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语言决定一个民族的个性,如同一种乡俗决定一个乡民的习性。说普通话夹杂一些乡音,好比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生活都会掺杂一些家庭的习惯。如果你改掉了,那是善变的你;如果你改不掉,那是朴实的你;走在两者之间,不过是个爱好和平的中庸之人。
庾庆瘦属于那种中庸之人,长嘴厚唇正适于表达这种情形。刚来池府工程学院处男膜就被薛荔的眼光剥去,在宿舍常常指桑骂槐,指东骂西,为她奋斗的鹿鸣儿躲在被窝拼命还击,也跟着顾左右而骂他,并对他恨之入骨。庾庆瘦的骨头有人恨,就像剥了他的皮专吃他的肉,剩下骨头抛弃荒山野岭。
鹿鸣儿为了薛荔的荣誉而战,处处表现优秀,孤僻的诗歌发表多首,深得薛老师赏识。梦中情人在赏识他,就等于偲偲督促他,给他鼓励,他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兴致,在书的扉页上写着:
你是我的一碗酒,
仰望长空一饮而尽,
我要醉生梦死!
庾庆瘦处处于薛荔对着干,唱起反调来如同群兽与美女共舞,笑声有泪滴相伴。放在山野上能吓鬼,放在维也纳能得贝多芬音乐奖。
薛荔好像庾庆瘦的仇敌,两人格格不入,而柳未若好像他的风景,美丽且时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柳未若的天真如同蝴蝶般飞进他的心窝,给他从未有过的激动和痉挛。他爱上别人的女朋友不需要原因,只需要那份难能可贵的心情。
于是,他对欧阳游龙说:“游龙,你女朋友真漂亮。”
这一问,勾起欧阳游龙短暂的回忆,柳简儿聪慧的美,浅浅的笑又浮现他的眼前。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痴痴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流出的眼泪告诉他,她很孤独很想他,很想把泪水滴在他的肩上。好久没收到柳简儿秀小深情的邮件了,好像天各一方,各自相思,还不如牛郎织女年年都有相逢的一天,难道为他们搭桥的仙鹊都死光了,肯定还有最后一只最吉祥最美丽的在默默无闻为他们一口一口吐着泥浆。
欧阳游龙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见过他?”
庾庆瘦大大方方地说:“一个班的怎么没见过?”
“你说的是她,我还以为是谁的。”欧阳游龙轻轻松了一口气,“一个能和自己说话的异性知己,还不是女朋友,你喜欢?”
“朋友之妻不可欺,哪敢啊!”庾庆瘦敢想不敢承认,“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没别的。”
不是自己的永远不要占有。欧阳游龙懂得放弃,他说:“别拐弯抹角,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这有什么?况且我已经名花有主了,你小子还顾忌什么?”
第一次约会不免紧张,怦然心跳的欣喜那么爽那么妙,如同婴儿刚出生的那一刻突然喊了一声:“我来了!”仿佛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站起来了。”再说了,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趴下过。
人靠打扮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组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庾庆瘦。新修理好头发之后,又用洗面奶洗了把脸,在脸上又涂上一层“小护士”,头和脸油光可鉴。沐浴露洗好的身子套上新买的衣服,再喷上一层香雾,然后嬉皮笑脸在宿舍学走方步。走了两个来回,感觉学会了走路就想溜,被欧阳游龙拽住,说:“皮鞋,皮鞋——”
皮鞋上还残留上世纪遗下的灰尘,用来验证他是从上世纪过来的人,不免猴急。庾庆瘦弯腰如虾拿毛巾揩拭验证历史的灰尘,涂上一层“金鸡”鞋油,油亮亮的闪着罪恶的光芒。
他一阵风似的跑下楼,然后又疯狂拾级而上,忐忑不安地说:“欧阳游龙,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欧阳游龙安慰他说:“别紧张,你紧张个屁呀,你去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要细心,别虚张声势,又不是打仗,否则人家以为你是一个不诚实的人。”
庾庆瘦一路走马观花去约会,平生第一次跟女孩子单独相约不免惊慌失措,不停地整理被风吹散的头发,低头瞧一瞧鞋带有没有系好。心想:不穿鞋的印度英雄甘地被称为圣雄,穿上鞋不系鞋带也就是亚雄,穿上鞋系上鞋带——自己就是季雄。自己都成“雄”了,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楼大厦顶着。
阳光很灿烂,暖洋洋浮在头上,泻在衣服上,感觉很得意。玉树琼花装扮的校园分外妖娆。他走进校园的羊肠小道上,如同玉树临风,绅士般风流倜傥,王子般潇洒唯美。修剪好的冬青如同青龙般蜿蜒,驾在七彩祥云中含珠吐玉,一枚枚龙鳞光华夺目,被庾庆瘦抠掉一片含在嘴里,吹出优雅动听的曲子,雁和鱼听不懂,所以不能落下来沉下去。
站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浓郁的菊花香,一束束花瓣如同彩带一样向中间收拢,群芳一条心。含苞未放的黄色花蕾如同那一刻久候的柳未若,国色天香异常淑女。
斜道边种植高大挺拔的枫树,红色的枫叶如同插满鲜花的香山层林尽染。三三两两的学生在秋后的微凉中行走,偶尔拾遗一片夹在枯燥乏味的自考书中,希望在烦乱的生活中掀开一睹红叶的娇容,略似颦笑的脉络,定能带来惬意的心情,化解那份烦乱。
庾庆瘦花了半天时间乔装自己,闭上眼睛都敢出远门,睁开眼睛都敢寻花问柳。胆大了,站在一里之外跟柳未若打招呼,他身体前倾,如同比萨斜塔有一股神气的力量不让它倒下。褐色深邃的眼睛怔然有光,如同一头小公羊,咩咩地叫着奔向麦田,却不知一只猛虎等他多时了。
庾庆瘦的喉结上下涌动,好像在咽口水,舍不得吐出来浪费国家资源。伸出那双不受欢迎的手左右摆动,好像小孩子叫他姑奶奶的样子。他兴高采烈地往前走,不料天公不作美踏了个空,差点摔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他捂着受惊的胸脯说:“好险呐!”
物以稀为贵。
并不是所有的“物”都以稀为贵,比如说庾庆瘦。中华上下五千年精华终于形成一个庾庆瘦,居然没人说他是英才,暗说他是蠢才,基因错乱形成的。见到柳未若时,他嘿嘿傻笑,憨厚中不失愚昧,俗声中不忘回顾。想到欧阳游龙密授的锦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信口道:“大姐,你好!”
柳未若的披肩散发流淌着温暖的阳光。她五官端正,眼睛、鼻子、嘴各就其位,双耳自然走向两边,组成一张追求自然的脸。一身湖蓝色披衣泛着盈盈波纹,淡红色羊毛衣搭配胸前略显典雅,如同天空中一道彩虹。她说过,在鸟城成熟了的身材比较好。
向往成熟而却单纯,娇吟吟的声音如同夜莺唱着鸣歌,青蛙喊着秋凉。喜欢一个人却成了一种职业,跟着欧阳游龙不学无术,撒娇使性调皮捣蛋,不知进取。
欧阳游龙对他说:“别跟我浪费青春了,不值得,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
那一刻,她惊住了,如同祥林嫂丢失了儿子,怎么也想不到儿子会被丢进狼的肚子。她眼前一片黑暗,遥远的那些星星仿佛群鬼的眼睛,闪着凄楚哀怨的光芒。山很静,黑压压的丛林密密麻麻地伫立,风声和鬼哭狼嚎的声音参差迷离。走进这样的原野,有个诧异的情绪就等于存在一个该死的行尸走肉。
“哪怕你离我很远,相距一个世纪,我都会站在世界之巅眺望你存在的踪影。”柳未若对自己说,仿佛被一个美丽的梦抛弃了,而又时时刻刻不停地回忆,回忆是徒劳的。
枷锁紧紧地束缚柳未若的思想,当她被那一声惊惧的声音惊醒时,她的梦破碎了。这是麻木的她只想独白,一个人。
而欧阳游龙不紧不慢地说:“你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天真活泼,令人怜爱,将来一定会幸福的。但是,但是我还是不能爱你,常常觉得离你越近对你伤害越大。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一个柳简儿,她比你更值得怜爱,父母把她遗弃之后,是一位善良的保姆把她抚养长大。她的心已经很脆弱了,我不想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她,我想成为她一生的守护神,永远守护她的身边,给她爱,给她一个完美的家。我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孤儿值得怜爱,而是她美丽的心灵,明朗的生活追求,我不会伤害她,也不能伤害她!”
柳未若沉默良久,说:“我明白了,你的善良一定会让柳简儿幸福的,我会永远祝福你们,不管以后我们分开多久,我都会回忆我们曾经在一起的岁月,回忆你带给我的好时光。”
收敛了一份矫情,镇定了一份单纯。紧锁的两叶愁眉若有所思,欲哭无泪的眼睛红肿着,如同七月桃八月葡萄,红嘟嘟的。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反正我就听你的。”当庾庆瘦的名字从欧阳游龙的嘴里滑出来,柳未若不假思索地说。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属臣柳未若只有选择死。
柳未若素面朝天,提前一个小时在指定的地点等候。她宛若一叶荷花浮在水面上,任脚下的游鱼唼喋。白云轻轻从眼前滑过,飞鸟叫了一声窜入深蓝,青草幽幽地生长,花木葱茏。她无暇欣赏这美丽的景致,忧愁的容颜心事重重。
“来到这里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爱上错误的人,却无法走进他的生命,自责的血液深深流淌她的胸膛。
等待一个令自己厌倦的人,就像走了错误的历史,一个不该存在的标点。她的眼中,庾庆瘦笑起来不灿烂,说出话来没水平,做起事来不干脆,十足的无耻庸人,廉价的鼠辈。她怎么能心甘情愿去等,倒不如失约去远方流浪。脚下的石子小路硬生生的,使她腿脚发麻,神经喊冤,为了那一丝的信用,默默无闻地等待。她的苦处,又能向谁倾诉?
庾庆瘦出现的刹那间,她好像见了魔鬼只想逃避,放大的瞳仁人影晃动,不知不觉失去了逃避的勇气。兵来将挡,也只有如此了。
庾庆瘦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剥去华丽的外衣,吓人的身材,铁棒似的肌肉,原原本本暴露野性的本质,如同一头没有人性的天外魔兽。
“狼来了!”柳未若眯上眼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