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手掌很厚重,就象一只熊掌。
这是他押送我的过程中,从我的肩部传来的唯一的感受。
进入提审室,他将我往房间中央的铁椅(就算不是铁的,也是其他金属制成)上摁,嘴里还振振有辞:
“快坐好,准备提审。”
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我,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如泰山般压迫的熊掌,一个踉跄,跌坐进椅子内。
黑色的椅子不大,但那种冰凉的金属感,却透过薄薄的衣料直钻入我虚弱的身体,冻人“楚楚”(处处)。偏巧的是这铁椅仿佛是为我量身订做一般,臀部与椅子接合处丝丝入扣,无法扭动半分。我尝试着挪动一下屁股,结果椅子如影相随,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胖子愤愤瞪了我一眼:
“老实点!”
随即,他依旧从公文包内一样一样地取出纸笔等展业工具。在我眼里,那个略微有些尘土的黑包就象机器猫的口袋,源源不断,总有新鲜。
趁着难得的清闲,我好奇的向四周环视一圈:房间也就八、九平米。一张桌,两把椅,都是肃穆的黑;四周连及顶棚,是雪亮的惨白;左首的墙上印着八个我从小就能耳熟能详的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各个大字如鲜血般凄厉恐怖。唯一的生机来自于我面对的窗户,窗外青草绿树、生机昂然;窗内警察囚犯、心惊胆战。
那位胖警员收拾停当,拧开笔盖,寻思了片刻,又从“机器猫口袋”摸出香烟火机,叼烟、打火、吞吐烟圈……一气呵成。
在摆过自认为很酷的POSE之后,胖子弹弹烟灰,才慢条斯理道:
“今天我们来,是要提审你,关于昨天的案件,有些细节你还没有交代清楚,我们需要重新询问取证。”
说着,从公文包抽出一纸告示,递至我手中。
低头一瞥,上面黝黑显著的标题吸引了我——
“在押犯罪嫌疑人的权利与义务”
心情坠至谷地,我的奢望是上天堂,但事实是下地狱,十八层地狱,十八层永无轮回的地狱。
因为,我终于还是到底终究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 犯罪嫌疑人。
等到他们将我“罪行”和“证据”整理确凿,上交至检察院起诉,再由法院量刑宣判。那个时候,我就回由“犯罪嫌疑人”升华为“犯罪分子。”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切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又将目光转向下面的详细内容,正欲详细浏览,胖子的一席话打断了我。
“行了,那纸张拿回去慢慢学习,现在你的任务是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话音刚落,我已经顺从的将那页纸塞进裤子口袋内。
提审如往常一般,哪怕是开场白。
“姓名,年龄……”这四个字胖子是成年累月不停地说,已经达到一种近乎于腹语的境界。
尽管我心头有无限对于胖子明知故问的愤慨,但惯于当鱼肉的我,还是顺从的配合着。
嘴里一句句的敷衍着,眼光却盯着面前椅子扶手上延伸的一块铁板。根据电视电影对于类似道具情节的描述,我尝试着将铁板横向放置,嘴里却试探地问道。
“我能将椅子上的隔板放下来吗。”
“啪——”清脆的响声随之响起,好象苍蝇拍打在桌子上一般。
正忙碌做笔录的胖子,不禁停下手中的钢笔,抬头望望我,道:
“你那是干什么?”
我讪然一笑:“这样子看着,就更象一名犯罪份子。”说着,晃了晃缚于手腕上的手铐。
胖子横眉冷对,看似想要出言训斥。但是看他眉头皱了片刻,又生硬的将气憋了回去。继续提问着如昨天一般的问题,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他是否是将昨天的笔录丢失的一干二净,今天重新制作一份。
回答着早已问过多遍的问题,我眼睛极力远望,眺望着青山绿草,杨柳飘摇,这些都是在钢筋水泥的监室中无法看到的。我贪婪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恨不能将所有的绿色和风景装于眼底,带回监室,细细品味。
大约过了半小时,对于我的讯问也告一段落,我的心情不由的随之沉入冰点。
“警察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想把我们咋整呀。”我苦苦哀求道,想从那紧闭的双唇中打探到一丝关于我们的线索。
“为啥要告诉你。”瘦高个不知何时从门口象幽灵般闪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不停抽泣的周昭雅。他冷冷的瞅着我,嘴里却问向那胖子:
“老刘,笔录作完没。”
“这就好,这就好。”胖子匆匆写完结语,浏览了一遍,才将笔帽扣上。舒服的喘了口气。
“搞定!”胖子冲着瘦高个笑道。
“那好,借印泥用一下。”说着,拿过胖子递来的特种印泥,旋开盖子,冲着周昭雅吆喝道:
“嘿!过来。”
周昭雅颤颤巍巍畏畏缩缩缩缩脖的向瘦高个挪动细小的脚步,一双眼睛不住的瞅着两名警员,隔着红肿的眼皮,我无法看见周昭雅的神情。但至少,会比我多一些悲观和叹息。
在我眼中,那分明是猪倌高悬霸主鞭,猪猡畏缩不敢前。
其实,我也是一头身处周昭雅般处境的猪。只不过,有着自己的独立思想而已。
一头特立独行,追逐精神自由的猪儿。
周昭雅在笔录上摁着自己的手印,心尤不甘的问道:
“大哥,能放了我吗?”
两位警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呵呵笑了起来。胖子点燃一根烟,瘦子塞进一块口香糖,看着都无比的轻松惬意。
其实,实现轻松惬意的途径有很多种:如浸洗沐浴桑拿半日,肉体轻松惬意;与心爱的另一半共赴巫山,肉体灵魂双重轻松惬意……
但至于目下的两位警员,他们固然也是惬意轻松,但这种惬意轻松,无疑是建立在周昭雅精神痛苦的基础之上。
猫虐待老鼠时,内心一定也是如此这般轻松惬意。
变态的惬意,变态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