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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寻芳草
    这一天,有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跑来,大约八九岁的光景,甩着两条麻花小辫,来到耿子西面前说:“子西姐姐,听耿伯伯说你放假了,所以我来看看你。”
    欧阳游龙蹲在地上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眉头一皱,道:“不告诉你,臭小子!”然后她做了个老鹰捉小鸡的鬼脸,咯咯地笑,童真幼稚的笑声房间里萦绕,瞬间使房子缩小到八九岁。
    “惊鸿,怎么能这样跟哥哥说话,多不礼貌。”耿子西捋着她额前的秀发说,不是埋怨也不是批评,而是为她天真的可爱劲儿所包容,“她可是欧阳叔叔的千金大小姐,娇贵着呢!”
    欧阳云雀离开黎迦之后,来到南方这个美丽的袖珍小城,满脸的热血激昂澎湃,决定在这里立足埋根,创造一番基业。如花似玉的珠海毗邻澳门,大陆与澳门的文化在这里交流,溶汇,互通有无。一个有志气的青年看到这一点,眼光实在不同凡响,离开云雀纺织厂不过是抛砖引玉。
    美丽的黎迦,漂亮的黎迦,纤腰袅娜的黎迦,当年个性如同秋瑾的黎迦,在他心中如同冤魂一样经久不散,亦断亦续直击他撒谎的魂魄。“命运如此荒唐,我又能怎么样呢?”他对着天空往北飞去的燕雀说,仿佛它们能带给黎迦一些安慰,一些寄托。
    初来乍到,不免受些风寒,不免伤痕累累。正当他生活窘迫居无定所之际,遇见了小本生意破落,在街上耍酒疯的耿耘,两人命运相似,情投意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出一月,他俩便桃园双结义,跪在被孙仲谋害死的关云长面前筹集资金,口袋翻朝天,双手勒紧裤腰带建立了DLN集团。
    一个大腹便便,指挥若定,如同一个将军,千军万马顺着手中的宝刀赴敌强攻暗夺;一个风度翩翩,精明果断,如同一个军师,高墙壁垒在自己设定的阵式中土崩瓦解,如入无人之境。
    DLN集团起初如若一棵小草,在两人精心的料理下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直入云霄,华然如盖。不几年,硕果累累,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来,如同一棵摇钱树,轻轻一摇便可喤然一声掉铜板,但决不会掉银元,否则会发死。
    数年之后,欧阳云雀腰缠万贯,过着贵族级生活,单身使许多女人成为挤眉弄眼的对象,粲然一笑轻盈走过。鸟语花香使他魂不守舍,忘记那个日思夜想的女人,借俩胆出轨一次爱上一位美若天仙的珠海姑娘。
    此后,两人共度爱河,摇浆荡橹唱山歌走进婚姻殿堂。经年有余,生了个女儿,取名欧阳惊鸿。珠海姑娘降下爱情的结晶一撒手死于难产。至此,欧阳云雀常常怀念那个死去的孤魂,把爱全部给予他唯一的女儿,以慰死者的灵魂——安息吧!
    当欧阳游龙见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时,便有七分相识三分投缘了,牛眼大的眼珠子不停地旋转,有种亲情感,便问:“叫惊鸿的小朋友,你爸爸呢?”
    “你爸爸呢?”欧阳惊鸿反问道。
    两人的爸爸能合成一个爸爸共同使用,而现在谁都不知道两人的血管里流淌着一半共同的血液。同宗共祖只因父系而论。
    一阵欢笑声从门外传来。
    “我爸爸来了。”欧阳惊鸿边说边往外跑,清脆的叫声那么甜蜜。她跑去的身影如同天女撒花般轻盈,使美丽赋予她年轻的使命。她扯住欧阳云雀的衣角说:“这是我爸爸。”
    欧阳游龙毕恭毕敬地说:“叔叔好!”
    耿耘介绍道:“这是我女儿的同学,欧阳游龙。”
    一夜之欢,留下这么个逸群绝伦的种子,二十年之后才得以相见,相见如若融雪之途。一川烟雨降南国,辈辈新秀各不同。
    年过半百,灰丝银鬓如同仙人之尊,金丝边眼镜架在他犹太鼻上,给人的印象就是事业有成的鼎盛男人。
    当年在黎迦面前的一句调皮话在今天如期实现了,他儿子弯腰如虾叫他叔叔。他欣然接受,姓氏相同,好像五千年以前就该认识了,五千年以后才重新开棺验尸,他问:“你父亲干什么工作?”
    “我没爸爸!”欧阳游龙说。
    “那——”欧阳云雀又问,“那你妈妈呢?”
    “在云雀纺织有限责任公司当经理。”欧阳游龙如实回答。
    欧阳云雀一阵痉挛,这名字何等相识,翻开二十年尘封的记忆,擦去眼前的一丝灰尘,忽然明亮了,迫不及待地问:“你妈妈是不是叫——”
    “黎迦!”欧阳游龙紧紧跟上去,然后又跟了四个字,“至今未婚。”
    历史就这么开启了新的一页。
    沉默了半柱香时辰,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高雅的装饰惊呆了,那杯温热的铁观音茶凉了。像无声的悲泣,又像等待一个声音来唤醒不醉的思念。
    二十年前是一条好汉,敢做敢为;二十年之后是一条懦夫,长满胡茬的老脸不知何为。情是世界上最弱小的灵魂,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胸怀。当爱和情融合成一个整体,世界便畏缩了。
    此时此刻,他们都畏缩在自己的被窝内睁着眼睛想啊#蝴想他娘,云雀纺织厂,十六街的房子,还有那句话:“我会回来的!”等珠海姑娘进入他的生活,他没有来,还无中生有一个女儿。这抹不去的经历怎么回去诉说,厚颜无耻吗?
    黎迦天天站在阳台上张望南来的白云,弱不禁风的白云连自己的红颜薄命都朝不保夕,又怎能捎回一言半语,何况那沉重如山的爱!
    有其父必有其子。
    欧阳云雀躺在自己家里想二十年前的黎迦;欧阳游龙躺在别人家里想二十岁的柳简儿。同一个夜晚,如同唱着同一首歌,两人身分异处,合上锦被对灯相思。
    凄凉的夜晚,凉风习习地刮着。南方的雨招呼不打一个便下起来。花格子窗帘如同一把香扇握在妖娆女子手中,颇有情调地晃动着,像在驱逐夜的忧思。风不打一处来,细小的空洞也是行凶作恶的通道,如同这个夜晚的忧思,肆无忌惮地出来找茬。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闭上眼睛,你来了;睁开眼睛,你走了。捉不住你,留不住你,无酒沉醉我也一厢情愿,至少不会使自己夜宿他乡而百无聊赖,就当我在今夜重读那首让你感动的《寻芳草》:
    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
    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
    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著瑠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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