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床头上挂着的那套衣服，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韩秋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套衣服，觉得那套衣服有无数双眼睛，都期刷刷地注视着她。
    小慧的鼾声越来越匀称，偶尔还发出喃喃的梦语，小慧一直有说梦话的毛病。听到小惠的梦话，韩秋把目光从床头的衣服上转移到小慧的脸上，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半个小时以前，韩秋犹豫再三还是向小慧张了嘴，小慧不仅没答应借给她钱，还像教训孩子似地把她数落了一顿。小惠说：“我看你不是你是发烧就是吃错药了！告诉你吧，你觉得两千块钱是钱，对人家彭哥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傻不傻呀你？人家彭哥真心实意送给你，你要是给人家钱那不是骂人家吗！”
    韩秋当然知道这套衣服是彭辉诚心诚意送给她的，可她不想白要人家的东西，因为在她看来这套衣服实在太贵重了。
    整个下午韩秋都在想着这件事，以至于连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都没看仔细。后来彭辉还要带她去故宫，她也借口太累没有去。回来的路上，韩秋的脑子依旧乱得很，一直没怎么开口。韩秋感觉到彭辉多次都用眼角的余光在看她，她就更不敢抬头了。韩秋只想着赶快回去跟小慧借钱，把钱给了彭辉，她的心才能塌实下来。
    可今晚小慧偏偏请了假，去给孟雅萱的母亲——小慧的姨妈过生日。小慧是过了十点回来的，小慧回来的时候，彭辉已经陪着崔副局长和老魏去了楼上的客房。韩秋没想到小慧不借给她钱，也没想到小慧会对她说那样一番话。
    韩秋觉得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正如爸爸妈妈总教育她和弟弟那样，“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穷得没囊气。”尤其是妈妈，无论日子多么艰难，从没向任何人张过嘴。妈妈的腿不能下地以后，就全靠两只手挣钱，妈妈的针线活好，妈妈专门给街坊四邻的老人们做鞋做衣服。街坊四邻都知道她家艰难，都主动给妈妈揽活。妈妈常跟韩秋说：“人只要还有两只手，就不能吃闲饭，就不能向别人伸手。”
    韩秋总觉得月光里有妈妈的眼睛，妈妈的眼睛一直在谴责她。
    妈妈的眼睛虽然很漂亮也很柔和，一旦生起气来还是很严厉很可怕的。韩秋十分惧怕母亲生气时的眼睛。还是在很小的时候，韩秋吃了街坊给的一块点心，妈妈的眼睛一个礼拜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吓得韩秋一个礼拜没敢正眼看母亲的眼睛。还有一次，弟弟见许多人都从旁边的菜店往家里偷白菜，他也抱回了一棵，母亲揪着弟弟的耳朵给人家送了回去。倘若母亲知道她要了别人一套价值两千元的衣服，母亲还不得一年不给她好脸儿。
    这一宿韩秋几乎彻夜未眠，最后她决定把这身衣服退掉，哪怕是赔一点钱也行。韩秋要是不把钱还给彭辉，她的心就永远静不下来。而且，韩秋觉得自己实在不配穿这么高级的衣服，也不该穿这么高级的衣服。
    韩秋最终没有退掉这身套装，因为她说了几次小慧都不陪她去。小惠说别说你已经穿过了，就是没穿过人家也不会退的。韩秋自己又不敢去，去了恐怕也找不到那家时装店。
    那一晚，彭辉的心情则格外的好，不仅多喝了几杯，主食也比往日吃得多一些。彭辉没想到韩秋能跟他一起出去，更没想到韩秋收下了他买的衣服。虽说彭辉看得出韩秋仍对他存有戒心，但他已经感觉到韩秋并不反感他。坦率地讲，此时的彭辉依旧没有对韩秋有那方面的意思，尽管他在男女问题上很随便或说很放纵，可他的确不忍心对韩秋这样的女孩子起歹心。彭辉宣泄的对象只限于歌厅小姐和桑那小姐，他觉得她们是挣那份钱的，与她们睡觉是公平的钱肉交易。即便是找歌厅小姐或桑那小姐，彭辉也从不找二十岁以下的，因为一面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他就会想起他的菊花，他确实不愿再作孽了。
    彭辉对韩秋感兴趣，仅仅是因为韩秋太像菊花了。他执意要为韩秋买一身衣服，也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他一直想给菊花买一身衣服。他十八岁生日那天，菊花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买了一身的卡中山装，当时大城市里刚刚时兴中山装。菊花说：“你是大城市出来的人，你应该赶这个时兴。你成人了就该穿中山装，你穿上中山装就跟城里的大干部似的。”菊花还鼓励他说：“你聪明又勤奋，俺相信你以后肯定会出人头地的。”当时彭辉对菊花许愿说：“我一定想办法赚钱，等你成人那天，一定也给你买一身套装。”可是，第二年彭辉没有赚到钱，那一年大旱，整个公社都没收成，没收成就没人做家具了。菊花并没有怪怨彭辉，可彭辉却一直为此事内疚着，他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自从有了钱之后，彭辉就总想了却这个心愿。那年彭辉回商丘老家就是为了却这个心愿，他带去的钱足够给菊花买一百套衣服。
    那是五年前的中秋之夜，彭辉自己开车回到了韩家庄。进村时已是月悬半空，彭辉借着皎洁的月光向菊花家走去。彭辉真希望菊花能在中秋之夜回到娘家（彭辉认为菊花肯定早嫁人了），那样他就可以与菊花见上一面了。彭辉和菊花一起栽种的那棵葡萄树仍在，葡萄架下只有菊花的父亲——大山叔一个人独自喝闷酒。彭辉在大山叔身边坐下后，问大山婶是不是睡下了。大山叔面无表情地说：“哦，她睡了，她已经睡了很多年了，她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了。彭辉这才知道大山婶死了。大山婶怎么会死呢？她的身体多棒呀＃糊可是村里惟一能赶大车的妇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