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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天爷真有眼光
    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黎迦和荣世杰认识的差不多了,如同密友,可以无爱不做。荣世杰常拎着小礼来“琼宇宾馆”看望黎迦。名为看望实为套近乎,请吃请喝花的银子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荣世杰对黎迦有色没有爱,在一次被拒绝的禽兽行为时,还大骂:“你不跟我跟谁,只有老子舍得为你变穷。”黎迦惧怕的眼神看着这位失去正人君子风度,将来的穷光蛋,用果刀把他赶出了家门。很干脆,是少有的把富家公子赶出闺室的女人,不愧“鉴湖女侠秋瑾第二”的称呼。
    其实,荣家有一桩见不得人的丑闻,这个丑闻使荣世杰对黎迦以及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只有几个适合作间谍的亲信知道。“知道”也随着时光掠影驻足难留,风吹云散永无踪影。最后也只有荣家的人暗度陈仓,对外不敢声张,如同冬眠的蛇,等到冬尽春来方才毫不保留地爬出来,四处觅食,还要留些痕迹。
    有一次,荣世杰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东颠西倒,走歪了每条路,看朦胧了每个女人。他思维紊乱,头重脚轻,却记得“琼宇宾馆”的路通向何方,“琼宇宾馆”住着位漂亮女人,使他不敢为所欲为,越雷池一步。
    每个人都知道趁酒劲发酒疯犯傻事是可以被原谅的,罪大滔天也会被从轻处罚。
    荣世杰四处求经无辙就借着酒劲敲响了黎迦的门。
    门开了,漂亮女人黎迦一双洞察有力的慧眼识破了一切歹意和邪念,欲要关门,却被一双力大无比手挡开了,人很趄趔地晃进来。黎迦看着这位头发蓬松满脸污垢,领带多龄且旧,白色西服灰且皱,十足的赝品叫化子,心不免咚咚直跳,恐惧的撞击声划破肚皮,整个人不住的往后退。
    荣世杰借着酒劲胡言乱语:“黎迦小姐,你太漂亮了,像个天仙,老天爷真有眼光,让你下凡到我荣世杰的眼前一睹你的容颜你的高贵你的气度——”似断又续地说:“但这些都不属于我,与我没关系,我每一次来都想看看你,让你了解我,可你——,什么也不问,也不说,只他娘的个我扯淡,叫我无从说起——”
    荣世杰酒喝多了,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但心里还清醒。
    黎迦望着语无伦次的荣世杰,一目茫然一目局促,也跟着语无伦次:“荣先生出身商胄,相貌堂堂,难道还担心没有漂亮女孩相伴不成?”
    荣世杰一听“相伴”,迷迷糊糊地说:“有啊,只是没有黎小姐漂亮,前年让我们家赶走了,那个婊子,不生儿子,赶走了。”荣世杰世袭了他们家的封建思想,在这句话里得到深刻且露骨的表现。
    黎迦在家时候常听她母亲说过“生儿子的女人是幸福的”,而今又听到类似的话,心里顿时生出做女人的不幸和做女人的种种困厄。但她却有一种信念:做秋瑾一样的女人。“生当做人杰,死亦泣鬼神”,并向世人宣告:女人比男人伟大。
    黎迦听了荣世杰的话,愤然道:“你们是什么狼心狗肺的家庭,不生儿子就把人家赶走了,还有脸说!”
    荣世杰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自觉失语,无可挽回,只好再失下午:“你不懂,我们家那么大产业没男人谁继承,不能凭百无故送人吧,生女儿,算了算了,不说了,一说就气。”愤怒的气如同猪屁,打乱了猪窝。
    两人沉默了许久,荣世杰不等黎迦追问第一娇妾的始末,就独自打开窗户向世人宣告自家茅坑的丑闻,生怕放不走一只苍蝇。
    八十年代的中国大学迎来了第一股改革开放的春风。那时的“春风”很害羞,偷偷吹进大学校园,那儿阴暗那儿有地下组织,个个窸窸窣窣,窃窃私语,老鼠磨牙似的一边磨牙一边警惕四周的动静。两面的注意力都很集中,很少失误。动物学家说,每种偷袭的动物都有这种本能。
    那时的女生在中学压抑了五六年,上了大学一有小男生的追求,就满口答应,决不再说“我年龄还小”这种幼稚的话。荣世杰就抓住了这样一种机会,把第一捆秋天的菠菜暗送给了梅月姣。梅月姣这部收音机接收能力抗干扰能力都很强(这部收音机绝对国产),一有电波传来,马上接收,马上翻译成语言,并还给对方一个甜蜜的微笑。梅月姣边接收电波边吃菠菜,很忙,以至于把教授讲的课排斥的一干二净,绝不手下留情,暗示对方自己冰清玉洁。荣世杰仿佛进了茶楼,品尝高档微笑的香茗,有种奋发图强的决心,认真听了一节课,而且是平生第一次听懂的课。这节课,荣世杰听懂了知识,有了前程;梅月姣看到了爱情的火花,失去了前途。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也。
    挥金如土的荣世杰请梅月姣吃了顿西餐。饭前饭后都是荣世杰鼓吹自家的产业包罗万象,他父亲荣昌怎样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仰慕的四足朝天。并且还大大咧咧地说:“咱们的大学算什么呀,不过是我家产业中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我拍拍身上的尘土都比学校值钱。”
    梅月姣如同农家小妹一样用羡慕的眼光审视荣家大公子身上发出的自豪神气。这种神奇好像自己红色的小花褂发出的,也跟着自豪地说:“你家那么有钱,怎么不向学校捐助点,改善一下我们的学习环境,增加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岂不两全其美。”
    荣世杰没人性地说:“谁捐给他,我又不是雷锋!”
    梅月姣小家碧玉,在他父亲的手心里养尊处优,不通世务,对家庭充满依赖,却不知雷锋隐士为何许人也。她睁大好奇的丹凤眼,问:“雷锋是谁,他结婚了吗?”
    后来,荣世杰在出身篷门筚户的梅月姣的怂恿下,破腹取粮,双手捏紧含有胃酸的米粒,粘在了学校的帐簿上。千金被博一笑,仿佛在过人生第二春,老树开花,晚开早败,瓣瓣如同逝水浮萍,毕竟东流去。
    校园温暖的风吹着温暖的梅月姣。梅月姣这两天在学校风光了一场,学校的一切荣誉之声,赞美之词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像落花洒在她乌亮的长发上,如同仙女下凡,乘着紫色祥云,闻着阵阵芳香,翩翩飘下,然后信步顾挽。
    校方用那笔不大不小的钱买了些小人书,藏进图书馆,用来改善学生的大脑环境,清除七十年代落后的瑕疵概念。
    校方的赞美太多太广,多余的都跑进荣世杰的耳朵,使梅月姣吃亏是福。荣世杰一听到那些赞美之词,就跑到自己拿学费在梅月姣的公寓楼下租的被自己磨白的空地上大叫梅月姣的芳名。梅月姣的名字本来不错,被荣世杰一叫如同抗战时期小村民尖叫“鬼子进村了”,很恐惧。但人家小家碧玉梅月姣就爱听,一步三跑下了楼不客气地挽着荣世杰的胳膊装小娇女,荣世杰装大男人,故作稳定成熟之状。
    无人去处,荣世杰摸摸梅月姣红润的脸膛,拍拍梅月姣圆滚的屁股,说:“月姣,你真行,在学校出名了。”梅月姣推辞道:“还不以为你,要不然我这辈子都要沉沦沧海了。”荣世杰拍拍自己不怎么宽阔的肩膀说别担心别担心有我呢。梅月姣笑着说还你呢,吝啬鬼铁公鸡。
    阳光很美。荣世杰从裤腰带上解下一件东西,说:“怎么样,喜欢吗?”梅月姣泪眼看着发光的钻石项链,一时惊住了,只听荣世杰又说:“今天是你生日。你我两个人一起过好吗?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钻石项链套在脖子上,梅月姣尊贵起来,有一种做人上人的快感,激动地说;“谢谢你,世杰。”
    风也很美。两个人拥抱在光天化日之下,招引祝福的眼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天天改变。
    梅月姣的善良被荣世杰感染的越来越尖刻,越来越自私自利,再也不向别人解囊资助了。以后,在荣世杰的包装下,生活奢侈,作风放荡。荣世杰把梅月姣修炼成精,决定娶回家。荣世杰眼里,女人不光是床上用的,也是为繁殖后代用的,这个女人就是梅月姣。
    大学毕业后,荣世杰把梅月姣领回了家。那时候,荣大亨不在家,荣老太又做不了主,只好主随客便,款待下来。梅月姣想吃什么,想穿什么,荣老太就吩咐下人去做,一点也不打折扣,毕竟这是儿子的女朋友。时间一长,荣老太暗中嘀咕:“这是你家还是我家,一张三八脸越看越难看。我儿子怎么看中她呢?”嘀咕归嘀咕,儿子的女朋友不能怠慢,只好皮笑肉不笑,好言好语给照顾着。梅月姣坐安不思危,吃的最香辣,穿的最流行,不工作,每天抱着西洋狗打发时间。
    荣老太与梅月姣每次见面总是寒暄礼节,“你好”,“谢谢”,“对不起”,之后就没了,像梅月姣抱着西洋狗打发走的时间,空洞也无聊,掏心的话谁也说部出来。可见,后宫的权利也很重要,生怕某个女才人危及权位。这些人的个人利益在生命中占据绝大部分。快成一家人了,却什么也不能说。
    梅月姣虽然不懂怎样孝敬未来的婆婆,却知道怎样迎合荣世杰。有一次完事后,梅月姣趁荣世杰疲惫不堪倒头大睡时,说:“你妈怎么那样,是不是老了不懂的皮肤配合,就知道皮笑肉也不跟着笑,挺怕人的。”
    荣昌是个地地道道的金融家,下属的产业有多种,银行,保险公司,证券公司,信托投资,还节外生枝房地产。荣昌工作繁忙,日里万机,经常几个月不回家一次,家里多位美女儿媳妇也忘了去看。荣世杰打电话说,老爸呀,你儿子为你找了位儿媳妇,美丽极了快来看吧,堪称当代大小乔之融合,专门负责生孙子来了。千里之外终于听到一个令他满意的声音,说好好好,你爹最近业务繁忙抽不开身,有时间就回去,先让你妈好好照顾着。荣世杰埋怨,你不来生不出孙子别怪我,我可给你领回家了。
    生孙子好像是荣昌的任务,与荣世杰生儿子没关系,他只管往家里领女人。荣昌深受孔孟思想的影响,儿子的话仿佛说他大逆不道乱臣贼子违纲乱纪,于是发出苍老的声音训斥:
    “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我听着,生不出儿子别叫我爸爸!”
    电话“咣当”一声挂上,荣世杰痛心疾首,暗骂自己不孝,后都没有。但后顾之忧来了,如同一只只赶不走的苍蝇,在吸血。
    荣昌的金融产业大都以“世杰”命名,此意不言而喻。荣昌中年得子,事业如日中天,喜上加喜,一时糊涂便把这名字给了儿子,以示寄托和希望。荣世杰不负父望,从小立志要像他父亲学习,成就未来,并在课本的扉页上写着“奴隶学习,改变命运”八个大字。最后,“奴隶”终于一鼓作气,考上了大学,命运被改变。
    古人活着只为争一口气,于是“学而优则仕”;现代人活着只为吐一口气,名曰:先吐为快。
    荣昌给儿子一个不小的职务,即在他下属的省城银行晋儿子的级——副行长。
    荣世杰每天下班后都马不停蹄地狂奔梅月姣的怀里,寻求母性的滋润。梅月姣除了用阮玲玉的发型飘逸荣世杰的虚荣外什么也不会。荣世杰对这种小宠物般的迎合习以为常,渐渐冷淡下来,只顾喝盖碗茶,看报纸。梅月姣过着舒适无忧的日子总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便背地里冥思苦想做荣太太的药方。庸医找药方的速度是惊人的,转念就可以想到,掂来即可使用。药方就是名不传经传的怀孕,怀孕本是每个女人奉献心爱男人的唯一幸福礼物,而梅月姣却图谋不轨,可想而知下场可悲可叹!
    荣昌这一年在外掳敌商场,忙里偷不了闲,回家看望漂亮儿媳妇的希望也泡汤了。
    梅月姣喝着琼浆玉液,睡着绒丝绸缎,抱着金光闪闪的荣世杰,一觉睡过去,倒忘了寒风禁不住的爹娘。偶尔发烧想起来,就偶尔往家里寄些碎银,问候一下平安,不忘多嘴一句:“我在这儿很幸福啊。”
    梅月姣舍不得离开这个遍地黄金的四合院。这儿的荣华富贵看在怀里,嫉妒在心坎上,离开这儿就等于进了乡下的茅屋,进了贫困的象征。况且梅月姣不喜欢从牙膏里挤出一毛钱去刷牙,牙齿再洁白也属于贫穷。
    钱,钱是什么?钱是一切,更是王八蛋,很多人都在为王八蛋忙碌着,叹息着。等中国进入共产主义,这代贫穷的中国人已经死光了。有钱在社会上流通,就等于有贫穷的人在社会上流浪。谁也该不了谁的命运,这是这个时代的无奈。
    话又说回来,一个人拥有财富的多少,就等于这个人为这个社会做了多大贡献。
    梅月姣的肚子一天天膨胀,意味着梅月姣的计谋一天天裂变。荣世杰有了新任务,下班后买些营养品抱着大肚子儿子长儿子短地乱叫,叫得梅月姣浑身酥痒。令梅月姣担心的是,鸡蛋里有根骨头怎么办?梅月姣一担心就中计,鸡蛋里确实有根骨头,而且还是从男人腰间卸下的那根肋骨,绝对正宗。
    怀孕,痛苦的怀孕。
    北方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西伯利亚寒流麻雀战似的一阵接一阵。寒风肆无忌惮地啃噬着草地,啃噬着城市的棱角。狂雪凛冽地下着,人寻求温暖地活着。
    自从梅月姣怀孕之后,荣世杰难耐伤春之苦,除了晚上回家抱着大肚子喊醒儿子作运动之外,白天就在外面寻花问柳。寻得花问得柳小巧玲珑,一双胖胖的小嫩手让他摸来摸去,柔顺无比。荣世杰不敢得寸进尺,摸一下,亲一下,就完了,生怕再弄出第二个梅月姣来。此花亦此柳逆来顺受,不喜欢荣世杰这样宠着她,忍够了就咆哮:“你摸呀,你碰呀!”
    几十个日子交织成感情,偶尔碰一次,感觉很爽,接着又一次,的确很爽,瘾上心来,第三次弄巧成拙。不想此宝贝成为日后荣世杰的夫人,生一子,名唤荣子秋。
    荣世杰无可奈何地照顾着梅月姣,蹒跚的小脚这一年走路也不怎么顺心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似的,不让她去做。刚熬好的鸡汤没走两步就打碎了;刚买的新鲜栗子还没拿回家就丢了……荣老太的灵魂中有一种不祥之感,她把这种感觉归源于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蹄子。梅月姣在为荣家痛苦的怀孕,无形中成了荣家老太灵魂上的不祥之星。
    没和荣世杰谈婚论嫁是不祥之星梅月姣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梅月姣以蠡测海,一些小错误还犯着。天冷了些,梅月姣温柔在荣世杰的怀里,小鸟依人,细声细语问出了每个女人都不该问的问题:“假如我和你母亲同时落进河里,你先救谁?”
    这问题的难处在于那个母亲是男人的母亲,如果改成女人的母亲绝对好答。女人的智慧在于回答问题的条件必须考虑,不能避实就虚而要面面俱到。
    愚昧无知的女人都会问及类似的问题,掉进河里淹死也无所谓,毕竟男人移情别恋用不着痛苦,用不着为这样的女人支吾为难,哼气半天没一个屁。然而,趴在大肚子上听还未成形的儿子叫“爸爸”的荣世杰却有了个屁:“当然先救你了我的心肝宝贝,我可舍不得你死。”梅月姣天真地说:“我可舍不得死,我还要留着为你生儿子呢,看这几天把你累的,脸也瘦了,儿子也胖了。”
    荣世杰说没事没事,只要你生个儿子这个家就归你了,我妈都得听你的。梅月姣说生什么儿子,生个漂亮女儿不行吗?荣世杰像晴天里听到一声响雷,不满的说老爷子那脾气你知道,要是抱不上孙子,他死不瞑目,懂吗?
    一块阴影笼罩着梅月姣,逃也逃不了,只能被逐。
    荣老太在院子里看到儿子房间的灯熄了。熄灯的时间比以往早了些,就是说这个夜比以前过得长一些,矛盾的解决需要一个漫无边际的长夜。荣老太天天在家面对与自己心灵不能沟通的女人,煞是碍眼。你往客厅走,她从客厅去;你往院中来,她从院中离。两个人像做着你追我赶的游戏,一个有年代,一个有青春,谁都不怕谁,谁都不怕输。
    荣世杰对梅月姣由冷淡变得温暖,原因不是梅月姣越来越小鸟依人了,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快出世了。床头的水果摆的满满的,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提前准备。梅月姣拿着小飞机在空中盘旋,速度在加速,时间在飞逝。
    天空飘落的白雪变成小雨,润泽每一块麦田。
    杨柳枝忍耐了一冬的愁绪,在春天吐成了一片片碧青色的叶子,轻吻着慢慢拂来得暖风。樱花,杏花,桃花,梨花,打扮的花枝招展,一张张泛红的脸朝着蝴蝶微笑。谁知道另一个世界有人在产床上痛苦的呻吟,两手空空抓不住一根稻草。舞台上的悲剧有人在现实生活中演。
    医院岑寂无声,白衣圣人来去匆匆。
    荣世杰坐立不安,遛到外面抽烟,像在抽去整个冬天的愁絮,吐出春天的花朵。刚抽到一半,就听到“哇哇”的哭声,像公鸡报晓,像早柳呐春,像轻烟袅娜,像古筝行云。护士笑容可掬地抱着婴儿出来,荣世杰急不可待,伸出往婴儿的裤裆里摸,果然不出意料摸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就叫:“儿子,是儿子!”
    护士看了生气,怒道:“什么儿子,放开我的手。”
    一间病房内,荣老太在希望中沉思,在春光中沐浴,无可奈何地说:“女儿就女儿吧,我正想要个孙女呢。”
    梅月姣像个僵尸,神情呆滞,嘴唇干裂,泪流满面,半卧在床上,纹丝不动。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眼泪并不感人,眼泪中的故事才感人。荣老太自做主张了一次,为肉嘟嘟的校猴女起了个名字,叫荣融。荣融正睡在妈妈的怀里,不知风花雪月地睡着。荣老太老泪纵横,实在看不下去,就把家里的一个保姆支使过来,专门照料梅月姣。
    梅月姣精神失常,花容尽失,四肢羸弱,双目无神,如同枯槁的沙漠,与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形成鲜明对比。保姆不厌其烦日夜守候,如同怜悯自己的孩子。襁褓中的荣融,做着说不出的美梦。荣世杰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飞向何处,人海茫茫,只有自己知道。
    梅月姣迷迷糊糊睡了,一时突然醒来,抱着软绵绵的枕头赤足散发往外跑,满嘴呓语似的说:“融融,我带你找爸爸,找爸爸……”保姆拉祝糊她的衣角说:“少奶奶,你别去,找不到的……”话没说完,梅月姣如脱缰野驴,扑向人潮涌动的街道。大街小巷,人们很容易看见一个抱着枕头为“枕头”找爸爸的疯女人。
    疯女人摧残着正常运营的市容。
    倘若这个世界还是人间的话,就有人去拯救,然而没有。说明这是个连地狱都不如的人间。四月的春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谁认为这时的小雨是观世音普洒的圣水。圣水流淌在城市的深沟浅渠中,如同城市温热的血液,灌养着这个城市的楼房。城市的雨伞在街上川流不息,各奔各的归宿。
    梅月姣被民警送进了疯人院。她在疯人院苟延残喘地活着,悲哀地活着,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两眼麻木的看着窗外,一整天下来都是一个表情。
    进一年,近一年,尽一年,这一年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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