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虞想一上班就找江楠谈一谈,替严初霜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脚刚往江楠的方向迈出,董玉壶叫住了她,悄悄地告诉她单位里发生了重大事情。她听市委的一个朋友说,宣传部和新闻出版局对城市之光杂志社的工作相当不满,说杂志尽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舆论导向有问题,几次开会都将杂志社批得非常厉害;上个月上面的人来调查杂志社群众对领导的意见时,同事们对领导班子非常不满,提了好多的意见,上面可能要整顿杂志社的领导班子。这个情况老彭肯定心里早就有数了,新一轮改革势在必行,改革的目的就是往下面推御责任。董玉壶问冷子虞知不知道新一轮改革的一些情况。
冷子虞告诉她:“我从来不主动打听单位里的人事变迁,爱怎么弄就怎么弄。你也不要打听,一打听,老彭知道,反说你多事。对上面的事要学会装糊涂,给领导造成个印象,你只知干活,不晓其他。老彭爱用新人和老实人。”
董玉壶点了点头,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一年改革好几次,结果如何?哎,不管了,只要不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我就混一天算一天,说到我头上了,我可不是好惹的。”
冷子虞说:“老彭就是说到你头上了,你也不要反驳。”
“那可不行,大不了走人呗。”董玉壶细腰一扭,一脸的满不在乎。
冷子虞转身打江楠,刚说了个话头,就被她止住:“你说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昨晚没给严初霜打过电话。”
还能说什么?冷子虞只好走开了。
杂志社的改革从来就是没有太多征兆地实行开来,呆个两三年的人也就适应了,想当回事的人就当回事,想不当回事的自然不在乎。好比眼前的改革,领导班子头天召开班子会,洪生基本上跟着老彭转,向梨春一个人明白真理握在谁的手里没有用,第二天,领导召开全社大会,公布中层干部人选。有时也会走走过场,弄个竞聘上岗什么的,大多数时就是稀里糊涂,不满意的人领导会暗示中层干部,不聘他,这样的人没了岗位,自己呆着不舒服,就会走人,却正中领导下怀。
对此,冷子虞早就麻木不仁了,她不多言,不多语,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此番安排中层干部,江楠换到了二部当主任;原二部的吴胡被老彭划入“有上告嫌疑”之列,没有中层干部的位置给他,让他等着中层干部聘用;一部室主任由原总编室主任康辉担任,总编室撤消,康辉是个女同志,快退休了,本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冲到前台,可是没办法,老彭拿她平衡单位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冷子虞继续担任首席记者,单列出来归老彭直接管,专门采写时政类稿件。
会上,老彭把董玉壶不点名地狠狠批了一通,说她尽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写情感类的别的写不好。董玉壶一听,“啪”的一声,将本子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大声地质问老彭:“你是不是在说我?”
老彭被她这一逼问,无法不应。董玉壶扳起手指头,一二三地一一说出,哪一次都是老彭让她写的,如果领导不同意发她的稿件,她的稿件也不会出现在杂志上,现在凭什么把责任推给她?还是她自己不爱写跟领导提了好几次,可是领导非要让她写。老彭被她气得脸通红通红的,说不出话来。其他的人为董玉壶暗中叫好,她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冷子虞心想:小董说了也没有用。
董玉壶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当领导的自己心里不知道杂志应该往什么方向走,怪罪起手下来,你们怎么当的领导?”
洪生一看老彭因为没道理说不出话来,想打个圆场:“小董,有什么意见会下提,领导还有事没有公布完呢。”
董玉壶杏眼圆睁,怒目相向,吓得洪生的眼神不敢和她对视:“洪副总编,你不是分管办公室吗?我得问问你,我们三个月都没领到工资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管的?还有,我们的稿费、编辑费都半年领不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也是手下的责任吗?”
大大的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董玉壶尖锐的话说到了领导的痛处,说到了员工的心里。董玉壶一看,三个领导谁都不说话了,站起身来,说:“现在我向领导宣布,董玉壶辞职不干了,我要回家干正经事——生孩子去!”
几个年轻的再也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董玉壶的行为给杂志社以很大的震动,张文杰、康宁、姜华等人立刻找到办公室要辞职,新格局遭遇到很大的挫败。人们都认为,这下子,新格局就得被迫流产。冷子虞可不这么看:社会上竞争非常激烈,缺什么都不缺人,旧的走了,新的还会进来。她找董玉壶谈话,低声劝她:“疖子坏到份上了,伤也就好了。据我分析,单位马上就会有大的变化。你现在别走,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马上就会变动一些事。你要是走了,单位损失的是一员大将,对发展更加不利。”
会上发完了火,气也就消了的董玉壶嘴里嚼着饼干,胡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笑嘻嘻地说:“冷姐,谢谢你的好心,主要是我自己干够了,我不善于处理政治关系,也不像你能忍则忍。”她俯到冷子虞的耳边,悄声说:“我真的怀孕了,想生下来。不能再上电脑干活,胎儿怕电脑辐射,留下来也没有意思。领导要是对我好,我还觉得应该卖卖命,他这么对我,我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呢。我老公想往北京调,在裕城生完小孩我们打算就走。”
一听这话,冷子虞“扑哧”一声笑了,觉得董玉壶的性格实在是有意思,她掐了一把她的胳膊,说:“你呀,以后不管走到哪里,说话也不要太直,觉得好就干,不好就走人,别说一些没有用的话。你说的意见早就有人背后提了,谁没提过?你凡事要考虑考虑结果。”
“管他呢,我自己痛快就行!冷姐,你在政治上有大智慧,我不行。不怕,现在是市场竞争的社会,我还怕没有饭吃?”董玉壶收拾完东西,上办公室要工资去了。
冷子虞尝到了智者独清,然后孤独的滋味。
年轻人在佩服董玉壶敢说真话的同时,拿冷子虞作起了对比,悄悄地议论她是个“虚伪”的人,眼神中透出了不屑。
他们还不自知:退步有时是为了进步,独善其身有时是为了今后更大的作为。
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从善如流?
董玉壶会上提的意见,领导心里早如明镜一般,提了,就能管用吗?
人们不明白,冷子虞也不能说出口,意见她也向上级反应过了,现在她是想保存力量,等向梨春或者是其他的领导上任后,再图个人和单位的发展。真像董玉壶那样一摔东西就走人,痛快是痛快了,可就能改变杂志社的状况吗?董玉壶这种性格的人走则走,领导不会心痛半分的,说不定巴不得这么心直口快的人走呢。况且,董玉壶摔东西走人有她个人的原因。 蒋艳丽更加看不惯冷子虞,上次被她拉到了方维讷面前,自己有多没面子啊,尽管方维讷没有责怪她,冷子虞事后也想安慰她,可自己的心里非常不好受。冷子虞是个极少说心事又太会处理大事的人,这样的人过于圆滑,有失真诚。基于此,蒋艳丽拉着几个要走的年轻人,叨咕起冷子虞的所谓“虚伪”来。年轻人点头称是,可再也说不出冷子虞其他的毛病。
冷子虞悄声劝慰董玉壶的情况被江楠上报给洪生,洪生转而上告给老彭,添枝加叶地说她们二人“同流合污”。正在气头上的老彭把火气转向洪生:“你怎么老嘀咕冷子虞?我不是同意你把江楠留在手下当主任了吗?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出来她是个什么人?她能跟董玉壶说什么?人家在一起共事很久,大不了就是告个别呗。你赶快弄钱,给大家发工资。”老彭的火气消了不少,对冷子虞的怀疑却也不是没有了,这个,他顾不上多想,他有更大的事情要忙呢。
吴胡想到康辉手下,康辉不肯,再找江楠谈,江楠不敢用他,两个主任嘴里都说是领导决定用谁,她们才敢用。他转而到老彭那里争取也当个“首席记者”,老彭没同意,拖延他:“会安排你的,会的。”吴胡心里的火气大部分都冲向冷子虞:凭什么你不当主任就能当首席记者,我不能当?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在发泄的同时又不能将不满直接冲领导,以免被人“告密”,他跟李文和、蒋艳丽暗中联手,三人一拍即合,越说越投机,大有冷子虞才是“罪魁祸首”之势。
当天,冷子虞就觉察到了自己在单位里被孤立的滋味,她不声不响,也不找任何一个领导谈话,安安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整理稿件。
唐倩倩几次催杜桦领结婚证都没成,气得她对杜桦说出找过方维讷的实话,杜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维讷已经知道了唐倩倩这个人,怪不得找她她不见呢。他的脾气变得乖戾起来,经常无缘无故地对唐倩倩发火,唐倩倩最后逼问他到底娶不娶他,他不说娶,也不说不娶,只说要到上海散散心,等回来再说。
三天后,杜桦回到裕城市,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小打工妹唐倩倩,她已将美容院里所有的东西变卖,留下空架子,悄悄走人了。美容院的法人是杜桦,唐倩倩还留给他没有账面上没有一分钱的烂账。他们住的房子里只剩下杜桦的随身衣物,连方维讷送给他的值钱的衣服都不知被唐倩倩弄到哪里去了。杜桦身上只剩下一万多块钱,急得他到处找唐倩倩也找不着,他只好找上唐倩倩农村的老家去。
对于唐倩倩这么一个女人,杜桦太自信了,心想只有他能玩弄和甩掉唐倩倩,她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的,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唐倩倩敢卖掉美容院里的东西,携款逃掉。两个人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的,他自觉能拿捏得祝糊,她单纯善良而又无知,对他流着眼泪说了不知多少次“我离不开你”这样的话,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敢把钱交给她开美容院,自己背着方维讷当老板。
这天杀的唐倩倩!
杜桦坐上火车,直奔唐家。
她领他见过她的父母,因为觉得他已是她的夫婿,为了安抚她,他才跟着去的。
见了唐家二老,还没等杜桦发火,二老抡起了锄头和铁锹威胁起他来:“我闺女让你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敢来找?就拿你钱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告公安,我们正想告你强奸罪哪!”杜桦一看这架势,成了缩头乌龟,直喊唐倩倩出来。
唐倩倩出来,骂道:“你这个大骗子,还敢骗我?你现在就是要和我结婚,我还不结了呢。我把东西卖了五万多,揣在自己腰包里了,你敢怎么样?那是我应该得的青春损失费。”
杜桦哭求唐倩倩回头跟他好,她硬着心肠说什么也不肯。
没办法,杜桦回来后把美容院彻底关掉,将租的两室一厅退掉,重新租了个一室的房子。他到人才市场,将简历留在那里,想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闲着没事,他借口想女儿,给万小红打电话,探她的口气,看有没有复婚的可能性,这一探,没把他的鼻子给气歪了,万小红故意这边跟他搭着话,那边跟屋里的另一个男人说话,还笑着告诉他那是她新处的男朋友。
一个人生着闷气躲在屋子里,整整抽了两包烟后,杜桦才抖擞起精神:我不能败,不能败,永远不能败!
杜桦的工作不太好找,好的公司,人家嫌他年龄大,次的,他自己还不想干。
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杜桦以前的朋友一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大多数都退避三舍,离他远远的,生怕他给添麻烦。他想托朋友帮助找工作,人家嘴上答应,并未付诸于实际行动。
思来想去的,他竟然想起求冷子虞,冷子虞电话里一听是他,二话不说,把手机关掉。恨得杜桦一个人骂道:狗屁东西!连恨带骂地,他将自己情场失利、事业失败的所有原因竟然都算到冷子虞的头上:要不是她找到方维讷对证,方维讷能知道实情吗?她是故意给他难堪的!要不是知道实情的方维讷冷静地处理了“他”,唐倩倩又能知道实情,能甩掉他还把钱卷走让他吃个哑巴亏吗?所有的恶果都因冷子虞而起。
杜桦这么一想,觉得应该出出气,臭摆冷子虞一下也成啊。他给蒋艳丽打电话,蒋艳丽不爱理他,还批评他不该骗方维讷。他故作深沉地说:“冷子虞这个人哪,怎么说好哪?”把冷子虞过去当过“二奶”的事讲给她听,蒋艳丽一听绯闻,来了精神,继续打听下去,杜桦胡诌起来,说冷子虞当年为了当官,用色相迷惑厂长。蒋艳丽又打电话给方维讷求证,方维讷说可能是吧,可是这事不要再传出去,冷子虞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传言毕竟是传言,谁也没有在现场看过,况且杜桦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
如果不是方维讷这么说,蒋艳丽第二天就能把冷子虞的绯闻传得满世界都是。她好不容易才憋住。
憋住的前提是杜桦的为人。
绯闻算是被蒋艳丽给憋在肚子里,她看冷子虞的眼神却透露出了十足的鄙夷,潜台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吗?
蒋艳丽的那种眼神把冷子虞看得直发毛,思前想后最近怎么得罪她了,怎么想也没想明白。
正当冷子虞为自己在单位里的孤立而感到不自在时,严初霜被吉利派到美国学习了,两个人一算时间,婚期不用改,他一回来两个人就结婚。单位里人心慌慌的,冷子虞索性把主要精力放在准备婚事上。他们不想大操大办的,买些衣服和布置一下房间也就行了。
还没等杂志社新格局热乎起来,形势有了根本性的转变:上级宣布,还差一年退休的老彭退居二线当顾问,由向梨春接替一把手的位置;洪生调到局里工作,暂时没有正处实职予以安排;新派来一个副总编;上级马上就会组织人考核关于提拔冷子虞的事;至于有人上告的领导经济问题,由审计局来人查……杂志社员工的情绪随着这突然到来的利好消息高涨起来,大家顾不上彼此的明争暗斗,将视线转移到老彭和洪生的身上。
缠绕在冷子虞身上的孤立之索解除了。
除了冷子虞和向梨春,单位里没有人主动地以个人名义到老彭的办公室里看上一眼,老彭觉得十分心酸。冷子虞过来帮他收拾东西,感动得他口里直说:“小冷,我没有看错你,你是我惟一没有看错的人。江楠是我提的,吴胡是我接收的,康辉跟我干了十年,可,只有你来看我。”
冷子虞才说:“彭老师,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栽培我。当年,您完全可以不把我的人事关系调过来,即便那样,我也会留在这里干的,就像现在那些和单位只有聘用关系的年轻人一样。”
老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说:“谁没有私心?我对你好还有一个原因,你长得太像我的女儿。”他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照片给她看,上面有个小姑娘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她是我和前妻生的,十几岁时就跟她母亲到日本定居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跟我联系过,我也找不到她。”
一番话说得冷子虞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善弄权术的老彭居然也有这么重感情的时候,他整过很多人,那些人因为他有的调离新闻出版单位,有的失去公职,有的像肖晶那样提前退休,可惟独从来就没有整过冷子虞。她心想:世事是多么的难以预料啊!过去人们传言,老彭看上的是我的姿色,可谁能知道,他是拿她当女儿的一个替身#糊又想起因为和老彭的绯闻而间接丧命的范云天,恨恨地想到:人性有善也有恶,善与恶会随着环境的好坏而突显一个侧面,杂志社在老彭的领导下始终是个政治空气紧张而复杂的单位,环境的恶劣让人们将人性中的恶尽显出来,人们把对老彭的恨、对单位的不满借着一个女人天生的容貌极不负责地发泄出来,绯闻间接地杀害了范云天,人性恶毒的那一面堪比蛇蝎的毒液。
新官上任三把火,向梨春大刀阔斧地行使起权力来,对大家承诺:一定要把杂志做成全国一流的期刊#蝴私下里找冷子虞谈话,告诉她最近局里就要下来人考核她。
中层干部实行真正意义上的竞聘上岗,编辑部只设一个,坐回主任位置的冷子虞心里当然高兴。江楠并没有因为没当上主任而走人,她成熟了许多,乖乖地在冷子虞手下干。
还有半个月就到了8月4日,农历七月七,也就是冷子虞的婚期,严初霜月底就能回来。她觉得,触手可及地:升迁和结婚这两件喜事。
不免,一向低调做事的冷子虞也喜上眉梢了。
冷子虞脚步轻快地第一个到了单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份打开的杂志,她一只手按着打开的内页,另一只手翻着看了看封面,是全国知名刊物《人世间》,心里奇怪:是谁放在桌子上的?她抬眼一瞧,发现似乎所有人的桌子上都摆着一本打开放的杂志,心里更加奇怪,扫了几眼被人打开页的内文。
这一看,冷子虞觉得全身如同掉入冰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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