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返回地道,再次出现在榆林农庄时,地面上已经恢复了宁静。
只是,在灰蒙蒙的硝盐弥漫下,是东倒西歪的房屋和满地呻吟的人们。妇人们一钻出来就拽着娃娃四处奔跑寻找各自的家人。或抱头痛哭,或掩面哀嚎。凄凄惨惨戚戚。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是张七的声音。
我反头一看,只见张七黑着个脸,朝我瞪着铜铃。他定是怪责我没有完成他千叮咛万嘱咐的重托。
我见他无恙,心中一喜,“张哥,你没事吧!没事就好!”他根本不理会我的兴奋,又张口开始数落。这时,任七也赶了过来,看见凭空冒出这许多妇孺,自是知道我们去而复反。
他也对着我皱眉叹息:“妹子你为何不听话#蝴们要是再打几轮火炮,只怕地道也要堵死了。到时候一个也走不了啊!”
“倘若你们走不了,我们独自偷生也不安乐。”我和众妇人互望一眼,代表她们说道,“大家是一家人,自然该共患难。况且他们的红夷大炮,只怕再也打不响了。”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明军定会派个副将前来“验货”。我也不再说些废话,只道:“二位哥哥赶紧用绳子将我绑了,我保证明军不敢把你们怎样。”这又一边高声对其他人道:“死者已矣。你们也别急着悲伤。保存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收拾东西先从地道出去避避,此地暂时不安全。”
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我,完全不知所云。他们定以为我在炮声中丧失了理智吧。
我一咬牙,对任七、张七深深鞠躬,直白道:“对不起,二位哥哥,小妹一直有事隐瞒。——小妹并不是叫什么朱七七,小妹其实姓唐,小字圆圆。是大明的女军统领。”说到后面声音渐弱,“小妹并非存心隐瞒,只是……只是,唉也是,当时小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他们半天并无反应,不禁急了,“是,小妹虽然是大明的人,但大家真心待小妹,小妹也希望大家能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日子。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请相信小妹,小妹已让一大婶前往明军送信,说你们把我扣押此中。明军定然会派人前来探真假,只怕就在这一时半会了,二位哥哥就请相信我吧。”
好半天,任七才说话:“你……你说真的?!”
我木讷地点点头,都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欺骗,“是,小妹虽隐瞒身份,但,但也确实把二位当哥哥,确实把诸位当家人……”
任七摆摆手,我嘎然而止,以为他要数落什么,谁知他竟有些喜色:“娘娘您误会了,我们怎会不信您?只是没想到和我们朝夕相对的朱家妹子会是唐娘娘,一时无法接受罢了。倘若平时有啥地方粗手粗脚得罪了娘娘,还不要见怪啊。”
他说这样的话,简直让我抓狂。“你们……你们不怪我?你们和朝廷是敌对的,我也算是你们的敌人啊。”我有些不能理解了。
张七呵呵笑道:“咱这些个农民谁真心想造反?要不是没有饭吃,没有衣穿,谁会去拿性命开玩笑?何况,朝廷是朝廷,您是您。宰了满清鞑子的狗皇帝,是咱汉人的英雄,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您是怎样的心肠,我们又怎会不晓得?嘿,倘若大明由您来领头,天下间只怕没人造反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跟着附和起来,一个个竟化悲为喜,忘记了刚才的伤痛一般。我实在无地自容。误打误撞被人认为杀了皇太极,成了多铎的仇人,却也成了汉人心中的“英雄”!真是世事难料。
我扯开这个话题,回到今天万分紧急的事情上来:“大家既然相信我,那就按我说的话做吧。圆圆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加上现在大明情势危急,大家的日子过得不安稳,圆圆虽知道,却也无法帮助什么。圆圆现下能做的,就是想法子让大家都全身而退。”我转头对任七道,“快些将我捆了,到时候明军派人前来,定是曾见过我模样的,他认出我后,自是会下令撤兵,你们先外迁躲避一阵,我回京后会再想办法让皇上不再对此地用兵。”
任七沉声道:“那您……会不会有危险?这个方法,可行吗?”
“不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朝廷正四处寻我下落,他们不会白白放过这样一个邀功的机会。”我无奈道。
“但是,”任七欲言又止,“不瞒您说,闯王现在兵强马壮,又有李大将军做先锋,简直是如虎添翼。恐怕京城不日……不日就是闯王的天下。您若此时回京,到时候闯王入了京,你岂不是……”
“任哥操心了。”我宽慰道,“我和你一样,相信闯王是仁爱之师,即便我是大明的人,相信闯王也会善待的。”其实,回去的结局是什么,生与死,真的难料。
任七不再说话,正此时,一个女人小跑过来道:“李大嫂带了个穿盔甲的人来。”我赶忙示意任七,他只好狠心从旁边捡了几根稻草,把我双手随意反捆,命张七假意把大刀架在我面前。
“唐通?!”我实在没想到朝廷派来围剿榆林农民军的竟会是他。这个小将也算是我的本家,现已从游击将军提升为居庸关总兵。没想到,朝廷会人才凋零若此,连剿匪都需要调边关对抗清兵的骑兵前来应付。
唐通自也是一眼认出我来,验明正身,一番交涉,一个响箭,直冲云霄。
这响箭预示着他们的脱难,也预示着我得回到那水深火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