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南国的风光里,享受在南国的烟雨中,不问此时安乐否,但问此地在哪里?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待到雪化时,竹头朝天齐。”何其友仰望长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素不知类似的话朱元璋的儿子几百年前就说过了。
栉比鳞次的楼房拔地而起,在海风中鼎立。
“我站在城市的边缘,数着海风送给我的铃声。”欧阳惊鸿如同夸父追日一样边喊边跑,挥动那双小手,童声纯真。
“惊鸿,小心点,别摔着了。”柳未若说着也追了去。
谁说沙丘上没有欢笑声?而大海边缘的沙丘却笑声盈盈。太阳的一双巧手拨开一层烟雾,露出红彤彤的笑脸,洒向人间的是温暖。
他们赤着双脚走在沙滩上,风吹散耿子西的长发。吹开她的疑问,“真不知道我那叔叔是欧阳游龙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了,你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她继续说,“充满传奇色彩的一家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何其友有个幸福的爹娘,在掘地三尺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万一有一天为自己掘坟坑那就不好说了。好说的是:“你没听见欧阳游龙说他妈妈至今未婚,他爸爸可能在搞婚外恋。”
耿子西笑着说:“什么婚外恋?你没看欧阳游龙比他妹妹大多了。”
“未婚先育,再婚在育!”何其友一口咬定,“肯定是。”
短暂的假期一转眼就要过去了,他们收获了一堆轻松,欧阳游龙却收获了一堆沉重。
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天的那一天下午,那个的红茶坊,他陪同父亲第一次坐在了一起。
欧阳云雀审视他的一切,从头到脚,恨不能剥了他的皮从外到内看一遍,他像他父亲,他父亲也像他,如同这个年代的克隆人,不知谁是谁的父亲,但不能互叫,只能彼此尊重。桌子还是那杯铁观音,一生钟情的茶,如果他像钟情这杯茶一样钟情于黎迦,也不会羞于启齿,苦于伤感了。
“她——”欧阳云雀嗫嚅着,心中的苦处涌到嘴角让嘴巴为难,但这嘴巴喝茶就很容易。她润了一下嗓子说:“她怎么样了?”
二十年后只能说“她”,她的名字他已经没有资格说了。欧阳游龙沉吟了半刻,说:“她肯定没有二十年前漂亮,在我心中她永远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
“是我辜负她,没有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却给了一个终生的苦恼,这都是我的错!”欧阳云雀以茶代酒,百喝不醉,苦却慢慢流进他的血管,滋遍全身,仿佛相隔万里能和对方分忧解难。
“她没有做过妻子,却做了人世间最伟大的母亲。”欧阳游龙眼睛湿润了,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了下来。这心痛比沉香劈山救母还难受,他擦了把泪说:“我无时无刻不在努力,鞭打自己,希望给妈妈带来精神上的慰藉,带来快乐。然而妈妈却是那样宽容,给了我童年所需要的一切,给了我年轻所追求的一切。”
“你一定恨我,使我做错了一切,我应该受到上帝的惩罚。”欧阳云雀自责道。
“恨你?那是我妈妈的任务,我的任务是做我自己,而不是学会恨某一个人!”欧阳游龙说。
欧阳云雀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天寒地坼的岁月。他披上黑色大衣,抽着劣质的香烟,在小情人黎迦的陪同下匆匆走进了轿车,风驰电掣到了机场,然后一去不复返。谁能想到二十年之后他遇到了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的儿子。这么一见所有的天空都已缩小,天蓝色的大海演变成将要干涸的死海,只有微乎其微的微生物在微动。
幸亏惊鸿他妈死了,他才敢露一露脸去回首一次。他嘴唇微动欲说还休,说是毫无意义的。儿子的胸怀是伟大的,不恨他比恨他还难受,他真希望儿子指着他的老脸说:“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替我妈恨你,我替我奶奶恨你!”但没有,只有他的女儿说过:“爸爸,我恨你,你不给我买奶喝。”他只是一笑了之。
天色将晚,夕阳挂在了树杈上,白云浮在天空,树动了,轻风吹来,摇曳修长的臂膀,仿佛挥手告别。薄雾柔和而美丽,残照下,虹云五彩缤呈,霎那间又消失了。
街道似乎很宁静,枯槁的落叶萧萧而下,尘土飞扬,你不可能十全十美。忘乎所以的行为只能承担难以下咽的苦果;不负责任的誓言迟早雷劈身碎,灵魂的宿命不得安宁。一表人才的他除了事业还有什么,除了事业成功还能成功什么?许多年之后,他说:“我宁愿不要事业也不能不要爱情不要家庭。”
那杯铁观音茶凉了。
西装革履的他,才发现束缚他的不是尊贵的服饰,而是无法逾越的亲情。黎迦默默喊了二十年的声音,欧阳游龙不责不难的宽容。
那一刻,寂静的茶桌……
欧阳游龙匆匆离开了茶坊,心事沉重。当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无声站住了,低头沉思。一分钟也许是二十年,一句话也许是黎迦的命运。“妈妈她——”他转过半个头想了想又说,“她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