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下班时间,赵前进叫我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来到附近的一片民房区,在一栋四层小楼前停下了。
“公司的女孩子们都住在一起,顶层。”赵前进仰头往上看了看。
“对了,我想问问,你招人是在报纸上做的广告吗?”王平还像苍蝇一样噎在我心里。
“哈哈,那要花多少钱啊!我是这么做的广告,你看!”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条电线杆子。
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贴满各种肮脏小广告的电线杆子上,果然有赵前进的。
“你有朋友知道你要招人吗?”我还惦记着王平的话。
“没有!我常年招人,又不是什么新闻,告诉朋友干什么?”
“哦……”
“你说的那个什么……王平……估计是在我的小广告上抄了信息,再去骗你的!哈哈,我这小广告,可是天女散花,火车站旮旮旯旯都贴上啦!”他又笑着咒骂道,“现在的男人,真他妈虚荣,这种事上也使骗术骗女孩子……”
之后,赵前进带着我,通过窄小的楼梯,上到顶层,站在大约十平方的平台上。平台的一角有个卫生间和一个小厨房,面前则是个用铁皮搭建而成的一个大房间,约有四、五十平方,里面挨挨挤挤地放着十几张双层床。门口的几张床看样子没人睡,上面都备有劣质蚊帐、又硬又扁的枕头和化纤料子的薄被。
“挑一张吧,床上用品齐全,加上房租水电煤气,一月才一百!”赵前进站在门口,笑道,“这是我替你们租下来的,等于免费给你们提供住处呀。”
我走进铁皮屋。虽是初秋天气,中午太阳直射下来,里面还是闷热异常。这屋子起码能住二十多人,每人每月一百块,合起来就有四千多,不是一笔小钱。不知赵前进是花多少钱租过来的,一定稳赚。他虽然年轻,在做生意上可一点也不含糊。打工女孩一般没有存身之地,很希望找一份包住的工作,他搞这么个铁皮屋子,确是一笔稳赚生意。
可能大多数女孩都出去跑业务了,屋里只剩下几个,有的在吃盒饭,有的躺在床上休息,但一律不抬眼皮,甚至连赵前进也不理睬。——这种员工与老板的关系是复杂而耐人寻味的,说明赵前进在员工心中毫无威信。
“这样吧,看你挺顺眼,我每月收你八十块!”赵前进临走时对我耳语道。
“不用了,八十跟一百差不多。”我厌恶企图用小恩小惠收买人的人。
赵前进听罢,脸上的暧昧消失了,痘痘们的红色陡地加重。之后,他责怪地瞄了我一眼,悻悻地走了。
我挑了门口的一张下铺,烂泥一样把自己摔在上面。可能声响太大了,几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朝我看过来。她们的目光是如此漠然,像是看见一个透明人。这样也好,假热情还不如真冷漠来得舒适,我也乐得木着一张脸,一点儿也不累。
躺在床上,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她们的蚊帐里都转着一只迷你小吊扇。铁皮屋里只有几只小窗,闷热得很,小吊扇确实很管用。可是,以我的目前的经济条件,十块一只的小吊扇,也不能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我首先必须得置办两套可以穿着出门的衣服。
想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衣服,除非地摊儿货,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了。想到身上只剩下区区八十五块钱,我身上陡然出现一阵灼热感,一丝难以控制的尿意,习惯性地出现了。我不得不从床上跳下来,尿意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拿起皮包,我走出铁皮屋,站在平台上。我抬起眼睛,不服气地跟刺眼的太阳对视。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要战胜这个世界,必须先战胜自己。我是个人,可我的意志哪里去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哪里去了?从武汉出发时,那个跃跃欲试、天不怕地不怕的陈锁锁哪里去了?我就这么被现实打倒了吗?被险恶的生活打倒了吗?太阳把我的眼睛渐渐刺痛了,它们渐渐模糊起来……
“嗨,你……决定在公司做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
我猛地一惊,转脸一看,竟然是张卉。她的妆容被细汗搅乱了,两手空空的,估计刚才在公司拿走的那些保健药品已经脱手。她脸上甜美的笑,跟铁皮屋里那几个女孩的漠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到这种笑容,我有些激动,眼睛模糊得更厉害了,只好使劲对她眨眼睛。
“听赵老板说,你刚刚大学毕业?”她热情地问,似乎找到了同类。
“徒有虚名,没有饭吃。”我自嘲道。
“别这么说,慢慢做。我刚来时跟你的想法差不多。”
“谢谢。”我对她笑了笑。
“准备去哪里?”
“去买两件衣服……”我很窘,恨不得把身上这件瘪脚的睡衣遮起来。
她身上的裙子挺时髦,虽然一看就是便宜货。果然,她开始打量我的衣服。女孩的眼睛对衣服天生敏感,她肯定能看出我穿的是件睡衣。——人贱容易被接纳,她打量我一遍之后,笑容变得更亲切了。
“哦,吃午饭了吗?”她问。
“没……”
“那你等等我,我也没吃。”她说着跑进卫生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