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匪好像一群盯上血腥味的苍蝇,咬着石头不放。草场那么大,都避不开他们。匪首是个瘦子,绑在身上的衣物极不合身,帽子半钉在那拳头大的脑袋瓜子上,遮掩住老鼠贼一般的小眼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十分阴险。腰细的如女人一般,坐在马鞍上像风里摇摆的稻草人,军裤别在黑靴里,全然两只涂了黑漆的枯木棍子,插在乌鸦黑羽一般颜色的东西里,如捆在马腰两侧的两只鼓槌,不时蹬打马肚子,却有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盛气凌人的架势。
石头骨子里的猎人魂魄又消消的爬了出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致命一击。擒贼欲先擒王,他瞄准了那带头的瘦子。他心里想,即要面对的是洪水猛兽,无法预知什么时候降临, 什么地方遭遇,自己一切被动,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对方麻痹大意之时,果断去奇招,打掉主心骨,使其乱了阵脚。羊刀子磨砺的寒气逼人,好似久违沾血的恶魔,霍霍等待痛快吸食一顿。马鞭子猛力挥甩在半空,发出穿透脊背的凄凉的刺啦声,好像夜里冷不丁劈来的闪电,指不定谁吃了谁呢!
石头叮嘱了营地里可以干活的老阿爸们,让他们不敢太大意,谨慎大漠那边的土匪,唯独没有告诉女人们,怕她们紧张兮兮,尤其乌伦珠日格,石头是她的命根子,更不能让晓得石头的主意。
果不其然,刚抢去不多几天,那般贪得无厌、屡试不爽的马匪朝着石头的马群又奔来了,搅得沙石飞扬,个个得意地吹着野蛮的口哨。还是原来的那个瘦子立马当先,在空中挥舞着套马绳,就如一股不可招架的狂风袭来。石头不慌不乱把马羊拢聚在一起,自己倒像位长天生派来的凶猛的门神挡在前面,随着一阵沙土扫眼过来,说慢也快,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鞭一挥,狠狠把那桀骜的瘦子打的人仰马翻,后面的随从惊呼中赶紧勒住缰绳,被瞬间点僵在那里,一下子都惊魂了,除了马蹄子抬起、放下的之外,一群凶煞便跑得不见踪影。
石头很镇定,嗖地拔出羊刀子,架在瘦子的脖子上,由于很有力,已经给割了一道红印子,瘦子由于从马上摔下来,从他獠牙的狗嘴里发出呀呀的疼痛声,有些歇斯底里,还夹杂着“饶命”的祈求声。猎人的直觉告诉石头,对待这类狡猾痞子绝不能手下留情,否则放虎归山必留后患。再者,又担心他那随从们横冲过来夺人。猎人好不易得到了不是善类的猎物,角色瞬间从猎人自然变换成屠户,这似乎正合羊刀子的本意,一划拉,瘦子的脖子给抹掉了。掠夺杀人者最终难逃被杀的命运。失了主心骨的随从们一掉马屁股,鬼哭狼嚎般一溜烟消失了。
至于后来,土匪都怕瘸子石头三分,也再没有发生过马被掠的事情。
而石头明白,他是手无寸铁的放牧人,不是猎手,也不是屠夫,更不是以牙还牙,好赖不分的土匪蛋子,他必须低调并适当的示弱,才能在“狼嘴”下留得一分生计。
要说石头是块坚硬的石头,这仅是他自己对自己一贯的评价,阿木尔、乌伦珠日格以及营地里老少们没有一个人不觉得石头这个人厉害,放牧是能手,驯马也是高手,为人更没的说。
没有法子道得明白究竟石头属于那种类型的人:木头脑瓜是有些,但又不全是,遇事时,那双冷峻的眼睛总有法子;为人忠厚,为朋友舍得一身剐,但识人很准,识准了才肯结交,比如和阿木尔;要说性情孤僻,可与羊马却有唠不完的嗑;迫于生计杀羊无数,如一介屠户,却不断向长身天忏悔罪过;在他女人眼里,他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而乌伦珠日格在他眼里,是支撑他活着的唯一灵魂;从来不怨恨无缘见面的生父和生母,反而在旧社会的皮鞭抽打下,愈发爱着草原赋予的一切,顽强地承受一切;目不识丁,只识牛马羊,羊刀和马鞭,却蕴藏着一棵平凡中非凡的爱国情感;没法子解释活着的理由,却一心一意地活着,一切顺其自然;浑身荒野的羊骚味,表面十分粗鲁,然一生从没有和谁吵过架;......
他的生命属于草原,和每一株草一样轻,却总有道说不完的“重量”啊!
此刻,石头隐隐感觉到生命不是一块不怕风雨侵蚀的石头。有从死神牙缝里逃脱的经历,也有目睹过别人咽气的情形,死随时在进行,在远处,在身边,看不见和那看得见的地方。三十多岁,身体大不如从前,突然一下子深切体会到年迈老阿爸的蹒跚了,不久前,亲自送走了两位孤独的老人,漫长的一辈子随风而去,和死去的牛马羊没有任何差异,长天生全部收容了。而那些跟随阿木尔革命的伙伴,大多还来不及知道三十岁的滋味,就叩见长生天去了,生在草原的他们,死在了他乡,何时魂能回来放牧呢?
借着深秋夕阳赐予草原的金光,石头两手缩在袖口里,一瘸一拐在草丛里踱着步,两个徒弟躺在马背上呼呼大睡,一天又将过去,石头嘴里自语说,“等忙过这个秋天,该好好养养身子骨了,要不乌伦珠日格和帖木日布赫要吃苦啊!”自个儿咧嘴笑了笑,继续踱着他慢悠悠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