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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四章 生命的意志
    我躺在医院的十天一直有一个人陪我,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我后来知道年轻人叫胡凯,是肇事司机的手下。肇事司机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胡凯是受了老板的委托来照顾我。
    我的苏醒使胡凯的老板大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大腹便便神情傲慢的中年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很喜欢摆谱的家伙。他见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表白自己对我营救的态度,他极力给我一个正派慷慨的印象,但却并不使我欣赏,我心里明白这个男子无非是在笼络我的感情,让这次事故不以法律方式解决。其实他不应该如此做作,虽然他的行为对我造成严重伤害,但我不至于对他无意的行为进行恶意的报复,我对这个男人没有把我丢在路边溜走已是充满感激了。
    与肇事者形成对比的是胡凯坦率真诚的态度,也许是年龄的缘故,我和胡凯沟通起来非常自然。胡凯后来告诉我他的老板在出事之前喝了不少酒。
    胡凯是辽宁沈阳人,中学退学以后在家里无法忍受继母的冷眼,愤而出走,来深圳闯天下。
    有一天,我问起胡凯过去的经历。他似乎很不愿意回忆往事,只是不断地说我终究有一天要衣锦还乡,要让我继母看一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成为怎样的人?”我问。
    “当然是有钱人。”
    “怎样有钱呢?”
    “做生意!”
    “靠什么来做?你应该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现在的社会没有金钱和关系白手起家很难。”
    “这我知道#葫以我现在努力攒钱。我准备和朋友明年开一个饭馆。”
    我点点头,因为胡凯的计划很实际。
    “你的想法不错,如果以后真开起来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我倒很想加入。”
    “你觉得我可以这样干?”
    “当然!这又不是什么上天入地的事情。”
    “这么说有成功的希望?”
    “怎么说呢!事情总要干一干才知道是否有结果,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成功。”
    胡凯笑了,“你这人够朋友!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给我打气,以前我一说做生意别人就说丧气话。”
    “为什么?”
    “我运背呗!没人认为我将来有出息。另外我也没有什么特长。”
    “人人都有自己的特长!一个人在这方面不行,在那方面就会很优秀。你擅长什么?”
    “我除了很能打架外没有其它的长处。”
    胡凯的话使我很惊讶,因为胡凯腼腆的样子不象是很厉害的人。
    “哦!看不出啊!”我打量胡凯。
    “你不信了吧!”胡凯把衬衣解开,指着胸脯和胳膊上的刀伤说,“看这!”
    我点点头表示信了胡凯的话。
    “象你这样的读书人不会有这种经历吧!”胡凯得意地说。
    我不置可否,因为少年时期的打架和受伤我太熟悉了,直到大学时期,这种用暴力解决问题方式依然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与他比这个有什么意义?我心里想,让他在我面前保持这种荣誉感吧,人毕竟要有一些值得自豪的东西。
    “多数男孩子总是喜欢用武力来解决无法用语言解决的问题。上中学时我有些朋友就很喜欢打架,在学校里很霸道。”我说。
    “他们后来怎样?”胡凯问。
    “有的进了监狱,有的上了大学。”
    “他们还能考上大学?”胡凯惊讶地问。
    “这有什么!难道喜欢打架就不能上大学?”
    “喜欢打架学习能好吗?”
    我很可笑胡凯提这样的问题,“打架是某些男孩子显示自己原始肉体力量的方式,而学习好坏在于头脑,尤其是对人生的正确认识。一个完美的人在肉体和思想上都应当是强健的。”
    “这倒很新鲜!我那里的男孩子就不是这样!学习好的学生从不打架,而打架的学生学习都不好。”胡凯说。
    “一般来说是这样。这可能是人们用以区别好学生和坏学生的标准。但实际上这种标准很可笑,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是好坏参半的,即便最无耻下流的人也有光明的一面。小时侯我喜欢在看电影的时候问大人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当我长大以后才知道这种对人的看法是多么可笑。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一种是对自己有利的人,一种是对自己不利的人。所以人对人来说只有敌人和朋友的区分,而没有好坏的区分。有一种比喻很能说明问题:在海上一艘船失事了,剩余的人们逃到一艘救生艇上。于是这群人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当中,这种关系就是每一个人相互都可能是同舟共济的朋友,又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这里有两中看待人的标准,如果为了战胜恐惧和孤独大家都应当是朋友;如果为了获得有限的食物和淡水则大家又是敌人。在每一个人的心目中朋友和敌人这两种矛盾相互交织在一起,所以每个人都是痛苦的。在开始的一两天大家都能做到彬彬有礼,这是因为死亡的阴影还没有抓住人们的心,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当食物和淡水成了大家都关心的事物的时候,求生的欲望会使谦谦君子变成食人的恶魔。所以在人的身上好坏绝对不是你死我活的,其实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中善恶相处得非常融洽。可以这样说,善与恶其实是一种事物的两张脸,它显露微笑还是丑恶的原因不在它自己,而在于它要面对的事物。”
    胡凯很惊奇我这种非同寻常的观点,“每个人都是如此吗?”
    “一定会是这样!毫无疑问。”
    “那么你也是这种人?”
    “对!在人的本性中,一半是善,而另一半则是恶。”
    “我也是如此?”胡凯问。
    “你也是!只不过你身上的善似乎更多一些。”
    “不会吧!我应当比你要坏得多。你上过大学,应该比我好。”
    “你错了!象我这种人知识如果越多,那么灵魂中的邪恶就越深重。好了!不谈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谈谈你的打算!”
    “我希望自己能多学点东西。”胡凯说。
    “你有这种想法很好!积累力量的第一步就是学习。只有拥有了知识的力量才能向别人证明你的价值,尤其是曾经藐视过你、轻看过你的人,知识能引导你获得成功,而成功是让他们痛苦的最好方式。”
    胡凯对我点点头,“对!就是要让我继母看看我是怎样一个人,在深圳混不出一个人样我决不回去。”
    “很好!男人就要有这种性格。”
    我的腿突然疼了起来,疼痛使我晕厥。痛苦从我的脸上暴露出来,胡凯很是紧张。
    “需要我帮忙吗?”胡凯试图帮助我。
    “你帮不了我!”我说,“把拐杖给我,我想下地走走。”
    “那不更疼?”胡凯不理解地问。
    “疼痛能磨练人意志,人没有坚强的意志,会什么事也干不了。”
    胡凯于是把拐杖递到我床边,然后扶我下床,在胡凯的搀扶下,我拄着拐杖走了几步。
    “真他妈倒霉!”我一边走一边骂,“我怎么会成了这副样子?我要是没有一副好的身体,以后怎么去面对他们?”
    “面对谁?”胡凯问。
    “我的对手!那些要打垮我的人,那些支配我命运的敌人。”
    “是谁呀?”
    “没有谁,是我随便说说而已。”
    以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痛苦的边缘徘徊。残废对我来说难以接受,我的梦想当中没有残疾这一课。当我努力使自己的思想变得充实的时候,从来未曾设想如何面对残疾生活。真不能走路了吗?我把这种问题不断提给医生,得到的答案是恢复的概率很小。但这种回答不能使我满意。我决不能成为依靠拐杖生活的男子,在世俗的冷眼下接受怜悯。我时常这样想,我必须要靠自己的骨骼和肌肉站立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要完成我的梦想,去周游世界,去体会自然给人类的挑战,攀登雪峰、征服沙漠,我要与心爱的女人在海滩徜徉,在大海上畅游,在暴风雨中颤抖,我要领略飞翔的快乐,呼吸自由世界的空气。对我来说,残疾是不可能阻挡我完成这种少年的梦想。
    我开始练习走路。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学习走路,不知道我第一次开始走路的是什么力量促成的。对于婴儿时代的经历每个人都应该没有什么印象,当真正能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东奔西跑了。而现在,当我开始重新站立起来,艰难地在地上如爬虫蠕动的时候,生命的意志在不断与疼痛搏斗,这种肉体的疼痛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如果我不曾有过强壮的身体,不曾跳跃奔跑过,我如何也不会象此时万分羡慕有健全肢体的人。一个人仅仅有睿智的思想又有什么用?肉体对人类思想的舒展原来是如此重要,不成为一个残疾人真是难以了解其中的真理。
    我住院的所有费用都由胡凯的老板负担。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幸运的,我没有被扔在大街上,或是为没有金钱治疗伤病而苦恼。其间,医院让我通知家里,但我拒绝了,因为我不希望母亲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两个月后,我可以下地拄着拐杖四处走路了。我感到自己继续住在医院里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于是与胡凯老板达成协议,他除了支付我住院期间的医疗和生活费外,另外再给我五万元的残疾补偿。
    胡凯老板很满意,对我没有狠敲他一笔而感激涕淋。
    我出院的那天,胡凯帮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当走过医院大厅时我在门厅的玻璃上看到自己弱不经风骨瘦如柴的形象,于是唏嘘了许久。
    胡凯老板亲自开车送我。在车上胡凯问我今后的打算。
    “你下一步要干什么?准备找工作吗?”
    “你看我这样谁会要呢?”我说。
    “准备打算回家?”
    “不!”
    “那你在深圳生活了?”
    “我不会在深圳!”
    “你到哪去?”
    “我要去四川!”
    “你四川有亲戚?”
    “没有!”
    “你去干嘛?”
    “我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你不会是看破红尘吧!”
    “怎么可能!我要了解人活着到底为什么,我要思考长久以来困惑我心灵的问题。”
    “你现在准备到哪里?”胡凯老板问。
    “没有地方。”
    “那就到我那里!”胡凯老板此时倒是很大方。
    于是我暂时住到胡凯老板的公寓。
    过了三天,我离开了深圳。
    胡凯到车站送我。
    “再见吧!”胡凯搂着我的肩膀说。
    “谢谢你照顾我!”我握着胡凯的手说。
    胡凯似乎有点恋恋不舍,“给我写信!”
    “好!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还会在深圳见面的。”我随口答道。
    第二天我就已经坐在去重庆的火车上了。
    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我感到一丝的凉意。因为没有买到卧铺,所以我与众多路途劳顿的人挤在硬座车厢里。这时已是秋天,但天气依然闷热,车厢里弥漫着汗臭与烟草燃烧的气味。
    我的周围坐了一圈从广东打工回家的人。他们原先在东莞一个建筑工地干活,因为工程资金不到位,包工头一气之下把他们都放了长假。
    他们是四川达县地区的人,一口四川话。我在重庆上学的时候四川话学得很好,所以与他们很容易沟通。我假称自己是四川重庆人,是与他们一样到广东打工,他们丝毫不怀疑我的介绍,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他们中有一个瘦瘦高高、长相英俊的年轻人,年轻人似乎对我这个残疾人很有同情心,看到我拄着双拐,跛脚走路,干事很笨拙的样子,于是事事给我帮忙,倒水,取东西,有时我要解手年轻人也主动帮忙。在攀谈中我知道年轻人叫杨连成,年龄只有二十岁,初中毕业就出外四处打工了。先是到重庆,后又到成都,去年才到了广东东莞。从扬连成谈话中我了解到他家里有兄弟姐妹四人,扬连成是老二,上有一个大姐,下有两个妹妹,父母亲都五十多岁,是四川农民。
    “你在广东哪里?”扬连成问我。
    “在深圳!”
    “干啥子工作?”
    “跑业务!”
    “干嘛又要回家哦?”
    “这不是腿残了嘛!深圳呆不下去了喽。”
    “咋子残的?”
    “唉!车撞的!”我叹口起说。
    “我看你好可怜哦!”扬连成同情地说。
    “是萨!”
    “你回家干啥子?”扬连成问。
    “养养病喽!”
    “你家在重庆市内?”
    “不是!在农村!”
    “你也是农民哦?”扬连成感到很惊奇。
    “是萨!”
    “我看不象哦!”
    “哪个不象?”我问扬连成。
    “手哦!你的手根本就是从没干过重活的样子。”
    “是嘛?”我看看手,的确我的手光滑细腻,不象干过重活的人。“我家里让我好好读书,所以很少干重活。”
    “你父母对你好哦!”
    “是萨!”
    “你一定读了大学喽!”扬连成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没有!我学习不好,没考上。”
    “那你书不白读喽!”
    “是萨!惭愧得很!”我故意显露出惭愧的神态。
    “你还不如象我这样早早就出去打工,赚点钱比啥子强!”
    “我要钱干啥子用,有吃有喝就行喽!”
    “你不盖房子娶老婆?”扬连成瞪大眼睛问。
    “还有哪个女娃要我哦?”
    “你咋子楞个说?腿瘸了就不能结婚喽?”
    “哎!女娃要是有你这样好就好喽!”我说。
    扬连成瞪着眼睛看着我不说话了。
    火车到了重庆,我该下车了。这时我已满身疲惫,由于没有良好的休息,我感到受伤的部位开始隐隐作痛,腿站立得更不稳了。扬连成帮我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我要去接,扬连成赶忙往自己身上一背。
    “我给你拿到车下!”扬连成说。
    “那就多谢你喽!”我只背起一个小背包,拄着双拐跟在扬连成后面下了车。
    “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到我家里来哟!”扬连成说着掏出本子给我写了个地址。
    我接过扬连成递来的纸条,小心地放在上衣口袋里,“我一有机会就去你那里耍,你放心好喽!”
    分手时扬连成握着我的手态度很真诚,我被他感动,这使我有一种被关怀的感觉。最后我站在月台上向车窗里的扬连成挥了挥手,然后背起行李,提着小背包,拄着双拐一步一步走出车站。
    出了车站,看到自己又回到离别几年的城市,心中有一种激动和伤感。我独立的人生就是从这里开始。离开时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少年,满怀征服世界的欲望,回来却是满身伤痛、心灵倍受折磨的失败男子。原来健壮的身体现在却是残废,睿智的思想变得茫然,少年的冲动已被沉静代替,锐气已变得迟钝,持强好胜已成为过去。
    我抬头仰望山上的城市,那熟悉的道路依然还在,整个外貌依然如旧。即便增添了不少高楼大厦,但依然不改我离开时的模样。我四年的梦幻之地,让我的生命机车充满动力的地方。今天,我把车又停靠在这里,我的油燃尽了,疲惫不堪,虽有勇往直前的心智,但已没了奔腾四海的能力。我需要休息;想在这里检修自己;想让自己重新拥有乘风破浪的勇气。
    我要思索人生的意义!我默默地发出誓言,我要在这里忘掉过去,忘掉那个给我带来幸福和痛苦的女人,她的名字、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的温柔、她的眼泪、她的欢笑,她所有的一切都要在这座城市被忘掉。我要重新设计自己的生活道路,再来一次重生。让我对上天做一次祷告,祈求天庭的雷电把我重新塑造;让我的思想透出智慧的光彩;让我的身体如铁打铜造;我要彻底改造我的性格,让它永远不屈不挠;我要拥有天使的眼睛,用它来把前方照耀;我要铸造一颗铁心,让我永远不会为软弱跌倒;我要紧紧抓住命运的咽喉,让它在我的铁拳下苦苦讨饶;我要重新站立起来,用我的双脚征服大地。
    在南岸区市郊的一个乡村里我找到了一所要出租的房子。有两间,带厨房,房租很便宜,周围翠竹围绕,环境异常优美。
    我每天早晨六点起床,首先锻炼自己,为的是让自己的伤腿复原。虽然我的骨头在医院时都已接起,但肌肉和撕裂的韧带没有恢复。医生告诉我,我的腿必须经过长期锻炼才有复原可能,但也只是一种可能。于是在医生给了我一线希望的那一刻起我就打定了主意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伤残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决不能向这样一个恶魔屈服,我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同情和怜悯我决不要得到,我要让自己强壮,要有充满刚阳魅力的身体,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
    在房间里我摆了一套健身器材,花了三千多块钱。按照医生给我制定的一套锻炼计划,我每天除了早晨在户外步行、踢腿、跳跃、拉伸肌肉以外,中午和晚上仍抽出时间用健身器材锻炼全身的各部分肌肉,这是一种和缓渐进式的锻炼,据说需要长期的过程。
    在每天的其它时间,我在房间里读书,或是到竹林里散步思考问题,偶尔也到市里采购一些食品和日用品。我买了几件旧家电,冰箱、洗衣机、电视等等。
    我自己做饭,这是我自小不曾干过的事情,但现实使我必须这样。对于习惯大手大脚花钱的我开始有了细致的经济计划,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支出,管理学士出身的我开始研究如何管理自己的生活基金。
    我在小镇上订了几份报纸,于是每天早晨来回步行取报。在这个幽静的乡村里出现了一个跛脚的年轻人拄着双拐穿着短裤背心天天在三公里的小路上走来走去,刚开始人们用好奇的眼光看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的古怪行为逐渐就没人再去关注了。
    重庆的冬天来临,我开始彷徨起来。我领教过四年重庆的冬天,那是相当难忘的经历。在长江边上的城市,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冬天异常寒冷,夏天异常炎热,这里冬天的温度并不低,但湿度很大,人每天的感觉都是在潮气中度过,是一种刺骨的寒冷,这与北方干燥的寒风有天壤之别。
    在大学时我常想如果冬天是在北方度过该多好,那里可以有厚厚的棉被和暖房抵御寒冷,保住温暖。但在这里,人的肉体似乎是被褥的烘箱,体温是来蒸发被褥里积存的水分,整个晚上都难以有温暖感。
    当现在冬天再度来临的时候,我开始踌躇,试想自己是否需要买一个电热褥,这是我大学时期度过冬天的一条好途径。然而当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懦弱,肉体对享受的追求依然强烈,我明白自己依然没有摆脱肉欲的支配,在我大脑的最深处依然有那么一种摆脱不掉的低级冲动。于是我痛恨自己,痛恨生命对物欲和情欲的追求,发誓更加严厉地磨练自己的意志,我要让自己有勇气抵御寒冷,战胜肉体的享乐欲望。
    当我在秋天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当我四肢冰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时;当我几乎就要被肉体的痛苦打跨意志时,我就默默地数数,背我所能想起的所有外文词汇。战胜自己要比战胜敌人困难得多。我的胃口开始好起来,喜欢吃高热量高蛋白质的食物,肉类和蛋类。
    随着时间的流失,我度过了冬天。我适应了,而且适应得很快。我开始感到自己体内燃烧着火焰,浑身充满了活力,思维敏捷,以前的嗜睡、怕冷、气喘和疲乏消失了,这是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从来没有的感觉。我明白了,锻炼已使我的元气大增,身体变得强健有力了。
    到第二年春天,我扔掉了双拐,开始完全用自己的腿走路。身上的肌肉明显开始突出,腰部变细,以前的肥肉不见了,胸肌隆起,胳膊变得粗壮,背上的肌肉加厚。我的变化是令人惊喜的,至少我已经能够独立靠自己行走了。又过了几个月,到夏天的时候,我失望地发现双腿再没有大的起色,尤其是我的左腿,萎缩的肌肉比以前饱满但依然不能完全正常地行走,从严格上讲我依然是个跛子。
    与我身体上的变化比较,我的思想却原地踏步。我研读许多大师的著作,但依然不能有所收获;依然困惑于心灵的荒芜和思想的迷茫;依然不能从那异常惨痛的感情旋涡中解脱出来。虽然我已淡忘了江楠,甚至一两个月也不会想起她,但也许在某个偶然的一刹那,也许是一次思考问题的联想使脑海里会突然冒出她的影子,那已是模糊的,不能长久捕捉的幻影,一丝美好的回忆,常常给单调寂寞的生活带来一点甜蜜,或是苦恼和伤感。
    在这年的夏天,我在这个封闭小圈子里开始感到憋闷,也许是炎热的天气使我的心情烦躁。有一天当我整理东西时发现扬连成给我的纸条,于是决定出一趟远门,到外面散散心。
    这样我离开生活了快一年的小屋,去找扬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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