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该想到。
崇祯根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离开,没有打算“东山再起”,他根本就已经打定主意和金銮殿、和大明江山共存亡。他叮嘱朱慈烺好好保存自己,寻找吴三桂等人的帮助;他连传国玉玺都交托给我,可不就是荆蝴如今的努力安排好一切?要以身殉国?
和历史一模一样?!
我心被历史的利刃戳了一下,想到崇祯和王承恩登上紫禁城北边的煤山(今景山),举目望家国,烽烟四起,喊声动地。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这样的情形,让我只想想便觉得痛心。
一国之君,到最后只有个平日里为虎作伥的太监陪在身边,极目苍凉,怎样光景?
我似乎看见崇祯披头散发立在山丘之上,眼里的泪已经干枯凝结,他仰天长啸,呼喊出一句:“愿生生世世不入帝王家!”回音响荡在腥风血雨的北京城上空……我的眼睛好像被血色给染钝了,再看不清别的东西。
我逃也似的朝门外奔去,我无力去正视崇祯的死亡,我甚至连和他告别的勇气都没有。我一个人往外奔着,一路出来,一个太监宫女都不曾碰到,偌大的紫禁城,寂静地怕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昏沉的天阴郁得吓人,乌云好像是一片巨大的陨石正朝地面缓缓进发。我感到胸口一阵气闷,矮身抚在墙根喘息。
好半天,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嘎然而止,我返头一看,原来是朱慈烺背负着长平公主、领着两个妹妹。
我大口吸着气,感觉胸口通畅了一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是殿下。”
朱慈烺面无表情道:“娘娘为什么一声不坑就走了?为什么不再劝劝父皇?”
我苦笑一声,望着空空的蓝天惘然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够改变得了的。”看他一脸凄凉,我只好强颜安慰道:“我劝不动你父皇,却也定不会让你父皇失望。殿下,当下能做的,就是保存你自己以及诸位公主。”
朱慈烺默默地点点头,他耸了耸,把背上的长平往上挪了挪,艰难地扭转脖子往宫门里望了望,好一阵子才反转头来,眼睛红红的,“劳烦娘娘带路了。”
我这才牵起一个小公主的手,朱慈烺负着长平牵着另一个小公主,缓缓地朝宫外走去……
北京城的街道异常地凄凉。店铺统统打烊关张,卖货郎挑菜翁都不见了踪影。
笼罩在城破国亡阴影下的人们,再无心思进行任何交易,更别说娱乐活动了。间或有行人匆匆走过,低头勾背,道路不目。
我和朱慈烺根本寻不着车马,只好徒步来到吴襄府门前。这个辽东大将一度赋闲在家,只是最近几月崇祯为了笼络吴三桂,给乃父安上一个京营提调的官衔,还晋升吴三桂为平西伯,只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是徒然了。
我颓废地走着,感觉这一路特别的漫长,脚步特别的沉重。直到我重重地叩击着吴襄府门上刚刚粉饰喷金的门环,听到门内有人应声,我才从混沌的世界里晃悠出来。
红漆大门吱呀着裂开一条细缝,门内探出半个头来,是一傻乎乎的小厮,他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茫然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几位,有什么事?”
我松开牵着朱徽晴的手,(这两个公主尚年幼,又是庶出,崇祯还没来得及给她们封号,其中一个四岁的名叫朱徽怡,而我牵着的叫作朱徽晴。)想了想拱手道:“劳烦小哥告诉吴老大人一声,就说吴大帅故友前来有事相求老大人。”
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到小厮手中。非常时期,只好用寻常招数。
那小厮咧嘴满口答应,笑着跑进去。
我看了看长平公主的脸色,毫无血色的苍白,景况只怕越来越差了。
不一会儿,那小厮领着吴襄走到正门来。
吴襄第一眼看到我,不禁一愣,正不知该不该行礼,猛然瞥见我身后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的太子殿下,更是惊讶。他看太子一众都是平民百姓的装扮,料来不好随便行礼,只好抱拳相询:“请问,尊驾亲自前来是何事情?”
“吴老大人,这里人多眼杂,不如进去说罢。”我抢先道。
吴襄犹疑了一下,点头开门请我们进去。
我牵着朱徽怡和朱徽晴的小手,率先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朱慈烺拧眉看我一眼,似在询问:这就是我所说的安全之地?
我不置可否。
进入正厅,吴襄着人帮衬着太子放下背上的女子,他这才发现太子背上用披风包裹的女子浑身浴血,而这昏迷不醒的女子竟然是崇祯平日里最喜爱的长平公主!
吴襄张大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国将破,君将殁,帝子无着落。
摒退他人,我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吴襄老来世故,虽爱国,但此刻面对这一众的伤残小弱皇家血脉,终究也犹豫了。
我怕他说出推却之辞,不好收场。只好扯过吴襄,小声道:“吴老大人,请勿推辞。圆圆知道,吴老大人的家,料想是京城相对安全的地方。”
吴襄抬头看我,一脸惑然。
我心道,莫非吴襄还不知闯王大将李过就是昔日的吴三桂,自己的养子?!
不可能#蝴在装傻冲楞罢了。
我点出道:“圆圆知晓一些信息。闯王帐下新起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听说是闯王的侄儿,想必吴大将军也有所耳闻吧?”我定睛看他,不再相比,婉言道:“圆圆并非有意刁难,也无意理会这政事交叠,只希望寻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护住几位公主周全。吴老将军,陛下恐将以身殉国,还望老将军怜恤几位公主的孤苦无依。”
软硬皆施,吴襄微一沉吟,走出堂下,高声唤道:“圆圆,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