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灵魂挣扎的夜晚,天空下着牛毛细雨,阴凉的空气不时袭来,躲避人算不如天算的气候,微小的人类从远古时代就开始崇拜天空的一明一暗,一闪一动加以图腾,愚昧无知甘做自然的俘虏。欧阳游龙冒着烟雨朦胧的晨雾起来,如同敌寇的俘虏一样背着沉重的背包踏上征战的沙场,几个有头无脑的狐朋狗友还恋恋不舍,不停地嘱咐说兄弟小心点,外国的贼再友好也是贼,脱不了拉你落水,中国的贼再奸诈也是你的兄弟,来时可要记着别忘了带点家乡名烟地方好酒,兄弟在这儿刷好牙倒干杯子等你,啊,快去快回。
这样的送别才是正宗的中国精髓,如同长江的洪水一样几百年才能一遇。等欧阳游龙坐进火车的车厢时,窗外除了雨声就是寂寞声,伸出脑袋仔细一望,三个掉头逃兵已经冲入血雨腥风的人群中,几双零碎的鞋印被雨水敲打,然后支离破碎不见踪影。
下了火车之后,欧阳游龙四下望了望还算陌生的土地,除了早餐有家乡味以外其他的高楼大厦以及人群都像是进口的,里里外外贴着标签,他不懂洋文。欧阳游龙半路拦了一辆桑塔纳,他气势凶狠,司机当场吓了一跳,本地的贼还真多,昨天晚上刚被几个流氓劫去一天的辛苦费,今天一大早跑出租谨小慎微,凡遇见很凶的人便格外小心。司机鼠头鼠脑地说:“你去哪儿都行就是不拉你,你有钱你开飞机去,我管不了也不羡慕你啊。”
见贼便怕的司机走后,欧阳游龙随便搭辆机动三轮车朝市区走去。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有意制造噪音,以至于欧阳游龙大声喊车夫下车都被那噪音堵住,所以在欧阳游龙的人生历史上有了一过家门而不入的民族精髓,虽然大大逊色于刀下之鬼的儿子大禹,但是他的美名仍会留名青史,给那些常常回家的儿子一点教训。
下了车,欧阳游龙急匆匆单枪匹马直入十三街找荣子秋。荣子秋在繁华的十三街开网吧,准备吸收各路不良少年军队拿军饷挥霍斗志。网吧没开成就被他那个乱搞桃花事件的父亲荣世杰一票否决,一气之下请他母亲商议开了个火锅店,取了个天大的名字——阿球火锅城。聘请了两位中级厨师和三个从乡下来打工的漂流妹,不仅姿色稍逊还土里土气,穿上洁净的工作服还能喜迎四海佳朋五湖宾友。职工加老板共计六人,组成一个“麻雀虽小,五脏六腑俱全”的小部门。
开业那天,只有颇具身份的荣夫人参加,姿色不减当年的荣夫人跟儿子勾肩搭背举行开业典礼,十几个中年男人与少年男人一起围在少妇周围张灯结彩。荣夫人站在门口脱俗颦笑,轻盈盈走进店内吃两口热火锅,伸出梅花指自吹自擂道:“嗯,我的娘啊,味道好极了,张百发的七个凡心女儿都没尝过,你们几个过来尝尝,火锅味哪去了?”
爆竹噼哩啪哒地响,似在驱逐邪恶的鬼魅,地上升起的烟雾仿佛焚烧魔鬼的尸体,上帝指引一条烟路去西方接受惩罚。爆竹驱了一半恶魔就熄了,几个没人敢要的野孩子疯狂抢过去,把剩余的一半拿光了。荣子秋一旁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开心,有点羡慕,就自我安慰:“我妈生的儿子也开心。”
火锅店开起来了,生意还算兴隆,客人来了有去无回,其中还吃死一个。荣世杰在家跟他夫人说:“现在你也见识到了,我们姓荣的哪个不知做生意,你看我儿子,你看看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生的儿子,怎样?有种吧,这可是好事一桩啊,千秋万代香火永远缭绕不熄,这光耀祖宗的事儿我是支持的,只要他不跟欧阳游龙那些三教九流的无业游民鬼混,我以后绝不反对他做任何事,包括唆使女朋友打胎。”
谁生的儿子谁夸奖,荣夫人也说:“咱家阿秋这孩子学习不好,但有经商之道积财之智,跟范蠡一样比他爹强,将来还能跟美人共渡爱河,游西湖,生小小秋。”
荣世杰不相信患难之妻的话,但又不想强词夺理,打街骂诮,深信一个真理:文人似的儿子是夸出来的,强盗似的儿子是打出来的。他摇了摇头说:“但愿如此。”
欧阳游龙磨破嘴皮子总算找到了阿球火锅城。两兄弟见面,先施拥抱礼,寒暄叙旧一阵子,然后话归正题,彼此各说各的,反正没有听众。
荣子秋洋洋得意,自觉脱离学海苦涯,身心舒畅无比。火锅店经月开张,荣子秋喜悦的痕迹还残留于灰黄的牙缝之中,信心的洋流在商海刚刚划了一条波纹,浪花在他的眼里想了三天还是没有出现,只有几条虾米周游了一圈又原路返回。人都会吹牛皮,吹得越大越好,最好那头母牛胎死腹中,看的人都会感叹——你家的牛真大。荣子秋宁愿保持这样的画面也不愿说自己快亏死了,以防别人狗眼看人低,给人做人的资格,也给自己做非人的面子。他绘声绘色地说:“作为十三街唯一的火锅城前景可观,一年之内有望捞回成本,不出三年我就会有一座富丽堂皇的火锅楼,到那时我请兄弟你作嘉宾,一定要来,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我们家二弟和当年李嘉诚一样都是高中毕业,都有经商之道,又深谋远虑,三年之后有火锅楼,十三年之后有阿球火锅连锁店了,那时你小子多么威风啊,老婆娶俩,儿子生三个,孙子要四个,奶娘五个,不好吗?”欧阳游龙拍着马屁挖掘驴屁的信息,“将来走到哪儿吃火锅都不用掏钱了,这可是好事啊,绝对的。”
荣子秋被拍感动,如同丑和尚朱元璋一样望着远方,胸怀大志,决定要推翻当朝苛政暴税实行仁政免税主义,说:“话说大了,有点狂狂然,就算将来没混到连锁店,只要游龙大哥来吃火锅,就是给兄弟面子,来我这儿绝对免费。”
上一年,十三街的一家火锅店关了门,遗下许多爱吃火锅的顾客望门哀叹,觉得要与这种美食绝缘了,如同满清灭亡,遗下许多贵族阔少望着衰败家门泪流满面,梦想有个该死的张勋复辟。这一天终于来了,不姓张的张勋一年之后又开张了一家,绝望之余又有了希望,带着意犹未尽的食欲过把瘾,走后还骂这东西一家不如一家了。
门庭还算得上若市,至少不会堵塞交通给民警多安一份工作。荣子秋站在门口见是个活的就喊欢迎光临,有些人本来不吃也被喊进来,吃完之后跟荣子秋论理说你欢迎我来着怎么还要钱,荣子秋好说歹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随便给点吧。欧阳游龙笑了两声,笑过之后才发现笑容也影响别人做生意,便起身告辞了。送君十里终有一别,荣子秋送了他一步说:“兄弟别忘了有空来吃火锅。”此时欧阳游龙感觉跟荣子秋陌生了许多,两人本不是一路人,只因某种藕断丝连的兄弟关系过来看看活的咋样。分别在即,头一次跟人客套,说:“你忙着,有空一定来。”
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街上,落叶陪他一起凄凉,别人都有忙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就自己为了爱情的绳索紧紧地拉着,生怕一松弛就有许多腐臭的男人打简儿的坏主意。再说了,柳简儿不仅美若天仙,德赛贞德,她心地善良娇柔可爱,一微笑能迷死一堆人,多么需要人心疼啊!
他踩着阳寿已终的树叶,满腹怨恨,怨恨劣奴那小子给他捣乱,恨不能用尿浇死他。这时候他应该在宿舍跟他的铁哥们儿昏天黑地瞎侃呢。“劣奴,他娘的何方小圣。”他默默地想,“我高贵的简儿岂能跟这种牛头马面的人来往,这不是降低身份跟那个只会偷女人衣服的牛郎有什么区别,又没有好下场,生个野儿子也见不了。”
起风了,微凉的感觉放松一丝紧张,如若夏夜的月光值得欣慰,值得长长仰望。湛蓝的天色深不可测,归鸿万里鸣叫,好像在说:“咱们在北方旅游了一圈该回家了,后面的跟上别落伍了。”
欧阳游龙好像落伍了,站在家门口不知往哪里走。拿破仑说过,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去何处的人,是走不远的。欧阳游龙一路踌躇,他想象见了柳简儿该怎么说,无故逃离学校,柳简儿会不会会奚落他不成器,会不会对他所做的一切感到不解,会不会一走了之。与其说畏缩不前,倒不如勇敢面对。“既然你说过,我轻轻地来,来,来了,就不能再轻轻地走,那就勇敢面对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对自己说。
他又回到了十三街,他又回到了阿球火锅城。吃饭时间已过了,客人稀少如同屠宰场剩余的几头小猪,不足为敌。于是欧阳游龙壮了壮胆,说:“阿秋,陪我去一下商城职业大学,简儿受人威胁,我一人去不大方便。”
荣子秋回头看了一眼火锅城,利益之心有些不忍割舍。他咽回胃里一口痰,脱下芝麻点一大堆的工作服,二话没说便尾随而去。
他们坐计程车一个半小时抵达商城职业大学。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说,既然咱们是兄弟是朋友那就什么都不要说,说多了伤感情过意不去,倒不如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共赴难关。一个人的幸福需要战争,所有人的幸福也需要战争。战争之后的谈判属于强大民族的一贯作风,谈判之后的战争属于弱小民族的防御攻击,坐守待毙属于小小民族衰亡的征兆。我们需要戎装赴敌,需要为爱情戎马一生,需要给对手措手不及的反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兵贵神速是他们去西方及时享乐的开始。
公孙竹在商城职业大学边欣赏靓妞边关注老大的身影。刻骨铭心的从前是友谊的回放,兄弟有难,作兄弟的应会两肋叉腰再说不辞。他用手捂住胸口,如同礼节完备的西方人,不过口气义愤填膺,像难民国伊拉克。
欧阳游龙跳下车,大踏步朝公孙竹走去。顺便瞄了一眼端坐校门口的石狮子,虚伪的威严虚伪的表情依然如故,刷不出动容的鲜明,如同一颗将死的老槐树。他迫切地问:“阿竹,简儿她怎么样?”
公孙竹属于那种坐山观虎斗的人,跟着敲锣打鼓瞎起哄,危难关头并还要火上浇油,慢条斯理地说:“别提了,简儿简直无心学习,劣奴那小杂种吃了豹子胆了,像只该死的狐狸死绞蛮缠。”
荣子秋直性子,做人耿介忠诚,干脆地说:“走,看看那小子什么样,胆大包天欺负到咱兄弟头上了。”
公孙竹铁了心了做秤砣,不指挥一场战争死不罢休,甩了甩一纳米长发,说:“走,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三个人像一支庞大的军队一样冲入敌营,横冲直闯攻城略地,不需要嘶声呐喊,不需要宝刀献威,就可以给劣奴摧枯拉朽以打击。
一颗枝繁叶茂的榕树下,柳简儿坐在木椅上独自偷欢,悄然欣赏校园优美的景致。一条狭窄的石子路蜿蜒伸向远方,路旁垂柳葳蕤生机;月季花开,似火如虹,含香呐蕊,含笑绽放,玉蝴蝶轻盈飞过,一阵风过,算花朵笑弯了腰;阳光很美,静悄悄从她身旁走着,生怕惊醒她纯美的心。有些学生断断续续来往,或是自动害羞地看他一眼,或是明张目胆瞧她一目,个个心怀鬼胎存心不良。
劣奴戴着赝品金丝边眼镜,四眼鬼一见漂亮女孩便自觉兴高采烈,咧开嘴巴说:“柳同学,可找到你了,你看我这次又买了许多好吃的零食,喜欢吃吗?”
柳简儿站起来,眼神交流一秒钟掏出诗人的灵魂和诗人的爱情表达方式,递给劣奴说:“劣奴,别做徒劳的牺牲了,你的一切我都不会收下的,虽然我的小哥哥从来没给我买过东西,但我心永恒。”
劣奴有一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倔强劲儿,他厚颜无耻,无耻厚颜地说:“柳简儿,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至少比你那个垃圾民办的欧阳游龙强,终究会有一天,我会得到你,得到你如同得到一个下贱的妓女。”
柳简儿没想到诗人的灵魂原来这样人面兽心、狼心狗肺,以前只听说伟大词人柳三变是青楼常客,恐怕这人也会精满乱性。她扔掉诗人无耻下贱的灵魂说:“劣奴,我跟你说过,我男朋友他善良心灵、可爱心思、威武心志、宽厚心胸,我多么喜欢他,如果你破坏了我们的感情,你得到的惩罚跟孙膑差不了多远。”
劣奴听了哈哈大笑,说你一个女孩怎么学这些危言耸耳的话,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怕……
“你真的不怕吗?”欧阳游龙信步走来,冷若冰霜并凌然壮志地说:“你就是那个所谓劣质的奴隶,简称劣奴,是你吗?”
劣奴走进书堆里出不来,不相信梦想与现实反差这么大,他哼了一声鼻子说:“刚才你女朋友还说你多么好,原来你也会挖苦人,看来心灵倒不怎么善良啊?”
荣子秋说:“挖苦你?没废了你给你继续站着做人的权利已经不错了,你他妈还想封官领赏啊?”
欧阳游龙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劣奴鬼祟的嘴脸并朝他慢慢靠近,抓祝蝴的衣领问:“你说,你心目中的欧阳游龙该是什么样的人?别人死皮烂脸纠缠他心爱的女孩他就该懦弱地走开;别人往他脸上吐口水,他就应该感激涕零;别人毫无道理给他一拳他就应该感恩戴德,然后象一个无耻的懦夫跪下来求饶,是吗?”
劣奴恐慌的眼神到处飘摇,像金鱼一样似在搜索救援的渔夫。他吃硬不吃软的脚步后退一步,欧阳游龙屠夫一样紧跟三步,好像劣奴身后有悬崖峭壁,非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劣奴浑身上下颤颤发抖,粗燥的外乡口音不停追问来者何为,说你想干什么,打我吗?朝我这儿,来啊?
劣奴指着自己的胸口,告诉对方欠揍的不止肉体还有心灵,还是人性的弱点。经劣奴这么一指点,欧阳游龙茅塞顿开,一套连环拳招招惨无人道,并且毫无做作可言,说:“多谢指点!”
劣奴悔恨交加,人格的侮辱使他捡起一块石头快速站起来并危言耸耳,你他妈等着我绕不了你我爷爷的儿子是公安局局长。一旁的荣子秋、公孙竹突然扑过去,用完平生所学绝招将劣奴拖住,朝他小腹上痛打两拳。劣奴顷刻瘫倒在地,破眼镜摔碎一旁,他捂着肚子呻吟:“你们敢打人,好,算你们狠。”他刚爬起来就被欧阳游龙一脚踢在脸上,劣奴顿时鲜血如注,像桃花一样盛开,像海棠一样淋雨,像江海一样泛滥,好一派绝佳的人造花园。只听欧阳游龙说:“打你就打你了,还敢还手,你他娘的活腻了是吗?”
柳简儿一看打的不行,就冲过去扯开欧阳游龙,含情万千地说:“你别打了,他也没怎么着我,算我求你了。”
欧阳游龙恋恋不舍松开了手,心中的愤怒像大海咆哮、海浪翻滚、雷霆乍惊、豆雨直铺无法平静。心想战争真是解千愁的最好排泄方式。
公孙竹细致的眼光在草坪上看到一张纸和光芒时断时续的水晶项链,弯腰如虾捡起来,说:“这家伙的。”
欧阳游龙看了一眼便丢在蜷局不动的劣奴身上,说:“你他娘的胆量够大的,敢用这种无耻的伎俩贬低我,你应该给你无耻的母亲过你平凡的人生长久的梦,啊!”
伤心欲绝的柳简儿使劲往别处推他,满眼噙满悲伤的泪水,敢想做美人也不易。她呢喃有声地说:“走啊,以后别给我捣乱了,听见没有?”
欧阳游龙一心二用,一边谈恋爱,一边还能骂人,边走边说:“劣奴你听着,如果你他妈死心不改,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黑暗的地狱,地狱也有玫瑰花。”
荣子秋也说:“快走吧,是非之地不是英雄久留之处,这家伙无烟送他进天堂,无土盖他下地狱,就让他苟延残喘留恋人世吧!”
公孙竹导演了这场戏,发现戏份参杂真正的人性冲突,便出面阻止说:“别闹大了,简儿还要在这儿读书呢,你这一闹,简儿能安下心来吗?”
地上的劣奴如同一头穷凶极恶的豺狼嚎啕大叫:“欧阳游龙,我要复仇!”
欧阳游龙回过头说:“劣奴,留着你那二斤骨头写诗吧,知道什么是黑夜吗?海子说,黑夜不过是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太阳而已。”
柳简儿拍他脑袋,厉声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