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镇的简约街像往常一样宁静,蝉噪起不了风浪,雀跃奏不起天籁之音。何年何月两三层楼房一夜耸立,客栈商爿沿街而火,可惜不是上集时候。几个走动的人群告诉你,此地还有人住。中国的绿色小城在平静中起步,任谁也不能破碎她的梦。共和国,这是你的希望。
柳妈居住的楼房虽说有点破,但还不至于落在凤尾。门外锃亮的商品琳琅满目,可以遮掩楼房的陈旧。那年的帮手依然还在,他已经长成轻车熟路的商人了,说起做生意,他头头是道,哪儿进货便宜,哪条路便捷,用什么方式推销给顾客,他都能一一说出。柳妈打心眼里喜欢,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刚进了一批货,那帮手往屋里搬东西,衬衫湿漉漉的贴在肉上,他顺手抹了一把汗,眼光自然地往远处一瞄,简儿正和一陌生男子有说有笑地来。他对着门往里叫:“柳妈,柳妈,简儿小妹回来了。”
惊喜使他忘记了千里欢迎,站在那儿只动表情。柳妈听人喊简儿来了,日思夜想的小闺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焦虑的心彻底放下了,他蹒跚迎出来,看见简儿正和那帮手说话儿。站在一旁的乘龙快婿欧阳游龙忙叫:“姆妈!”
柳妈答应了一声便以茶待客。柳妈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孩子不错,面善齿白,礼貌平和,言语恭维,不似那些粗鲁的莽汉说话没遮掩儿,心里便有八九分喜欢了。
简儿听他称呼,噗哧一笑,拍他脑袋夺人所爱:“这是我姆妈,你叫什么姆妈啊?”
欧阳游龙说这是咱姆妈,我怎么不能叫啊?
柳简儿的身世只有柳妈和黎迦知道,她父亲早就遗忘了,她母亲崩溃的神经连遗忘都不存在了。黎迦从未告诉过儿子,儿子也从未提及,况且,问,无从说起。柳简儿天真的脾气缺少对自己身世的追究,她相信姆妈是她唯一的亲人。另一颗心全在欧阳游龙血液里温存。她对欧阳游龙的钟情铸就,就是他从不过问自己是被遗弃的婴儿,从来都是体贴倍至。爱,不需要追问什么,关键是珍惜现在和守住将来,蜜一样的爱需要时间的浓缩。
这几天,欧阳游龙帮助柳妈在商店做些事,经过那帮手缩纠正和自己在家耳濡目染的熏陶,慢慢娴熟起来。柳妈看了高兴,在一旁默默点头,欧阳游龙身上的汗像她丈夫年轻时候在农田忙活时流下的汗,豆大如晶,快速滚下来。只是欧阳游龙身上滑落的汗没那么寒酸没那么短命,汗水模糊了她的思念也理清了她的思念,回过神来,摸了摸眼角欲哭无泪的痛,叫简儿为游龙拿条毛巾来。
柳简儿穿了件荷花色长裙,拿着手巾说:“听话小哥哥,我给你擦汗,来。”
欧阳游龙抹了把汗说:“简儿,你的笑是夏天的一袭凉风,秋天的一轮皓月,看到你这么一笑,我就不热了。”
柳简儿低下头来佯怒道:“净说好听的。”
她娇羞的样子如同三月的杏花,仅红在蕊中。欧阳游龙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抹,说道:“好简儿,给我擦汗啊!”
那帮手在一旁看了窃喜,柳妈看出了一些眉目,为了缓解简儿不自然的窘态,对他们说:“简儿,天热,都进屋歇着吧。”
柳简儿拿着一瓶可口可乐跑上楼,躲进自己大小房子,一个人偷着乐。她的连憋得通红,一股气卡在肺部不敢自由流动,胆小如鼠没胆量出来。喝进嘴里的可乐被那一股气挡在口腔外,“噗”的一声吐出来,眼泪好像受到那股气的怂恿,也跟着出来。她忍无可忍,使劲干咳两声,看是否能清理掉喉咙里剩余的残渣和病菌。
当她准备用纸巾揩拭嘴角的可乐沫时,门铃在不合适宜的时间想起,有些烦躁,添店刺耳,仿佛午夜时分听到蛐蛐的叫声,令人烦躁不安。敲门人恰是欧阳游龙,门“吱”的一声开了,一头雾水泼下来,只听简儿声色俱裂:“谁敲的门,烦不烦啊?”
欧阳游龙神色慌张,赶快没错认错:“好姐姐又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柳简儿也不知怎么搞的,莫名其妙的脾气一触即发,唬得欧阳游龙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乱打颤,忘了躲避。柳简儿听他乖巧的没错认错,马上悔恨自己怎么如此暴躁,又不是少儿更年期,何况正值芳龄年少。她沉默下来,一张樱桃小口安静的躺在脸上,好像自己的过错是可以原谅的。
欧阳游龙以为自己的“错误”被原谅,况且他心目中的简儿姐姐不是三八婆,虐待狂,而是胸襟宽广,知书达礼的好女孩儿。她缄默不语,眼睛眨巴眨巴很有情似的看着他,有一种爱慕虚荣的感觉,希望对方多多体谅,毕竟长这么漂亮不容易。欧阳游龙足够大胆的说:“简儿大小姐,你要再不说话,我可进去了。”
柳简儿像小兔子一样突然抱住了欧阳游龙的脖子,动情抽泣,哽咽道:“游龙,是我不对,是我太卤莽了,不是你的错。”
欧阳游龙抱着她,紧紧地抱者,真想把她忝列自己的血肉之中,一生永不相离,哪怕一米之远。她的小泪落在了他的肩上,所有的不快与兴奋哭之欲出,犹如洪水泛滥,犹如梨花带雨,残烟与碎雾溟蒙不止。
矛盾大了,一吻即通,马上瓦解,支离破碎。
欧阳游龙认真地说:“简儿,嫁给我好吗?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跟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柳简儿惊讶地说:“先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况且我只有十九岁,又没跟姆妈说。”
欧阳游龙吻掉她脸上受伤的眼泪,更紧地抱着她,说:“没关系的,不管你什么时候答应,我都会等,除非你告诉我你找到了一个比我更爱你,了解你,照顾你的人,否则,我不会轻易离开的。”
柳简儿轻轻拍他说:“想哪去了,又没说不嫁给你。我只是抽空考虑一下你值不值得托付一生。”
欧阳游龙把脸贴在他脸上,咬者耳朵说:“我会努力的,决不会领出去为你丢人。”
柳简儿的心仿佛冰山融化,梅开二度,纯真的笑语弥漫开来,挂在她愁绪永不长久的脸上,红润与朝霞匹敌,晴空与皓月共存。此时此景,只能用眼睛慰藉,用双手拥有。她含羞带花地说:“其实,我早就想嫁给你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的心从未受伤过,你总是那么宽容大度,体谅我,宠爱我,害怕我受一点点委屈。你是我的一切,是我童年的房子,是我笄年之际的依靠,是我一生将会归舍的寓所,一个美丽的梦。”
她偎依在他的怀抱,犹如回想当年泼茶调戏的日子,那一刻,那一秒,开心的茶水从脸上欢笑到脚下,从衣角温暖到心房,多么美丽的王国,美丽的青春,像他一直崇拜的楼兰王国。
有一种希望在期待,有一个理想在远方,如果希望走进远方,一颗捉摸不定的心就会放下来,空旷激动的情绪远不能比拟,近不能言及。
八月的喜鹊枝头报喜,鸿雁捎书,一封大学录取通知书迎门而至。柳简儿激动的双手捂在胸前,欧阳游龙自我炫耀:”我老婆考上大学了。“炫耀之外无不眼馋,精美的通知书每个人都想先睹为快,欧阳游龙动手去夺,不想触动了柳简儿一双诱人的青苹果。柳简儿吓了一跳,退了三步,敏感的眼神望着他,美丽洁白的雌性小虎牙露出来,那张嘴再也合不上,歪着头用不确定的语气循循善诱,问:“小孩,你干嘛?”
欧阳游龙没想别的,小动作使出去,吓坏了他美丽的天使,以为她心情过度激动,自己的手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吓呆了她脆弱的神经,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忙说:“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的贺礼。”
柳简儿恢复了平静,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便不计较,并把红色通知书塞给他。欧阳游龙接过来,激动心情无法言表,仿佛这是一张凡尔赛宫的邀请函,看了自我感动魅力无穷,骗得女孩子花容月貌,聪颖过人。他摊开仔细一瞧,全省最好的职业大学——商城职业大学。羡慕之情油然生起,一颗心砰砰直跳,想到自己一无所获,不禁身价自由下降。为掩饰自卑之心,马上挺直一百八十一度的腰板,然后用自我鼓励:“祝贺简儿姐姐考上名牌大学,还希望今后多多指教,否则,游龙将永无出头之日了。”
柳简儿格格发笑,清脆明朗的声音如同晨钟,她捂着嘴,生怕惊醒梦中人,生怕震耳欲聋,于是急忙关闭。欧阳游龙六神无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话哪儿幽默,瞪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仔细一琢磨,与三角眼相差无二,失去往常明眸大眼的明媚,如同一枚硕大无比的花蕾,不知让哪个臭小子掰大了,失去明日花开时的绚烂,有人为这花的周遭而惋惜,却没有人诅咒败花使者。柳简儿提醒他说:“小哥哥,要不要给迦姨打个电话问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欧阳游龙好像捡到一束跟柳简儿在学业上平起平坐的稻草,仔细一研究发现这束稻草枯萎无光,阴寿五六岁了。但他还是捡起来,“我不信我东海王子考不上人间的庸俗大学。”
他又使劲拽了一下头发说,“我要是考不上,消发去天竺拜佛求经去,然后找如来老儿讨个说法。”
柳简儿不愿跟和尚生活一辈子,出面弹劾:“不知上进,智已膏盲,你还敢逃离尘世,推卸责任,进犯朝廷七律大罪,念你前年护驾有功,赦你边疆流浪,还不快单骑上任!”
“我还要娶人家漂亮柳小姐为妻呢,怎敢逃避红尘,立地成佛。”欧阳游龙置柳简儿七宗大罪于不顾,转念又说,“你怎么不说你当小尼姑去,是不是忘了,要不我帮你说——”
欧阳游龙话没说完,柳简儿扭住龙耳实行家庭暴力,他边求饶边说:“好姐姐,不许打我,这是不允许的。”
柳简儿凶起来更可爱,怒不像怒,凶不像凶,一对柳叶眉似蹙非蹙,小手捏着他他的耳朵说:“快打,否则我给迦姨说你又欺负我了。”
“我马上打,马上打!”欧阳游龙再次唯柳简儿命是从。
电话拨出去,那边传出话来,说什么也没收到,连鸿雁的羽毛也没落到咱家,就别说通知书了。那年风水先生说,咱家这块地五世之后出秀才,十世之后出状元,十五世之后出什么皇帝,咳,别说了,享福也轮不到咱娘俩,这可是命——
欧阳游龙“咣当”一声挂上电话,脸刷的阴沉下来,无颜见乡村父老,更没法衣锦还乡,还有一条隐路——立地成佛。柳简儿抬起头安慰他,说:“小学生,你与大学无缘,与我有缘啊,再说与红颜知己两情相悦比上走极端的大学好吧,心情不好打我两下,怎么还不敢打,打个不还手的机会难得,别错过机会噢!”
欧阳游龙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停怀疑智商太低,情商太高,一席有情有义的话绕过短耳四处飞去,犹如对牛弹琴,未能吸引牛的兴趣卧在身边聆听教诲,又如没有魔法的魂魄,未能让死人起死回生。柳简儿最看不惯一遇挫折就赶快堕落的男人,于是抽了他一把掌,像抚慰,但饱含无情的声音更温柔,仿佛密吻:“耍什么愣啊有本事当和尚去,我送你去。”
欧阳游龙挨了一把掌,“嗯”了一声,一句话又算给了他半巴掌,他“不”了一声表示反抗。他慢慢抬起头,好像只有他的简儿姐姐才教育的起他,一袭凉风清醒了他,马上站起来低头谢恩:“简儿姐姐教训的是,游龙今后一定努力学习,绝不泄气。”
柳简儿噗哧为笑,满意的泪珠欲流不出,在眼眶徘徊良久,始终不肯滑下。她揉了揉眼说:“以后不许瞎说,你当了和尚我怎么办啊?”
欧阳游龙点头如捣蒜,决定一生用心去疼爱他爱的女孩儿,用一双手去建设温馨的爱巢。
一栏清月人间照,犹如夏花半更凉。
柳镇的村外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涟漪碎银一样银光刺眼,缓缓顺江而下,如同莲花半羞着脸,十分迷人。晚霞的余虹映射水中,宛若火龙戏珠,在静如处子的天水中游动。
柳简儿坐在绿荫树下,一只手摇晃着柳枝,双眼凝视远方,遐想彩虹那边应该有仙女刺绣,一双巧手忙碌在华丽的丝锦上,这么巧夺天工的杰作该来至聪慧的仙女吧!欧阳游龙陪她看夕阳西下,一双多情目好像两颗玉石,发出千金难买的宝光,让柳简儿躺在他的怀中。江洋大盗死杜鹃偷看他们准备吻别,一个时辰之久,发觉自己有短暂的毅力,对着长空大叫一声,飞驰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忽儿的好奇之心,如同材尽火灭,零星点的灰烬被风吹散。远处,炊烟慢慢升起,万家灯火陆续明亮,还有那颗不怕死的星星最早出现,月亮船平安远航,斑斓晴空多姿多彩,天上人间同时秀丽。近处,万里柳林直穿远方,一只野鸭水中泅渡,绿草遍野河岸翡翠,爱做大梦的草鱼跳出水面,以为这就是低级运动——鲤鱼跳龙门,不害羞的野玫瑰任意开放,被癞蛤蟆扑倒在怀,还骄傲——只有香如故。
欧阳游龙叹了一声,说:“明天就要‘断肠人在天涯’了。”
柳简儿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咱们还有机会看‘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了吗?”
冷风袭人,欧阳游龙安心的抱着她,说:“等你嫁我了,天天陪你,有机会咱们去海滨游玩,享受海风的呵护,行吗?”
“真的吗?”柳简儿天真的问,微微浅笑,“小哥哥,我等你。”
“我也等你。”欧阳游龙说。
时光像惊鸿一样短暂,夏花一样绚烂。
柳简儿说:“小哥哥,好久没听你讲童话故事了,给我讲个故事吧?”
欧阳游龙使劲搜索前几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新闻,就说讲那个楼兰王国的故事怎么样啊?听——
“楼兰是一个神秘的国家,西汉昭帝时,楼兰王安归勾结匈奴,多次刺杀汉使。傅介子于元凤四年出使西域,设计刺杀楼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