然不菲,但仍在男人可应付的范围内。
少女忍不祝旱男人刚工作不该花这么多钱在住的条件上。男人一笑,说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多的没学到,学到的就是挣钱的本事。
少女几乎每天都要去给男人洗衣做饭收拾,在这里比家里更能放轻松。在家还要想着不给妈妈增加麻烦,在这里那种照顾人的感觉足以让她忘掉不快与痛苦。
阳台外是一座公园,男人常在阳台上望着公园发呆。少女看得出他眼神的复杂,却解不清楚。
也不敢问。
两个月后少女参加了升学考试。再过两个月,就是高中生了。
男人看得出少女不愿意上学,因为怕别人的眼睛。为了排解忧闷开阔心胸,高中前的暑假里男人带少女去各种地方玩。
一次去城外雪山时,被服务员误认为情侣,少女尴尬得脸都涨红了。
男人经惯风浪,很自然地开玩笑问对方自己看起来真有这么年轻吗?随即澄清自己是少女的长辈,轻松化解一时困境。
但这并不能排解掉突生的异样气氛。
少女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个大人,不该和男人这样的单身族如此接触。但内心却在告诉自己,这只是多虑,男人是个像爸爸一样的角色。
上高中后少女留了一头乌黑浓密的秀丽长发,鬓角常垂,遮住残眼。再取掉了眼罩换上假眼,戴上微橙的眼镜,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觉有残疾。
这令主动与她交友的同学多了起来。但她不敢深交。
她很怕别人知道了她的眼睛问题后会变得像以前的同学那样。
高一下半学期,少女为男人庆祝生日,本想买一块超大的蛋糕,再插上足足的三十七根大蜡烛,好让男人在吹生日蜡烛累死。
开门后少女顿时惊呆。
男人轻拥着低泣的前妻,一股挡不住的温情从他眉眼间流露出来,却像冰山一样冻住了少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少女从未想过看见这种情景会有如此痛苦的感觉。
蛋糕和蜡烛摔落的声音惊醒两人。少女夺门而出,不让人看到眼角忍不住的泪光。
那种感觉,像是在自己懂事后另一只眼睛被夺走一样。
光明从此不见。
前妻轻轻问,少女是谁?
男人轻轻地回答,少女是他欠得最多的人。比欠前妻的还要多。
他欠前妻半辈子,却欠少女一辈子。
男人找到少女时是在楼下的公园林子里。黄昏无人的林中,孩子般的哭声似让林子也心疼起来,抚过阵阵轻慰的风。
男人向少女解释前妻只是偶然知道了他的祝葫,念着旧情上来探望自己。
少女狠狠推开男人,哭着说你不是背叛了她惹怒了她才和她离婚的吗?不是该你偶然知道她的祝葫去找她叙旧情吗?
男人无言以对。
少女却自己的话间突然有悟。
为什么自己要在意这些?
林风抚过突然止哭的少女嫩颊。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十五岁多了。
三十七岁减去十五岁虽然和二十六岁减四岁一样多,可是已经完全不是那种感觉了。
少女不能像在五岁时那样让男人抱起来,不能再像五岁那样拖着男人叫叔叔讨要玩具。
这个母亲爱过的男人,这个毁掉了自己人生的男人,此刻像个陌生人一般,让少女不知所措,把之前的愤怒忘得一干二净。
慌乱地逃回家,母亲关心地询问中,少女发现母亲眼角的细纹。母亲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夜晚,少女心思如乱麻,睡着时天都亮了。
再去找男人时,少女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但是男人给出了台阶,保证再也不和前妻发生任何纠葛。
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少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男人很配合地也不再提这方面的事。
生活回到之前,淡淡地过了两年。
少女临高考前的三个月被学习压得透不过气来,脾气变得有些暴躁,学习本来不是她的所好。
男人想尽办法帮她解闷排忧。少女心里很感动,因为男人已经在公司里任要职,很忙,却还要腾出这么多时间来陪自己,可是每每忍不住心里的烦躁。
男人似乎心胸像海般宽阔,从不和她怒言相向,总是温言化解少女的脾气。
少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发不完的脾气,为什么一看到男人就生气。一想到自己不知道,脾气又上来了。
但因着男人的宽慰,少女回到家里时的戾气便消了许多,能够安心学习。日复一日如此,在男人处生气,回家里学习。
高考前一个月的某天,少女终于失控了。
男人很清楚少女为什么如此。由于十多年来生理残疾造成的心理影响,加上对学习这件事的厌恶,以及青春期的躁动,和可能会离开这里、去迎接新生活造成的恐惧,在临近高考这个分界点,终于把少女的精神底线逼到了边缘。
除此之外,男人还看得到少女对他的期待。被强压在模糊意识下、既羞又涩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