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过是黄粱一梦。
黎迦讲述柳简儿的身世那天,天空正飘着春天的的第一场雨。霏霏细雨正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仿佛冷冻的身躯舒展开来,身心格外舒畅。然而,欧阳游龙愕然,诧异,一双从未敢睁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每一道光线都充满愤怒,恨不能把荣世杰剁成肉酱,看在未来小舅子荣子秋的份上,那老泰山不能常常祭祀了,香炉生成的紫烟不能祝他生意兴隆,福寿双全了。
封建余孽荣世杰抛妾弃女如同一把魔雾撒在他的灵魂深处,使他不能安然伸张正义。这方面,他要尊重相思人柳简儿的意思,不能独断专行,否则,柳简儿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没人要的野种时一定会肝肠寸断。
他舍不得她伤心正如舍不得离开她半步一样痛苦。二十年的历史一翻开,一字一字品味,惊然相信自己也是被遗弃的野蛋。他爹虽然不是穿着孔子的破鞋行走天下,有个宝贝女儿视如掌上明珠,但对于孤儿寡母生存到今天也是在人们交头接耳的流言秽语中污浊。
以前的一颗同情心怜悯柳简儿,而现在,谁会在他的门前撑起一把伞为他遮风挡雨,在人间感悟一点温暖。只有柳简儿矫情单纯的笑声让他觉得人世间还有阳光可倚,也许,上帝的苦心良用是多余的,事态的发展终究一天会真相大白,跃然纸上。同病相怜,些许是他们相爱的命运;青梅竹马,些许是他们相爱的天意。
一丝凉风吹过来,欧阳游龙清醒了许多,问:“妈妈,梅姨现在怎么样了?”
黎迦跟梅月姣情同姐妹。
大学期间,两人同一宿舍,上下铺。梅月姣喜欢花哨,穿金戴银,心中的偶像是死于“人言可畏”的阮玲玉,墙上张贴她在电影《三个摩登女性》的剧照,一副高贵典雅的形象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留着那样的发型,穿着那样的服饰,亭亭玉立站在校园的显眼处勾引富豪的子孙。
有些名牌服装买不起,逗留商场大半天回望十二分眼神,确实舍不得走。女孩子的爱美之心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天使。
她回到宿舍,向黎迦讲述那种品牌的东西多么诱人,香水滴在手腕上流遍全身,像乾隆的香妃一样招花引蝶,使人留连忘返。黎迦掏钱资助,她不肯,说两人一起买一起用,也不肯,黎迦只好送她一瓶夏奈尔作为友谊的见证。梅月姣出生中农之家,父母交给她的银两暂且还能让她花枝招展寻觅款爷。直到遇上荣世杰时,方才真正地罗曼蒂克起来,而且还赠黎迦一个新款的路易威登皮包作为友谊的回报。黎迦问她哪来的钱,她不说,编造谎言说她爹发了横财一夜暴富给她寄了二十万。
黎迦眯着眼怀疑,直到荣世杰捅破真相她才恍然大悟,是省城金融大亨荣昌的公子施舍的金子。她当然不要,自己的偶像是秋瑾,淡妆素裹照样泣鬼神。
梅月姣绞尽脑汁怀上孕,剩下女婴被荣世杰甩掉后一夜成疯,光荣住进了省城第一疯人院。
黎迦隔三差五去看望,望了一个月也烦了。精神病专家说,她自己不想好谁也救不了她,你也别朝九晚五地来看了。
黎迦工作之后,工作繁忙,儿子又需要照顾,于是日渐疏远了,最多一年也就两三次。最近一次是在除夕前一日,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无风,但黎迦裹紧黑色的风衣冒着严寒来到肃穆冷清的疯人院。精神病专家说,比往年好多了,能吃两碗面条了,气色精神好多了,不爱说话,仿佛得了后天失语症,不过还好,记忆没失,一天到晚只说一句话:“荣融,我的荣融呢?”
不足半个小时,黎迦长吁短叹一番,带着梅月姣的不幸和自己的大幸匆匆离别了疯人院。走过短巷穿过长亭,泪水在眼帘逆流,模糊了她的视线,模糊了他的情感。睫毛上雪水晶莹,似乎迷乱了她的双眼,街上车水马龙,鱼贯其中,污水与城市的高楼大厦不成比例,一切都是虚伪的装饰,天公惩罚人类盲目游走,对宇宙亵渎,一望混浊的长空,只有灰暗的雨雪,降下滋生蔓延的毒菌危害生灵。
即使黎迦对梅月姣怀有姐妹之情也无能为力解脱她心灵上的枷锁,对她来说,那叫自作自受。什么样的灵魂有什么样的人生,正如什么样的树长什么样一样不必强求。
欧阳游龙等待答案的眼神望着她,充满好奇或者求解的眸子多少有些微光。他心目中的天使,天使的母亲,也就是他未来的丈母娘。那些微光牵引黎迦欲说还休的嘴巴,她想了一会儿说:“好多了。”
不错,确实好多了。
梅月姣在那间屋子里还算清醒,一旦走进户外,不管什么样的天空都会目眩头晕。她一出门就会捂着脑袋毫无知觉蹲在地上显恶心状。照顾她的护士一个比一个富有,都是荣世杰在医学院专门聘请的两位小护士,清纯可人,声音像水晶一样透明。他们俩慌忙扶起梅月姣退回床榻上,端水喂药,然后盖上被子观察病情。
荣世杰大概悔恨自责,用金钱救赌所欠的良心,花花银子丢进梅月姣的服务上不计其数,周全,隐蔽。他是不是能买回谅解,还要看他花的钱是不是诚恳。他曾一度大听荣融的下落,时隔多年谁还记得荣融是谁?他想起了打杂的柳妈,由于年轻放浪形骸,纨绔多浪,很少问及柳妈的家境周遭,对下等人不屑一顾,想,也是多余的。
柳妈自从荣世杰坐上荣家那把象征位高权重的交椅后,便不来十一街不来四合院了,一双古老的三寸金莲踩着沉重的步伐抱着荣融的小身体回柳镇了。
况且在荣家打杂的那帮下等人老的老,死的死,所剩无几,剩下的不是耳聋就是眼瞎,大都日染沉疴只待饮水黄泉了。
那时,他还想起了杨伟泽,獐头鼠目,荒淫无度,贪财枉法的畜牲。据说死在四十多岁的老妓女床上,三更半夜凌晨四点尸寒骨硬气绝多时了。
荣世杰陷入茫然无助之中,对着白墙发呆,炽白灯光照着他苍白、憔悴、无多血色的脸。妻子叫他,他呻吟少气,一歪身,倒在妻子怀里痛失男人泪。哭完了,没泪了,才想起一个星期没有风雨了,顿时抱起妻子提前ED。
省城的夜晚华灯初照,香炉紫烟屋檐缥缈,心似的不多宁静,缠绵像雨。房间很静,能听到心跳,那顿晚餐吃起来味如嚼蜡,但欧阳游龙打嗝说饱了。黎迦不劝他多吃,看着他的身影走进卧室,嘴角唯一的一粒米粒吐出来,反胃。她在厨房洗刷,碗碟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喧哗,噪音污染严重,传到欧阳游龙的房间,透过门缝暗箭一样直射他的耳膜,咚咚疼痛。
他的枕下放着柳简儿的玉照,单纯可爱,齐肩短发躺在肩上,像太阳光温柔在土地上一样,如此安宁如此祥和。柳简儿浅浅的笑意是苦是乐无人知晓,但从他那双秀目中看,又显得多么轻闲,与世无争!人永远都不会把自己的苦心事说出来,常常表现在某种行为和举止上,至少柳简儿是这样。
对于欧阳游龙来说,初恋是刻骨铭心的。柳简儿注定要成为他身上的一块肋骨,走到哪里都会牵挂,天下还有比自己的肋骨更漂亮的肋骨吗?貂蝉望尘莫及,王昭君弃汉和亲都不能跟她比。他要让柳简儿高贵,戴安娜的钻戒他早就想买个了,套在柳简儿那双手上,让她感动,流泪,依附他的肩上流出幸福的泪水。
他的梦是美丽的成功的,第二天一醒还能记忆犹新。窗外的日光像他梦中的钻戒一样璀璨夺目,卓越非凡,耀眼迷人。
彪炳千秋 无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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