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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端饭盆是非常快速而有节奏的群体行为。
    而每每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接接饭盆,当当下手之类的。
    因为,要按照我这种慢吞吞地端饭速率,不光同监室的狱友要气死,就连掌管送饭的老大爷也要急死。
    “眼镜儿,快点接着。”
    说着,刘猛递来一个塑料饭盆,里面盛着满满一盆豆浆,没有热气的豆浆,浑浊的白,一下子就勾起了我对此物深刻入骨的回忆,不堪回首。
    尽管只是发生在昨天,但对于我昨天所经历及发生的N多事情来讲,却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将来有钱,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畹——说这句话的家伙,一定也有过类似于我的遭遇,才会对于豆浆有如此深刻的仇视。
    浑浊冰凉的豆浆+干枯瘪涩的油条=我的一段惨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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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糕还是一样的发糕,咸菜疙瘩也还是那样恶心的疙瘩块。
    但是对于几乎饿了一夜的我,饥肠辘辘的消化道。这一切都不啻于宫廷的美食珍馐。
    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蜜不甜。
    当初别人说过我——顶多能撑住三天不吃这些腌杂破烂,但事实上,不超过24个小时,我就顶不住咸菜发糕的诱惑,不!准确的将是抵御不住自己肠胃的渴望。
    昨日尚含情脉脉,今日已风卷残云。
    我吃饭的速度不禁引得旁人侧目,议论不已。
    性直木衲的韩建惠也受不住我进食的高速度,好奇问道:
    “眼镜,你到底是不是第一次进看守所?”
    我恋恋不舍地将一块咸菜疙瘩从嘴边挪开,反问韩建惠: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你看你,吃饭速度实在太快了,一会儿半个发糕就没了。要不是惯犯怎么能吃的这么好?”韩建惠犹豫片刻,又冲我说:
    “我呀,头次进来时,一天也吃不了你现在一顿吃的。”
    我微笑着,将干涩的发糕混合着唾液吞了下去,强忍着嗓子被锯开般的巨痛,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不吃又有什么用,那些人又不会因为你绝食象个烈士就把你放了。多吃点,有底气周旋,等待家人解救。再说塞进肚子里总好过塞进下水道。你说有这么多好处,我干嘛不大口吃呢?”
    说着,我伸手又掰下了一块发糕。
    韩建惠见状,无奈地摇摇脑袋,道:
    “到底是文化人,说的让咱都觉得不吃是犯罪一样。”
    “那是!要不然人家怎么戴眼镜。”亮亮喝完他杯中的豆浆,坐上床沿,开始搭茬唠嗑。
    “那他还在学校门口租黄书?那不是流氓是啥!”陈超不屑加不解道。
    “人家这叫做有文化的流氓,这就不是陈超你这种流氓能比得上了。”亮亮用袖子抹抹嘴道。
    “改革开放都二十多年了,现今这个年头,有道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点道理陈超你还不懂?”吕小刚也搁下筷子,一边溜达一边发着牢骚。
    陈超看看晃来晃去的吕小刚,又瞟瞟坐在床沿的亮亮,再瞅瞅兀自吃个不停地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吃的最快,吃的最全,吃的最多,惟独剩的饭菜少。
    “三多一少”——我在看守所进餐的真实写照。
    就算我吃的最快,但这一切残局却要我来收拾,故快吃慢用并无什么区别。
    经过早上的教训,待到众人纷纷吃完早饭,李志超便习惯性地叹口气,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面,嘴里还不断嘟囔道诸如“早知道我也近视眼好了”之类的牢骚言语。而我,则干着相对轻松的整理清洁餐具工作。
    面对那些让人作呕的餐具和要抛弃的食物(屎物?),我下意识闭上双眼,但纵使不看,怎能不摸?纵使不摸,又怎能不想?
    结果往往是,没等我收拾完餐具时,李志超已早早清扫干净地面,将小扫帚扔至墙角,嘴中不忘戏谑道:
    “我扫都扫完了,你怎么还洗不干净(碗)。”
    每每说完这些话语,周围众人总是同时对我抱以激烈的斥责声,其原因,皆是因为资历问题。
    早餐后
    周日,是看守所规定的探监时间。
    我一开始只听到走廊的脚步,便知有人过来,而且不是那种管教干部来势汹汹的脚步声。
    随即,看见一前一后两人,后面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狱警;前面所站的一脸焦急的中年人,无疑是来探监的人员。
    我不认识他,所以这次探监与我无关。
    顺及探监者的目光望去,看见吕小刚惊愕的表情,才知道探监人找的是他。
    “哥,你咋来了,家里妈身体还好吗?”吕小刚看见亲哥,一反常态地大步上前,隔着铁栅栏抚摩对方。
    “还好还好,我侄子下半年该上二年级了。”监室外的中年男子道。
    “唉,当初儿子他妈还让我送他去九小念一年级来着。只身关押看守所,岁月摧人几蹉跎。”吕小刚难得的诉说着自己过去的衷肠。
    看看周围,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默默地关注着吕小刚和他哥哥的一举一动。
    ……
    吕小刚显然是很久没有见到亲人,说话间流露出的语无伦次和紧张的嗑磕巴巴,比比皆是。从对话中,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吕小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妻子儿子,和乐融融。但是他因为轻信他人,替人做了担保还是什么类似的保证,结果最后被担保者携款潜逃,事主一怒下将其以诈骗罪名告上法庭。
    因为事件过程简单明了,几乎无须什么侦查盘问,只等法院开庭。故吕小刚的哥哥才能探视吕小刚,而至于象我们这样还需要调查的人物,是不可能享受到家人的探视权。
    整个谈话过程大概持续了有半个小时,那名男子依依不舍的由狱警带走,而吕小刚也如同立时被扒皮的狗儿,踉跄几步,栽到在床铺上。
    看到、得到、感觉到;然后在分离、离别、别处去。
    莫大的痛苦,这种痛苦的根源,来自于给予他的一点希望。
    人不会感激他拥有的半小时会见,而只会感叹甚至愤怒所给予的时间太少。
    得到再失去,远比做黄粱美梦清醒过来的情形可怕许多。
    试想,如果站在铁栅栏外的不是吕小刚的哥哥,而是我的妻子,我此时会作何想。
    以己读人,很多事理便不言自明。
    看似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如果不是凑巧,恐怕我们究其一生,也很难从他身上得知这些事实真相。
    每人每世界。从昨天的李志超,到今天的吕小刚,莫不例外。
    监室内一时间死一般的沉寂,也许众人都由吕小刚身上开始推想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命运。
    喇叭中穿来的嘶鸣声,提醒着我们,又一天的放风时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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